这个印第安人有体味,当接待室的门被打开,而我出去查看的时候就闻到了。他就像铜像一般站在门内,上身魁梧,胸膛厚实。

除此之外他就像个流浪汉。棕色套装过于窄小,帽子起码小了两号,戴在他头上就像屋顶立着个风向标。适合这顶帽子的人排汗会更通畅。衣领呈暗褐色,像个马项圈,衣领上边喉结那儿系着条黑丝带。他穿着带扣的外套,系着领带。领带很显然是用回形针固定,还打了个豌豆大小的节。

这个印第安人生着一张大圆脸,鼻梁如警车头般高挺、饱满。他没眼睑,且颚骨下垂,还长着铁匠般的厚实肩膀。如果他能稍微整理一下再穿上白色长袍就是邪恶的罗马元老院长老了。

他有着印第安人身上特有的泥土气息,脏也不是城市尘土的那种肮脏。“嘿,快点来吧,就现在。”他说。

我在里面办公室弯了弯手指,走回去。他跟着我,脚步缓慢而笨重,发出像苍蝇一样的声响。我坐在桌子后面,向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但他没有坐下。他又小又黑的眼睛里饱含敌意。

“你从哪儿来?”我想知道。

“我叫赛根得·哈维斯特,印第安人,好莱坞电影里的那种。”

“哈维斯特先生,请坐。”

他哼了一声,鼻孔变得格外大。他的鼻孔之前就已经大得像鼠洞了。

“浑蛋,我叫赛根得·哈维斯特,不是哈维斯特先生。”

“你想怎样?”

“他说快点来,让你现在就过去。他说——”

“别尽说些我听不懂的,”我说,“我可不是学生舞会上的女学究。”

“浑蛋。”他说。

他取下帽子时面带厌恶。帽子正面朝上,他拨动手指,露出防汗带,从帽檐里取下一枚回形针,向前倾往桌子上扔了一叠薄纸,并愤怒地指着它。他的黑发长而油腻,上面别着发卡,从窄小的帽子里滑出来。

我展开薄纸,里面有张卡片,上面写着:苏克西安巫师。卡片上的字体细长漂亮。我钱包里有三张这样的卡片。

我把玩着空烟斗,盯着这个印第安人,试图从他身上打量出些什么。“好吧。他想怎么样?”

“他要你现在去,快点。”

我说:“浑蛋。”印第安人喜欢用这词,这是维系兄弟情谊的方式。他差点咧嘴笑了。“他得先预付一百美元。”我补充道。

“啊?”

“一百美元,大个子,一百块钱。没钱我不去,懂了吗?”我来回握拳,数着数。

他又往桌上扔了一叠薄纸。我展开薄纸,里面有一张崭新的一百美元钞票。

“巫师猜得很准,”我说,“虽然我害怕和这么聪明的人打交道,但我会去。”

这个印第安人戴帽子时并没留意防汗带,那个样子还蛮滑稽的。

我往腋下塞了把枪,不是我在那个倒霉的晚上用的那把。我讨厌丢枪。我上好弹夹,拉上保险栓,把枪塞回枪套里。

在印第安人看来我做的这些和挠脖子没什么区别。

他说:“浑蛋,我有车,大车。”

“太不巧了,”我说,“我不喜欢坐大车。不过,走吧。”

锁上门后我们就出发了。乘电梯时连电梯员都注意到了这个印第安人的体味。

那是一辆棕色的林肯加长车,不太新但保养得很好,后车窗装着吉卜赛窗帘。汽车经过闪亮翠绿的马球场,接着又直线上行。司机长得黝黑,像个外国人。他开车拐进狭窄的白色混凝土路带,路面和林德利·保罗家门口的台阶一样陡,道路蜿蜒。我们出了市区,经过西木,到达布伦特伍德高地。

沿途经过两片橘子园和山麓上浮雕似的房屋。橘子园是有钱人的消遣,因为这里并不产橘子。

前面是烧焦的山脚和水泥带。左侧有个斜坡通往清冷的无名山谷,右侧有热气从黏土堆中喷出。生命力旺盛的野花张牙舞爪地或悬或垂在土堆旁,像总也不愿入睡的小孩。

坐在前排的二人留给我两个背影。一个棕颈黑发,头戴鸭舌帽,身穿马裤呢,身材苗条紧实。另一个脊背宽厚,身穿棕色旧套装。他有着印第安人特有的粗脖子和大脑袋,头顶的帽子油腻腻的,防汗带也露了出来。

汽车驶上U形道路,巨大的轮胎在松散的石头上打滑。棕色林肯车穿过一扇敞开的大门,沿着陡坡向前开,路旁粉色的天竺葵长得旺盛。路的尽头有个秃鹰巢,还有一栋由水泥、玻璃和铬做成的山顶房。这座房子像荧光屏一样具有现代感,又像灯塔一样若隐若现。

汽车在私人车道的尽头转弯,停在空阔的白墙前,墙上安着一扇黑色的门。印第安人下车看着我。我边下车边把枪轻轻向左侧胳膊内推了推。

白墙上的黑门从里面缓缓打开。门里面出现了一条幽长狭窄的小道,天花板上的灯闪闪发光。

印第安人说:“进去吧,大侦探。”

“你先,哈维斯特先生。”

他皱着眉头走进去,我紧随其后,后面那扇黑色的门随即悄无声息地关上了。这些对顾客来说有些神秘。走道狭长,尽头处是电梯。我得跟这个印第安人一起搭电梯。电梯运行缓慢,轻微的低鸣声是小马达在嗡嗡作响。电梯停下后电梯门无声无息地打开,接着有日光照进来。

我走出电梯,而身后的电梯载着那个印第安人缓缓下降。我身处一座四面是窗的角楼,部分窗帘被拉上来遮挡午后的阳光。地板上的旧波斯地毯色泽柔和,楼内还有一张像是从教堂搬来的雕花木桌。桌子后有个女人在朝我微笑,她的脸干涩紧绷,满是皱纹。好像你一碰,这个笑容便会碎成粉末。

她有一张偏黑的亚洲脸孔,盘着一头柔顺的黑发。她戴着耳环,手上套着又大又廉价的月形石和方形祖母绿戒指,看起来跟十美分店里的手镯一样假。她不年轻了,手又黑又小,不适合戴戒指。

“啊,达玛斯先生,您来得正好,苏克西安很期待见到您。”

“谢谢!”我说着从钱包里拿出那张崭新的百元大钞放在她的办公桌上,放在她黝黑发光的双手前。她没有拿钱,甚至连看都没看一眼。我说:“亏你想得周到,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她慢慢起身,仍旧保持微笑。一袭紧身连衣裙蹭得桌子沙沙响,裙子犹如美人鱼的鳞片般贴合在她身上。如果你喜欢肥臀女人的话,这裙子绝对能衬出她的好身材。

“请跟我来。”她说。

她经过我面前,走向一面狭窄的镶板墙,房间里除了镶板墙就只有窗户和小型电梯轴。她打开一扇窄小的门,里面透出的柔和光晕并不像日光。这时她的笑容使她看起来比埃及还古老。我推了推枪套,走了进去。

门在我身后静静地合上。房间无窗,呈八边形,墙上挂着黑色天鹅绒帘子,头顶高高地悬着黑色的天花板。黑色地毯中间有一张白色的八边形桌子,桌子的每一边都有一张一模一样但型号小一些的凳子。黑色帘子前还有一张这样的凳子。桌子上摆着一个黑色底座,上面有个散发光晕的乳白色大圆球。房间里除了这些什么都没有。

我在那儿站了足有十五秒,有一种被监视的诡异感。这时天鹅绒帘子两边分开了,一个男人走进房间,径直走到桌子的另一边坐下来。入座后,他开始打量我。

他说:“请坐我对面,不要吸烟。如果可以的话也不要走动或坐立不安。我有什么可以帮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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