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娟者,慈婉多情,诚恳忠信,一天真烂漫女子也。其对于张,始由敬慕,继相亲爱,盖以张豪侠性成,肝胆暴露。视某甲之轻浮浪逐,虞诈环攻,动辄二三其德者。自阿娟目中辨别之,优劣早判矣。且张又富资财挥霍不吝,与阿娟交仅一月,所助资已十倍于某甲。然则后日之属望,在此不在彼,芳心早牢缚于张之身矣。故此番探狱情话,乃有“他日妾所仰望于君者正不少”之言也。

至于美人设计,一由某甲之迫胁;一由其中尚有误解,欲姑为之,以博取多金,固非阿娟本心所愿为也。是日,自探狱归,闷坐苦思。张郎胡为出是言,岂因愤懑故,持厌世主义耶?冥悄思索,正自无聊,蓦地闯入一人,则某甲也。

某甲寻常每日必至,时或高兴,便约阿娟同出游玩。近因见阿娟心绪不宁,尝默讷若痴,甚不乐与己周旋,遂自惭畏,如不易近美人。而某甲近亦多诡秘行径,碌碌鲜暇,以是迹稍疏。

阿娟见其入室,略一酬应,花容惨淡,柳腰嫩缓,颓然落坐藤椅中,槁木死灰,若甚深长思者。某甲曰:“爱卿何故久不释怀?我固知卿心事。其实张某非与卿有若何关系之人,奚必如此沾恋?我二人情好,匪伊朝夕。今卿对彼如此钟情,置我于何地?得不虑我之醋风波耶?我昔介绍卿于彼者,不过以情爱为饵诱,卿所稔知。今若此,将毋弄假成真,亦大笑话矣。爱卿乎,孰亲孰疏,幸勿倒置。”

某甲滔滔醋语,阿娟闻之,恚甚,不待其词毕,遂曰:“若休管我事。若即谓我变易常态,亦听便。凡人情爱,各有自由权,若之不能夺我交情,亦犹我之不能挠若密计。至我之对张,出于敬慕至诚,若又安见我如何沾恋耶?”

某甲曰:“卿犹欲辩护,谅我毫不知耶?卿不自知,凡人头上皆有神灵,随时随地,伺察至严,每夜,神必告我以卿如何举动。”

阿娟曰:“谁喜听汝无价值之言。”

某甲曰:“否否!是实有价值。卿与张某往来相通诸情事,莫不为我所侦得,盖皆仗神力也。”阿娟曰:“于何征实?”

某甲遂探怀出二纸,授阿娟折视之,系钞稿,一为阿娟致张某书;一为张复书。阿娟阅之,略现诧异色,徐徐微点首曰:“是乌足奇?实则此二函,亦非不可共见者。噫嘻,侬几忘却矣,君之职业盖系侦探,诚宜落君手。惟此等明白来往函件,奚值得费若许侦探手续?君亦太辛苦矣。”

初,某甲既授美人计与阿娟执行,而实疏忽,未遑他有防虑也。培荪乃教某甲侦察阿娟与张某情迹,因是贿嘱狱吏,得钞寄二函。至阿娟入狱视张一节语言,此时某甲犹未知之,故未道及。

某甲见阿娟词强气愤,总弗得其欢心也,则思以利或可动之。坐须臾,笑谓阿娟曰:“我此来盖报喜信,值卿忧郁,阻我高兴,几忘矣。政府所悬之赏格五千元,并加奖三百元,已经我领足,从此勿忧贫苦,宁不可喜耶?”

阿娟曰:“是亦奚足喜?不过,我实因贫窘至不得已,欲假君之力,哄得政府一注孽钱,暂济切己要事。惟是苦煞张君,于心大不忍,安敢言乐乎?虽然,昔者君落魄时,妾典卖衣饰,借助与君者,不下五六百元,君尝言感激图报,异日有资财当尽给我。今其时矣,此约似不可不践。”

某甲曰:“诺,有之,不敢忘。”阿娟至是容颜稍霁,略现和悦,款款谓某甲曰:“他勿烦絮,有正事宜速议。曩者妾允助君成此密计时,君不曾有言张君入狱后,我等当尽力为之营谋解脱,藉他人名义,向政府担保恳释乎?今其时矣,事不可缓,妾早夜以思,皆为此事,亟欲与君筹商如何设词呈请。君当不食言而肥,坐视不理也。”

某甲白眼斜睨,久之曰:“唯唯有之。然此事有难者三:设词难得当,一也;他人名义难求得,二也;仅仅担保恳释难生效,三也。容我熟思,一一谋好,即来报命。”

阿娟曰:“事关紧要,君勿悠忽致忘却。”某甲则又曰:“唯唯。” 然其心与口则大相左,以为此事万无转圜之理,不过愚痴女儿,不谙政体,柔肠私意,不便拂逆,姑安顺之而已。

坐须臾,兴辞曰:“适有友约,时将至,我姑去。”手挈帽,掉身出,梯声落落,未几寂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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