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他讲述的这个案例,我内心一时颇为忐忑,难道自己也是由于做了什么亏心之事,才造成记忆缺失?于是我忙不迭地追问:“你的意思是说,我的失忆也是由于无法磨灭的负疚感造成的?”

“那倒不是。”零导摆摆手,“你的病情和这个案例当然不会完全相同,我之所以讲这个案例,是为了让你们了解一下先驱施展催眠术治愈患者的过程。军歌同志,我估计你的失忆或许是因为……怎么说呢,这明显只是推测,也是一种科学的畅想,或许不久的将来,科学家就会给予这种现象一个更加合理、更加科学的解释……”

“哎呀!我说舅舅啊,您就赶紧说吧!”赵嘹亮居然喊那个人舅舅,当时的我颇感奇怪,但奇怪的问题实在太多,根本顾不上问这问那。

我依旧保持沉默,只听零导说:“千百年来,老爷庙水域一直是一个谜,在这里神秘失踪的船只不计其数,当然这或许是其自身特殊的地理构造造成的,但我认为,在那片水域还存在着一种强大的磁场。”

“又是那个什么纬度的问题?”毛勇敢插了一句话,但并没有扰乱零导的陈述。

“我不懂物理学,但我觉得强大的磁场释放出的能量不仅会使人头昏脑涨、神志不清,还会导致行驶在湖面的船只的仪表失灵,这很像著名的百慕大三角地区。但是,由于在湖底找不到残骸,缺乏有根据及严密逻辑的实测数据,在科学上基本上也只是一种猜测。这些并不是心灵学所能研究的,我个人觉得,那里的磁场一旦发作,会严重地影响人类大脑的辨别能力,也就是说会令人产生身临其境的幻觉,尤其是处在危险中、命悬一线的落水者。”

“你的意思是说,由于受磁场的干扰而使得我失忆……这未免有些牵强。”

“我曾查阅过县志,上面说经勘察,老爷庙到湖口一带地下均为石灰岩,其岩性钙质多、易溶,有形成地下大型溶洞群及地下暗河的自然条件,而每个溶洞每条暗河的正上方都有自己形成的奇变电磁场。奇变的电磁场杂乱无章,这种状况足以影响人们的大脑思维,而且会诱发阴电阳电接触而产生雷电。所以,以上这种推测也并非空穴来风。”

零导的声音有些得意,交叉在一起多时的双手终于松开来,手按在扶手上,来回地摩挲着。屋子里一时间寂静无声,我甚至听见自己杂乱的心跳声。

过了好一会儿,他又说:“当初你与何群南下乘坐的火车就是我们四人乘坐的那辆,我希望当你目睹到熟悉的场景时,可以想起遗失的那段记忆,毕竟场景再现也是治疗失忆症的一种常用方法。唉,不遂人愿的是,你并没有想起什么。虽然一路上赵嘹亮给你描述了很多关于湖水的见闻,但成效甚微,所以,我们的计划不得不继续进行。”

我揉了揉肿胀的太阳穴,说:“你的出现太不符合常理,怎么能不令我心生怀疑,当时只顾着监视你,哪能分心回忆过去啊!”

零导笑了笑,“其实我们是互相监视!火车上,我并未多言,一直认真地观察着你的行为和举止,脑中不断地分析、重组、删除一些设定。后来,从你的一个梦中,确切地说应该称其为噩梦,我重构了我的计划。”

“梦?”我十分不解,不得不再次打断他,“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即便我做梦了,你怎么会知道?”

“经过上级领导同意,我们包下一节车厢,但是,如果整节车厢就我们四个人,显然会令你心生疑惑,于是列车员有目的地选择了几位上了年纪、面带敦厚的乘客与我们同列。虽然火车上局限的环境令我不能进入你的梦中,但经验告诉我,在你的记忆深处,一定隐藏着什么。在火车上,你趴在桌子上睡着了,那个时候,我其实就已然看透了你的心思。你很敏感,而且对我颇为怀疑,想必以你谨慎的性格,很有可能一宿不睡盯我的梢。呵呵,如果猜得不错的话,当时你肯定把我当成了潜伏在你们身边的敌特了。”

我点头称是,开始对这样一个能够看穿别人心思的怪人有些佩服,同时也心生畏惧。

“由于我看透了你的心思,所以暗使赵嘹亮给你打水的时候,偷偷放入了一粒安眠药片。等你喝下水后,大约半个小时,就趴在桌上睡着了。你喝的安眠药物并非民用的,这种药物不但催眠,还有一些别的成分……”说到此处,他居然嘿嘿地干笑了两声。

“我们称那种药物为‘吐真药’,其原理类似于对人的中枢神经系统产生麻痹,干扰试验者的感知判断力,削弱其说谎的能力。其实说谎并不容易,也是相当费神的。‘吐真药’的主要成分是硫喷妥钠,硫喷妥钠有麻醉作用,可削弱大脑的一部分灵活性,消除人的戒心,使人不由自主无法思索地开口说话。

“当你服用了药物之后,就昏昏沉沉地睡去了,当时我问了你很多问题,但我并没有得到很好的答复,我只看见你的眼珠在眼皮底下飞速地转动着,而且身体的肌肉也十分紧绷,显然,在梦中,你见到了十分可怕的场面。

“从之后你梦中的呓语,我们得知你看见了一个庞大而且全身闪闪发亮的怪物。当然我并不知道你具体目睹的是什么,但从你惊惧的表情上看,你应该非常害怕,那个妖怪似乎在追逐你,你想跑,想尽可能快地抛开它,可它却紧追不放……”

随着他的话,我回想起在火车上的经过,正如零导说的那样,我当时的确十分怀疑他,本打算不睡觉盯他一宿,可不知怎么就睡着了。以前为了完成任务经常熬夜,甚至几天不合眼都没有问题,原来那时自己是被这一伙人下了蒙汗药,想想真有些害怕,好在他们不是真正的敌特。

那一夜好像真做了一个可怕的噩梦,在梦里,起初我划着一条小船在水中,不知不觉就上了岸,天上乌云如铅,很快便出现了个两眼冒光的怪物,那怪物确实很大,大到它的身体就是我脚下踩着的小岛……

零导轻轻拍了拍手,把我的注意力吸引到他身上,这才继续说道:“当你的脸上极其紧张时,我曾小声询问你看见了什么,虽然你回答得断断续续,但我还是很认真地记录了下来。在那些呓语里,你的确看见了一只巨大的水怪,水怪忽而上天忽而入地,即便是听者,都会觉得极其可怖,好在那只是个梦,终究会醒过来。

“当时我还并没有重视这个荒诞的梦,以为这仅仅是你由于心理紧张造成的,后来我想起了赵嘹亮在火车上讲述的有关鄱阳湖水怪的故事,觉得那个传说很可能就是造成噩梦的诱因。

“火车到站了,我们纷纷下了车,你找来一辆平板三轮,坐上三轮车,便来到了鄱湖嘴村招待所。提前声明一下,这些事情都是随机的,并不是我们有意安排的。住进招待所之后,或许是一路疲劳,没得到很好的休息,我的胃痛突然加剧起来,健康问题确实没有考虑进这次任务,有些超乎了我的意料。智者千虑必有一失,看来这句话真的很有道理。

“我躺在床上一动也不想动,本以为忍忍就能过去了,可还是在半夜里发作起来。就这样,我悄悄地叫醒赵嘹亮,让他陪我去附近的卫生所……”

听到这里,我觉得事情有矛盾的地方,于是问:“等一下,你说你只叫醒了赵嘹亮,不对吧,怎么我醒过来的时候,整间屋子就我一个人?难道毛勇敢又接受了什么其他任务?”

“是这样的,”一直沉默着的毛勇敢回答了我,“那天夜里,赵嘹亮确实没有让我陪他去。快天亮时我醒过来,他们还没有回来,我心里不放心,就拉开门走了出去。”

“当时我看见他很生气,”赵嘹亮接过毛勇敢的话,“还责怪他为什么出来乱跑,但当时着急忙慌的,谁又能想得这么全面。于是,我们俩赶紧跑回了招待所。刚一进屋,发现你不在床上,当时我就慌了,询问了王老爹之后,我们这才放下了心来,果不其然,很快你就回来了。”

一边听着赵嘹亮的话,我一边想:当时我确实怀疑到了极点,从他俩慌张的神色就觉得事有蹊跷,于是趁他俩睡着了,孤身前往湖边的村卫生所一探究竟。

到了卫生所,何群,不,应该说零导,他果然躺在病床上打着吊瓶,回想起当时他的脸色,确实惨白得吓人。

零导又开口说:“当时在卫生所里输了液,又昏昏沉沉睡了几个小时,我觉得好了一些,胃也不是很难受了。就在这时,军歌同志你来了,你的到来是我没有想到的,我担心你问我问题,因为当时精神实在疲惫,没有精力和你在智力上周旋,刚才也说了,说谎是很耗费体力的。于是我就紧紧闭上眼睛装睡,直到确定你离开了卫生所,我才松了一口气。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跑来卫生所看我,当时心里很着急,担心赵嘹亮和毛勇敢说了不该说的话,使得你窥探出了什么秘密,因为我知道他二人的智力和心理素质远在你之下。我越想越担心,越想越心焦,好不容易等瓶子里的药液输完了,就辞别了大夫,加快脚步朝招待所赶去。

“走走停停回到招待所时已经傍晚了,我站在门口听到了你们的谈话,觉得整件事情似乎并未暴露,我这才放下心来。但当听到你打算改走陆路的时候,我便慌乱起来,真担心整件事情就从这里偏离了我的掌控,所以,我不得不加快事情的进程。

“本来,我是这样打算的:我们搭乘一艘大船,在鄱阳湖上多停留一段时间,或许你看见了辽阔的湖水,你的失忆症就能够不治而愈。但事情发展到这里,我觉得你已经成为惊弓之鸟,而且身边还不断地出现了很多突发事件,这些都是之前考虑不到的,或许我这个角色本就不应该亲自参与这个行动,也或许我本人的外表……很容易令人生疑,可这些已经无法改变了,我能做的只有尽最大努力进行补救。”

“怎么补救?”我问。

“其实在接受任务之前,我曾特意去过鄱阳湖一次,多半是考察,也顺便走访了解一下地形民情,这就是我胃病突发之时,没有询问就知道村口有家卫生所的原因。

“所谓鄱湖嘴村,就是离湖水近的村子,那里过往船只很多,但基本上都是早上七八点钟有船,中午以后就很难再找到船了。我没有料到我会偶发胃病,耽误了早晨的行程,如若延迟到明早,真担心接下来的十几个钟头里还会出现什么变故,因为我能从你的眼神里看出,你对我的怀疑已经达到了顶点。

“事不宜迟,我立刻命令赵嘹亮和毛勇敢开始行动。也许在这个时候,你觉得自己此次行动的领导地位动摇了,被我取代了。

“我十分庆幸那次的无意之举,我经过鄱湖嘴村的时候,曾在湖边遇见一个贩运私货的船主,他叫歪七,因鼻子被桅杆打到了一边而得名。当时我见他在岸边吸烟,就上前跟他攀谈几句。他告诉我说,他的船一般都是晚上出发,如果我急用船的话,可以去山那边的低洼处找他。”

原来如此,我暗暗思忖:想必是他担心夜长梦多,发号施令般地让我们立刻出发。那个时候我很气愤,因为自己才是这次任务的最高指挥,但赵嘹亮和毛勇敢都听他的,对我的话置若罔闻。我提议改走陆路,根本没人呼应,他的一句话,却令二人唯命是从。

想到这,我还是觉得之后的经过非常不合情理,于是便问:“我还是有疑问!刚刚说的这些事情,勉强还能解释清楚,可后来呢?尤其是湖心雾气中的那艘纸船,这些也是你们导演的吗?”

零导干咳一声皱起了眉,提及纸船好像令他感到紧张,“我们坐上歪七的机动船后,由于是机动船,或许船身摇晃得相当厉害,意料不到的事再次发生了。不但是你,还有毛勇敢,甚至连我自己都晕船了……没办法,以前的计划只得付之东流,胃疼加之晕船,搞得我精神恍惚,脑袋里面昏沉沉的什么也想不出来了,还好赵嘹亮并无大碍,还可以暂时照顾我们三人。天很快黑了下来,听到耳边杂乱的声音,我醒转过来,这才发觉,湖心居然起雾了,那雾来的确实很诡异,这也是我无法意料到的……”

“那雾气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有里面的纸船。”他并没有明确地解释出所以然来,我只得立刻追问。

“我想,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没等零导开口,赵嘹亮接过话头说,“在歪七的船上,只有我一个人还算清醒。我坐在你们中间,向歪七要了一根烟卷,一边看着漆黑的湖水,一边跟他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讪着。

“我向歪七打听了一些湖里沉船的事,歪七听我口无遮拦,小声对我说,凡是乘船在水上,都有很多禁忌,虽说他自恃胆大,但为了图个吉利,也不敢随便破了前人留下的规矩。

“歪七说了很多船上的禁忌,比如吃饭时,‘盛饭’必须叫‘装饭’,称船主为船老大,而不叫‘老板’,吃鱼先吃头后吃尾,且吃鱼不得将鱼翻身,不得在船头上小便等等。就在我听得出神之际,忽然歪七噤了声,定定地看向了我的身后。

“我有点紧张,随着他的目光也转头

看去,只见远处漆黑的湖面上,竟然升腾起了一层雾气。我问歪七那是什么。歪七却奔向船头,一脸紧张地看着前方。我再次追问他那是什么。歪七颤声说,他在湖里打拼了几十年,也是头一次见到这种奇怪的景象,不知是吉是凶,于是招呼开船的小哥放慢船速,静观其变。

“由于我与歪七的脚步凌乱,踢倒了船板上的一些东西,所以才把你们都吵醒了。船一点点靠近雾气,那雾气真的很怪异。就在此刻,歪七突然惊叫了一声,连忙命令那小伙儿掉转船头,就在此刻……”赵嘹亮迈步绕到我对面,低头盯着我,说,“班长,你当时跟疯了一样,真的,我都不知怎么来形容你,不信你问毛勇敢……”

我看向毛勇敢,他那厚厚的嘴唇抖动几下,想说什么,却好似没有组织好语言。

“军歌同志,你不要紧张,我觉得那并不是你的错!”零导替他解了围。

“我做什么了?怎么又是我的错?”我很委屈,不自觉就喊了出来。

记得那晚在船上,我确实看见了湖心诡异的雾气,然后发生了什么?我记得有个人突然站起来,他掏出一把五四式手枪,好像还威胁着船老大必须朝前开,不可以掉头回去,可我做过了什么……越着急越想不起来了,脑中顿时一片空白。

“军歌同志,你想不起来也属正常,因为你当时太反常,做出的行为根本就没有通过你的大脑。”藤椅似乎很陈旧,发出吱吱呀呀的怪声,零导思索着说,“还记得刚刚讲述的那个理查德的案例吗?”

我懵懵懂懂地点点头。

“理查德是由于看见了类似水龙头的东西导致精神失常,我推测,你当时是因为看见了雾气,所以诱发了你的精神错乱,很可能湖面的雾气只是表面现象,或许隐藏在雾气之下的,才是真正的原因。”

“那隐藏在雾气之下的会是什么?”赵嘹亮问。

“不知道!”零导回答得果断而令人失望,“我觉得这湖水真有问题,或者说湖水底下真存在着某种磁场会干扰人类的大脑思维,使人看到一些或做出一些自己都无法想象的事情来,比如湖心的雾气出现得就很突兀。等回到了零公馆,我安静下来细想之后,越发觉得那雾气应该并不是真实的。”

“你什么意思?”我绷直身体探向前面。

“都只是猜测,我觉得幽深的湖水遇到了合适的诱因,或者说诱因来自特定的天气,从而诱发了我们的集体幻觉。”

“集体幻觉?!”不只有我,连赵、毛二人都不解地扬起了脸。

毛勇敢挠着脑袋,“集体幻觉又是个啥意思?”

零导不得不继续解释:“集体幻觉又称群体幻觉,大多是由一些公共事件或一些疾病引起的,当某一恐怖事件或某些疾病症状被大量传播,特别是事情的当事人现身说法,绘声绘色描述事件的诡异、可怕之后,就很容易对受众造成强烈的心理暗示,从而集体产生同一种幻觉。当然这并不完全符合我们看到的,我觉得用磁场干扰来解释那突兀的雾气更为贴切一些。”

“那后来呢?后面的事情我似乎就很模糊了。”我说。

“是的。”零导点点头,“当我们看见雾气时,只有你的表现最明显,你瞬间站了起来,跑到船头,指着远处的雾气,大叫着说那里有条船,一条白色纸船……”

白色纸船?雾气中忽隐忽现的纸船,难道这纸船只有我一个人能看见,是我独有的幻觉?

“船,那条船,难道你们都没有看见?”我心里发毛,颤声问道。

“没有。”赵嘹亮缓慢地摇着脑袋,他看向毛勇敢,“小毛,你看见了吗?”

“我也没看见。”

“你别紧张,只是幻觉而已。”零导见我脸色苍白,安抚我道,“我觉得你这个人的大脑思维过于……怎么说呢,或许你这人比较容易接收这种磁场,或者说更容易接受暗示,你能理解我的意思吗?”

我慌乱地摇头。赵嘹亮叹口气,帮助零导解释给我听:“班长,你怎么还不明白呢?举个例子来说吧,听没听说有些人阴气重,很容易撞邪,你的性质和那类人差不多,就是容易接收这些信号,而且还能将其扩大化……”

我愣愣地看着他们,零导打断赵嘹亮那不着边际的话,说:“对某些事情敏感也并非就是坏事,或许是你被那条纸船刺激了,你竟然掏出了手枪……”

“不对!怎么会是我?不不不,是你,也不是你,应该是何群!”我脑中混乱非常,“我记得是何群,是他用手枪抵着歪七的头,还大叫着必须把船驶进雾气里,好像还说,只有进入雾里,才能取回密件!”

零导的语气故意放得很轻松,“当时你确实是失控了,你说的很可能都是事后你梦中的情景,而那段真实的经历,却被你忽略了。”

我半张着嘴,不知说什么好。

据零导说,在船上,我看着眼前的一片雾气,先是惊慌失措,后来听说歪七要掉转船头,我便发了疯似的暴躁起来,竟从怀里掏出了一把五四式手枪。手枪的出现令他们一时手足无措,万没想到我身上居然还藏有武器,只有毛勇敢趁我不备,像条黄花鱼一样悄悄绕到我身后,静观其变。

歪七被吓得体如筛糠,连连求饶。他说他船上还有一艘备用小船,如果我执意要继续前行,他想丢弃大船,自己划着小船逃命。可歪七越是这样说,我反而越激动,握着手枪的手也开始颤抖,歪七吓得几乎尿了裤子。

一船人都僵持着,就在这一时刻,谁料想毛勇敢不知是哪条筋搭错了,居然抬起右手做斧劈状,趁我一个没留神,朝我后颈劈将下来,他天生力大无穷,可想而知,我也只能昏迷瘫倒在了船上。

事后毛勇敢是这样解释的:他说当时脑袋一热,只是想轻轻地来那么一小下,令我短暂昏迷,等解了燃眉之急后,再与零导和赵嘹亮商讨解救我的方法。但这一劈下来,却用足了五成功力,庆幸只用了五成,要是用了十成,我现在早就一命呜呼了。

由于他的力道太大,我登时就昏死过去。零导走到我身边,瞪了一眼毛勇敢,似乎是在责备他擅自行事,毛勇敢挠了挠脑袋,十分委屈。眼前发生的事情越来越混乱,要是就这么回去,岂不是前功尽弃?为了零公馆的颜面,必须把没进行的事情进行到底。

本以为过个一时半刻我就能醒转过来,可谁也没想到我迟迟不醒。晕船加之胃痛,零导不得不暂时退出接下来的行动,他吩咐赵嘹亮借来歪七的小船,让他与毛勇敢带着昏迷不醒的我登上小船,划向指定地点——黑水滩,也就是我被渔民发现并且救起的那个后面是山林的岸边。

零导曾经来过黑水滩实地考察过,本想暗中对我进行有的放矢的治疗,可身体实在不争气,只得把任务交给了赵嘹亮与毛勇敢,自己则搭乘歪七的船登岸住进了医院。

当然这些我都是事后才知道的,当时我昏迷不醒,赵、毛二人把昏迷的我抬上岸,又把小船藏起来,直到天完全黑了,我才清醒一些。我想,遗留在岸边的那些奇怪的脚印,很可能就是拖拽小船时留下的。

队伍里少了一个人,赵、毛二人不得不撒谎说南下这一路上根本就没有出现过第四个人,这也是没办法,假如他们承认零导中途退出了,我必然会问许多问题,那样的话不但赵、毛二人应对不了,而且也会把整件事情引向另一个极端。

转天天明,三人朝山林进发,水潭附近有个山洞,这些零导考察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洞壁上确实有一百个凿刻出的窟窿,并且放着一百只密封的坛子。零导发现,有一只坛子似乎被人为打开过,他仔细检查了坛子里的水以及里面的眼珠,零导对人体器官很是了解,能分辨出坛子里的眼珠并不是人类的,而是牛羊等家畜的眼珠,至于为什么会把这么多眼珠密封在坛子里,他也猜测不出,只能归结为当地的某种巫术或者祭祀。

原本的计划是,他们把我诱骗到这个山洞里来,凭借这个可以遮风挡雨的空间,对我实施有效的催眠治疗,不出意外的话,很可能我会当场清醒过来并且恢复遗失的那部分记忆。

可事情没有向着预期的方向发展,零导临时患病,他不得不把任务交给赵嘹亮,嘱咐他们必须把我引进山洞里,并且希望把我困在山洞里,等待零导前来支援。

料想不到的事情再次发生了,睡在山洞的当天夜里,赵嘹亮替换了毛勇敢值夜,可赵嘹亮这人意志不够坚强,很快就打起瞌睡,我不知受到了什么样的召唤,居然迷迷糊糊走出洞口,一直走到了水潭边上,被脚下的木头一绊,整个身体都栽进了冰冷的潭水里。

好在赵嘹亮在寂静的夜里听到了扑通一声水响,他立时睁大双眼,发现我失踪了,叫醒毛勇敢一路追到水潭边,就看见我已经漂浮在水潭里。他俩吓坏了,费尽力气把我拖拽上岸,要说我这人真是命大,居然又没有被淹死,但一时半刻也绝对醒不过来。

赵、毛二人把我抬回了洞中,无论怎么呼唤我都没能睁开眼睛。待到转天中午,零导放心不下乘船回到岸边,一路赶到山洞,虽然身体依旧虚弱,但比之前改善了很多。当他见到奄奄一息的我时,也没心情批评赵、毛二人,而是立刻命令他俩把我背起来离开山林,歪七的船还等在岸边。

回到鄱湖嘴村,毛勇敢背着我来到村口的卫生所,医生输了两瓶液,我也没有丝毫的好转。此刻零导的心凉了大半,零公馆刚刚组建起来,我是他的第一个病人,本想尽最大努力把我治好,寻回遗失在外的密件,可事与愿违,不但没把我治好,反而又把我折磨成了植物人。

就这样,他们背着我搭乘最近的一班列车北上,这次定的是卧铺票,把我安顿在了床上。零导很担心,除了给我注射一些维持生命的营养药物外,就只能静静地观察着我脸上的表情。就在这一天一夜的行程中,我的病情又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因为从梦话中,零导又似乎得到了很多信息。

既然能说梦话,证明我脑子还没有完全坏掉,应该不至于变成植物人。

他们原本打算火车一到站,就把我送进军区医院里,可零导临时又改变了主意。下了火车,他们秘密地把我抬上了一辆吉普车,几天前,他们就是开着这辆车从零公馆到军区的,所以车子一直停在火车站的停车场里。

赵嘹亮开车,毛勇敢坐在他旁边,我躺在后排座位上,零导坐在我身边,把我的头枕在他腿上,一路上他按摩着我头部的几个穴位,一边还用话语暗示我在梦中的行为。

一路飞驰,车终于赶在天黑前到达了零公馆。然后我就被他们捆在了那架水床上,他们把水池注满了水,把我连同床都抬了上去。

零公馆安静得如同一座坟墓,此时已经具备了催眠的一切条件,就这样,零导拿出自己精心的记录,以及一路上对我观察后总结出的经验,根据梦里的只言片语,施展起了他最擅长、最热衷的催眠实验……

没想到,我这一昏迷就昏睡到了今天才被零导唤醒。

“整整用了一个晚上,你总算是醒过来了,我也放心了,起码能给军区的领导一个交代。”零导说罢,把脸转向赵嘹亮,“你去通知食堂,我们该吃早饭了。”

“你是说仅仅一个晚上?”我无法理解地问,“怎么我觉得过了很久?”

“是的。”零导点点头,“在梦中,你会被动地穿梭很多不同的时空,而梦中的你却感觉不到这种超现实的不合理性。由于梦境是跳跃的,短时间会经历很多截然不同的事件,所以相对现实世界来说,会感觉比现实世界的时间要漫长。

“人每晚都要做梦,研究者声称,人每晚要做二十多个不相同的梦,有的梦很短,有的长一些,有的极其平淡,有的又非常深刻。有人认为是由于做梦时忽略了细节,着眼纲要,好比阅读一本小说,做梦就如同阅读了小说每一章的简介部分,才会感觉经历过的事情很多,但仅仅存在于一个晚上。当然也有别的观点,还有人说在睡梦中,大脑运转的速度能产生压缩时间的感觉。

“其实,在梦境中,人类的思维特征是‘初级思维’,而现实生活中的思维特征是‘次级思维’。弗洛伊德认为心理能量有两种形式,一种形式是自由的或流动的能量,一种形式是受束缚的能量。他把受前一种能量形式支配的心理活动称之为‘初级思维’过程,把受后一种能量形式支配的心理活动称之为‘次级思维’过程。

“心理活动中最早产生的是初级思维过程,次级思维过程是在生命的发展过程中逐步形成的,并能抑制和掩盖初级过程。他认为初级思维过程是一种原始的思维活动,受到本能欲望的驱使,而不遵循逻辑规则或现实原则。例如在梦中经常出现的观念和意象等,它们都是初级思维过程的产物。

“二者的差别在于:梦中的时空是没有秩序的,正像梦中我们体验到的一样,梦境一时发生

在这个地方,一时又发生在另一个地方,一会儿是白天,一会儿是黑夜,一会儿发生在现在,一会儿发生在将来,一会儿则又发生在过去……时空的变化随心所欲不循常法,变化无论多大却并不会让梦中人感到惊讶。”

什么次级思维、初级思维,其实当时我连弗洛伊德是何许人都一无所知,零导对我说这么多话简直就是对牛弹琴,听得我头昏脑涨。

好在赵嘹亮及时出现,才打乱了零导的长篇大论。

赵嘹亮端着一小盘窝头,另一只手提着一只铁皮桶,桶里盛着大半桶稀饭,说是稀饭,称其为米汤更合适些。

零导和毛勇敢快速行动起来,不知从什么地方拿出了各自吃饭的容器。

零导拿着一双筷子和一只茶缸子,那茶缸子看样子很像是在火车上我用过的那个,想必此刻已经成为了他的战利品。他佝偻着身子,端着茶缸子走到铁皮桶跟前。赵嘹亮似乎有些优待自己的舅舅,提着勺子在桶底搅动了好半天,这才把沉在桶底的那几个米粒儿搅动起来,给舅舅盛了满满一大勺,然后还挑了个相对大一些的窝头递给舅舅。零导接过窝头,端着稀饭走回藤椅里,闷着头呼噜呼噜地吃起来。

毛勇敢不知从哪捡来个破碗,赵嘹亮接过碗,也盛了满满一碗米汤,抄起个窝头朝我走过来。

他脸上的表情颇为惭愧,咧开大嘴干笑着:“班长,实在不好意思,你初到此地,本来应该大摆筵席给你接风,可是……唉,咱们单位现在实在困难,由于地处偏僻,山道崎岖,所以粮食有些供给不足,你就将就吃点呗!”

我接过窝头捏了捏,窝头硬得可以砸玻璃,我只得先喝了口米汤,还好汤是热的。咬了一口窝头,窝头又苦又涩还粘牙,肯定是不知积压了多少年的玉米面,我吧唧吧唧嘴,很艰难才咽下一口,心中顿时涌起一股酸楚。

没想到我马军歌堂堂一个年轻有为的机要员,居然沦落到这般田地,所受的待遇还不如战俘,我这命咋这么苦啊!以前在军区,虽然吃的多半也是玉米面,可跟如今比起来,简直天壤之别,那时起码管饱,还有小菜就着吃。

赵嘹亮端着个饭盒蹲在我身边,他从我噙着泪水的双眼里看穿了我的心思,示意我把手里的窝头底朝上翻过来,我照做了,看到窝头底下的窟窿里竟然还塞着一块咸菜,我把咸菜抠出来,就着窝头,这才欲哭无泪地勉强吃下去三个,因为我当时实在是太饿了。

饭后,零导坐回藤椅里,用袖子蹭了蹭嘴角,把无意沾在下巴上的那粒米吞进了嘴里,然后无比安然地靠在椅背上,似乎又回到了零公馆最高领导的身份。他咳嗽了一声,故意拉长了声音,眯缝起眼睛看着我,淡淡地说:

“军歌同志,你也看到我们的环境、伙食,想必你也感受到了,上级领导的确不太重视心灵学的研究。不过,这也不奇怪,毕竟这项事业在国内刚刚起步。在我回国之后提出希望成立这样一个单位之初,就曾有很多人反对我,说我是搞封建迷信、怪力乱神等,还好有个首长曾在国外游学过一段时日,对心灵学有所耳闻,所以他才提议可以适当地投入,做适当的研究,就这样,零公馆成立了。

“军歌同志,我想你也应该明白我的用意,你作为零公馆第一个触及心灵学的案例,我希望你能尽最大努力配合我们,把遗失的那部分记忆找回来,这不仅对你自己有好处,而且还能把遗失在外的密件找回来。如果我们成功了,那么上级领导必定会改变对零公馆的看法,以便顺利拨款让我们做更深入的研究。”

我明白零导话里的用意,我是零公馆的第一个病人,如果把我治好了找回密件,那么零公馆里这些人就能够扬眉吐气,挺直腰板做人,而且也为在国内进一步开展心灵学研究铺平了道路。想到这里,我坚定地点点头,说:“好的,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配合你们。”

零导站起身并微笑着朝我走过来,抬起那只粗大干瘦的手掌,重重地拍在我肩上,“马军歌同志,谢谢啦!”然后他转过脸,对正在打哈欠的赵嘹亮吩咐道:“好了,今天的治疗就到这里吧,我们也该好好休息一下了。嘹亮,你给马同志找个下榻的房间。”说完,他就弯着腰很快消失在了这间屋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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