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赵嘹亮和毛勇敢好不容易才从古怪的水床上解救下来,脚刚刚着地,顿觉双腿软绵绵的没有力气,还好赵嘹亮及时扶住了我。

我试着前行几步,转身朝身后的水池看去,水池大约一米高,是用砖和水泥砌合而成的,体积并不太大,只能富余地容下一张单人床。那架水床还在水面上微微浮动着,它也有别于普通的床,床板不是平的,而是“s”形,符合人体工程学,以至于人躺上去脊椎会倍感舒适。

何群淡淡地笑笑,说:“你现在感觉如何?”

毛勇敢已经为我搬来了一把椅子,我扶着椅背坐下来,抬头看向何群,掩盖不住心中的惶恐,于是紧张地问道:“何群!你……你怎么还活着?”此话一出口,竟令我自己都有些胆寒心惊,“难道是……我们都在另一个世界会面了……”

毛勇敢抬起大手握住我的肩膀,他掌心的温热瞬间传遍了我全身,那温度代表他是个正常的活人,而且还十分健康。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何群!你……”我的双手抓挠着空气,显得十分歇斯底里,“何群,你说话啊!我知道这一切都是你导演的!你……你到底是人是鬼?”

我盯着何群,不只是我一个人这样做,就连赵、毛二人也都注视着他。何群扬了扬眉毛,轻叹一口气,这才缓缓道出一句更加不可思议的话:“其实,我不是何群!”

听了这句话,我又是一哆嗦,但见赵、毛二人都没有感到惊奇,我不得不咬牙按捺住心中的迷惑,等待他的下文。

“其实‘何群’并不是现实世界里的一个人,他只是你潜意识里隐藏着的一个角色而已。”那人抬手挠了挠自己稀疏的头发,显然正在措辞,“这么说也不完全对,何群其人是有的,不过他已经消失于人间,失踪了,也可能是死了。不过,他虽然死了,但依旧深刻地存在于你的记忆深处,或许他的死和你有某种关系,以至于令你念念不忘……”

“你究竟是谁?”我听得如堕五里雾中,不得不声嘶力竭地打断他。

“我?我是谁并不重要,眼前亟待解决的是你知不知道你自己是谁。”那个人说罢,嘴角微微上翘,似乎代表了某种险恶用心的微笑。

他的个子很高,身形十分瘦削,所以他的双臂和双腿都略显长一些。他转过身,朝那把藤椅走回去,很快便再一次淹没在了阴影中。他的一双粗大的手重新交叉起来,胳膊架在藤椅的扶手上,一条腿压在另一条腿上,头歪向一边,就这样一动不动。沉默良久之后,他终于一点点述说出了隐藏在背后的一些事情,原来这一切还是因为当初本以为十分简单就能完成的任务。

为了能够将整件事叙述清楚,我得先做一番铺垫,虽然当时的我对接下来要讲述的还一无所知——

这里的天黑得早,太阳一挨着山头,就拽都拽不住地往下溜。有条蜿蜒曲折得如同迷宫一样的小路,在这片昏黄的天色中略微显得有些苍白。

一辆吉普车轰隆隆地碾轧在石头和渣土铺就的路面上,卷起了冲天的烟尘。车子不知行驶了多久,因为原本墨绿色的车体此刻已被飞扬的尘土染成了土黄色。车里面有四个人,三个人坐着,一个人躺着。

前排坐着两个人,当中有一位是司机,他一眼不眨地看着前面的路。相比司机,那个躺在后排坐椅里的人却悠闲得多,他似乎并没有被一路颠簸所惊扰,头枕在旁边人的腿上,睡意正浓。

枕在别人腿上睡意正浓的那个人正是我!

吉普车驶向的目的地是个很神秘的单位,是最近新成立的。

据说有一伙人相当诡秘,他们搬进了一处怪诞的楼房,居住在附近的邻居很快都举家迁居了,也正因如此,这个单位就显得更加神秘。没有人能说得清,高墙深筑的院落之内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单位。传言倒是挺多的,有人说是搞核试验的,还有人说是关押特务的秘密监狱……

还好,车子在天没有完全黑下来之前赶到了这里。

车门被重重地推开,积在上面的黄土扑簌簌地落了一地。司机跳下车,朝一扇破旧的铁门走过去,铁门被漆成了和墙体一样的土黄色,如果不仔细看,你甚至分辨不出哪里是门,哪里是墙。

不知触动了什么机关,门缓缓地从外向里敞开,司机小跑着回到车里,发动车子便径直驶入了这隐蔽的大门之中。

视野一点点开阔,背靠山体的地方就出现了一座古怪的建筑。尖尖的屋顶,拱形的门窗,灰色的墙体,像座欧洲教堂,大体上看有三分哥特式,但细看之下,中国北方的建筑风格仍占主导,如若非要形容一下,那便是中国寺庙的底座盖上了欧洲教堂的尖顶,这不能美誉其为中西合璧,因为两种风格结合得太过生硬、毫无美感,在昏黄天色的映衬下,透出了十二分的诡异与阴森。

这座不伦不类的建筑始建于民国初年,相传有位和洋人做买卖的商贾,由于他信奉基督教,衣锦还乡后,自己绘制图纸请专门的能工巧匠修建的。日月如梭,在某个特殊的年代里,这种大房子的主人绝大部分都被认为是旧时代遗留下来的资产阶级,属于被专政的对象。主人跑了,稀奇的是,这幢宽敞的楼房却没有被附近山民占用和损毁,一直空闲着,直到迎来了它的新主人。

或许是偏爱这里的阴郁与闭塞,那个神秘的单位才落户于此地。

楼前生有两株银杏树,郁郁葱葱长势不衰。楼房前面有一片空地,搭建了两排半砖半坯的平房,也许是单位的接待处和伙房。

整个院子四面土黄色的围墙显然被故意加高了,而且墙头上还插满了碎玻璃碴儿,这是中国最原始的防盗手段,即便你站在远处,也只能窥见露出一半的如同教堂般的尖尖的顶子。

不觉间,车子停在了一棵银杏树下,司机走在前面,另外两人抬着昏迷不醒的我紧随其后。

一行人朝那幢颇为阴森的楼房疾步走着,惊起了栖息在树上的几只乌鸦,乌鸦怪叫着盘旋在天上,一横三竖的四个人,在这空旷而寂寥的院落里,显得格外渺小。

这个阴暗、潮湿,并近乎荒诞的地方,就叫作“零公馆”。

零公馆坐落在某某城市近郊的一个山坳里,很偏僻、很闭塞。或许正因为这里闭塞,这个单位才选择搬到了这里来。

“零公馆”三个字看似普通,其实只是个代号,只是个掩人耳目的名字。

零公馆确实是个神秘单位,很长一段时间之后,我才得知零公馆是仿效了国外某“心灵学研究会所”而组建的致力于研究心灵学的单位。心灵学也可称为超心理学,超心理学的主要观点是认为人类具有一种潜在的能力,它可以不通过正常的感官渠道而感知世界。

根据以上的概念,可以把“零公馆”解释成为是以心灵学研究为基础,以搜集、调查各种异常事件为己任,研究人类那些难以解释的超常能力、超常规现象为宗旨的神奇单位。

心灵学这一术语在19世纪开始流行,到20世纪60年代,全世界已有三十多个国家设立了二百四十多个心灵学研究所和学会。目前,处于心灵学研究前沿的国家主要是美、英、俄、日等国。

零公馆,这座中西合璧的不伦不类的房子,后来被一个神秘的人选中了,这个人就是曾留学苏联,潜心研究心灵学将近二十年的一位学者。他也是个神秘而又古怪的人,或许做研究的人都古怪,更何况他研究的还是令人十分费解的心灵学。

也许是形势的问题,他这个人显得有些多疑、胆小、谨慎……当然,谨慎不是胆小,但他的谨慎里似乎已经衍生出了胆小。

在一次闲聊中,他居然声称像他这种人,在世界上都是有明码标价的,高的超过几十万美金,低的也得有几万。像他这样的,不值几十万,至少也得值十几万吧。这就是说,只要谁把他活着诱骗或者绑架到了别的国家,至少可以得到十几万美元的奖金。重金之下保不齐就有勇夫,所以,他害怕与人交谈,害怕去危险的地方,甚至害怕走在人潮涌动的大街上。

不过我觉得他的话中确实存在着极大的夸张成分,和他相处很多年之后,我也从未见过他被某个利欲熏心的歹人掳走过,他的这种心态可以用如今流行的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自恋”,高度的自恋往往能够产生草木皆兵的错觉。

虽然有时候他这个人喜欢过于夸大自己的个人价值,但无可非议的是,他确有真才实学,除去过于谨慎、惜命、自恋之外,人品还是不错的。

或许是由于以上的原因,他才选中了这里——这么个连地图上都找不到的鬼地方。

搬进这幢楼来的那一天,他只带来了五个男人:一个会收发电报,一个会做饭,另一个我至今也不知道他有什么一技之长,平时干得最多的就是打扫卫生,其余两个便是毛勇敢和赵嘹亮。

毛勇敢的拳脚功夫了得,不夸张地说,以一当十绝对没有任何问题,然而最令我不解的是,赵嘹亮为什么也被选进来,他这个人确实有点小聪明,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做些浑水摸鱼、扰乱视听的事情还可以,显然不具备干大事的素质。但事后我才知道,那个神秘的人原来是他的娘家舅舅。

这六个人刚刚搬到这里还没到半年,也就是说,零公馆这个神秘单位的历史仅仅还不到半年。要是把我算在一起,才刚好凑足七个人,在这偌大一幢阴森可怖的小楼里,真是有种说不出的空旷与凄凉。

说了这么多,我为什么会被这群“身怀绝技的高人”秘密地运送到零公馆?赵嘹亮说得没有错,很遗憾,我的确有病,是个病人。

作为一个令普通医生难以应付的病人,我不知是有幸还是不幸被零公馆的人看中了,秘密地运到零公馆,成为这个神秘单位的首例患者。

我之所以被选中,还得“感谢”赵嘹亮的美言。

曾经,我的确是他的班长,不知是不是我俩前生有仇,还是八字相冲,在班里的时候他就经常捣乱,把我的任何话都当成了无味的气体。我自恃比他有容人之量,处处迁就他,于是乎他就对我产生了某种依赖和信任,以至于今天终于等到机会把我拉下水。

当我那奇怪的病治愈了之后,经过赵嘹亮的极力举荐,或者说托关系也好,走后门也罢,反正这里的最高领导是他娘舅,我也留在了这个神秘的单位,成为其中神秘的一员。至于之后经历和处理过的一系列惊心动魄的奇怪案件,这都是后话,暂且不提。

当时,我的怪异之症到底怪异到了什么地步,才会被秘密押送到这里来?现在,我就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叙述出来。当然,这其中夹杂着很多其他人的分析以及事后我自己的推测,因为当时我还是个病人。

我的病因确实脱离不了那个押运秘密文件的任务。或者说,运密件就是一系列事件的起因,一切就源于我接受了这样一个倒霉的任务。

我方派出两名工作人员南下接应,一个是我,另一个就是何群。而后,南北双方在鄱阳湖附近碰面,连选择的路线都是临时决定的,也就是说,遇船登船,看见车便乘车,这样,即便其中有内鬼,也无法通报信息,加以拦截。

虽然加倍小心,但不幸遇到险恶天气,湖心突然起了大浪,我们坐的船被掀翻,五名护送人员包括我在内都不幸落水。

我是水难后第三天才被人发现的,根据口袋里的工作证件,公安人员这才联系到了我所在的军区,接着我就被送回了原单位,住进了军区大院的医院里。

虽然受到领导以及医生的百般呵护,可我依旧是浑浑噩噩昏迷不醒,在医院里一住就是近一个月。万幸的是,有一天我苏醒过来了,可醒来之后却失忆了。后来我才知道,失忆症主要分为心因性失忆症和解离性失忆症,而我则属于心因性失忆症中的选择性失忆症。

所谓选择性失忆症,就是患者对某些创伤事件发生前后的经过并没有完全忘记,而是有选择性地记得一些,遗忘一些。而具体到我身上,别的什么都记得清清楚楚,唯独把运密件以及沉船的经过忘记了。

虽说是忘记了,但仍旧选择性的有些只言片语以及某个画面隐藏在我的记忆深处。昏迷过程中,我嘴里不时地说着一些胡话,内容虽然支离破碎,但似乎都跟这次押运密件的任务有所关联。

从只言片语中可以分析出,密件似乎并未沉入湖底,而是被我遗落或隐藏在了某个不明确的地点。当然这些都是领导和医生的推测,当我醒来之后,脑中那段记忆却成了一片空白。

说也倒霉,我的不幸经历不知怎的被赵嘹亮知道了,他本来就是我们军区大院出来的兵,对军区上上下下极其熟悉,他几次三番找到了有关领导,游说他们,企图把我接到零公馆,成为他们的首例“小白鼠”。

军区的领导也想把我的失忆症治好,从中再次获得密件的下落,所以就勉

强答应了赵嘹亮。而后,他们就设定了一张布满陷阱的大网,我就如同一只误入蛛网的蝴蝶,被他们死死地缠上了!

不知这是偶然还是命中注定,我竟在这座阴森的零公馆里,献出了我宝贵的青春。回首往昔,那一幕幕惊心动魄的场面还历历在目……

言归正传,现在还是从我刚刚苏醒时的那一刻说起吧——

睁开眼睛时我真的很紧张,也很害怕,因为满眼都是陌生,而且自己还被捆成个粽子般躺在一架如此特别的水床上。赵嘹亮和毛勇敢为我解开绳索,我才觉出四肢非常麻软,甚至刚刚被他们扶下来时,险些跌倒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我毕竟是赵嘹亮的老班长,他对我还是有些照顾的。赵嘹亮扶着我坐在了毛勇敢搬过来的椅子里,然后谨慎地问:“班长,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尤其是脑袋?”

“我在哪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抬手指着阴影里那个自称自己不是何群的人,侧脸对赵嘹亮说,“那个人,他到底是人还是——鬼?”

赵嘹亮苦苦一笑,没说什么。

阴影里的人挪动一下身体,他终于说话了,声音很熟悉,因为我很快就记起了那声音和周善人的声音一模一样:“马军歌同志,这里没有鬼,世界上也没有发现类似‘鬼’的物质,但不排除有灵异事件发生。之所以很多地方会发生难以理解的事情,那是因为我们目前还不了解其本质,是科学的局限……所以,请你不要在零公馆谈论‘鬼’这样一个低级的话题。”

“你——有神经病吗?”我脑中闪出这么一句话,就脱口喊了出来。

“我们四个人中,确实有人得了精神病,但不是我。”他的脸上没有表情,“马军歌同志,是你!你的精神上有病,你才是真正的神经病!”

“你才是神经病!”我反唇相讥。

“呵!”他没有生气,反而发出笑声,“军歌同志,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我不是诋毁你的人格,而是说你的精神……你由于某种原因,失去了一部分记忆。”他顿了顿,似乎努力在想一句可以让我顺利理解的话,“其实,你刚刚被我催眠了,你遇到的那些怪诞的经历,都仅仅存在于你的意识里!”

“什么?你……”我梗着脖子问。

他伸出双手做下压的动作,仿佛是特意安抚我,“别激动,没必要激动,还没到激动的时候。怎么说呢,我是施术者,你作为受术者,梦中大部分经历都是受到了我的催眠暗示,但你梦中梦到的,也并不是我凭空的杜撰,而是我时刻跟随着你梦中的反应,随时进行调整……我想,此刻你应该记起了很多事情,对吧?”

我低下头没了话说,真理解不了这个不知是人是鬼的“何群”要搞什么玄机。

“我理解你现在的迷惑。”他叹口气,“从你落水到被救起,相隔了两天多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你遇到或者说发生过一些事情,我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你在医院昏迷的那段日子里,经常在呓语中讲述一些经过,虽然非常凌乱,但我拿到医生的录音认真研读之后,好像……”

“好像什么?”我紧张地问。

他双手交叉在一起,并伸直拇指,继续说:“下面说的话,仅仅是我个人的推测。军歌同志,你可曾听说过地球的北纬30°?”

“什么北纬30°?”我被他搞晕了,回头看向毛勇敢和赵嘹亮,二人也是一脸茫然。

“那我解释一下。”他点点头,像个热爱回答问题的老教师,“北纬30°是一条地理学家为方便研究地球划分出的虚拟的线,然而这并不是一条普通的线,地球上再没有第二条经纬线有着它那么神奇的魔力。北纬30°附近的埃及文明、美索不达米亚文明、印度文明、黄河文明……扯远了,总而言之,地球上很多解不开的谜题都存在于这条线附近。”

“那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我皱着眉,只能这么问。

“马军歌同志,你乘船途经的鄱阳湖老爷庙水域,也正巧处于北纬30°的范围之内。”他平静地回答。

“啊!”赵嘹亮和毛勇敢也同时叫出了声。赵嘹亮狐疑地问:“有这么巧吗?”

“这些超出了我的研究范围,我是灵学家,只研究心灵学和心理学,所以我才说自己仅仅是推测。自古以来,老爷庙水域就是一片令渔民恐惧的地方,看似平静却暗藏杀机。从风浪骤起、舟船翻沉到风平浪静,前后至多几分钟的时间,而且多发生在每年春夏之际。”

他看向我,继续说:“两个月前,还是夏季,正是水难多发的季节,所以我推测,当你乘坐的船只经过老爷庙水域时,不幸遇难,而你也落入水中,很有可能你由于尽职尽责,落水时手里还紧紧抱着那个密件箱。密件箱虽是铁质,但其内为空心而且是密封的,可以漂浮在水面之上,这或许就是你没被卷入湖底而幸存的原因。”

我点点头,听他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有些印象了。

“而后你随波逐流被浪涌推到湖岸上,直到你被人救起送进医院,这之间相隔了将近五十个小时,在这两天多的时间里,你肯定做过一些什么……”

“可我怎么一点儿印象也没有呢?”我问。

“嗯,我想你当时的精神应该极度虚弱,我的意思是说,你做过的或经历过的都是在精神恍惚的情况下完成的,所以记忆才会模糊不清。况且……”

“况且怎么样?”身后的赵嘹亮都不耐烦起来。

“由于你精神恍惚,大脑的意识不能完全控制自己的行为,这样很可能会受到某种干扰,比如电磁波什么的。之前声明过,我对这些领域不甚了解,只是推想,刚刚提及的地球北纬30°线,这条纬线上存在着许多谜团,比如百慕大三角就在这条纬线上,不用说你们也知道那里发生过一连串飞机与轮船的失踪案。所以我想,那里或许存在着扰乱机器或干扰人脑的物理现象。军歌同志,当时你自控能力不强,所以很容易受到影响做出什么事情来。”

“是啊,班长,你到底做了什么?”赵嘹亮凑近我,愣愣地问。

我摇晃着脑袋一脸茫然,只听那个人继续说:“我反复听了军区提供的那卷录音带之后,与嘹亮和勇敢二人分析得出,在那段时间,你经历或做过的某些事情必然与丢失的密件箱有所关联,因为在你的呓语中反复说着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欲取密件,务必先找周善人。”

这句话再次出现了,这次不是在梦中。

“周善人是谁,起初我们并不知晓,于是我与嘹亮二人去了市里最大的图书馆翻阅资料,把有关鄱阳湖周边的资料都影印下来,带回零公馆进行研究。资料内容很杂乱,都是关于鄱阳湖的地质构造、历史上重要的沉船资料,以及民俗、生活见闻和杂记,最后,我们终于在一篇民间传说故事里,找到了周善人这个名字。”

毛勇敢忍不住插了一句,“那几天他们可累得够呛,只有我还算清闲一些。”

“在那些纷乱的资料堆里,我们摸爬滚打了足足一星期,最终拟定出一个随机应变的方案来。”藤椅里的人越说越得意,那颗比常人略大的头竟微微摇晃起来,我有些担心他的大头会因为兴奋而扭断了脖子。

“方案?看来你们是煞费苦心啊!”我直起身环视这间阴暗的房间,最后把视线定格在那张奇形怪状的水床上,“这黑水里泡着的是个什么玩意儿?”

“那张床是有些奇特。”他得意地笑笑,进一步解释起来,“那是我从苏联带回来的,不过它不仅仅是张床,你看到的都是我精心研制的成果。”他表情更加得意,似乎是在炫耀他的杰作。

我对于那张刚刚绑着我折磨我的水床没有一丝好感,只是不屑地冷哼一声。他并没有反感我冷漠的态度,那张白得吓人的脸上竟然还露出了灿烂的笑容。他抬起手来,伸出一根骨节粗大的手指,指着那架水床道:“你们知道我为什么要把床像船一样漂浮在水面之上吗?”

我表情呆板地晃晃头,对那不伦不类的床丝毫没有兴趣。只听他那略带兴奋的声音说道:“确切地说,那是我的发明再创造。你们看那架床上的曲线,它完全符合人体工程学,所以人仰靠在上面非常舒服,人只有觉得舒服的情况下才能够放松,只有放松了身心,我的催眠暗示才能够有的放矢,发挥其应有的作用。

“我在床底下安装了木板和气囊,令其可以任意漂浮于水面之上,池壁四周的棱角都覆盖了柔软的塑胶物质,使得水床在水里任意漂动时,即便触碰到池壁,也不会惊醒受术者。

“因为受术者在催眠的过程中大脑会根据我的暗示浮现出一些与现实世界不符甚至是相背离的景象,所以受术者肯定会随着想象而扭动身体,如若身下的床是固定不动的,势必会令受术者感到非常不适,甚至会从催眠中惊醒。而水床的优点在于可以随着身体的扭动而任意漂流,不但不会惊醒受术者,而且还有助于其放松紧绷的神经……呵呵,军歌同志,你是我在国内的第一个病人,你觉得我的发明如何呢?”

他定定地看着我,两眼冒出了兴奋的光,我竟吓得哆嗦了一下,不得不和他对视着。

对面的这个人,在梦境里我知道他叫何群,可在现实世界中我对他仍极其陌生,当时,我还并不知道他是赵嘹亮的娘舅,是零公馆的创始人及最高领导者。

或许除了赵嘹亮没人知道他的真实姓名,虽说他是学术界的老同志,其实也才三十五六岁。他性格很怪异,不爱搭理人,平时除了工作几乎没有任何其他爱好和特长。他没有朋友,似乎也不需要朋友。他属于那种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的人,虽然才情上弱了些,但通过悬梁刺股的苦心钻研,同样抵达了胜利的彼岸。可以说,在零公馆不长的历史里,他付出的最多,他是零公馆最宝贵的人,也将是我们最崇敬的人。

因为他不愿吐露自己的名字,于是我们起初称呼他为“老零”,为什么叫“零”,其实是很有讲究的。“零”代表没有,似乎可有可无,但你决不可轻视“零”,忽视“零”,因为“零”是个极为重要的数字。“零”在我国古代叫作金元数字,意思便是极为珍贵的数字。据说“零”的发现始于印度,当时的“零”在印度表示“空”的位置。“零”的概念之所以在印度产生并得以发展,是因为印度佛教中存在着“绝对无”这一哲学思想。“零”代表起点,也是终点,是圆满的意思,有大成的含义。“零”不是个令人艳羡的数字,但它肯定也不庸俗。它沉重、隐匿、独立、神秘,并充满幻想。

所以当我们问起他的姓氏时,他就说自己姓“零”。起初我们称呼其为“老零”,但这个古怪的人显然不喜欢“老”这个形容词,于是我们就叫他“零导”,也就是姓零的领导的意思。

当时我刚刚醒来,恐惧和好奇充斥着内心,我无心去赞扬他的水床,只是一门心思地想弄明白自己刚刚那些似真似幻的经历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样想着,我便问道:“好了,我现在不想听你炫耀你的发明,我只想知道,你在我身上究竟做过什么?你的方案又是什么?我的病,我……真的有病吗?”

他看出我内心的不安,那张白脸也恢复了原有的平淡,他轻咳了一声,把停在半空的手重新交叉起来,这似乎是他最喜欢的动作,可能交叉双手便于他的思考。在那个时刻,我还不知如何称呼他,但为了叙述起来方便,我就预先称呼其为“零导”。

零导说:“接手你这个案子之前我做了大量的工作,刚刚已经说了,我们阅读了很多鄱阳湖周边的资料,然后我们便开始精心地策划起来。”零导的十指用力握了握,继续说:“我们三人来到了你所在的军区,没有立刻去找你,而是直接去了机要处见你的上级领导老严。因为计划里需要老严的帮助,也就是让老严亲口给你下一道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我咽了口口水,看了一眼赵嘹亮,他正对我不怀好意地笑着。

“我们的计划就开始实施了,确切地说,就是一周前那个下着淅淅沥沥小雨的傍晚……”

听着他一字一句的叙述,我的冷汗登时下来了。尤其是机要处长老严,他可是我的老领导,可以说是看着我长大的,怎么也跟他们合起伙来蒙骗我?我的心一阵阵发寒,有种被亲人欺骗的感觉。

“经过我们事先的商定,老严找到你,并且交给你一个貌似简单的任务,他说会给你派两名助手,在这一点上,其实是我的一个疏忽……”零导说到这,停顿了一下,仿佛知道我即将发问一样,结果还真让他猜中了,我问:“一个疏忽?怎样的疏忽?”

“应该说给你派三个人就对了,因为起初我不打算亲自参与此次行动,可看着你们登上了火车,心里就莫名其妙地不踏实起来,我实在是担心嘹亮他……”零导看了眼站在我后面的赵嘹亮。我明白他话中隐意,把重要的任务交给赵嘹亮的确不能让人放心,可毛勇敢又是一介武夫

,动脑子的活儿也是强人所难。

“你们也知道我身份特殊,走这么远的路很容易暴露目标,万一被某个别有用心的人盯上,其实还是挺危险的。唉,我得保住自己这条命,才能为国家多作贡献不是吗?可是,这是零公馆创办以来接手的第一个案子,我得保证万无一失,所以我不得不临时改变主意,决定加入你们,亲自参与进这个任务中来。说实话,在火车上我的突然出现确实唐突了些,被你怀疑也是理所当然,但事情紧急,我也想不出更稳妥的办法了。”

零导的自恋倾向很严重,时不时就夸大自己的重要性,我听着他的话,开始回忆起当时的经过。

“在火车上,当你问起我的名字时,我本想随便胡编一个应付你,但话到嘴边我又一思量,觉得假名字其实是很容易就会被人识破的。一个人虽然和一个名字没有直接的联系,但要是没来由地强加上一个不切实际的虚名,还是会令精神敏感的人嗅出差错。军歌同志,我想以你的警觉,肯定会觉察出我的谎言。

“为了减少将要进行的事情可能出现的纰漏,即便在运行的过程中出现了问题,我们也必须随机应变把事情扭转到貌似正常的方向上去。所以,我就鬼使神差地称呼自己为何群。

“何群是和你一起运密件时不幸失踪的战友,你虽说是失忆了,但也不会对这个名字完全陌生。其实,我称自己为何群还有一个用意,就是可以进一步验证你是真的失忆了,还是和敌特有染,故意把密件转移给了敌方。”

我听零导这样分析也不是没有道理,但随即又想起他古怪的行为,于是便问道:“我不明白你在火车上的行为……为什么会那么怪异,你吃冷水泡饭又是怎么回事?现在你该解释一下了吧!”

零导听我这么问,似乎是被我逗笑了,就连站在旁边的赵嘹亮和毛勇敢也不约而同地扑哧一声笑了。

“其实我那两天的确是犯了胃病。”零导止住笑,“我有个奇怪的毛病,胃一疼,就不能吃干硬或者热的食物,所以就……呵呵,或许这一举动,着实令当时的你感到无法理解,我想在那一刻,你就埋下了不信任我的种子。”

我点点头,“不错,我确实觉得你的举动太过不寻常,行为举止也不像从部队出来的人,所以当时十分怀疑你。”

“这些可以理解,你虽然怀疑我,但也并没有十足的证据指出我的特殊身份,所以说我的表演还是可圈可点的。”他把胳膊靠在藤椅左边的扶手上,身子也朝那里倾斜过去,这表明他此刻的心情不错,放松而安然。

零导有目的地看了一眼赵嘹亮,继续说:“为了取得你的信任,我让赵嘹亮谎称自己祖籍江西,其实他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这样做有两点好处:其一,当他对你暗示那些关于鄱阳湖的传闻和史料时,不会令你产生怀疑;其二,这也为他之所以加入所谓的秘密任务,找到了一个还算合理的理由。”

我明白他话中意味,或许零导也认为赵嘹亮的性格不适合做保密工作。我偷看了赵嘹亮一眼,他似乎并未发觉零导话中隐意,还是直着眼睛瞪着零导,仿佛听得无比投入。

“你让老赵给我讲那些传闻,究竟对我的病情有什么好处?”我思索着问。

“那个时候我们都只是在摸索,谁也没有百分之百行之有效的疗法。但我们之所以这样做,也是参考了一个案例……”

我再次打断了他的话,急切地问:“案例?什么案例?难道我并不是唯一的幸存者?”

“不不不,我将要说的案例,是从书本上读到的,我想你也知道,做研究工作的人,最重要的就是实践与理论相结合,实践不必多谈,理论就是需要阅读大量的案例。

“所谓案例,也就是前人对于治疗心理疾病的经验之谈,就像研究社会学的必先要通读历史一样,我也是如此。那些案例,或者称其为病例更为贴切,都是先驱们对心理学和心灵学研究的经验之谈,是被实践证明了的理论。但在讲之前,我还得赘述一些内容,澄清一些概念。因为心灵学起初的研究曾误入迷途,以至于被一些会巫术、骗术的利欲熏心的人所利用,使得心灵学的研究队伍不纯洁,也令很多人对其失去了信心。

“当然,也不要把灵魂出窍、梦境再现等离奇虚幻的故事统统斥之为谎言、迷信、欺骗。其实它们不仅是确凿的事实,而且还经常地、或明或暗地出现在我们的生活中,这些便是心灵学所致力研究的对象。

“心灵学所触及的是最前沿的心理现象,但其本身由于诸多局限,目前至多仍处于‘潜科学’或‘准科学’的阶段。由于心灵学本身的局限,加之很容易陷入所谓的‘超自然学说’之中,所以其性质很容易带有神秘色彩,所以,我不得不先阐述一下心理学与心灵学之间的关系。

“心理学与心灵学的性质虽不相同,但二者的关系可以说是最为接近的。心灵学实际上的研究对象与心理学一样,都是人的内心现象,只不过心灵学起先集中于研究‘超自然能力’,所以心灵学也称‘超心理学’。

“心灵学研究的内容处于心理学最前沿,也是心理学这门学科应该研究,但由于对象可能具有的神秘性质而至今甚少研究或者根本回避的问题。当然,心灵学也需要建立在已有的科学技术的基础之上,杜绝凭空想象,依靠‘超自然’之力来搪塞神秘事件的研究作风。

“从这个意义上说,心灵学应该成为心理学的‘探雷者’,这也是心灵学应作出的贡献。好了,言归正传,下面我就讲述那个关于实施催眠术并且和你的病情有些类似的案例……”

案例:

理查德,二十七岁,白人,是二战时期的一名普通船员。

理查德的疾病是由于他服役的商船被鱼雷击沉后引起的。之后他先后出现过几次短时间的记忆缺失。最严重的一次,就是他在自家门口突然晕倒,而后便长时间地失去了记忆,至于他受到何等刺激致使其晕倒,他失去的正是这段记忆。

入院治疗的最初一段时间里,医生暗示他或许会采用催眠术来帮助他改善病情,他虽同意了,但内心依旧有些排斥。医生对他说,使用催眠术并不是想“摧毁人的意志”,倘若他心存顾虑,不与医生很好地合作,那么恢复健康的希望就不大了。理查德理解了医生的意思,于是同意放松心情试一试。

医生在没有实施催眠之前,先要对他的病情有所了解,做到有的放矢。在理查德清醒时,他讲述了自己的经历:

他的船是在傍晚时分被鱼雷击中的,那时他正和机长在机舱里闲谈。据他说这位机长当时很害怕,立即就跑上甲板,把理查德一个人留在下面。

按照理查德的说法,他说自己在紧要关头置生死于度外,跑到锅炉房,及时关闭了两个控制开关的水龙头,然后才冲上甲板。但当他跑到甲板的那一刻,船体已经开始倾斜了,他的后脑被一块铁片击中,划开了一道深深的口子,疼痛反而令他清醒了过来,于是才奋力跳进了海中,向救生艇游去。

理查德获救后,同伴用针线帮他缝好伤口,但不久,他就因失血过多而昏厥过去,当他苏醒的时候,已经安然地躺在了病床上,这便是沉船的经过。

但是,令医生觉得奇怪的是,在理查德讲述这个事件的过程中,他显得很骄傲,尽力表现他临危不惧、舍生忘死的大无畏精神,以及拯救他人于危难之中的人道主义思想,同时对那个不负责任的机长充满敌意,嗤之以鼻,甚至肆意谩骂。

医生掌握了这些情况之后,开始为其进行催眠治疗。经过催眠暗示后,理查德回到了失去记忆的那一段时光,经过医生潜移默化的暗示,过去的一切又在他的周围发生了。

理查德开始回忆起使他失忆的那段经历:在他家门口,正有两个水管工维修水管,他看到地上摆着两个水龙头,而后突然昏死过去,等他清醒时,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这两个小时里,他仿佛又目睹了那次船体被击中的场景,往事在脑海里又经历了一次。

从记忆缺失发生的原因看,他感情斗争的焦点集中在两个水龙头开关上。

经过分析,当再次实施催眠时,医生反复地称赞他的勇敢和胆量,还肯定地表扬了他临危不惧把锅炉房的两个水龙头及时关闭的大无畏精神。

一段时间的治疗后,医生终于令理查德承认他当时也很害怕,很怯懦,因为害怕,他并没有留在舱里,当然也没有下到锅炉房去关闭那两个水龙头,而是和机长一样,逃跑到了甲板上的事实。

因为在他的内心深处,对这件事深深地感到惭愧,理查德试图把这种懦弱的感受强加于死去的机长身上。他失去记忆期间在脑中所出现的思想活动,就是胆小与责任感、懦弱与勇敢之间的斗争。当看到与水龙头类似的东西时,便触及了他内心深处的某个矛盾点,从而引发了精神疾病。

所以,只要催眠师掌握这一问题的关键所在,不要让病人回避这些情节,那么病人就会在清醒的时候勇于承认这些痛苦的思想斗争,从而淡化自己的负疚感,以便抛下思想包袱,更好地面对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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