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引领着上到三楼。

零公馆的房间真的很多,赵嘹亮手持一根蜡烛,蜡烛泛着微弱的光。

这幢楼房最大的特点就是阴暗潮湿,虽说黑一点,潮一点,但整体感觉这幢老楼还较为结实,似乎建造之时就颇下过一番功夫。

赵嘹亮介绍说,零公馆建于民国时期,据说是个大资本家的寓所,新中国成立后,资本家不知去向,房子就空置下来。这幢小楼不知怎么被他舅舅得知了,于是带着他们几个人搬了过来。说到这,赵嘹亮的脸色一变,把嘴凑近我的耳朵,“班长,你怎么不问问这么大的房子为什么空置下来了呢?”

“是啊!”我顺着他的思路,“为什么?周围的人怎么不搬进来住呢?”

我这一问,赵嘹亮的两只眼睛立刻瞪圆了,他把声音压得更低:“我听周围的村民说,这幢房子里闹鬼闹得很厉害!”

身在一个昏暗陌生的地方,谈及这类事件难免让人头皮发麻、四肢冰凉,我抬手捏了捏胳膊,反问道:“你舅舅不是说这世上没鬼吗,‘鬼’只是一种目前解释不了的现象……”

“嘿嘿,他这样说只是为了给自己壮胆而已。”赵嘹亮挤眉弄眼地说。

“我说老赵,就算我真失忆了,可一点儿也感觉不到难受。我当我的机要员,你做你的前卫研究,井水不犯河水,你干吗非得把我拉下水?还有,你说这房子闹鬼又是有什么阴谋?”

“班长,你这人就是心眼儿小。”赵嘹亮咧开嘴,烛光把他的一嘴钢牙照得仿佛镀上了一层金,“我觉得吧,从前在军区,你当班长我当班副,一文一武,配合默契,再说你也没少照顾我,你既然有了病,我怎么能置之不理呢!”

我摆摆手,没兴趣跟他废话。赵嘹亮停下来,紧张地朝楼梯上面的黑暗看了看,说:“班长,你只要保证以后不找茬报复我,我就告诉你这楼中鬼魂的典故。”

其实,每一座古怪的建筑后面,总会有一些故事。

话说新中国成立前,零公馆的主人和他唯一的女儿住在这里。一天清晨,仆人叫小姐出来吃饭,敲了半晌的门也不见有些许回音,在请示主人后,仆人撬开小姐的闺房,屋里却空空如也。奇怪的是,小姐的衣物以及生活用品俱在,俨然如同人间蒸发一般。

新中国成立后,零公馆的主人也离开了本地。

房子无人居住,事情就开始怪诞了。

起先,住在附近的山民常常在夜深人静之时听到楼顶有女人唱歌的声音。接着又有人说,每当月圆之夜总能望见楼顶有一个身着白丝袍的女孩在那里飘然游走,可只要定睛去看,女孩便转瞬即逝。

消息不胫而走,住在周围的山民终不堪其困扰,一日,几个胆大精壮的少年,携枪带棒闯入了小楼。巡查了大半日,也并未有些许收获。其中一人,偶然打开楼顶的天花板,企图从那里爬上楼顶的天窗登高一望。就在那时,他发现在天花板和楼顶的间隙中,竟然仰面躺着一副穿着白色睡衣的人骨!

当然这只是个传闻,没必要探究其真伪,但此言一经流出,纵然有胆大之辈,想踏入凶宅也得思量再三,更别说住在周围那些胆小怕事的山民了,有谁还敢搬进来住呢!

“班长,你相信不?”赵嘹亮托了托眼镜,嘿嘿地笑着问我。

我十分郑重地回答道:“我信。我现在什么都信了。”

赵嘹亮哈哈大笑起来,空洞的房间传出了可怕的回声:“我吓唬你呢,你还真信了!班长啊,你的胆子越来越小了,我们住这儿几个月了,连只老鼠都没有,因为所有的老鼠都饿死了,刚来时四壁空空,只在厨房里面搜索到了几只破碗……”

“就是我刚才喝稀饭的那个碗吧!”我随口道。

“是啊!屋里能用的物件都被山民搜刮殆尽了,人敬畏凶宅,可不害怕里面值钱的东西。对了,这里的房间有的是,你想住单间,还是和我跟勇敢住一起?”赵嘹亮问我。

“随便,现在什么都无所谓了。”我说。

“那好,跟我走!”

赵嘹亮快步登上楼梯,黑暗的楼道被烛光一点点照亮,他走到一扇木门前,轻轻推开那扇硬木雕花门,立时传出了那种令人胆寒的吱吱声。

“请吧,你进去看看,我去叫小毛给你搭张床……”

说着,他走出门口,屋里少了那点烛光,立刻就昏黑一片,我的一颗心马上揪了起来。

突然,赵嘹亮的脸又出现在了门口,他幽幽地对我说:“忘了告诉你,据说资本家的女儿挺漂亮的,好像是被仆人强暴后才藏到阁楼里,死得那叫一个怨!如果她下来找你倾诉,你可得好言相劝啊!顺便再问一句,你确定还要住单间吗?”

“我看算了!我还是和你们一起住吧!”

……

一夜无话,我是被赵嘹亮喊醒的,我揉着眼睛看了看窗外,外面依旧昏天黑地。于是我问他天还没亮,为什么叫醒我。此言一出,引得二人都大笑不止。赵嘹亮说,这里是零公馆,不分昼夜,没有时间概念,白天就是晚上,晚上或许也是白天……

我没心情跟他俩废话,走到水盆前撩起水来洗了把脸,就跟随着二人来到有水床的那间最大的房间里,赵嘹亮称那地方为实验室。

来到实验室,零导早就坐在藤椅里等着我们,早饭和上次差不多,只是稀饭里的米粒更少了些。用餐完毕,零导和我就开始了进一步的分析。

“军歌同志,”零导依旧双手交叉放在胸前,“现在可以讲讲你梦中的那些经历了吗?你究竟梦到了什么?”

“呃……”我挠了挠头,一时无从说起。赵嘹亮和毛勇敢一边一个坐在我左右,我坐在一把木质椅子上,而他俩却没这么好的待遇,只捡来两块砖头垫在屁股底下,使得我在中间十分突出,有种众星捧月的感觉。

既然是梦,谁又能记得清楚呢,他这么一问,我有些慌乱,不好意思地说:“说实话,我记不太清楚了。”

零导也能理解我,并没有失望,只是点点头,翻开一本黑色封皮的记事本,翻到某一页,“好吧,那就根据我的记录引导你,看你能不能记起那些琐碎的梦来。”我点点头。零导继续说:“上次我们说到你昏迷后,被我们秘密运到零公馆,在吉普车上,我听你梦话里提及了一些关于山洞、坛子之类的语句,你是不是在梦中也梦到了我,当然,梦里我的身份是何群,你看见了何群的尸体,而且尸体还没有眼睛……你现在有印象了吗?能给我们讲讲经过吗?”

“是的,我确实梦见了,只是把你的形象加在了何群的身上。”我皱着眉,回忆着说,“我不知道那是幻觉还是梦境,何群的尸体就在潭水里面,我捞上来一看,他居然没有眼睛。”

零导在本子上飞快地记录着,屋子很静,只能听见刷刷的笔尖摩擦纸面的声音。

“何群为什么没有眼睛?”我问零导,其实更像是在问自己。

“不管是梦境还是幻觉,都会和现实世界有一些联系,至于尸体为什么没有眼睛,我是这样推测的。”零导放下钢笔,抬起脸看向我,“你还记不记得在去招待所的路上,我们遇到的那两个买水的小伙子?”

“当然记得。”我不解地问,“但这和何群的眼睛有什么关系?”

“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是现实的折射,但白天的经历不可能完全出现在梦里,那么哪一类会保留,哪一类会舍弃?我觉得普通平常的事件大多不会被保留,只有那些对你产生过刺激的、令你兴奋的、难忘的一些事件,才有可能被重新组合出现在梦里,但也不一定就出现在当夜的梦里,很可能会相隔一定的时间,我们姑且把那些令大脑激动的事件或情节称为兴奋点。”

“难道是因为听了王老爹讲的关于水生和七根的故事?”我说。

零导点点头,“‘买水’本是那里的殡葬风俗,家里有长辈去世了,小辈就会去池塘里舀水给尸体清洗身体。当你看见这一怪事后很不解,还曾问询过当地人。水生和七根捕鱼时不幸溺水身亡,而他们的尸体冲上湖面之后,两人的眼睛都没有了,当然这很可能是被水里的鱼虾吃掉了。而后,这件事情就深深地潜藏在了你的记忆里,成为一个兴奋点,最后在梦中找到合适的时机反映出来。”

真是因为那些片段成为一个个的兴奋点,在我脑中扭曲、重组后出现在了梦境之中?太不可思议了。

接下来,我又把绿色眼球的事情说了出来,很快,我就想起了那座不伦不类的泥像,那是一直困扰我的问题,“有一座泥像时常在洞里出现,泥像又为何如此奇怪?这也是现实世界的折射吗?泥像是不是又是我一个人的幻觉?就像水潭里,何群的尸体只有我一个人才能看见一样?”我求助般地望向零导。

“我想,那并非仅仅是一座泥像!”零导说得很含糊,从他的表情上看,他并没有感到意外。

“你什么意思?”我赶紧问。

“因为出现在你眼前的那座泥像,潜藏了很多隐秘信息,归其源头,还是来自现实世界与你内心世界的矛盾。潜意识的动力深藏在我们的深层意识当中,所谓潜意识,是指潜藏在我们一般意识底下的一股神秘力量,是相对于意识的一种思想,又称右脑意识、宇宙意识……”

见他又要长篇大论谈及那些一听就让人脑袋发晕的理论,我立刻打断他:“你说这些我听不懂,能不能深入浅出一些?”

“好吧!”零导撇了撇嘴,“那座泥像,我们不能把它片面地理解成为一座泥像……”

“此话怎讲?”坐在砖头上的赵嘹亮插话问道,他的声音很怪异,或许是因为坐得太低把声音压住了。

“之所以会在梦中出现泥像,最主要的原因是军歌同志听了定江王菩萨的故事。”零导对赵嘹亮说,“在火车上,你曾经讲述过这个故事。其实老爷庙里真实的泥塑并不是个人形,而是只巨大的鼋,然而军歌同志梦中出现的那个造型,是借鉴、参合了他脑中固有的某种形象,因为没去过老爷庙,他熟悉的只是一般庙宇里泥塑的造型,所以很自然地就把两种形象合并在了一起。”

“你说得没错!”我真佩服零导的推理,“是的,梦里泥塑的那种形象,我似乎真的在现实世界中见过,那是在一座庙里,那座庙天津人称其为娘娘宫,里面供奉着的是妈祖。我记得小时候随家人前去参观,一进门就看见四座非常大的泥像,张牙舞爪地俯视着我,当时我还很小,所以感觉泥像非常大、非常吓人,甚至不敢抬头看它们的脸,所以才造成了山洞里那座泥像的脸的形象很模糊。细想一下,梦境中的泥像从形态上确实类似于庙里的,但泥像的脸部特征却不尽相同,它没有鼻子,嘴巴很宽很扁,而且也没有眼球。”说到这,我问零导,“这又影射了什么信息呢?”

“你是说泥像的脸上没有眼睛?”他这样问着,并且把这些信息记录在了本子上,写完之后,略微想了想,才回答说,“泥像没有眼睛,这当然还是源于七根水生的故事,因为对于北方人来说,水上浮尸本来就神秘,加之这根本就不是故事,而是实实在在发生在身边,虽然你没亲眼看到尸体,但你看见了七根儿子去买水,还听了王老爹的讲述,耳闻比亲眼得见更令人好奇,所以你的记忆便更深刻。

“人类的大脑很奇妙,它总会把一些不相干的事件联系在一起,有些人这种相互融合的能力很强、很突出,我们姑且狭隘地称其为想象力。想象力丰富固然是优点,没准还能成为艺术家,当然大多数人的想象力都不强,比如毛勇敢同志……”

毛勇敢翻了翻眼睛,张了几下嘴,没说出什么,也没听出话中的挖苦。

“至于泥像的脸为什么没有鼻子,我想这个形象你肯定是想到了真实的乌龟,而且在一些神话故事里所描绘的王八精就是没有鼻子的那种造型。把湖水中巨鼋的传说和印象中庙里泥塑的造型,以及水生丢失眼球等一系列因素,很有想象力地貌似合理地融合在了一起,这就组成了梦中诡异泥像的形象。”

我低着头一阵感叹,果然知识是第一生产力,多读书的人分析起问题来就是比舞枪弄棒的人全面得多。

零导见我默默无语,用指甲敲击几下藤椅扶手,又说:“其实这仅仅是表面的分析,军歌同志,下面咱们还得朝深处挖掘。刚才咱们是从泥像的表面形象入手的,但这样一个怪异的东西为什么会让你产生幻觉?我想,这或许与你内心的紧张和恐惧有关。虽说在军区你也是个老练的办事员,但对于处长给你安排的这个所谓运密件的任务,其实你自从接受任务那一刻起,就心存较大的怀疑,对不对?”

“是的。”我十分肯定地说,“处长找我谈话的时候他神情就有些怪异,顾左右而言他,当时我就疑心满满,但由不得我追问什么,因为知道涉及密件这类事情,能告诉你的肯定会说,

不能让你知晓的,问了只能让人反感,所以我并没有多问,迷迷糊糊就接下了这个任务。”

“或许开始时就心存疑窦,所以在火车上你也十分谨慎。”零导接着我的话继续分析,“再加上我的偶然出现,并且行为与形象都不太正常,这就更加剧了你的怀疑,甚至会令你心生恐惧。而后我们到了招待所,听了水生淹死的故事,还有我深夜偶发的胃病,我想,就算意志再坚定的人也难免会神经衰弱。虽然当时你极度惶恐,但作为此次任务的领导者,即便慌乱你也不能显露出来,所以这种压抑的情感,只能在你的梦中展现开来了。”

我默不作声听着他的分析。

“寒水深潭、神秘的山洞,以及里面那诡异的泥像,这一系列恐怖的场景于是乎都出现在了你的梦中,但那些场景不只是出现后就完了,它们需要你的解读,你的参与,你就像侦探一样,需要用你的智慧把它们一个个侦破掉,只有这样,才能中和你心中的惶恐与不安、恐惧与好奇……所以在接下去的梦里,你就开始了对这些匪夷所思的物象进行解读,对无法理解的事情进行侦破。无论获得什么样的结果,你也必须要有一个结局,这样,你的心理才能达到某种平衡。军歌同志,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这两天我一直在想,现实世界的我遇到了太多无法理解的问题,我很害怕,很无助,在梦中,不真实的我也想通过自身的努力,把那些事件搞清楚,获得一个令自己满意的结果。如果真如他所言,那么接下去那些更加怪诞的梦境就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零导笑了笑,把两只手重新握在了一起,“把前面的梦搞清楚,就不难理解后面的梦了。你的梦做到这里,车子就到达了零公馆。因为我们要把你放到水床上,可能没有把你的身体保持平衡,以至于搭到水池边缘时,你身体倾斜了一下,差点跌落进水里,还好毛勇敢及时抱住了你,所以我们不得不把你的身体固定在了床板上。

“在这一起一伏的过程中,你没有醒转的迹象,反而整个身体都绷直起来,还好把你结实地绑在水床上,要不然肯定会落进水里。当时,你的眼珠飞快地转动着,两只手死命地紧紧握着,双腿也不断地踢蹬着,所以我推测,你一定在梦境里飞速地奔跑起来,或者说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追赶你。”

“让我想想……”

我把拇指和食指掐在太阳穴上用力地搓揉着,渐渐地,脑中出现了这样一个场景:天空乌云密布,地上漆黑一片,但天地之间还存在着一丝光线,但那光亮也只能勾画出远处树林的外形,令人倍感压抑和鬼祟。就在此刻,乌云中穿透出两束耀眼白光,那白光如同两盏巨型探照灯一样,在这昏黑的天地间上下搅动起来。不,它并不是肆意地搅动,而更像是在搜索某个隐藏着的人。

这时,我呼吸变得急促,突然睁开了眼睛,“我看见了,它,它在追我!”

“谁在追你?”半天没说话的赵嘹亮问道。

“光,两束很亮的光,我跑到哪儿,它就追到哪儿,所以,我就没命地跑……”我用力地甩了甩头,企图用这一动作驱散那天边投下的白光遗留在我内心深处的阴影。

赵嘹亮握住我的手,安慰我说:“班长,只是个梦而已。”

“是啊,只是个梦而已。”零导也这样说,但他明显是心不在焉,在他脑中也在激烈地思考着什么,沉默片刻,他缓缓地问我,“你在现实世界里,有没有见过那样的光束,或者说类似的经历?”

零导见我一直摇头,叹了口气,“那两束光究竟代表了什么,也许是在两个月前你落下水的时候在湖里看见的,也或许某种形象在梦中扭曲得太严重了,所以才找不到它的根由,但我猜测,那很可能原本是两束强光手电的光,也许正是这两束强光照在你身上,你才被渔民发现昏死在岸边……”他支起胳膊,又打开那本记事本,看了一眼本子,“接下来你的身体平静了,平静地躺在水床上,我想你是躲开了那两束光的追击,是不是?”

“是的。因为我又逃回到了那个山洞里。”我说。

“你又回到了山洞里?”零导的语气有些怀疑,“你确定吗?确定还是先前那个山洞吗?”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说:“当时四周很黑,我不能确定是不是同一个,但在主观意识里认为就是原先的山洞。是不是同一个重要吗?”

“说实话,我也不清楚,好了,现在先不去管它,或许到了后面就会迎刃而解。”他与我对视着,“接下来,在山洞里又发生了什么?是不是多出了一个人?”

“多了一个人?是啊!虽说多了一个可也少了一个,毛勇敢消失了,换成了一个不相干的人。”我思索着问,“这又是为什么呢?”

零导回答说:“毛勇敢虽然在现实世界里与你打过交道,但你并不信任他,或许你觉得他跟何群是一伙的,所以他的形象被另一个角色所取代。我刚才也说了,梦中的时空都是平行的,即便出现了非常大的转变和跳跃,你的意识也能接受它,认为都是合理的。”

“那赵嘹亮为什么没有转变呢?”我又问。

“因为你了解他,熟悉他,在一个令你心生畏惧的地方,你本能地需要一个可靠的人的援助,即便那个人起不到实质上的作用,但有他存在,就会给你增添一些勇气,所以,梦境里的赵嘹亮并没有消失。”

“那毛勇敢为什么会变成水生?我并没有见过水生啊,只是听过他的名字而已。”

“水生的死过于离奇,他的形象虽未曾出现在现实世界里,但他的名字作为一个兴奋点深深地埋藏在了你心中,一有机会,他就跑了出来。你可以回想一下水生的面容,我估计他的脸肯定是你见过的某一个人……”

我紧皱眉头回忆良久,水生的脸已然十分虚化了,但或多或少真的有一丝熟悉,似乎有些像是招待所的王老爹。

就在此刻,传来一阵翻动纸张的声音。我抬起头,看见零导正飞快地翻阅那个记事本。他定睛看着一页,同时说道:“下面梦境中的情节就不完全是出自你的自主意识了,因为我已经做好了对你施展催眠术的准备,或者说,你已经平静下来,适合接受催眠术了。于是我就根据前面的那些推测开始了对你的一系列催眠暗示。”

接下来,零导就开始讲述起整个暗示的过程,听得我们三人都目瞪口呆。

零导以水生的偶然出现为导引,借水生之口开始了一系列暗示。

他说某个地方有一种仙水,喝了之后可以不渴不饿、精力旺盛,当然这明显是参考了周善人与济生水的典故。之所以要先提及济生水,其一是因为这样可以令人产生好奇心,让我有种想前去一看究竟的冲动;其二可以通过济生水,很自然地引出周善人这个人物。

在梦中,我已经基本可以受零导的掌控,于是就跟着水生一路走去,至于沿路看见的那些虚无缥缈的风景,差不多都是出自我个人的想象。

行至一个地方,面前出现了一棵参天绿树,之所以暗示那里有一棵树,而不是庙宇、药铺之类的建筑,零导说,那是因为绿色代表生命,绿色的大树会令人产生对生命的崇敬,使得受术者对生命充满希望。

人要是有了希望,摒弃绝望,才能够顺利地与疾病作斗争。

在梦境中,我仰望巨树之时,感到的只有压迫和窒息,似乎并没有像零导说的那种充满希望的感觉,但这有可能是我自己的问题,或许零导暗示的那棵树并没有那么大,只是被我颇具想象力的大脑扭曲成了连接天地那般巨大。

接下来我就看到了所谓周善人的真身,零导说其实他并没有把周善人形容成遍体绿色的怪物,或许这点他没有处理得当,但回想起来我却觉得十分合理,在一棵大树里面出现的人,当然要与树体有联系,所以周善人就成了我脑中的那般翠绿的古怪形象。

这时水生和赵嘹亮都消失了,零导说,因为此刻的我要与周善人开始对话了,扮演周善人的当然是零导自己,他不能分心,要与我心神合一,所以就暗示我回头看了一眼,果然,只剩下了我一个。

现在回想周善人对我说过的那些话,多半是模棱两可的。他并没挑明密件藏在哪里,也没有告诉我具体应该怎样去做,只是暗示说要想找回密件,必须得靠我自己,靠自己坚定的意志。

施术到了这里,零导本以为会有所收获,但事实正好相反,我不但没说出有用的信息,反而把自己带进了一个更深的旋涡之中。

此时,零导虽然有把握在这一刻把我唤醒,但担心我醒来之后,那些解不开的谜团会加剧我内心的负担,从而使病情进一步恶化。于是,零导大胆做出决定,他要把梦境继续下去,待时机成熟了,再把我唤回到现实中来。

接下来他在暗示中提出了“鬼门”这一概念。之所以把“鬼门”形容得十分虚无,毫无具象可言,这也是有其目的的。

因为在一个虚无缥缈的地方,什么都有可能发生,无论身处鬼门的我遇到了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那都是可以理解的,无论从时间上,还是空间上,都有足够的发挥空间,只有这样,零导才能更加合理地暗示我,最大限度地激发出我的潜能。

这样说起来似乎合情合理,在那样一个不真实的时空中,就如同画家手里的画纸,可以任意发挥想象,肆意涂抹,也像雕塑家手里的一块泥巴,只要能想得出来,就能通过手指的运动捏出想要的造型,所以,零导就借周善人的半仙之体,把我投入到了那片混沌黑暗的鬼门之中。

由于我的失忆和水有关,所以零导才暗示我身处在一望无际的黑色水面之上。但人本身无法直接接触水面,必须要乘搭载具,只有这样才合乎情理,接近于现实。就这样,一条船出现了。

船的出现也要合情合理,所以根据周善人的传说故事,就把船说成了红船。

其实红船并非我梦中的那般白惨惨的用纸扎制的模样,而会以这种样式出现在梦里,主要是因为当初在歪七的船上所见,明显借鉴了雾气中纸船的形象。

一条纸船载着一个人的魂灵肆意漂流在漆黑的水面之上,这般情景,想想都令人毛骨悚然。但这些感受作为施术者的零导全然不知,或许他还以为我坐在宽敞的游轮上,在碧空如洗的天空下遨游驰骋。

在这期间,零导暗示了我很多内容,但多半因为我满目昏黑一片,过于紧张,并没有受到他的影响,或者说,那些暗示语言一知半解地灌进了我的脑袋,不但没起到好作用,反而使得我更加恐惧。比如,在梦境中出现的那些巨浪就足以证明这一点。

零导见我当时全身抽搐,身体僵直,也紧张慌乱起来,他担心由于恐惧,我的精神会分裂,出现难以预料的问题,于是他决定,他要作为一个具体的形象,在我的梦中真实地出现。

这样做有两个好处:其一,多一个人在陌生的环境中,无疑会给我增添一些勇气;其二,他可以在梦里缓解我的紧张和压力,等我气息平息之后,能够设法把我平缓地拉回到现实中来。

因为这一切都只是个实验,既然是实验,就会有成功和失败,就会有风险,当然也不排除偶然的奇迹。何群的形象就这样出现在了我的船上,虽然在船上,我看他的形象也有些恍惚,但多了一个人,先前的惊慌失措果然有所消减。

在与“何群”的谈话过程中,我心神逐渐安定下来,脑中一时也回忆起了颇多旧事。但很快,我无法控制地想到了沉船的事情上,于是乘坐的纸船就被一艘横生出来的大船击翻了。

我曾问过零导为什么会凭空出现那艘巨船,这到底预示着什么。他说这是由于我回忆起了在失忆前落水时的那段经历,由于那时的我过于恐惧,所以当那段记忆即将恢复之时,在梦境中船体也被掀翻了,使我落入了水中,那艘掀翻纸船的巨船只不过是充当了这一角色而已。

就这样,我落进了无尽的幽冥水域之中。

在梦境里,我挣扎着,似乎在那一刻,脑中激发出了很多画面。同时在现实世界中,零导见我全身抽搐着,就如同真的落入水中一样。赵嘹亮和毛勇敢见我如此难受,下意识上前想要把我解救下来,还好被零导及时制止住了。

然后,零导定了定神,用缓慢的语速暗示我,让我放松,再放松,然后暗示说我此时已经安全了,于是,当我在梦境中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趴在潮湿的泥地上,身后是黑压压的湖水,这不得不令我认为是被湖水冲到了岸边。

这两种场景的衔接并不生硬,当时我还以为自己摆脱了鬼门,重新回到了人世之间,可笑的是,自己依旧处于噩梦之中。

我从岸边爬起来,无意识地朝前走,走着走着我竟看见了我自己,还有赵、毛二人。我顿时慌了,一时间精神急剧紧张不知所措。

零导为了让我平缓地醒转过来,便接着暗示我

说,我看见的我并非同处于一个时空之中,接下来便根据鬼门时空交错的原理,导演了一幕时空交错的故事,以及把之前在水潭里发现何群尸体的经过也融汇其中。

零导果然是个非凡的人物,他头脑之缜密令人望尘莫及,他最后这一笔可谓瞻前顾后、面面俱到,把之前那些令我无法理解的事件都贯穿了起来,给我整段恐怖的经历,画上了一个完整的句号。

也许是大脑那些残缺的东西被填充了进去得到了补偿,也或许是零导的暗示催眠术真的如他所讲的那样神奇,在我的头脑里发挥了应有的作用,于是在梦境里,我看见了那似曾相识的墨绿色铁皮密件箱,那密件箱就藏在山洞的一个角落里,可当我的手伸向箱体时,才发觉那箱子只不过是眼前的幻象,就在此刻,我终于被零导唤醒了。

分析到了这里,零导从藤椅上站起身,双手叉腰用尽全力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低头看向我,“军歌同志,这个实验的整个过程我已经说出来,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要问吗?”

我的心情极其复杂,一方面觉得零导的推理过程很合理,一方面又对他所谓的心灵学研究心存怀疑,难道所谓的催眠暗示术真的如此了不起,能够随意控制一个人的梦境?

作为一个被动的受术者,我对心灵学这个陌生的学科在此刻萌生了浓厚的兴趣,这或许就是不久的将来我也加入了零公馆的真正原因。

不管怎么说,零导头头是道的一通讲解,令我眼界大开,无论是否合乎情理,都令我十分信服,仿佛在心灵的某处悄然打开了一扇窗子,那些以前不见光明的角落里也充满了阳光,使我再思考起问题来,便徒增了一套全新的思路和理念。

想着想着,脑中便出现了梦醒时分那最后一幅画面,于是我问:“为什么密件箱明明就在眼前触手可及,我却不能摸到呢?”

“其实,我们每个人都做过这样的梦。当梦到自己非常想得到的东西近在眼前时,美梦总是在唾手可得的那一刻突然结束……”

零导还没说完,毛勇敢直着脖子,连连点头,似乎此话说到了他的痛处,“没错,没错,我昨夜做梦娶了一个漂亮媳妇,我刚想抱抱我那宝贝媳妇,可就在这节骨眼儿上醒了,你说咋整!”

毛勇敢的一番话,把我们都逗笑了。

零导接着对我说:“你也是由于太想得到密件箱了,所以才会出现这个现象。梦里看见的所有事物都是做梦者在脑中构建出来的,都是虚幻的,你仅仅可以感受到它们的存在,但要想得到它,像在真实的世界里一样感受到它,那是不可能的。举个例子,比如勇敢梦里的女人,那女人只是一个形象,就如同是纸扎的一个花篮,即便表面再真实,但它仍然是表面的、缺乏细节的,是大致的一个轮廓。”

说到这,他两眼冒光,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军歌同志,我问你,当你看见密件箱的时候,你还看见了什么?我的意思是说,周围的环境,有没有特别之处?”

“山洞!还是那个山洞,在梦里我认为这个山洞就是从前那个山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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