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森市桑加若汽车维修店位于佩洛弗德街和29号公路的交汇处,是一座灰色的砖石建筑,能同时维修三辆车。店外有个十英尺高的铁丝网围起来的停车场,一个铁皮搭起来的小棚子充当办公室。通往维修店的路是拥塞着轿车和SUV的六车道,路边有个平台,一个装扮成鸡的家伙举着艾尔·保罗·格兰德餐厅的广告牌。所有车都关着窗,开着强劲的空调,车主耳上粘着手机。人们在各自的铁匣子里,彼此疏离。

那只鸡表现得特别活泼,不过,戏服里面的那人一定快热晕了——真是太敬业了。劳拉有些好奇他能挣多少。

劳拉下了车,胃部一阵熟悉的抽搐。每次她准备和死者家属谈话时,就会有这种感觉。

她知道对方会有什么感受。那记忆总是近在眼前,对她而言仿若修炼。读书时,有个心理医生跟她讲解过幸存者的愧疚感。过往种种像电影一样闪过她的脑海:她不知不觉睡着了,心里想着和比利在诺加莱斯度过的美好时光,他们在拉·洛卡餐厅喝了甲鱼汤,回家晚了,也不想去父母家吃晚饭;他们做完爱,然后比利离开了,因为他第二天得早早上班。窗外的洒水器断断续续地运转着,床单散发着云雨之欢的气息。那是最后一个幸福日子。

有人敲门。她开了门,两个穿西服的男子站在那儿,他们似乎已经在门外待了很久,在准备一种合情合理的口径。

她立刻就知道出事了。

较为年长的男子长着一张红扑扑的脸,他清了清嗓子——

她沿着杂草丛生的人行道走到小棚子前,天热得像个大烤箱。小棚子的门开着,里面有台风扇,不时朝她吹来凉风。在沙漠里的毒日头下呆久了,她花了好一会儿才适应棚子里的阴暗。

“您好?”

那男人坐在一张面朝大门的金属桌子后面。他花白的头发扎成马尾,穿着一件已经洗成粉色的红T恤。他身后褪色的墙上挂着一张Tecate啤酒的广告画,上面是个穿露脐装的女郎。

看见她的那一刻,他的表情僵了。她知道,他一直在等着她来。

“请问您是波·泰勒吗?”

他似乎仍抱有希望,仿佛还有一切只是误会的可能。劳拉记得,杰夫·史密斯和弗兰克·恩特维斯托来访时,她也是这么想的:只要他们不说话,一切就还是好好的。但他们一开口,就没法收回了。所以,重要的是,不让他们说话。

“你是来问那辆凯迪拉克吗……”

“不,先生。”最好还是毫不含糊、直截了当地告诉他。“恐怕这个消息会让您很难过,我们昨天早晨在碧斯比找到了您的侄子加里·斯蒂特勒,他已经去世了。”

他的脸扭曲了。“我就知道是他。新闻里说他们找到了一具尸体,但没说身份。”

“你怎么知道是他?”

“杰西卡被杀了,他又消失了。如果他没在碧斯比,要么就在来我这儿的路上,要么就是也被坏人杀了。他没来,然后他们在她家附近找到了一具尸体。你还是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吧。”

她说了。

“你说,他受罪了吗?”

据她所知,加里应该死得很痛苦,但她善意地撒了谎,“我觉得没有。他的头部受了重击。”

“我可怜的好孩子。他想做个兽医。他成绩很差,辍学了。但他总说会去考个高中文凭,然后去读兽医学校。”他擤了擤鼻子。“说得好像他能搞定大学的理科课程似的。不过最近没怎么提起了。我年轻那会儿,嗑药还是件特别酷的事儿,但我告诉你,有好多孩子都是因为吸上大麻才堕落的……”他的声音低了下去,眼睛定定地望着自己粗大的手指,“也许,他们本来也成不了什么事。”

“他有跟你提起过他们的邻居吗?是个叫查克·雷曼的男人。”

“有啊。加里和他一起做风筝。有点奇怪,四十多岁的男人和十八岁的孩子混在一起。”

还有十四岁的女孩儿,劳拉心想。

“加里是个很复杂的孩子,干什么都坚持不下来,集中不了注意力。叫什么来着?多动症?而且他很容易就会泄气。”

棚子突然震动起来,两架来自戴维斯·蒙山空军基地A-10战斗机轰鸣着飞过。劳拉向外望去,看到其中一架掠过了街对面的小店,像一只巨大的蚊子在找地方落脚。

真不知加里的叔叔怎么能忍下去,住在A-10、C-130、甚至是F16轰炸机的航道上,在一个铁棚子里办公,铁皮外面就是一天能杀死两个非法移民的高温。他注意到劳拉的不适,将风扇对着她吹。风扇一定是商店的样品,上面还挂着促销的彩带。

“您说他很容易就泄气了?”她问道。

“如果有人让他难受了,他会缩到一边。我想他是害羞吧。如果有人说什么难听的,他会沉默不言,站起来就走。所以他总是在这儿和碧斯比之间来来去去。他不喜欢人家批评他,他会往心里去。”

“他会和人打架吗?”

“不会。他要是难受了,就会收拾东西走人。”波·泰勒凝视着门外热浪滚滚的沙漠。

“您确定他跟查克·雷曼很要好么?”

“没错,总是查克这查克那的,好像就查克懂,其他人都在放屁。不过几周前,一切都变了。”

“他们吵架了?”

“加里不愿意说,但我问他的时候,他那表情很不对劲。”

“这是几周前的事?”

“上次他过来的时候。”

“你记得准确时间吗?”

“大概是周日。我们周日不营业,会去教堂。”他拖着转椅到窗边的柜台处查阅一本油腻腻的日历,“周日,六月底的时候。”

“他和杰西卡经常吵架吗?”

“他们有时会斗嘴,但他非常爱她,也很爱他们一家子——说不好更爱谁。他自己的母亲不怎么样,他很想要个家。”

“加里已经十八岁了,是成年人了。他怎么不搬出来独立生活呢?”

“加里依赖别人。他又需要别人,又孤僻。”

“杰西卡和雷曼也是朋友吗?”

“是,我确定。加里说过几次,他们仨一起混。”

“您不觉得很奇怪吗?他那么老还跟孩子一块玩?”

“我插不上话。你也说了,他是个成年人了。”

劳拉正想说杰西卡还没成年,这时手机响了。

西尔维亚·克莱格站在储物间的椅子上,在一堆叠好的毯子后面摸到了硬邦邦的塑料。

她抽出那盘录影带时,听到了冲马桶的声音。

录影带名字叫“淫魔一号”,讲述了一个土匪在汽车旅馆里同两个矮个女子相知相恋的美好故事。

“那是什么?”巴迪·霍兰在门廊里问。

“巴迪,你没用厕所吧?”

他冲她挥了挥戴着橡胶手套的手。“人有三急,身不由己。那是啥?黄片吗?”

“你既然来了,就看看吧。”

她把录影带递过去,他没动手,只是看着。“你怎么看?”

“这些女人可能有二十岁,也可能是十六岁,这年头,很难说。”

“但绝对不是小姑娘啊。”她退回储物间里,取出更多的录影带。

巴迪还站在原地,插着腰看着她。

“查克在哪儿?”她问道。

“他还在外面院子里,烦躁得很。”他补充说,“那个公共安全部的家伙走了,他得去看尸检。”

“你真的不该待在这儿。”

“我知道,”他慢慢地绕房间一周,东看看西看看,但不触摸任何东西。“除了黄片之外还有什么吗?”

“我没找到。”

“真不妙。”巴迪用手电筒照了照雷曼卧室衣柜的后面。

“巴迪,你在干什么?”

“衣柜和墙之间有条缝。”

“所以呢?”

他瞪着她,“你有没有查过,会不会有什么掉到缝里了?”

西尔维亚感到有点难堪,“我还没完事儿呢。”

巴迪还站在那儿,他正在看什么东西。

西尔维亚从椅子上下来,把录影带放到地上,“你在看什么?”

巴迪用手电筒示意了下衣柜后面。她走到他身边,往缝里看。果然有东西掉进去了,是一个圆柱体。

她取来一盘录影带,把它伸进缝里。录影带的一角够着了圆柱体,她将那东西钩了出来。

“中了!”巴迪说。一管唇膏在地板上滚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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