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貉这种动物,靠啃食梦过活一样,他也靠做梦度日。结束了一天的工作,走在回家路上的他,又沉浸在了自己的幻想里。

走着走着他想到:一张百元钞票从天上飘落下来,不对,百元一张的用着不方便,换成十张十块的吧……捡起那些钱,到咖啡店扔十块钱,买上一杯可可,保准阿金、阿洋、阿风都会吃惊的,这些人都是瞧不起我、又讨厌我的家伙。

那么剩下的九十块……

不行,这太少了,还是捡到一张千元的钞票……

一千块,不好,这太少点儿。如果是五千或者一万的话……但是等等,这样不会被警察抓进去吗?被关起来可不是什么好事。所以,还是把警察叫来,自己领取拾金不昧的奖励报酬吧!那么捡到一万元的话,最多可以拿两成——两千块。还是太少,还是捡到五十万元比较好,可以拿到十万元,还是少呀。一百万元,嗯,不如五百万元吧,捡到五百万元,就有一百万元的奖励了。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就用这一百万元盖房子,房子的样子,里边的布局,就照着那个建筑设计公司,橱窗里的设计图弄吧。但是如果按那个弄,要花掉三千五百块,嗯,有点简陋……算了,没关系,就那样吧。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我可不想再一个人过了,娶个漂亮的老婆……不行,还是不要老婆了,要个漂亮可爱的小女佣吧,那么还得再雇个男仆人……不行,等等,如果漂亮的小女佣,和男仆人相爱了,我可就头痛了,这可真麻烦呀。

但是,应该不会真的就掉五百万元下来吧,但也不一定。某银行每天会向另一家银行,用车牌是“808”的汽车运箱子,会由警察护送,通过的不就是这条路吗?

银行的工作人员、警察如果都睡着了,司机如果胡乱开车,在有某某商店的拐角处转弯时,突然刹车,箱子倒了,这个惯性,使汽车的车门突然开了,箱子就从车里滚出来,司机没有发现,还是一个劲儿地开车向前走掉了。

箱子冲着我滚了过来,我迅速捡起箱子,正好那时开来一辆出租车,我打车直奔某某警察局。

在有警官在场的情况下,把这个箱子打开看,不用问,里边塞着满满的钞票,是五百万。

没过多久,银行工作人员,就慌慌张张地跑来警察局,从警察手里取回了那笔钱,但是,这时候奖励的金额成了问题,银行方面说十万,可是我却坚持认为,应该是法律规定的总数的两成,这时警察出来调停,对我说:“三十万吧,你妥协一下。”但是我不肯妥协,还是坚持拿两成。

银行方面没有办法,最后给了我两成,也就是一百万。我从中取出十万,说:“这就承蒙贵警察局帮助我,捐助给慈善事业吧!”警官听了笑得很开心。

刚才的一百万捐了十万,还剩下九十万,九十万是怎么也装不进钱包的,所以,我就带了个很大的包袱,准备拿去装钱,这么做太做作,不自然,我很发愁。没办法,只好脱下外套包上,抱着这东西坐电车回家。

哎,去哪儿呢?不能放在合租的房子里,如果存进银行而银行倒闭了,那就麻烦了,所以,分别存在不同的银行吧,三菱、三井、住友、第一……每个银行里面,都存二十万左右。

就在一个岔路口,他差一点被电车撞到。

这不过是他某一天中,做的一个白日梦罢了。整天做着白日梦的他,从某一天起,竟渐渐开始遇上离奇的事情……

被蜂拥在电影散场后的人流中的他,在十一月的深秋,悠闲地走在回家的路上。连电车也不坐,在某某城市静寂的深秋夜晚,他不紧不慢地迈着步子,脑袋里回味着电影里那些巧妙的情节。

向东穿过某某大街,向北穿过某某大街的陡坡,在某某大街向东拐。白天都很少有人的,充斥着高大建筑的某某大街上,行人一个也没有,非常冷清。

第一个拐角处一个,第三个拐角处两个……这些稀疏的霓虹灯,散落在大街上,将灯光洒遍了各个角落。

在第二和第三个拐角的前方,在又大又黑的橡胶树叶的影子下,他所居住的“翠明馆”的窗户,反射着这幽暗的霓虹灯光。

只消抬头一看,便会见到那些路灯,像一排彩灯似的,在这漆黑的夜间闪烁。但他没有抬头去看这些,而是低着头,走在像海带一样的柏油马路上。

静止的巨轮挨个加速,开始运转,所发出的声音,就像从地轴中发出的一样,这种雄浑的、伟大的、沉默的声音很有节奏,是从电影放映机中传出来的一样。

就像伏在水面的莲花的叶子,这些静止的、大大小小的齿轮,互相安静地咬合着,有的很快,有的却缓缓地、以各种不同的速度开始运转。这些黝黑发亮的铁块,精致地组成了整个机器。这些不同的动与静,以庄严的美的效果,进入到他的眼中。他今晚看的是《铁臂的男人》。

他开始回想迄今为止,看过的有关机器的电影,《车轮》《不是人的女子》《正义的强者》……他大脑里的放映机,回放着那些电影里有关机器的场景,但不知何时,内容就变成了丰满美人的列队。有几十人的、几百人的……她们抬着腿,张开手臂。一串柔和的曲线,正好和不远处忽明忽暗的队列连起来,这正是两周前,他看过的国产片《红草纸》的一个片段,不知何时,他仿佛变作了电影里的人物。他深蓝的哔叽尼西装外边,套着灰色的工作服,站在由大轮子和无数齿轮、以及大喇叭构成的精巧机器前面。

他成了白日梦里“造人机器”的发明者。他的这种幻想,每天都不断完善着。

“反正我发明的‘造人机器’每转一圃,就会有一个人,从这喇叭管里出来。就像游泳时跳水的动作一样,跳进前面放了热水的浴缸里。看着就像是浴缸里,挤满了白白的大鱼,只要再施加一定的太阳光照,这些生命就有了活力,呼之欲出了。

“年龄可以自由选择,如果模型是三十岁,那就是三十岁,十八岁的话就是十八岁。

“男女的区别,也没有什么大不了,这样定吧,如果按下白灯就是男的,红灯就是女的。但对于美丑的要求,还是很必要的,我讨厌丑陋的东西,所以一定要制造出漂亮的。”

蓦然间,他一边走一边盯着的沥青,忽然闪出一道光。那是汽车的车灯。当他沉浸于幻想之时,汽车的引擎可没有停下,直溜溜地朝着他开了过来,就像被他吸引住一样。直到他面前,才突然停住了。

停下来之后,穿着黑色衣服,戴着大眼镜的司机,打开了车门,一个十分美丽的女子,从车上下来了。

戴着白色面纱的女子,朝着意识不清的他,慢慢靠近。

毛毡垫子上,木屐悦耳的噔噔声,在他脑海中回响不休。

“今天来拜访您,请上车吧。”女子说得很平静流畅,声音很美。

“不,我……”仓皇不知所措的他,还想说点什么。

“没关系的,什么都别说,上车吧。”

“不,我……”

但是,他好像被一种强力所控制,瞬间被塞进了车里,与女子一块儿坐在了座位上。

汽车全速开动……

在深夜的大街上,穿来穿去的汽车,就像是在地图上画线似的,一会儿东,一会儿南,一会儿北,一会儿西,一会儿西北,一会儿东南,到底要去哪儿,他根本就不知道。

“究竟是去……”

他还没说完,美丽而冷峻的声音,就突然打断了他:“什么都别问。”

汽车停在了一个黑得像地下室的仓库里。女子沉默地牵着他的手,通过仓库登上了水泥台阶,又穿过昏暗灯光照射的大理石大厅,和挂着厚厚窗帘的西式房间,通过走廊时,又转了好几个弯,最后,把他带到了一个有十张榻榻米那么大的日式房间。

好像点着三十二根蜡烛,那些灯光透过白纱,把屋子照得很亮。习惯了黑暗的他,在这样的光线下,好像失去了视力的准确性,感到自己整个人都飘了起来。

房子的装饰。

他看到的是垫子中间的火盆,以及立在边上的屏风。把他带到火盆边垫子上的女子,这时候说道:“刚才真是多有得罪,吓着您了吧?……其实……”一边说着,她一边摘下了面前的白纱。

就在这时候,屋子一下变得一团漆黑。

“啊……”女子小声叫了起来。

房子里一片漆黑,没有一点亮光。在黑暗之中,只听见衣服摩擦的声音。

就在天快亮的时候,汽车花了差不多一个小时的时间,把他送回了他的住处,失魂落魄的他下了车,熄灭了车尾灯的汽车,不久就离开了。

总是活在幻想里的他,从那天开始,活在了回忆之中。蜡烛熄灭之后,响起了衣服沙沙的声响,他发现女子靠近了他。但是熄灯前与熄灯后的女子,身上的气味却是不同的。

而且屏风上面,昏暗的一点光亮,在漆黑的屋子里,只有半个钱币大小,那静止的一点里,有闪闪发光的美丽的瞳孔。那一定是钻石才有的光亮。但是那个女子手上,并没有戴着钻石戒指。所以熄灯前与炮灯后,一定是两个不同的女子。

他对那天所保留的记忆,只有这些了。在晃动的灯光里,发光的瞳孔。

通过屏风的反射,就像是雨后透过厚厚的大气层,见到的星光一样。

还有时时跟着他的、那灰白色的灯光。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一定在那间房子里面,藏着一颗可以反射光线的钻石。

灯光灭掉之后,女子发出叫声的时候,他看见屏风的倒影亮了一下,而在那个时候,女子还是站着的,应该一步都没有动。在黑暗中,女子换成了别人,可这是怎么做到的?

那种不可思议,充斥了他的大脑,让他暂时脱离了幻想。可是,随之而来的钻石的光芒、女子的气味、黑暗中女子头发的感觉,以及肌肤的魅力,都在他的脑海中久久萦绕。

这让他十分烦恼。他无法忘记那天黑暗中的女子。

从那之后,他变得像个梦游症患者,每天徘徊于街头。为了找到那天的那个女子,他已经无数次尝试记起,那天存留在记忆中的所有。但是,能回忆起的,只有巨大的机器,以及白花花的身体。

有一天,他从房间的回廊出来,呆呆地望着院子。这是一个晴朗的早晨。

不远处有只鸽子正在四处觅食,这似乎是不可思议的事情,他只是呆呆地看着这一切。

鸽子是和人很亲近的鸟类。那只鸽子,从院子里飞到回廊上,慢慢地来到他的面前。鸽子到了他面前,不到一尺的地方,他也只是呆呆地看着。于是,鸽子就跳上了他的膝头。

一下子看过去,发现鸽子的脖子上,系着个东西。他伸手去拿,发现是一枚钻石戒指。

那是昨天发生的事情。某座的松旭斋天洋,从坐在特等席的一个女客人那里,借来了一枚戒指,把它放进了一个喇叭状的金质容器里,并且挂在了手枪上。当他瞄准一只鸽子射击的时候,子弹却把戒指震飞,巧妙地挂在了鸽子的脖子上,鸽子飞走了。鸽子不知飞到了哪里。那枚戒指,是嵌着钻石的白金质地。

而不可思议的地方在于,天洋为自己的过失道歉,想要赔偿那个女客人,但去特等席找那枚戒指的主人时,却发现那个女客人己不知去向。

那以后,又过了二十年。他在这二十年中,一直戴着那枚钻石戒指。

他确信这枚戒指,就是那天女人戴的那枚。为什么会这么认为……这是无法说清的,但他却这么顽固地相信。

二十年来,他一直在寻找那枚戒指,一直在找那天的那个女人。

二十年来,只有在一个车站等车时,他看见了将要开出的一辆车上,坐着那个女子。就是那晚,坐在汽车里的那个女子!可是,应该不是戴着钻石戒指的那个女子。

或者,那天看见那个女子的事情,根本就是个错觉。

又一个晚上,和二十年前的那个夜晚一模一样,也是在―条行人稀少的街上。穷困潦倒的他,醉醮醮地走在街上,他的背影摇摇晃晃,踉踉跄跄地移动着步子,手上戴着的钻石戒指,闪闪发光。

突然一辆车开了过来。车灯刺眼的灯光,照亮了他的整个人,司机一个急刹车,车就停在了他面前。

他倒在了大街上,死了……

司机走下车,车上的人互相咕噜了几句。然后,从车上下来了一个文质彬彬的年轻人,接着下来的,是一位像那个年轻人的母亲的妇女。

司机抱起他的时候,他手上的戒指,依然闪着光。

“等一下。”那中年女人叫了一声,“不太好继续开了吧,你还是开这辆车,去接某某老师吧。”

于是,司机就离开了。

女人靠近倒在地上的他,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一会

儿,接着又看了看他的手。然后,女人拿起他的一只手,把他手上的戒指摘了下来。

那个默默站在旁边、望着远处港口的年轻人,容貌和他―模一样。

在这悲剧中,最幸福的是一个富翁。富翁很高兴他的巨大财富,被一个应该得到的人得到,然后,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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