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一百来米的时候,我忽然犹豫了。

那个神秘的跟踪狂应该还在这附近,刚才我威胁宋远哲的时候,他很有可能就在不远处盯着。

以邢然那种格外机警的秉性,不会察觉不到这些天有人鬼鬼祟祟地在身边出没,所以她才那么紧张惶恐,要拉着我离开。

我忽然醒觉,邢然刚才那冷淡敌对的态度是故意做出来的,她不想把我扯进这趟浑水里,所以才故意支开我。

也就是同一时刻,我听到身后不远处有人高声喊道:“老师!老师!”

我摇摇头苦笑一声,心想这丫头到底背负着什么样的重担?以至于她宁肯用自闭和故意去保护别人。

“差点儿被你骗……”这句话还未及出口,便听见邢然用我从未听到过嘶哑嗓音喊道:“小心!”

极具压迫感的浓浓杀意从背后袭来,像莲云山顶上的乌云,像瓢虫背后的毒蛛,像—具无故打开的棺材,像顶上额头的枪口……我只有感觉,身体却做不出任何反应。

“住手!”邢然嘶哑着嗓子大声吼道。也许是我的瞳孔在急剧缩小,往黑暗中我居然把她五官上海一处表情都能看得真切。

这警示救了我一命,在她喊第二声之前,我终于能拼全力扭歼身体,闪过了从斜后方捅来的致命一刀。

那一刀从我右侧后方向上撩去,如果被它刺中,里面就是我的肝脏。

我的大脑已经来不及思考,当第二刀从正前方向我胸腹间的位置刺来的时候,我能做出的反应只有尽全力快步后退,慌乱间左脚磕在了水泥路沿上面,整个人重重地翻倒在地上。

邢然在旁边大声喊着:“救命啊!快救命啊!来人啊!救命啊!”

在因为下落而造成瞬间失明之后,我忙乱中抬起脚朝对手的下身踹去,那个黑影猝不及防间挨了这么一脚,身子朝后退了半步。邢然在不远处捡起碎砖石子发狂般地向他丢掷,同时继续用尽全力朝校门口方向大声呼救着。

我跟刺猬似的躺在地上,抬着双脚对着那个杀手,随时准备朝他小腹、下体或者腿脚踢去。这是在书上看到的自由搏击动作,在打斗中倒地后绝不可急切起身,对手会趁你平衡不稳的时候发起致命一击,最好就是用后背做支点抬起双脚迎敌,动作虽然猥琐狼狈了一点儿,但足够有效。

杀手被邢然呼救的声音惊得心烦意乱,但又无法对我发起迅捷有效的攻击,在片刻的犹豫后,握着匕首向邢然转过身去。

我顾不上被沙砾划刺手臂脸颊的痛楚,用全身的力气撑起身子,同时朝邢然大吼:“快跑!”

邢然面对着那个黑影连连后退,但却没有跑,她脸上惊恐着,眼睛却看着我。

从路灯惨白的辉耀下,我看懂了里面的内容。

“老师,救我!”

这时候我已经站起身来,那个杀手也从快步变成了小跑,向着邢然坚定地迈着死神的脚步。我拼尽全身的力量,在他们之间仅有一步之遥的时候,扑上了那家伙的后背。

邢然惊叫一声避开了倒地的两人。我和那个杀手争先恐后地爬起来,这是生存的竞赛,谁的动作慢了,谁就将品尝毁灭的滋味。

“你找死啊!”我大吼一声。

已经越过极限的恐惧瞬间被烧成一股勃勃的怒火。

经常打篮球的我已经习惯了摸爬滚打,恢复平衡的动作比对方快了一小步,随后便毫不犹豫地飞起一脚,踢中了对方的下巴。他的反应也异常敏捷,倒地后连连翻滚,闪开了我的第二脚,同时迅速起身。我也终于看清了他那双细小的眼睛,里面闪着爬虫类动物般的冰凉,比那把匕首的寒光更冷。

职业杀手!我的脑海里瞬间闪过这个念头。下巴遭遇重创却能不闭眼,倒地后依然刀不离手的,绝不会是个菜鸟。

这人看上去有四十多岁的样子,身型格外瘦削,眼睛像蛇一样死盯着我,用左手撑着地而缓缓站起身来。我挡在邢然身的,全身心地戒备着下一次袭击,但对方突然后退两步,以我无法想象的速度转身、发力、起步,像风一样朝南窜去。我对邢然喊了声:“快点儿叫人。”便迈开双腿追去。

邢然伸出右手,但却抓了个空,嘴里大声喊着:“别去!”

我把全身的力气都灌进下肢,才跑了没几步,—阵刀割般的剧痛从左腿膝盖处猛烈炸开,窜遍全身。我就像是被人从飞驰的汽车上抛了下来,整个身体随着惯性甩在地上,接连翻滚。

“抓住他,抓住那个人!”我趴在地上,顾不得多处擦伤,火辣辣的蛰疼,向虚空大喊。

邢然的短跑出乎我意料的快,就在我倒地后没几秒钟,她就从后面跟了上来。

“老师,你怎么样?”

“拌了一跤,好像脚崴了。”

“严重吗?”邢然忙不迭地低下头检查我的伤口。

“还行,不碍事。”

其实我已经疼得快说不出话来,身上的擦伤像被泼了火油。左腿膝盖里而像有把钻头在狠狠地凿着,一阵一阵不肯停歇。我额头和鬓角汗如雨下,最后终于耐受不住,从嗓子眼里喊出声来。这是上个月被边笑天凌空撞飞后留下的伤患。刚才那个杀手没有给我任何热身的机会,危急中我的身体随着搏斗剧烈地冷启动,以致引起旧伤发作。

邢然把我胳膊架上肩膀,一瘸一拐地送我到校医院枪查。薛医生今天正好当班,看见我灰头土脸的狼狈相,—句话都没问,只是迅速着手为我处理各处伤口。

等全身的擦伤包扎完全后,邢然在薛医生的指示下帮我把裤简挽到大腿处,她柔滑冰凉的小手给我带来一阵战栗的刺激,稍稍缓解了伤痛。

“这里疼不疼?”薛医生用手指轻轻压了压我左膝外侧的位置,我终于忍不住叫出声来,疼得像是被人用锯子生生地把腿锯开一般。

邢然随着我的喊叫声浑身颤抖了一下,两行清泪顺着白皙的脸颊淌了下来,像两条雪山上留下的清溪,蜿蜒曲折。

“怎么会弄成这样?”薛医生皱着眉头朝我问道,我苦笑两下说:“我……我摔了一跤。”

“这条腿是不是以前受过伤?”

“前段时间打篮球的时候。”

“我上次给你怎么说的?自己的身体自己要爱惜!你这条腿不想要了吗?”

薛医生一句话把我吓得浑身冰凉。还未及开口,邢然已经死死抓住她的胳膊。

“请……请您救救他,顾老师是为了救我才受伤的。”

薛医生看看邢然,又看看我,随后笑着拍了拍她的后脑,说:“别害怕小姑娘,没你想的那么严重,能治好。”

我忙问:“不严重是吗?”

薛医生白了我一眼,又叹口气说:“严重倒是不严重,不过你以后就不要再打篮球了。”

“永远不能打吗?”

“想变成瘸子你就去打!”

我长长地叹了一气,仰倒在靠背上面,虽然已有了心理准备,但听到医生确定的诊断心里还是很难过。

邢然走过来,脸上的伤感深得像三月里的潭水,这样的表情我从未在她那里看见,甚至连想都未曾想过。

她终于流露出自己的真实情绪了。

“对不起,对不起老师,都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几乎要哭了出来。

“没事!这些跟你没关系。”我轻拍着她的后背说,“篮球不打就不打了,我又不在NBA混饭吃,你没事就好。”

邢然听我说完,眼圈就红了,鼻息一松一紧抽搐着。

薛医生站起来从后面扶住邢然的肩膀,柔声地说:“小姑娘,别害怕。我刚才那么说是吓吓他,没你想的那么严重,休息上十天半个月就好了。关键是顾念老不听话,我得让他长个记性。”

“真没事?”邢然抬起头,眼球泛着湿润的光泽,仿若梨花带雨般楚楚动人。

“要多休息。这个伤还是挺危险的,侧副韧带差点儿脱落,真要那样麻烦就大了。”

我将晚上的情形向接到报案赶来的派出所民警述说了一遍,邢然在我身边不声不响坐着,无精打采地垂着头。

“他长什么样子看清了吗?”

“小等个头,身高一米七左右,很瘦,留平头,方脸盘,脸色蜡黄,好像有些营养不良,塌鼻梁,小眼睛,眼神很冷。”

我再次回想那双毒蛇般的双眼,那里面闪烁的是杀人的欲望。

“还有呢?”

我想了想说:“不是一般的抢劫犯,厮打时他把匕首握得很紧,被我踢中下巴以后都没脱手。”

两个民警又问了几个问题,随后让我俩在记录上签了字,说:“这两天要提高警惕,你们学校刚刚发生了一起恶性案件,自己要当心。”

全部处理完已是深夜,我要求邢然跟随两个校保安尽快回到宿舍。她却死扒着门框不肯松手,仟薛医生拽都拽不动。我狠狠瞪了她一眼,说:“你要是真觉得对不起我,就赶紧回去,不要再乱跑了!”

等她出门之后,我这才放松了似的仰靠在病床上,腿上厚厚地包着薛医生给上的药,她嘱咐我明天一定要去骨科医院拍片子做全面检查。

“听您的,这次一定听您的。”

薛医生没有继续数落下去,站在旁边默不作声地看了我一会儿,说:“做得好,小伙子。”

这话我自觉受之有愧,只得厚起脸皮笑了笑,说:“其实我真的很害怕。”

“害怕就对了,是人就应该害怕,害怕的时候还能做正确的事情就是了不起。”

“谁让我是老师啊。”

薛医生笑着点点头,转身出门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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