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29日,国庆节前的最后一堂课,讲台下面像被山羊啃过的草地,稀稀拉拉剩了十来个人。我在台上苦笑着,感觉自己像都德的《最后—课》里面那个法语教师。学生没精打采、归心似箭,我自己也提不起什么精神。

下课后刘畅迟迟不走,直到教室里剩她一人时才神情恍惚地站起身来。走出课桌的时候立足不稳,把前后桌子碰得哐哐响。我把书本放在讲台上朝她走了过去,问:“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刘畅抬起头来把我吓了一跳,这哪儿是曾经跟我在雨中漫步的娇俏少女?只见她满眼血丝,脸色蜡黄,一副病弱血虚的模样。

“脸色这么难看,病还没好吗?”

“还没好利索呢,顾老师。”刘畅硬从脸上挤出点儿笑容来。

我的第一个反应是女孩例假来了,像她这么削薄的身板吃不消也是正常。所以不好意思多问,但又心下存疑,刘畅除了虚弱的体征外,满面愁云,神情呆滞,这是自她入校以来从未见过的现象。

“要是病了就别扛着,你这样子真让人操心。在宿舍好好休息下,火车票买好了没有?”

“没有。”

“怎么不买?”

“不想回家。”

“为什么?”

刘畅摇了摇头说:“顾老师,你不用担心我,我去睡一觉就好了。”

这时准备上第二节课的甘老师走进门来,诧异地盯着刘畅的脸,颦起眉毛说:“刘畅,你这是怎么了?脸色差成这个样子?”

“我没事,前两天有些感冒,现在还没彻底恢复。”

“这两天温差大,要自己保护好身体。”

刘畅点头答应后便出门走了。看着她跌跌撞撞的背影,我心里有些惆怅。当初选刘畅做这个团支部书记,就是看中了她稳重沉实、思虑周全,不用别人替她操心,可以放心地把事情交给她。一年过去了,刘畅各方面的表现也的确没有让我失望。但近来她这种萎靡恍惚的状态令我很吃惊。

甘老师沉默着摇了摇头,又看了我一眼,意思是我这两天应该对刘畅多关注一些。我自然明白,随后甘老师又问道:“小顾,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看见周敬了吗?”

“没咧?”

“这家伙跑哪里去了?拿着我那本曼昆的《微观经济学》不还,我现在急用又找不到他的人。”

“打他手机呢?”

“没人接。”

“这老哥还真是……”

告别甘老师走出房间后,我又想起刘畅那副形销骨立的样子,心里又是着急又是无奈,同时也越来越无法控制住那个惊悚的念头:刘畅和西三楼的命案有干系。

这是我四号也不想接受的解释,但直觉却隐隐告诉我事情没那么简单。

刘家命案当天,刘畅很可能去过刘绍岩家里。

自刘家命案之后,刘畅—反往日的沉静稳重,精神似有逐渐失控的迹象。

站在走廊里,我的思绪就像窗外的树阴一样遍布着浮光掠影。一切都乱了!原本身边的一切都是有序地、各就其位地按照原先的程序默默运转的。但刘家命案发生之后,越来越多不正常的、超出预料的、不明不白、不清不楚的东西在这座平静的人学校园里汇成一股股暗流,搅得人不得安宁。

正在六神无主间,我忽然接到了严峻的电话。

“顾老师,下午有课吗?”

“没有。”

“那找你聊聊方便吗?”

“有什么事吗?”

我忽然有些警惕,总感觉有什么麻烦要上身了。

“就是聊聊,—会儿给你电话。”

严峻说完就挂断了,没有给我推辞的机会。

我不想再给别人有打报告、垫黑砖的机会,就在校外一间茶社等他。到下午一点钟,严峻一副风尘仆仆、面色憔悴的样子上丁楼。他的脸颊深深凹陷,眼窝有重重的阴影,只是稳健的步伐一点儿不见散乱。

“久等了。”

“你们警察都这么霸道吗?说见谁见谁,说什么时候见什么时候见。”

“打扰到你了?别想太多,跟上次—样,偷懒,扯淡。”

“打扰不敢,反而受宠若惊。这家茶馆我常来,环境很不错。”

严峻把茶杯放下,眼睛很迅速地在身侧扫了一圈,又用左手拉了拉座位旁的流苏红幔,说:“地方不错,隔音保密,只要不是大声喊,没人能知道咱俩说什么。你是专门挑了这么个地方?”

我想这就是刑警的职业素养,对环境有着异于常人的敏锐,看一眼就明白了我的意思。

“不保密不行啊,你上次找我谈话以后,已经有人表示不满了。”

“上面?”

“猜对了。”

“很正常。当领导就像是做小姐,涂脂抹粉,害怕见光。不光领导,你是,我也是……自我防御而已。”

严峻似乎话里有话,我侧耳静听,但他却没了下文,端起茶碗品了一口,手法纯熟,貌似也是好茶之人,那副故作高深的样子和沈城确有神似。

“我有个问题很想问问你。”

“请。”

“你每次查案的时候,都会和像我这样的旁人搞好关系吗?”

严峻眼皮都没抬地轻笑了两声,把茶碗轻轻搁在桌上,说:“你是怎么认为的?”

“我想,你有你的目的。”

“什么样的目的?”

我突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一时间沉默起来。严峻摇摇头说:“我大概能猜到你是怎么想的。其实没那么复杂,我以前说过,警察也是人,也会累。找你聊天既师出有名,又能偷个懒,何乐不为?”严峻又举了举茶碗,“何况还有好茶喝。”

虽然知道他在胡诌,但我也不知道怎么反驳,也就喝了口茶,随口说:“你不怕我去投诉你?”

“你没那个雅兴,而且你很有兴趣聊这些。”

“为什么?”

“你不安分,这小地方盛不下年轻人的心。”

跟严峻仅仅谈了三次话,他却好像一个熟识多年的老朋友,总能猜中我的心事。这让我略微产生了一些不自在的感觉,就换了个话题说:“案子有进展吗?二十多天了,上头应该逼你们挺紧的吧?”

“警察的工作和你们老师一样,都有各自的分工,工作进度和每个岗位的协调有关,不光是一个人的事。”

“难怪看你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别人都火烧火燎地抓捕刘绍岩,你却优战游哉地找我这平头百姓闲扯。”

严峻哈哈哈地笑着说:“其实我本不是找你来的。”

“那是找谁?”

“跟你住一层楼的周敬,你今天见到他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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