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师?”

我一时间有些诧异,严峻在这个当口找他做什么?前期的询问不是已经做完了吗?难道真如沈城所料?

我摇摇头说:“我也找他呢,估摸着进山钓鱼了吧,他好那口……怎么,周老师跟这案子有什么牵涉吗?”

“只是有些情况想向他了解一下,你俩关系似乎挺好的嘛。”

“—个教研室上班的同事嘛。”

“既然他不在,就索性找你聊聊吧。”

“呵呵,严警官,说起来你还真是有闲工夫。现在案子这么扑朔迷离、诡异费解,你居然还想逃班。”

严峻从口袋里掏出烟递给我一根,有点儿没头没脑地说:“很多东西貌似复杂,其实很简单。我做警察的资历不算很长,但却看明白了很多事情。在这个世界上案件也好,政治斗争也好,商业斗争也好,归根究底万变不离其宗。要我说,再没什么比人更简单的东西了,无论是谁,心里想要的东西不过就那么几样,只是人总脱不开自己心里的一厢情愿,不能从别人的立场出发去考虑问题而已,不是智力不够,而是思想到不了位。”

“我真没明白你想说什么。”

“我是说,仅就目前这个案子来说,基本上算是有谱了。”

严峻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把我听呆了。

“你们找到刘绍岩了吗?”

“相关情况在我们的掌握之中。”

“为什么还不抓他?”

严峻眼如炬火,像是要把我点着似的看过来,许久没有说话。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说:“怎……怎么了?”

他哈哈笑了起来,重又恢复那闲适轻松的样子,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重新喝起了茶,几乎要把茶叶抿干了的时候,忽然又抬起头来说:“你对自己的学校能知道多少?”

“恐怕没多少,跟你直说吧,我对这份工作不是很在意,也不是很上心。”

“嗯……”严峻稍稍沉吟了一下,又突然开口道:“你对宋远哲这个人有什么了解吗?”

严峻突然提到他,让我微微有些吃惊。我心里明白,虽然严峻口口声声只是来跟我扯闲淡的,但这绝对不是他的真实目的,此人做刑警工作多年,经验丰富,深沉老辣,精于诡诈算计,因此他每句话在我听来都意有所指。

“他和这案子有什么联系吗?”

“就这点目的我不能说太多。”

“原来你还是讲纪律的咧。”我心想严峻这厮真贼,看上去对我知无不言,但其实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拿捏得—清二楚。

“据我了解,你们之间打了不少交道。”严峻眯着眼睛从对面看过来。

“交道谈不上,我自己对此也挺困惑。”

“困惑什么?”

“按说我这么个经济学院里的小老师,应该和校内高层领导是没什么交道可打的。但他不知出于什么考虑,对我带的班产生了一种特别的关注。就是在刘家命案第二天,他专门要求我将班里女学生的各种动态定时向他汇报。”

严峻眼睛看着桌面,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他应该是2000年升任副校长的吧?”

“这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宋远哲做领导确实是很有一手,业务上也过硬。此外,各方都传说他社会背景也很深,加上岳父一家在云岭财大里而树大根深,本人又是校领导的子弟。他走到今天,都是板上钉钉的事。”

“所以说,朝中有人好做官,你们这些年轻老师还得仔细琢磨琢磨这些奥妙啊。”严峻喝着茶,颇有感触地指点着我。

“严警官……”

他挥了挥手说:“叫我名字就行了。”

我看了看左右,压低声音说道:“有个情况,我想跟你反映一下。”

严峻眼睛看着桌面,不出声地示意我张口。

“你调查过宋远哲和杜蓝之间的财务往来吗?”

“嗯,继续。”

“9月7日,案发当天下午三点多的时候,我在校外的银行里见到宋远哲在取钱,下午五点之后回到西三楼时又碰到了他。第二天楼管老于告诉我,宋远哲进刘家的时候拿着一个纸袋子,他亲眼看到里面装着一大笔钱,但宋远哲离开的时候却空着手。”

严峻什么也没有表示,只是用眼皮示意我继续讲下去。

“楼管老于认为,宋远哲是在用钱收买杜蓝。”

“这倒是挺有意思啊。”

“还有件事,你知道1986年西三楼的那场老师刺死女学生的案件吧。案发当时,宋远哲、刘绍岩、杜蓝三人都在现场。”

严峻剑眉一挑,终于不再无动于衷,面色颇有些惊异地问道:“你是从哪里知道的?”

“教务处主任赵胜利的父亲。他是那场命案的第一目击者,据他说案发当天逃出西三楼的除了他自己之外,还有宋远哲、刘绍岩和杜蓝。此外,我从校医院的薛医生那里得知,刘绍岩和杜蓝两人那段时间正在谈恋爱,经常在上班时间去西三楼二层的宿舍里面幽会。1986年9月18日下午两点多的时候,刘绍岩还跑到校医院去买安全套,然后立即返回了西三楼。这些情况我说不上来是巧合还是什么,但希望能对你有所帮助。”

严峻的脸像是被乌云和阳光交替拂过的大地,神色阴晴不定,一会儿是柳暗花明般的惊喜,一会儿又是山穷水尽的忧虑。似乎我刚才反映的情况对他造成了极大的触动,同时我也惊异于警方居然对如此重要的情况没有掌握。

他的表情很快平复下来,说道:“非常感谢你的配合,相关的情况我们会详细了解。”

“所以我想……”

“你想什么?”

“宋远哲和这个案子脱不了干系。”

“哦,你有什么想法可供佐证吗?”

“佐证谈不上,只是觉得某些事情未免也太巧合了。1986年在西三楼一死一失踪,现在又是在西三楼里一死一失踪,而且凶手同样都是以神鬼莫测的手段从封闭的密室里消失的,这中间难道不会有什么联系?”

“所以你就此认为,当年事发时曾经出现在现场的宋远哲,一定会与其有所联系,是这样吗?”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把对宋远哲的不满情绪带入了语言当中,对于没有直接证据的猜测,在警察面前还是少说为妙。想到这里,我硬生生地截住了下面的话。

严峻眯着眼睛笑了,笑得像条衔着花环的蛇。那块暗红色的蜘蛛伤疤在肌肉的牵动下仿佛挣扎着要爬上睫毛,看上去触目惊心。

“别紧张,咱俩又不是第一次交谈。”严峻看出我突然的僵硬和不自在,扔给我一根烟说道。

我笑了笑,心想怎么能不紧张,你老哥变脸变得跟孙猴子似的,谁知道你下一步会不会拍案而起。

“你刚才说的那些很有价值,至少在我看来相当有价值。”

“这就说明,你认同我的观点,或者说你也是这么想的?”

“我可以稍微私下透露给你。从我个人的角度来说,我和你的看法一致。”

随后我再问什么问题,严峻只是摇摇头不作答,很沉默地伏在本子上记录着什么。那应该是我俩今天对话的主要内容。为了不让我感觉不自在,严峻在谈话结束后才将其整理出来,光是这份记忆力就足以称道。

“你可真不容易。”我看着他手中的笔喃喃道。

“咱俩要是同事多好,起码每天能有人说儿句安慰的好听话。”

又寒暄两句,手机铃声刺耳地响起,我在专注叫中被吓得浑身一抖,差点儿把手机摔落住地,赶紧手忙脚乱地凌空捉住,待定下神来一看,是院办秘书小赵打来的。

“顾老师,你今天见到周老师了吗?”小赵的声音在电话里有些急。

“没啊,我下了课直接到图书馆了。你没给他打手机吗?”

“手机一直没人接,黄主任今天要咱们的工作汁划详表,东西都在他那里。”

“我那儿有一份,但工要是我自己这部分的。”

“过会儿帮忙拿过来,谢谢了啊。”

挂上电话,严峻知道我有事,也就准备离开。临走到茶社大门口的时候我叫住他说:“我有个问题。”

“你说。”

“在你看来,我是不是也算是此案的嫌疑人?”

严峻叼着烟,斜着眼睛看我。

“怎么,对警察还是有心理障碍咧?”

“被人怀疑着毕竟不舒服,何况这可是杀头的事情。”

他颇有点儿嘲讽意味地冲我笑着,说:“只能说你有嫌疑这个可能,还远远够不上嫌疑人。当然了,在警察看来:除了老天爷,恐怕任何人都是有嫌疑的。”

“这是否包括你自己呢?”

严峻大笑起采,说:“顾老师,其实你挺适合当警察的,头脑冷静,擅长精确地分析,也懂得模糊地综合,能发掘表象之下不正常的线索,还经常会有些看上去莫名其妙的想法。你可以说这是逆向思维什么的,但别小看这一点,它往往决定你这碗饭能否吃得长久。”

我在受宠若惊的同时,又觉得这人的性格真难琢磨,一会儿正经八百,一会儿又玩世不恭,冷不丁说几句没谱的话,或许这冷幽默是警察在面对巨大压力时的一种自我排解。

“呵呵,谢谢夸奖,还是叫我顾念吧。”

“心里舒服点儿了?”

我笑了起来:“你们越早抓住凶手,我心里才能越早舒服。”

“你们这些人民群众就别给我施加压力了,我们最近可没闲着。”

“你不是说来偷懒的吗?”

“既然是偷懒,那我们今天说的话……”

“纯属扯淡。”

他大笑着拍拍我肩膀,说:“还是当警察吧,你蛮合适的。”

看着严峻发动汽车绝尘而去,我忽然明白过来些什么。沈城认为他和警方意见不一致怕是说中了,所以他才会找上我。

这家伙莫不是把我当线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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