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抬起女孩已经僵硬的尸体,放进一个形状就像棺材一样的箱子中。她的头部顶着箱子的一头,脚部顶着另一头。一位身着晚礼服、个子高高的绅士站在一侧,手执一把锯子,锯齿在灯光下,不祥地闪烁着。接着,他把锯子横置在箱子上,微笑着,开始锯箱子和女孩。

这个谋杀过程几乎完成了一半,忽然,从舞台侧翼冲出来一个矮胖的红脸男子,屁股上像装了喷气式飞机的涡轮引擎一样,闯入了表演。这位先生就是乔治·鲍尔,《魔术与音乐》的制作人。他好像烧开的翻滚气泡的开水一样,紧张得像是四溢的火山岩浆。

“灯光!”他咆哮着。管灯光的人可不敢含糊,房子里的灯光霎时间亮了起来,而这场排演也就此中止了。

A·马里尼大师踱步向前,把锯了一半的箱子和女孩忘在原地。他原本一向彬彬有礼而富有幽默感的声音,这时也带着一种紧张的气氛,仿佛锯齿的边缘一样锋利紧绷。

“如果我们的晚场是在八点半……”鲍尔以优雅的姿态和无可置疑的决心走向了他。

“你,”他肥大的食指在马里尼鼻子下晃着,“恐怕就要表演:把女主角从帽子中变出来的把戏了。”

马里尼摇了摇头:“不,我才不呢。你一直在重写台词,更改场景,还一天到晚给表演里加新东西。如果你认为我能在开演之前这两个小时里,抓耳挠腮想出一个奇迹手法的话……”

鲍尔爆发了:“开演!”他号叫着,“根本就不会开演。根本就没有什么表演。这儿根本就不会有表演!如果没了伊内丝·拉特尔,肯定没戏!”接着,他像打雷一样,来了个最后大爆发,“她被抓起来了,谋杀罪!”

A·马里尼是个魔术师,但这消息也把他吓到了。

鲍尔叽里呱啦地把事情一口气讲完,中间不带任何停顿。他怒火冲天,事情原委也说得断断续续。但即使这一小片一小片的信息,像纵横字谜一样串起来,也很容易让人明白这主题大意:

这个国家著名的百老汇八卦专栏作家——莱斯特·李,被人射杀了。而警察局派人来到剧场,把伊内丝·拉特尔带回去审问了。

“她应该得到一块奖牌,”鲍尔絮絮叨叨地说,“但她为什么在这么紧要的关头,去谋杀那个长着一张老鼠脸、鼻子长得像偷窥狂汤姆的家伙呢?马里尼,你认识谋杀科的那些兄弟们。你还送了加维甘探长两张晚场的票。忙活一下吧!把她带回来——在幕布拉开之前!”

马里尼叹了口气:“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有不可能的事,所有人都会想到我,这仅仅因为我是个魔术师……”

“如果你还一直在那咕哝,今晚你就做不成魔术师啦,”制作人吼叫着,“到时候你就是个失业的演员。赶快出去吧!把拉特尔小姐给我带回来!”

和乔治·J·鲍尔争论,可真不是件容易的活儿。特别是现在,想说点什么根本就不可能——即使对于一位优秀的魔术师来说,也不可能。马里尼转身走向侧翼舞台的门。

被锯了一半的箱子里,女孩发出了声音:“嘿!我怎么办?”不过已经太晚了。

这时马里尼已经在电话旁,拨通了7-3100。他跟总部简单说明了情况,接着,在门口拦下一辆出租车。几分钟之后,谋杀科的副探长莫利就打开门,引他进入了45号大街钱德勒大厦三楼的某间办公室。

伊内丝·拉特尔,高挑,漂亮,金发,像猫咪一样小心翼翼。她小小的身体,陷在低矮的扶手椅中,面对着个子巨大、满脸恐吓表情的霍默·加维甘探长。

“所以你跟莱斯特·李也不是很熟喽,”加维甘正说着,“而且,你也几个星期都没有跟他见过面。你真的确定这一点?”

她的声音中听不出任何紧张的感觉,回答的语气非常令人信服。

“是的,”她平静地说,“没错。”

加维甘探长可不是个演员,但他的声音听起来也是不仅令人信服,而且隐含着双倍的信心。

“莱斯特·李于今天下午1点25分,在这间办公室内遭到枪击。我们有证人听到了枪声。而且,我们还有证人说在1点30分的时候,看见你在楼下的大厅,正朝外面走去。别告诉我你到这儿是来见你的美容师的。”他转身指向桃花心木办公桌面上浸透了血的吸墨纸说,“这桌面上有你的指纹。”

死寂。

女明星最终开口说话,她的声音不仅平淡,而且死气沉沉,所有的自信都一扫而光。

“好吧。我在这儿见了他。但我1:15分的时候,我就离开了。而那时候他还活着。探长,你一定要相信我啊。你……”

“那为什么你花了十五分钟才到楼下?”

“我在大厅的电话亭里。我……”

“跟你通电话的人可以证实这一点吗?”

拉特尔小姐的声音,现在低成了耳边的悄悄话:“我打了两个电话,但都没人接听。”

“我知道了,”加维甘探长并没有什么动作,他继续说道,“现在告诉我,你跟李都谈了些什么。”

女演员摇了摇头:“不行,”她重复了一遍,“不行。我要见我的律师。”

“你会需要一个的,”加维甘探长冷静地告诉她,“我希望会是个不错的律师。我们打开莱斯特的保险箱,发现了一叠有趣的照片。一组名人的偷拍照,从照片上来看,他们丝毫不知道自己被拍了下来,但有人事后发现了——从莱斯特·李这里发现的。”

莫利副探长将两张表面光滑的八乘十英寸打印照片递给探长。探长看了一下,把这两张照片摊在拉特尔小姐面前。

“我根本不需要告诉你这照片里跟你在一起的男人是黑社会的大人物,弗兰基·巴内特。如果陪审团看了这些照片的话,那这城市里最好的律师,也没办法说服他们去相信你跟弗兰基不熟。”

在公众面前表现一贯良好的拉特尔,此时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脾气,爆发了:

“这该死的两面三刀的脏老鼠!我付了他一万美金,让他把照片销毁的。”

加维甘探长立即接上了嘴:“而他手里,还有几组额外保存的照片,方便以后哪天有需要了,再来找你。他到底在干什么?威胁要把这些照片,交给你上了美国社交界名人录的百万富翁未婚夫,哈维·范基尔么?”

而她不再说话。之后的所有问题都得到了一句同样的回答:“我要见我的律师。”

加维甘放弃了(当然只是暂时的):“把她带出去,”他对莫利说,“但让她留在附近,我会随时找她。”

当她走出去的时候,马里尼空空的右手忽然抬起,从空气中拈出一支点燃的烟。

“探长,”他说,“你这可是一根筋思维啊。如果李真的是干敲诈勒索这一行的,那她可远不可能是你唯一的嫌疑犯啊。瞧瞧巴内特呢?莱斯特·李曾在自己的专栏中攻击他,谴责他把政治像地下交易一样,玩弄于股掌之中。我怀疑巴内特不会喜欢这种文章。如果他曾经警告——让李停手,而李拒绝了呢?”

“还有拉姆·僧伽,那个印度电波读心术者?李曾经在他的出版文章中,多次暗示僧伽的心灵感应表演不是真货,而且,他能够证明正常表演都是个诡计,僧伽就是个假货。如果他真的证明了这点,那僧伽恐怕要丢饭碗了。以及还有……”

“如果你正表演把兔子从帽子中变出来的魔术,”加维甘探长忽然打断了他的话,“那你就错啦。我已经领先你啦。”

“是啊,”马里尼看着打开的门,承汄道,“我明白了。”

副探长莫利把一个人引进了房间。这是一个肤色黝黑、身着华服、眼光冷硬的人,原来是弗兰基·巴内特现身了——他是一个不简单的家伙,从他的动作就可以明显地看出,他根本就不担心这些警察的事。他慢步进来,以一种毫无兴趣的目光,瞥了瞥桌面上的血痕和桌边的探长,接着,等待着别人的动静。

加维探长说了起来:“今天下午一点到两点这段时间内,你在什么地方?”

弗兰基考虑了半天,然后说:“这还有点小麻烦。我从十一点钟之后的整个下午,都跟一个城里的官员在一起,而他不希望自己被抖出来。”

“而如果你说出了他的名字,”加维甘探长说道,“他就会立马否汄,比你说‘我没罪’还快。弗兰基,如果那就是最好的情况,你不妨说说看。你看,你们现在也陷在这事里面了。”

巴内特看起来不大确定。

“也许,”他说,“或者也许不。让我问你一个问题吧……警察。你认为我有多傻?如果我杀了人,那我还不会去事先准备比这个有说服力的不在场证明吗?”

“这事你通常情况下会做的,”探长说,“但偶尔也会犯错误。你不是亲自动手的,恐怕是手下干的吧。而这次你的小手下,没有在正确的时间动手——这也导致了你没有合理的不在场证明。”

弗兰基咧着嘴笑着说:“证明这一点吧,警察。”

就在这时,门口忽然闪起明晃晃的灯光。

探长丢向闪光灯那边的眼神,足以震慑所有人,但一个人例外,那就是瑞利“博士”——站在门口、端着照相机的自由撰稿新闻摄影师。而加维甘探长给莫利的“把他揪着耳朵从窗户扔出去”的命令,也没有吓到他。

“如果这样做,你会后悔的,探长,”在莫利抓到他之前,摄影师愉快地说道,“我给你带了一件礼物。你要不要看看李被枪杀后,只有一两分钟的犯罪现场照片……是彩色照片哦?”

“你是怎么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被杀的?”加维甘怀疑地问,“我命令过下面……”

“你没有命令我啊,”瑞利一边回答,一边拨开身边的莫利,走进了房间,“我听到了枪响。那时,我正在街对面的纽约快讯大楼,一听到枪声,我就急急忙忙地向我的相机里塞胶卷。我不能说出:到底是这大楼的哪间房间发生了枪击案,但我想,能够拍到一张表明那段时间、谁从房子里走出来的照片作为证据,这样,警察的巡游车过来时,也有个参考。所以我就拍了几张。”

他把一张彩色照片放在桌上:“这张照片简直是极品,清晰无比。”

探长加维甘愁眉不展地看着照片。马里尼飞快地一瞥,立即说道:“你这张照片还真是极品。那个戴着穆斯林头巾、深色皮肤、正从前门走出来的家伙是——拉姆·僧伽!”

十秒钟之内,所有的人都没有说话。

刚刚瑞利说话的时候,莫利一直在旁边打着电话。这时候,他猛然摔上电话。

“他们搞定了,”他说,“兄弟们在拉古迪亚抓住了他,那个时候,他正要过检票口,乘飞机去海岸。但他们现在把他抓住了,并且送了过来——当然,是戴着手铐来的。”

十分钟之后,拉姆·僧伽就在两位侦探的夹缝中出现了——一个瘦子,眼神空涧的家伙,看起来除了腕子上的手铐之外,其他一切都跟瑞利“博士”——那张照片上的一模一样。但这次,他赖以成名的读心术,看起来并没有奏效;他对李的死亡表示惊讶,并宣称自己不知道任何与此有关的事。

“我昨晚从好莱坞坐飞机过来的,”他说,“而我也得及时赶回去,好准备明天的广播剧。我要承认:在上午十点的时候,我确实在跟莱斯特·李在这间办公室里见过面。我一下飞机,就直接赶到了这儿,跟他谈了大约一个半小时,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

“你们谈了些什么?”加维甘探长问他。

印度人皱着眉头说:“他打算用一张照片威胁我——以一个损害我名誉的故事。我跟他详细地谈了一番。”

“最后花了你多少钱?”

拉姆·僧伽扬起一条眉毛:“花钱?一点都没花。我读了他的内心,而他不得不承认——我的超能力非常强大。”

“哦?”加维甘满腹狐疑地问,“如果你是个这么优秀的读心术专家,那你应该知道:我现在在想些什么吧。我们从李的保险箱里发现了一小份合同,上面有你的签名。你答应:只要广播剧继续办下去,你就会把收入的一半给他。现在,告诉我你下午回到这儿又做了什么事?”

读心术者摇了摇头:“我根本就没有回来。”

“没有?”加维甘扬着瑞利拍的照片,“给我好好看看这张照片。这照片上有个钟,时间是1:27。李在1:25的时候被枪杀。我倒想看看你的超能力怎么样才能把你救出来。”

印度人立刻眉头紧锁,接着缓慢地摇头。

“探长,”他说,“如果你要在法庭上出示这张照片,你肯定会惹大麻烦的。事情很简单,这张照片上显示的这个时间,我有几十万证人可以为我作不在现场的证明。”

加维甘探长好像这辈子第一次听到这

么大的数字:“几十万……人?……”

“也许比这个还要多,”拉姆·僧伽补充道,“我收到WNX-TV的邀请,以特邀嘉宾的身份,参加了市中心摄影棚的现场录制直播节目——事实上,当这张照片拍下的时候,我正待在两英里之外的地方。”

莫利副探长非常自觉,根本不需要人叫。僧伽还没有说完,他就接通了电话,但看起来,他并不喜欢从电话那头得到的答案。

“摄影棚确认了这个消息,”他一边看着印度人,一边说,眼神仿佛看到了双头杂耍表演,“他们说:他在那个时候,正忙着为一个现场观众,进行读心术表演,而在1:15到1:30之间,有两台摄像机不间断地拍摄着。他怎么可能使出同时出现在两地的诡计呢?”

“很简单,”加维甘探长毫不迟疑地回答说,“留在摄影棚的那个是假的,有人在现场直播中假扮成他。”

“而且同样进行了读心术的表演?”僧伽间,“我看这不可能!更容易的情况,就是有人在1:27的时候,假扮成我,从这栋大楼里走出来。这照片是从楼对面拍摄的。而只要是皮肤黑黑的、带着穆斯林头巾的,都有可能假扮成我。”

“巴内特,”莫利咕哝着,“身材和体格都很合适……”

接着,突然的,马里尼大师打了个响指,一美元硬币神奇地出现在他指尖。

“这是个好诡计,探长,相当好的诡计……一个凶手如何同时出现在两个不同地点的诡计。”魔术师的另一只手上,也出现了一枚不知来自何处的硬币,“但这个魔术奇迹,还远没有做到完美。它有个很明显的缺陷。”

马里尼把两枚硬币放进左手,捏紧,慢慢地打开手指,展示着——手心什么也没有。他捡起那张彩色照片:

“这线索告诉我们:这场奇迹是如何完成的;并以一种很好的方式告诉我们:我们中间这些家伙中,哪一个才是谋杀莱斯特·李的真正凶手——他正透过这张照片,盯着我们看呢。”

“我不明白。”加维甘说。

马里尼把自己长长的食指贴在照片上:“你注意到钱德勒大厦有什么奇怪的地方没有?”

莫利忽然咕哝了起来:“没错!它移动了!它不该在那个街角的位置!”

马里尼咧嘴一笑:“看起来这栋大楼移动了不短的距离啊。很明显,是一次横越大西洋的跳跃嘛!看看前庭的汽车——方向盘的位置错了。而驾驶员看起来是来到了伦敦街头——他靠街道的左侧行驶。45号大街是相反方向的单行道。如果某种妖怪巨人,确实曾把钱德勒大厦从45号大街移到了伦敦舰队街几个钟头,之后又移回来的话,那么,这张照片就真的是最不可思议的、最惊人的证据了,足以写入晚报‘一切都疯了’的头条。”

加维甘探长顿时激动得唾沫飞溅:“你到底想要说什么?我看你就是想把‘鼹鼠丘’堆成山——而我根本就不喜欢‘鼹鼠丘’。”

“我正在说的,”马里尼解释道,“就是这个诡计很可能是镜像诡计。瑞利很可能翻转了底片。”

“他什么……?”莫利问。

“他只不过简单地把底片翻转了,这样,所有的东西都在错误的另一边。这样,就可以颠倒左右的一切。看看拉姆·僧伽的夹克。它的纽扣在反面。你们看到的只是个镜像。”

他将手伸入空气中,像以前的一美元硬币一样,他的手指尖凭空捏着一小片圆形镜子。

“从这里面看看照片吧,”马里尼说,“这样,你就能见到真实的现场了,跟他在照相机里见到的一样。”

加维甘探长抢过镜子,把照片摆在镜子前。

“啊……那钟!”他惊呼,“根本不是1:27,而是10:33!”

“而这,”马里尼补充说,“就解决了你的案子,拉姆·僧伽说的是实话。今天早上他确实见过李,而这张照片就是在他离开大厦的10:33拍摄的,这时,瑞利刚试验了他的新胶卷。而瑞利却说:这张照片是在下午谋杀发生一两分钟后拍的,他是在说谎。在拍下这张照片后三个小时,他射杀了李。当他打印这张照片的时候,他注意到照片里的时钟,并且意识到反转照片,会让人看起来觉得1:25的时候,他确实在快讯大厦,而不是李的办公室。他知道如果没有确凿的‘不在场证明’,你们不需要太长时间,就会查出他就是那个帮李拍摄勒索照片的人。

“一张照片也许很有价值,但它并不总是说实话的。事实上,在1:25的时候,瑞利穿过街道,来到了这间办公室,射杀了李。用一把手枪——而不是照相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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