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尔伯特·诺斯曾经非常期待退休日子的到来。身为飞行器设计的先驱者,和北方航空公司的创建人,他已经身居主席高位、并将公司所有的管理权,都移交给了他的女婿——査尔斯·凯恩了。

一个星期之后,他就变得厌烦、暴躁而且不开心了。之前的很长时间,他都一直太活跃、太繁忙了。他把位于十五大道公寓的一间小书房,改建成了小工场,暂时用来制作飞机模型。这总比躺在迈阿密海滩晒太阳好得多,但这还是无法满足他。

不久,他就有了个爱好,而这也轻而易举地占据了他的精力。这是个令人好奇的爱好,我问过一个杂志编辑后,才得知这里面有段故事。起初,我只打算轻描淡写一番,但当我听了艾尔伯特·诺斯本人对我长篇大论讲了几个小时之后,心里便打起鼓来。我不清楚他是在糊弄我,还是在糊弄他自己,又或者是我恰好撞上了新闻业历史上的头版故事。

我决定咨询一些专家的职业意见。而我知道在哪里能够査明这事件中是否包含任何欺骗的成分——一个出售这些欺骗人的最顶级玩意儿的地方。我走进了马里尼大师的魔术商店,而这家店现在刚好打烊了。

这家店的经营者,正在汇总统计一天的收据,而他看起来情绪并不好。他已经用计算器算了好几张纸,就是搞不明白:为什么手里的现金,比账上记的,总是多出三块一毛七。基于他是个设计、表演和出售奇迹的人,在这种情况下被困住,真是不可理喻。

“很明显,”他咆哮着,狠狠地瞪了一眼收银机,“我真想把这破机器扔了。”

由于他提到的这台锃亮的机器是的最新机型,上周才安装的,我想这结论恐怕有点不大对头。不过,我也从来没做过电子工程师,所以无法确定。

“你知道什么,”我问道,“有关飞碟的事?”

我本来真的也没想用这个来吓到他,他是个很难感到惊讶的人,但我的确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

“想看看我们的豪华版吗——隐形的、双动的悬浮、和被证明的漂浮力量?”他看起来诚实而无表情的脸,并没有骗到我,我以前就见过那种魔术。

我摇了摇头:“我知道。你出售升起的纸牌和悬浮的女人,以及你商品目录册上的悬浮单元,提供了几十种反重力的方法,但别告诉我……”

马里尼指着舞台后墙上挂着的字母,整齐排列的商店标语“一切皆有可能!”,说:“你现在应该明白,哈特先生,”他说,“在这里,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跟我来。”

他引我进入后面的房间,这房间被用做工场和发货部门。

我小心翼翼地从一堆牛奶罐〈用来从里面逃生)的中间穿过去,绕着断头台(证明是无害的)走了一圈,然后看到马里尼从工作台上捡起一只馅饼盘子。

“这只是个试验的小样例,”他说,“但它能起作用。”

但见他将盘子斜穿房间飞向空中。本该哗啦一声掉在地上摔碎的盘子,正在空中高速地旋转着,动作仿佛飞去来器一般。

盘子一直维持在五英尺的高度,忽然一百八十度大回旋,转身冲向马里尼。他咧嘴笑着,移步到一侧,闪身让盘子经过。

我急忙蹲下,这盘子擦着我的头皮飞了过去,继续在屋子里转圏,并稳定地旋转着,彻底地遗忘了艾萨克·牛顿爵士曾经提到的所有有关重力的事。

“这东西里面没什么新的独创的成分,”马里尼伸手抓住飞碟,解释道,“如果,你曾经在马戏团看过汉尼福德骑术,你就肯定看过普多尔斯·汉尼福德用他的帽子做同样的事。这个秘密在于……”

“别告诉我,”我抗议道,“这可能非常简单,如果我没有一眼把它看出来,肯定会觉得自己是个蠢蛋。但是谁订购的这个飞碟?你在跟火星之间进行邮购业务吗?”

“电视台,”马里尼说,“当一个电视太空歌剧剧本,想要某种既能难倒特效部门,又能骗过电子摄影机的东西,不久他们就找到了我。”

“看得出来,我来对地方了。你刚被任命为罗斯·哈特调査实验室有限公司飞碟部门的总调査员。”

马里尼把馅饼盘子放在空中,拨了一下让它飞速转动,然后留在那里,让盘子在虚空中神秘地转动着。

“那现在,”他问,“你也掺和进那件事了?”

“有关‘伟大的飞碟秘密’的文章,对杂志的销量有促进作用。我就是那文章的幽灵写手之一。《星际访问者》,作者艾尔伯特·诺斯。”

“他已经解决了那个谜团?”

“这就是我想知道的事,他把自己当成了一个非官方性质的飞碟信息专家。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有人报告:天空中出现了神秘的光,诺斯就会去调査。他已经雇用了一个全职秘书,处理这些邮件,而这些报告,已经塞满了四大橱柜。你知道吗?自从1947年飞碟第一次上报纸头条以来,已经发生过几千起目击事件了。”

“天上真是交通堵塞啊,”马里尼评论道,“但我记得空军发表了一篇报告,说人们看见的都是气象气球、逆温幻象、以及他们眼前的灰点。”

“那你肯定没把这文章全部读完,”我回答说,“这些解决了百分之八十的目击事件,但剩下的百分之二十,则依然贴着‘未知’的标签。就这些也有不少飞碟呢。而且,只要有一起真实的外层空间飞行器被证实,并曝光出来,那这可就真的是自从人类发明轮子以来,最轰动的大事了。”

马里尼点了点头说:“我同意。而诺斯认为,他的证据非常可靠,都可以经得起上法庭的质询吗?”

“他只是确信:如果有很多烟,那底下就肯定有火在烧。那些所有得到的报告,他也不是一一通吃的。以前,有些住在明尼苏达州贝德埃克斯市的老妇人报告说,在她家后院,曾停过油炸圈饼形状的奇怪东西,一个部落的身上有紫色斑点的小绿人,踩坏了她的鱼尾菊床。他在这文件上标了个H——那是癔症的简称。一些冷静叙述了细节的,由大学教授、飞行员之类的人所提供的报告,使诺斯信服——并让我困惑不已。”

“诺斯有没有解释为什么这么多年来,那些飞碟里的飞行员,总是趁着月黑风高的日子掠过云层,而只是过来看看风景的?他们太害羞了吗?或者他们一点也不感到好奇?或者其他什么?”

“如果你的意思是,问他们为什么没有降落,诺斯的回答就是:‘你怎么知道他们没降落过?’更有甚者,他相信有某个人或某个东西正盯着他。他说上周他就被跟踪了两次。”

“受飞碟影响的——”马里尼咕哝着,“迫害妄想症。应该是这样没错。”

“有可能,”我说,“但除了一件事。我刚从诺斯的公寓出来——而我也被跟踪了。”

正准备点烟的马里尼大师,忽然停住了手,火柴依然在他指尖燃烧着。

“外星球来的异人?眼睛长在触须的茎上的小绿人?”他吃惊地吼道。

“那倒不至于,但那感觉差不多。他们有两个,我想其中的一个,我曾经见过。在中央大街。为什么这些城市侦探盯着诺斯,还有任何来他这里做客的人呢?”

这话起效果了。马里尼对于飞碟的兴趣非常冷淡,但他对于警察部门无法解释的兴趣,却像火一样越烧越旺。我跟他一起吃了晚餐之后,他陪我去上城区继续完成我对诺斯的采访。这回在我们的视野范围内,没有人再跟踪我们。

一个理着平头、肩膀宽宽的年轻人,帮我们开了门,他的眼中带着一丝紧张,脸上写满了忧虑。经过自我介绍之后,我们才知道他原来就是査尔斯·凯恩,诺斯的女婿。

“老头子正跟他那妖艳的女秘书在书房里,正在记录另一批他的疯子通信者们的来信。至少几分钟前,她让我进去的时候,宣布这是官方的公告。所有的秘书都应该是很普通的——而且是平胸。这样会更有效率。”

他举起掺有冰水的威士忌酒杯说:“你们想要喝点什么?”

当他去拿饮料时,马里尼说:“很明显,你和诺斯在飞碟这件事上的意见,肯定分歧很大。”

凯恩把苏打水倒进我们的杯子里:“这么说也太礼貌了。我们在许多事情上都有分歧。但像一个北方航空公司主席这样身份的人,却公开将名字签在杂志有关飞碟的文章上,这对于我们的生意,并没有什么帮助。”

“诺斯相信,”我说道,“这可以让他收集到尽可能多的飞碟报告。”

“当然会。全国性杂志上有关妖怪的文章,也能够使他得到许多发誓自己曾跟小妖怪一起上学的人的报告。”

“我听说,”马里尼说,“诺斯对于证据的评审非常仔细。”

凯恩的鼻子并没有突然喷气,但他靠近了点:“如果他能让我帮他评审的话,我肯定剩下的材料,根本不够你写一篇文章的。他只是个狂热者。这并不是什么坏事,如果你能够控制得住的话。但他已经完全陷在里面了。几年前,他把几十万美元,扔在一项机翼设计实验上,打算在空气动力学领域,引发重大革命。他认为:这能够证明莱特兄弟在创立这门科学的时候,从一开始的立足点,本身就是错误的。当然,这项实验半途而废了;现在,他又想弄明白飞碟是怎么飞的。如果他开始制造飞碟引擎,而你手里还有北方航空公司的股票,那就赶紧把它们全抛了吧。”

我们身后传来一声冷冷的锐利的声音:“我的女婿,是个还不错的工厂管理者,但他缺乏远见。”

艾尔伯特·诺斯从书房的门里走出来,走向我们——他是个矮个子、健壮的人,有着一张海盗样子的脸,看起来有点粗鲁,眼睛里喷射着火焰。

“査尔斯,”他咆哮着,“下午打电话的时候,我都告诉过你,我跟哈特先生晚上有约了,你怎么还在这儿?”

査尔斯也许缺乏远见,但他看起来并不怕跟他老板顶嘴。

他走向吧台,为自己再倒上一点威士忌,说:“如果你不中途把电话挂上——就像你平时习惯的那样——你就会明白原因了。”

凯恩举起放在吧台上的公文包,“我需要你在这些政府投标合约书上签字。明天早上,这些文件就得到华盛顿。如果你授予我特权签这些……”

“那为什么……”诺斯咆哮道,“昨天不准备好?不,现在别跟我说这些。把这些东西带到书房去。”

他一面看着我说:“抱歉,一会儿就好。”

他忽然转身,走向书房,而那位年轻的女士正穿过门,她跟凯恩刚刚描述的一模一样。

作为一个主管飞碟的秘书,她还真有料。我能看得出,如果有她在办公室里坐着,恐怕所有注重业绩的经理,心里都不会太踏实。而且我怀疑:她自己清楚这一点。

跟她的脸蛋和身材相比,她的声音完全相反,冷酷而没有个性,举手投足也带着彪悍和商业气息。但她身上穿着的衣服,却并没有那么严肃。

“需要我帮忙吗?”她问。

“不用了,安妮,”诺斯回答,“你现在可以走了。”

“除非,”査尔斯补充道,“你想等我。”

她给了他一个微笑,迅速地回答了“不!”字:“我已经跟某个火星人有约会了,他长着两个头。”

艾尔伯特·诺斯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问:“你现在也在开飞碟的玩笑吗?”

安妮摇了摇头:“没有。但査尔斯已经跟您的女儿结婚了。我只想让他明白——双头的约会肯定更有趣。”

诺斯继续前进,凯恩跟在他身后,转身看了一眼安妮,并且关上了房门。

“所有人都这样,”他露齿一笑,“头头们也是。”

奥哈拉小姐捡起门外椅子上的钱包和手套,接着,她看到我们正在喝酒。

“还有酒吗?”她问,“今天之后,我就能一口干一杯了。”

没等她问第二句,我就已经在吧台里了。

“告诉我,”马里尼间,“飞碟飞行员通常都有两个头吗?”

她坐在抉手椅的边缘说:“他们都有不同种类的尺寸和形状。到目前为止,一个头的是他们的标准配置,但我无法预言——明天的邮件里,会不会出现这种的。”

“你已经看过诺斯的所有证据了。这些证据中,有没有什么能让你确信:我们地球确实被外星朋友们访问过?”

奥哈拉小姐吮吸着她的酒说:“我希望我能想明白。百分之九十五的报告提供者,都需要请一个精神病医生。但不管什么时候,总有一些很难令人怀疑的证人——例如,像普莱斯博士那样的教授。不久我就做噩梦,梦到了九英尺高的火星人,吓得我在凌晨三点钟,就醒了过来,全身都是冷汗。我开始考虑打一些有关咖啡或茶运输的商业信函,可能是一份值得更换的工作。”

“九

英尺高?”我问。

“这是记录——是上星期亚利桑那州来的报告。四个人发誓说:他们看见一个绿色的飞碟,在空中以一万八千英里毎小时的速度穿梭着。就在一小会儿之后,有个女人宣称:她看到了某个九英尺高的人——或者某种类似的东西——在她的房间里。当她尖叫时,他跑掉了——穿过了墙。”

“那么,”马里尼问,“谁是普莱斯博士?”

“加利福尼亚大学洛杉矶分校(UCLA)的考古学教授。他今晚会过来的。”

“他的证据是什么呢?”

安妮皱着眉头说:“你最好自己问他吧。就像査尔斯一样,他不喜欢公开。”

“诺斯曾给我简单提了提普莱斯的事,”我说,“但我得征得博士的同意才能公开。他的一个研究生,上个暑假在纳瓦霍村落做调査工作。在当地目击飞碟事件几天之后,那男孩在悬崖崖面上,发现了一些奇怪的痕迹,并拍了一些照片。那些痕迹,看起来曾经被烧进岩石内部。在我看起来,那东西,就像是一个刚喝了五杯马提尼酒之后,用速记新手乱画出来的东西。但这却让普莱斯博士震撼不已。他以前曾经见过相似的痕迹——在尤卡坦半岛的丛林里。”

“别告诉我,”马里尼说,“那些火星人就要变成玛雅人了。”

“比那还要糟糕。普莱斯认为:这也许是个能够揭开重大考古学谜团的线索。两年前,他在发掘公元六百年的玛雅金字塔时,曾经找到一处,跟玛雅象形文字完全不同的碑铭。当他的学生带来另一个相似的样本——一些符号完全一样——而这些新的样本,跟飞碟可能有联系。普莱斯记起,在同样地点发现的一些玛雅碑文上,写了一段文字,他本来以为:那只是个寓言故事。而现在,他认为:玛雅人所指的,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那上面提到的是‘来自天空中的船’。”

“而不久之后,”安妮补充道,“玛雅人,由于一些神秘的、不为人知的原因,忽然彻底丢弃了自己所有的城邦和帝国,彻底消失了。”

“嗯!”马里尼说,“对于考古学周刊来说,这可真是个好消息啊。因此,普莱斯把他的外国碑文带给了诺斯看?”

安妮点了点头:“他可能听说了,诺斯正在搜集飞碟的消息,因此,希望能找到可能出现的相似的碑文。他认为,如果能搜集到足够的材料,他就有可能破译这种文字。”

“破译?”马里尼眨了眨眼,“那些最终破译了玛雅文字的人之所以成功,是因为他们对玛雅文化有所了解。但普莱斯抓住一块碑文,就认为那是属于外星文明的。我看他需要的是一尊新的罗塞塔石碑。”

“而这,”我说,“也是他希望发现的东西,如果他能得到足够的资金,发掘完玛雅金字塔的话。他……”

我忽然停下了嘴,而马里尼也慢慢站了起来。我们都盯着那扇紧闭着的书房门。

安妮问:“那是什么?”

“听起来,”马里尼和我几乎同时回答说,“像是枪声。”

我离门最近,最先到门口。我扭动着门把手,晃动着。门从里面锁上了。

我重重地擂着门:“诺斯!”我喊道,“凯恩!”里面没有任何回答。

马里尼问:“还有别的入口进房间吗?”

安妮的声音宛如耳语一般低微:“没有。”

我又重重敲了一遍房间的门,结果还是一样——没有任何回音。

不用钥匙无法帮朋友开锁的魔术师,恐怕会被人笑话。基于这个原因,马里尼总是随身带着他的全套撬锁设备。他拿出那皮革箱子,把那些工具捏在手里。

“我要开始准备对付这把锁了!”他说着,跪在门前,“你去打电话。我们需要警车和救护车。”

我完全同意。

门口的死寂,总令人有种不祥的感觉。我发现了书桌上的电话,立即拨了号。

一个平静的声音响起:“你在叫警察?”

安妮打开门,一位衣冠楚楚,身体单薄的男子走进屋子,他的无框眼镜在灯下闪着光。

“为什么要叫警察?”

安妮现在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刚刚那么冷静了。她说话的声音中带着颤抖:“普莱斯博士,诺斯先生和査尔斯正在书房里。我们听到一声枪响——而他们在里面没有回音。”

我听到外面大厅传来电梯门开的声音,还有人说话的声音。

马里尼说:“进来,关上门。这时候我们不需要观光客。”

但普莱斯转身冲向了大厅:“这儿一楼有一家内科医师的门诊部。我觉得在这种情况下……”

马里尼的声音忽然变得很官方:“我们已经叫了一位医生。而且我需要你待在这里。进来,关上门!”

很明显,普莱斯并不习惯于接受别人的命令。他冲向大厅:“如果我去,应该会快点……”

马里尼打断了他的话:“罗斯,拽住他,把他带过来。快!”我赶紧冲向教授。

普莱斯板着脸,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不再继续冲突下去了。他走进书房,关上了门。然后他闷闷地问:“奥哈拉小妲,这些人都是干什么的?”

安妮告诉了他。我回到马里尼身边,他正在用细薄的钢刀片,小心翼翼地探索着锁孔内部,动作慢悠悠的,我们在旁边看着,干着急。

书房门口,依然没有传来一点声响。接着,最后,我听到了一声金属的滴答声。马里尼站了起来,扭动门把手,门开了。

几幅放大裱框的飞碟照片,挂在对面的墙上。天花板的灯光,呈环形洒在地板上,环形的中央,则是诺斯的桌子,他坐在桌后的椅子上,身体向前颓坐着,头歪在绿色吸墨纸上。桌前地板上,赫然放着一件男士外套。

门开得更宽了。左手边墙上,是秘书的桌子,旁边还有四个大文件柜。文件柜附近,但见凯恩的身体,脸朝下趴在地板上,就在不远处,是他打翻的掺冰水的威士忌酒杯,湿痕从杯子中延伸出来,横跨整个浅褐色的地毯。

“你们所有人都别动。”马里尼命令道。他走向里面,大步跨往右手边,打开工场的门,伸头望了进去。接着,他转脸看着凯恩,愁容不展。

我正想办法说服自己相信看到的这一切——凯恩的裤子和鞋子都在地板上,附近是他的外套;而凯恩的身体,则是全裸的。

马里尼走到桌子旁边,在诺斯身体上方弯腰。当他这样做的时候,地板上的凯恩呻吟着,身体动了起来。接着,他的眼睛动了起来,而他也缓缓地从地板上站了起来。

马里尼走向他,质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凯恩茫然地看着他,接着低下头,一手在后脑勺处揉着。他开始慢慢地说话,仿佛说话的时候会很疼:

“我的……衣服……到哪儿……去了?”

他慢慢抬起头,眼睛扫到趴在桌上的诺斯。

“他……他……还好吧?到底怎么……”

马里尼说:“诺斯死了。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凯恩定睛看了一眼,接着闭上眼,继续揉着自己的后脑勺:“我把那些文件递给诺斯。他坐在桌子旁,开始读那些文件。我……我听到有东西在动——就在我身后。我正转过身来,有东西打我的后脑勺……有没有人,看在上帝的分上,帮我把衣服递一下?”

安妮从我身后发出了声音:“在这儿。”

我接过她从卧室找来的浴衣,向前一步,把衣服递给凯恩。他的脚有点站立不稳,但还是披上了衣服。

他蹒跚地走向桌子旁边的扶手椅,重重地坐在上面,说:“我的头疼死了。”

他不是唯一一个头疼的人,我的头也开始疼了,感觉像是在打转。我飞快地瞥了一眼办公室,看起来跟我早些时候看到的一模一样——靠墙的长长的工作台,小钉板上整齐地摆放着的工具、凳子以及小橱柜。外房间的某幅飞碟照片墙后,摆放着木质的飞碟模型。

两个房间都没有任何可以躲藏人的空间。凯恩看起来也有同样的想法。

他问马里尼:“你们一直都在客厅的?”

马里尼点了点头:“我们一直都在。”

“那么,你肯定看到是谁打晕了我的。他只能从那里逃走。”

普莱斯博士忽然张嘴说话,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安妮,那东西放在那儿有多久了?”

他正指着办公室门旁的墙壁上:地板以上两尺处,有几道暗痕,玷污了绿漆墙——看起来很像潦草的字迹,像一个小孩毫无意义的乱涂乱画。

安娜的眼睛圆瞪着一惊恐万状:“我离开房间的时候,那里还是干干净净的。”

我知道那是什么,我曾经看见过普莱斯带来的照片。他很想找到更多相似的外星碑文,但看起来,他对这新发现并没感到有多开心。

我走向墙边,弯下腰,用手指在痕迹上擦了一下。那些痕迹已经烧进了墙体的石膏里。

凯恩挣扎着从椅子上站起来,面向马里尼说:“谁从这个房间跑出去了?你到底看到了谁……”

安妮回答说:“没有人,査尔斯,没有人从房间里出来——天哪,一个人也没有!”

凯恩等着她:“但肯定得有人……”

“可是真的没有人从里面出来,”马里尼说,“我们早该叫熟人来了。罗斯,电话在桌上,看看你能不能让加维甘探长在警车来之前先到这里。”

门外,警笛声忽然大作。

“他们现在已经来了。”我说。

“开始拨号!”马里尼命令道,然后迅速走向门口,安妮和普莱斯博士还在那里站着。

他问安妮:“安妮,客厅的电话线,跟书房的是独立的,还是连着的?”

“连着的。”

“很好,你去应门,告诉那些警察,在那里听我打电话。”

在还没有任何反对声响起之前,他就迅速当着他们的面,关上门,把我们锁在了房间内。

三方通话的电话会谈,绝对是一件很混乱的事。有些话,听起来像是有意义,但很多小部分都没有任何意义,因为两方不知道另一方到底在讲些什么。

外面重重的擂门声响起时,我刚接通加维甘的电话。探长在电话里喊着:“哈罗!”

客厅里的一个警察就朝电话怒吼着:“开门!快点!”

加维甘说:“什么门?”

然后警察警告他不准开玩笑。

同时,我正对他说着:“加维甘,我是罗斯啊。”

他说:“谁?”

外面的警察又在电话上诅咒着,而马里尼平静地建议我,叫加维甘命令那些警察闭嘴。

这看起来并不大好办,因为,门外的那些警察,拒不听从一个在电话里自称探长的人的命令。加维甘的声音确实也没起什么作用,因为他好像觉得打电话的对方,正在吵扰的酒店里。

“马里尼,”我说,“你来跟他说两句吧。加维甘要挂电话了。不要吼啊,冷静地说。”

他看起来运气好得多。他让那些警察把他们的区域代码说出来,然后让加维甘査那个地区的长官是谁。等加维甘査出来之后,那些警察忽然都变得非常理智,不再吵闹了。

马里尼迅速地说:“打电话给他们的长官,加维甘,让他打这里的电话,让那些警察别再吵了。让他们放松,等你过来。”

加维甘探长听起来还是心里不舒服的样子:“什么号码?我要去哪儿?为什么……”

马里尼把电话号码和地址给了他,然后补充了一句:“我和罗斯同被害人一起,被锁在密室里。而我不想要任何乱七八糟的警察在现场晃荡,否则,在你看到现场之前,一些最关键的证据,就被他们给毁了。别问那么多问题了,快干活吧!”

接着,他迅速挂上了电话。

看起来效果不错,刚过一会儿,电话响了。我偷听到电话里,长官正让门外那些冲动的朋友们平静下来。记得他们对探长的用语“是!长官!”现在听起来有点空洞。

“加维甘,”我对马里尼说,“看起来认为我很紧张。如果他来到这儿,发现我们想要找的逃亡者,居然是来自飞碟……”

但是,马里尼根本没在听,他正跪在地板上,检査着凯恩的衣服。

当加维甘探长和谋杀科的多兰中尉,以及药检局的皮博迪医生一起到达时,他的情绪看起来并不好。他对马里尼大吼着:“你还心安理得地办起了谋杀案啊?说,怎么回事?”

马里尼看起来也不大开心:“我不知道是该等一等再说,还是立即告诉你。”

加维甘站在书桌前,愁眉苦脸地看着诺斯的尸体:“我不在乎我怎么弄清楚事实,但我要尽快!”

刚说完,他就得到了回复:“被害人,

”马里尼说,“看起来是被某种未知、大概两英尺高的东西以未知的凶器谋杀,之后那东西穿墙消失了。”

一瞬间,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加维甘呼吸急促:“未知的东西?”他问,“门外的女孩说你们听到了枪声。”

“我们确实听到了。但我没有发现任何血迹和枪击的伤口。我希望皮博迪医生能够告诉我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皮博迪医生走向尸体说:“你听起来不大自信啊。”

“我确实不自信,”马里尼对他说,“我刚把所有的自信都用光了。”

皮博迪医生开始工作了,而马里尼则将整个事件,从头到尾告知了探长和多兰。他们认真地听着,没打断一次。即使在马里尼讲完之后,他们也没有任何话语。

加维甘探长使劲晃了晃头,好像在驱赶噩梦,然后他问道:“这穿墙的把戏,为什么会这样呢?”

“有几个原因,”马里尼说,“第一个原因:一些报告曾指出,有些飞碟驾驶者,能够做到这一点;第二个原因:当我们在房间里等你来的时候,我仔细搜索了房间内,任何可以藏匿两英尺东西的地方,但是,没有找到任何可能性;第三个原因:看看凯恩衣服的奇特状况。”

多兰弯膝,看着外套:“什么奇怪之处?”

“把衣服翻过来。”

多兰照做了。

就像“奇怪”这个词的词义一样,凯恩的衬衫在外套里面,纽扣整整齐齐地扣着,玛拉女伯爵式领结,整齐地摆在原处,仍然打着温莎公爵结。

“而他的汗衫又在衬衫里,”马里尼说,“他的短裤在裤子里,他的袜子在鞋子里——所有的衣服都仍然扣着,打着结,拉上拉链。凯恩说,他的衣服,是在他不省人事的时候,被什么家伙脱下来的。看起来,那个不知名的脱衣者,是把他从衣服里直接整个拉出来的。”

加维甘探长并没有像我期待的那样暴跳如雷,但他的反应也接近了。

“为什么,”他咆哮着,“你总是选最有想象力、最不切实际的那种解释?”他转脸面向凯恩,“现在是时候了,你该说点什么了。就从衣服开始说起吧。当你把他们脱下之后,你又认真地把扣子扣好。但为什么这么做?你发疯了吗?”

凯恩两眼盯着衣服,看起来什么也没听到。然后,他抬起头,缓慢地摇了摇头:

“对不起,对于马里尼所说的,我实在没什么好补充的了。我跟诺斯一起进了这里。我站在文件柜的前面。我——我听到身后有动静。什么东西打了我的头,很使劲。当我醒过来时,诺斯已经死了。我全裸着。而这就是事情经过。我就知道这么多事了。我实在没什么好补充的了……”

我们身后的皮博迪医生忽然说话:“你们是否想看看是什么东西要了他的命吗?……”

我们转向桌子。皮博迪用手捏着一张信纸上躺着的小金属东西。

“这东西在他的脑袋里,”皮博迪说,“这子弹的伤口,还真不好找。因为这东西是从他右耳进去的。”

加维甘探长弯腰看着那东西:“那么,”他说,“先把那个火星小人放一边吧,这是很普通的常用的点三二口径子弹。”

“多少算是个安慰,”马里尼说,“听到‘普通的’跟‘常用的’这两个词,心里舒服多了。但我想知道,为什么我们找不到一把枪——比如说——一把普通的常用的点三二手枪。”

“我们会找到的!”多兰声音平平地说,“凯恩先生到楼下去登记一下吧。”

加维甘对皮博迪说:“把子弹交给弹道实验室,我要一份快速报告。多兰,带着你的弟兄,把这地方隔离起来。”他转向凯恩说,“至于你,脱掉浴衣。”

凯恩眨着眼:“但是……”

“脱掉!我必须要确定在你离开这里之前,身上不可能藏着那把凶枪。”

凯恩站了起来:“如果这样能让你相信,我身上并没有枪,那么,就算让我裸体走去警察总部,我也没关系。”他脱掉浴衣,交给加维甘探长。

加维甘探长把浴衣的口袋搜了个遍,什么也没发现。接着,他举起浴衣,让浴衣自由落地。如果衣服里有枪,我们是能听得出来的。但确实没有声音。

凯恩又穿上了浴衣,加维甘跟着他走向门口。他让门口的侦探,给凯恩找几件衣服穿上,并盯着他说:“他现在是警方的证人!”

加维甘关上门,走了回来:“他等会儿就要跟精神病医师们约会去了。如果他真的以为,纽约警局会开始准备追踪一个火星来的小绿人的话……”

“那你不打算控告他?”

“一找到枪,我就做这件事。枪没在他身上,而且你说:自从你听到枪响之后,没有人离开过房间。所以,我们一定会在这里面找到那把枪的。”

“祝你好运,”马里尼阴郁地说,“但如果你真的找到了,也别急着控告他。你可能还没有确切的办法证实这件事。当我搜索这房间的时候,我发现了些奇怪的东西,还没有来得及向你报告呢。”他转脸面对着文件柜,“清洁女工常常忽略掉比她视线高的橱子表面的灰。”

加维甘探长从桌子底下猛地拉出奥哈拉小姐的椅子,踩在上面,看着文件柜的顶部。他仿佛冻住了一般。

他仍然不知道说什么话,而我之后也上去看了看。文件柜的铁质表面,积着一层薄薄的灰色的灰,灰尘中间有某种东西走过留下的痕迹。

那痕迹是裸足的足迹。那足迹上只有三个脚趾。而每个足迹,都不超过四英寸长。

接下来的讨论,很容易就记起来了。

加维甘探长很明显不愿意考虑那些足迹暗示着什么,因此,他也不想采取任何行动。在多兰和其他两位侦探的帮助下,他开始彻底而认真地搜索着那把凶枪。

马里尼则陷在抉手椅中,看起来像要睡着了。

而我去吧台,给自己倒了杯威士忌苏打。我知道,这酒并不能够缓解三趾小绿人给我带来的焦虑,但我还是需要它。

我以前曾见过警方的搜索,但这次才可谓是彻底搜索了。加维甘探长的活儿,最后变成了搜索一面墙书架上的全部五百本书,査每本书中是否有挖空的空间藏枪。他没有发现任何隐窝,当然,也没有一把枪。

接着,他打电话给弹道实验室。我正准备听报告这样说:那颗要了诺斯命的子弹上,有着奇怪的化学成分,很有可能是射自一把点四二五的银河系特种枪。

加维甘探长听了一小会儿,把电话听筒摔回了架上:“这颗点三二口径的子弹,弹壁、表面凹槽以及倾斜度,都显示可能是射自一把史密斯&韦森式手枪。而他们想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拿到凶枪,做比对测试。”

他看着马里尼,马里尼依然处于灵魂出窍的状态。

“你听到我说的话了没有?”加维甘探长气愤地咆哮着。

马里尼睁开了一只眼睛:“我等一分钟空袭警报的结束。没错,我听到你说的话了。”

“那把枪,”加维甘说,他依然蓄势待发,“不在这儿。现在你是奇迹部门的负责人了。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需要一个大逆转——快!”

“我也需要,”马里尼说,“但我们现在有麻烦了。首先,普通日常的警察程序,所做的还不够充分,证据表明:凶枪已经被凶手带离了现场。但你没有设置路障,拦截飞碟,不过,你们不知道他的车牌号,而且,那东西的速度是每小时一万八千英里左右。其次,如果你用无线电广播,通缉一个赤脚的三趾侏儒,性别、体型、肤色、人种未知,人们就会觉得,他们的电报机需要修理了。”

加维甘怒目而视:“如果你觉得这很有趣……”

马里尼摇了摇头:“这就是现在的情况。我只是试图指出,凶器消失并不是我们唯一的麻烦。”

“你给了我一个有关枪的答案,那么,让我们来操心其他的问题吧。你对于其他的事,有没有什么想法,还是完全如坠五里云雾之中?”

“有个小小的想法,”马里尼说,“不过,这个想法也许能够长大。”

“让我们来听听吧。”

“如果这凶枪消失,是外星球的鬼把戏,那我们永远都不可能找到这把枪。但如果这是普通的花园魔术诡计,那就一定会有突破点的。一个观众,观看魔术表演,然后得到不可能的答案,是因为魔术师早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好了,而观众们只会问自己错误的问题。我们现在,也许就在做类似的事。如果我们能够问到正确的问题的话……”

作为进度报告,这肯定不是加维甘探长喜欢的类型。他咕哝了几句不好出现在印刷体上的字眼,在门口停了停,多兰从门口进来,身后跟着盗窃和诈骗科的队长希利。

“我认为,”希利说,“在这件案子上,我恐怕要领先了,探长。”

“这个案子,”加维甘咕哝着,“没有人领先。但还是让我听听你的情况吧。”

“外面那个衣冠楚楚、戴着眼镜的老家伙是谁?”

“普莱斯博士!他是一个相信飞碟六百年前曾经降落在中美洲的考古学家。为什么?”

希利眨了眨眼说:“他相信什么?”

“我拒绝,”加维甘探长平平稳稳地说,“再说第二遍。”

“好吧,不管他说了什么,你都别买他的账。我有个手下,几天前在街上盯上了他,之后我们就一直跟踪着他,希望他会出现在一个奇怪的地方。他们报告说:他曾经数度造访这栋公寓,后来我听说这里发生了一起谋杀案……”

加维甘插话进来:“他是什么人?”

“是个骗子,”希利回答说,“最顶级的骗子。大多数骗子都耍老把戏,但他不会。他构思的诈骗手法……”

“他,”加维甘又问了一遍,“是什么人?”

“哈佛男孩。他得到这个外号,是因为他不工作的时候,总是把鼻子塞进书里。他也确实是个受过高等教育的家伙。在一个油井骗局中,他以一个地理学家的身份,把一群极度精明的商人骗得团团转。有一次,他曾经把一卡车的假画,卖了二十五万美元,而他所做的,不过是伪装成一个比利时艺术专家。还有一次……”

“而那,”马里尼插嘴说,“就解释了为什么大家听到枪声的时候,他试图逃跑,因为他怕警察。”

“而他这回掺和进来,”加维甘探长说道,“是想从诺斯那里筹集到考古学的探险费用。然后,他绝不会用这些钱去发掘尤卡坦半岛的丛林,而是将之投资到迈阿密的马场,或者拉斯维加斯的赌桌上。让我们听听他是怎么说的吧。”

说着,加维甘探长走向外面的客厅,身后跟着多兰和希利。

“而那深入墙壁的银河系铭文,”马里尼的语气中带着失望,“就根本不会被翻译了。这对于科学界,可是个大损失啊。”

“我们也可以,”我跟进说,“忘掉全部有关飞碟和隐形人的事。”

“我们可以吗?”马里尼问,“我倒想知道。我有种不祥的预感,我们的这位并不友善的外星朋友,可能会再次造访。”

但他看起来并没有觉得不舒服,他轻笑着,因此我并没有把他的话当真,我说:“哦耶!”接着回到吧台,给自己满上酒杯。

这真是个错误。

现在客厅里爬满了城市的公务员。地方检察官助理和警方速记员,把卧室临时当成了办公室,正在录安妮·奥哈拉的口供;厨房里,加维甘探长和希利,正在跟奥维尔·普莱斯博士“心贴心”地交谈着;多兰带着一位摄影师,和一位指纹采集员,进入了书房,让他们干活。不久,两个太平间来的家伙走向诺斯的尸体。当他们准备离开的时候,我听到马里尼在问:“副探长,我想你们刚刚搜索凶枪的时候,没有漏过那具尸体吧?”

“没漏过,”多兰回答说,“如果你认为枪跟着尸体一块儿出去了,那答案就是没有。”

十分钟后,真的发生了。关闭的书房门后,传来确凿无疑的枪声。

一瞬间内,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接着,门口附近的侦探,冲向了书房的门,推开。一秒钟之后,我就到了那儿,穿过他的肩膀,扫视着屋内。

我看见多兰正在拧着工场的门把手,但拧不开。接着,他用双拳猛捶着门。

“马里尼!”他吼道,“开门!”

里面没有任何响声。

一双大手钳住我的肩膀,把我推到了一边,加维甘探长急匆匆赶了过来。

接着,多兰忽然持枪在手,他正瞄准着慢慢打开的工场的门。

马里尼的声音响起:“别开枪,中尉,是我。”他走出来,面对着加维甘。

“探长,”他平静地说,“我很荣幸地邀请你来见见我们这位难以捉摸的火星小人。”

正在走向他的加维甘,忽然停下脚步。接着,在看到多兰盯着前方什么东西的面孔后,他猛然冲向前。

“他很不容易看到,”马里尼补充了一句,“因为他是隐形人。但那儿,在地板上,那洒了水的锯屑那儿……”

从我站的地方,我根本看不到那儿的状况,但不久,我就看到了。

这是另一个完整的、干净的、小小的、而且是令人难以置信的三趾足印。

“而且,”马里尼继续说道,“你可以仔细搜索这房间,直到世界末日——我打赌你们找不到枪。”

“很好,”加维甘说,“那么,你现在是想要向我们说明,枪是怎么消失在空气中的喽?多兰,把你的枪给他。我倒想看看。”

“与此同时,”马里尼问,“你想不想得到一份自供状?”

“我需要吗?如果你知道:那把枪到底出了什么事的话……”

“我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我们想要的线索,恐怕不是那么容易找到的。现在是个好机会,我们的这位设计了这宗聪明凶案的凶手,可能会眼睁睁看着案子不可能性的崩塌,而他自己,也可能会因此崩溃。在他弄明白这声枪响有什么意义之前,我们必须狠狠地给他致命一击。”

加维甘探长愁眉苦脸地看着地板上的足迹,接着,他转向多兰说:“叫凯恩进来。”

马里尼从诺斯的工作台上,拿出一把电烙铁,带到书房,跟指纹采集员聊了聊,然后坐在诺斯的桌子后面。

査尔斯·凯恩被安排坐在马里尼的对面。房间里弥漫着一种紧张的气氛,有些沉重,但看起来凯恩并不感觉紧张。他等待着,看起来平静而放松。

不一会儿,马里尼平静而沉着的声音响起:“我们发现了一两点有趣的事,需要你为此说明一下。早先你说:关于外星人飞碟的事,纯属无稽之谈。现在,你依然抱持这样的观点吗?”

凯恩耸了耸肩:“在这一切发生之后,我想我持保留意见。”

“也许,这能帮助你拼凑出你的故事。我们已经发现普莱斯博士并不是一位考古学家,而是一个骗子,他正打算诈骗你的岳父。这就表明了他声称的那些发现,与亚利桑那州的飞碟碑文,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他的照片都是假的。但由于这墙上的痕迹,有着相同的字母,因此这也是假的。”马里尼举起电烙铁说,“而这字迹,很可能是用这东西烧进墙壁里的。”

加维甘探长点了点头:“有点意思。那这点是否也排除了飞碟的可能性?”

“并没有彻底排除,但也许可以。”马里尼回答说,然后,他望着凯恩,问他,“1936年的时候,你住在纽约的罗切斯特吗?”

凯恩茫然地盯着他,我们都很茫然。

“警方能够轻而易举地查出来,”马里尼补充道,“因此,你最好实话实说。”

凯恩想了想,接着慢慢地点头:“我是在那儿出生的。但这跟案子有什么关系?”

“工场的地板上有些东西,也许能够回答你的这个问题。去看看吧。”

凯恩皱着眉毛,缓缓地站起来,走向那扇门。他停下来了一会儿,伸头望了进去,接着转身走了回来。他的表情依旧茫然,声音也很平淡:

“抱歉,我还是不明白。”

“我们发现了另外三个相似的足迹,”马里尼解释道,“本房间内的文件柜顶部。在目前情况下,看起来,那足迹可能是某种两英尺高的三趾外星生物所留下的。但相似的印记,还曾出现在降灵会房间撒了水的面粉铺盖的地板上。那些痕迹,则是惯常的五趾,而由此衍生的推论则是:这些足迹,分明是灵媒从精神世界召唤出来的星形访客所制造的。”

马里尼若有所思地盯着凯恩,接着继续说道:“让人们确信的原因,是那痕迹看起来是婴孩的鬼魂所造成的,这些足迹太小,身为大人的灵媒,是无法制造出来的。但某个夜晚,在罗切斯特,一群狡猾的走私者,在手电筒的光照下,却意外地造出了这种痕迹。记录那场降灵会的报纸,在我的文件中,占据了重要的位置,因为这种诡计,我以前从未见过。”

马里尼从桌子抽屉中取出一份报纸,并向早先阅读过这份报纸的指纹釆集员点了点头。后者走向前,将一碟墨水摆在魔术师面前。

“灵媒们制造这些痕迹,”马里尼说,“但不是用他们的脚制造的。”

他右手握拳,将掌缘一侧在墨水碟中滚动了一下。接着,又在纸上重复了这一系列动作。手的边缘和卷曲的手指边缘,留下了形状奇特的痕迹,这痕迹跟橱柜顶上留下的那个外星人的小足印,有种说不出来的相似。接着,他用自己的指尖蘸着墨水,为小足印添上了趾印,两种痕迹才变得完全一样。

“当然,你想要加多少脚趾,就可以加多少脚趾。”

多兰说:“而当我们比对脚趾指纹的时候,我们应该会发现凯恩的食指指纹……”

马里尼摇了摇头:“不会的。他知道这些脚印,会被仔细地检査分析。他只是用食指轻轻地点了一下那痕迹,指纹的凹凸,并没有彻底表现出来,因此,无法用来做指纹比对。”

他看着凯恩,仿佛正在等待凯恩的确认,但没有得到。

“你说得跟真的似的,”凯恩说,“这些痕迹也许已经在那好几天了,不管什么人,都有机会弄出那痕迹。退一万步来讲,即使你能够证明:这足印确实是我造的,那也并不意味着我是杀害诺斯的凶手。”

“也许不会,”马里尼说,“但至少这东西,能够帮警方锁定嫌疑人的范围,他们不必再去考虑外星人杀手的事了。不过,你也没真的指望他们会相信这两尺三趾火星人的说法。这说法只是个纯粹哄小孩子一般的鬼把戏对我们的误导。只要这些足迹无法被解释,我们就得担心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这些事情的存在,搅乱了我们解决真正问题的思维。我们本来应该解决的是一个凶枪消失的谜团——说来,这个谜团的解答并不重要,因为这个谜团问题的问法是错的。”

“等一等!”加维甘探长咆哮道,“你是说:你弄明白枪的间题了。”

“没有。我只是说:我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我们从开头说起吧。”马里尼转脸面向凯恩,“当你跟诺斯一起到这了儿,你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他击倒。大多数办公室里,都装备了这种即拿即用、且打人不留痕迹的沙袋——那就是电话簿。接着,你在文件柜顶上做了足印,用电烙铁把碑文烧进墙里。之后,你脱掉了自己的衣服。”

凯恩狡猾地笑着:“然后扣上衣服扣子,以使一大群谋杀科的侦探相信,外星人在四维超空间里,把我从衣服中拖了出来。我疯了吗?”

马里尼点了点头:“跟狐狸一样狡诈。你脱衣服的真正原因,是想等大家刚发现现场的时候,可以很容易地确认你身上并没有枪。而你知道,当我们怎么找都找不到枪的时候,没有一个陪审团会给你定罪,哪怕你被逮捕……然后,你射杀了诺斯。”

“那把枪怎么样了?”

“就像我说的,这是个错误的问题。真正的谜团并不是凶枪如何消失在空气中,而是你如何射杀诺斯的——不用枪!”

整个房间霎时鸦雀无声。

马里尼捡起电烙铁说:“你用的是这个。弹壳中的火药,一般都是由击发器点爆的,但只要有热量,用什么都同样能够做到。我试过。我借了多兰一颗子弹,卷在签证的硬纸里,用火热的电烙铁触碰子弹的底部,刚刚你听到的那声枪响,就是这么制造出来的。”

多兰皱着眉头:“诺斯身体里的那颗子弹上,有膛线痕迹。这痕迹是由一把点三二口径史密斯&韦森手枪所留下的。”

马里尼点了点头:“当然了,这膛线痕迹是凯恩弄上去的。否则弹道实验室,就会立即知道这案子里,并没有一把参与演出的枪。制造膛线痕迹并不难。”

“这是之前曾用枪射击出来的子弹,”加维甘一字一顿地说,“而他把这弹头和新子弹壳、新火药,一起重装起来。”

“我看,”凯恩说,“我要被专家们给陷害了。那你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呢?虽然我不是弹道实验室的人,但我是个工程师。枪管的功能,就是在管腔内容纳高热气体,需要一定量的高热气体,才能够将子弹从枪口高速地推出去,并产生速度和穿透力。你犹如做白日梦一般,想出来的这种用纸管的射击方法,并不能给予子弹足够的冲击力。”

“你说得没错,”马里尼承认道,“我刚打电话跟弹道实验室的人聊了聊,他们也说了同样的话。但这发谋杀诺斯的子弹,是紧贴着他射进去的——射进耳朵里的,不需要太大的穿透力和速度。一尺长的枪管就绰绰有余了。”

马里尼站了起来,走入工场,并拎回了诺斯工具柜的抽屉:“这里面有许多工具的零件——螺母、螺帽、垫圈、螺丝钉、角铁、一两个铰链——哦,对了!还有这个。”

他从抽屉里拈出一根两英尺长的黃铜管子:“这东西尺寸刚好合适。点三二的弹壳正好合适。”

“即使你证明了,”凯恩冷冷地说,“我有机会杀害诺斯,也不能证明我就是凶手。你没有一丁点儿确凿的证据。”

“一个证据就足够了!”马里尼说,“一个我们至今还没有开始找的小证据——子弹壳。把子弹壳安装在弹头上,跟铜管一起,我们就有了一把完整的凶枪。子弹壳上的痕迹,也能够表明:这枚子弹究竟是由枪的撞针击发的,还是由电烙铁击发的。”

凯恩说:“也许你现在该开始找那子弹壳了。”

“你认为我们找不到?”

“我没有用黄铜管和电烙铁射杀诺斯,所以,你也找不到任何能证明我是凶手的子弹壳。”

“你这是在赌博。赌一个事实,那就是这一小颗子弹壳体积很小,如果你藏得够仔细,我们根本不可能找到。不过,不管怎么说,我们总算知道自己该找的是什么。”马里尼起身,绕着桌子走了一圈,然后坐在桌沿上,面对着凯恩说,“你对于警方的彻底搜査,有什么概念?我们会把诺斯的工场拆成碎片的。他的所有工具,都会被仔细检査,以确定是否内有空腔。我们会搜索油漆桶、胶水罐。工作台和木制家具的每一寸,所有这些都会被仔细检査,以确保你没有在木质表面钻孔,把子弹塞进去,然后用塑化木封起来。

“这房间也是一样。家具上的装潢都会被除去,文件柜被清空。奥哈拉小姐的打字机会被拆成碎片,电话也是,任何一个体积比子弹壳大的东西,都会被仔细地检査。我们不可能忽视任何一点。”

凯恩的笑看起来并不开心,但不管怎么说,他还是在笑:“很好,很明显,这是唯一能够证明你错了的办法。”

“如果那样,我们会搜査第二遍,”马里尼继续说道,“这次会使用X光检査,因为子弹壳很小,很可能被你呑了下去。客厅也会进行彻底的检査。奥哈拉小姐和普莱斯博士也会被检査,以防你把弹壳交给了他们俩中的一个。”

我知道马里尼正在干什么事。这是读心术。魔术师常让观众藏小物件,通常是一根针,藏的时候魔术师是不在房间里的。当魔术师回到房间里时,他就能找到这东西,表面上看起来这是读心术,但实际上,观众在注视着魔术师寻找那小物件的态度、眼神和表情,就能够告诉他东西到底藏在哪儿。这在心理学中叫做无意识暗示。

即使没有带入任何个人情感,人还是无法避免给出这样或那样的暗示。凯恩如果是有罪的,那在马里尼一一列举藏匿点的时候,他总会在听到藏子弹壳的正确地点时,表现出不同的反应。

但很明显,这没起作用。凯恩依然很放松,他微笑着。

马里尼很郁闷地望着加维甘探长说:“我们得彻底搜査了,但我怀疑你找不到。看起来凯恩说的是实话。”

加维甘探长盯着他:“他……什么?”

“他知道,”马里尼说,“如果我们能找到,那就是他干的。而他又如此确信我们找不到,那么很明显,那东西不在这儿。”

“只有搜査完后,”加维甘咆哮道,“我才会相信。”

缓缓地,仿佛自说自话,马里尼补充着:“如果那东西不在这里,很明显,肯定在别的什么地方。”

“当然了,”加维甘探长狡猾地说,“只是……除非那东西不在这房间里。”

忽然,马里尼笑了。

“虽然我不是很确定,”他盯着凯恩,“多兰,打电话给太平间。我要跟皮博迪说几句话。”

这句话终于有效果了。

凯恩的脸上依然挂着笑容,但笑容忽然之间就凝固了……

自信在凝固的笑容后崩塌。当马里尼再开口的时候,他的笑容已经荡然无存。

“我们从这房间里带走了一样东西——诺

斯的尸体。在尸体的某处,他的衣服或他带着的东西……”

搜索看起来完全没有必要了。凯恩的脸上,显露着被定罪的人才有的表情。

接着一刹那,他像炸弹爆炸一样跳了起来,冲向马里尼,咆哮怒骂着。

多兰比他还快,他伸出脚,勾住了凯恩的脚踝,凯恩轰然倒地,胳膊还依然奋力伸向马里尼。他结结实实摔在地板上,多兰立即冲过来,压住他,膝盖顶在凯恩的背后。

皮博迪从诺斯水笔的笔帽里,发现了子弹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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