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68号大街的老布朗斯通二楼公寓,由客厅、卧室、厨房、洗澡间和书房构成。当进入书房后,马里尼大师被一大排跟声音有关的机器所震撼——复杂的高保真设备、扩音器、放大器以及磁带录音机。覆盖一整面墙的架子上、多得放不下的,是整齐分类的唱片和磁带。同样在这房间里的,还有一位疲倦的、忧心忡忡的探员,一位劳顿的、满腹怨恨的加维甘探长,以及长沙发椅前地板上的一大块不寻常的暗色痕迹。

“今天凌晨两点钟左右,”马里尼说,“我并不是太清醒。但我记得你在电话里提到一些非常诡异的东西——一个隐身人。”

“这样说都算保守的了,”加维甘探长咆哮道,“你会不会凑巧认识杰洛米·科克?”

魔术师点了点头:“声音服务公司。提供舞台后台播放的声效,例如鸟叫声、火车汽笛声、非洲部落的鼓点声、雷暴声……等等——这么说吧:我只要提出名字,他们就能够提供。他也是那个发明了幽灵樵夫的人。”

FBI的探员弗雷德·瑞安问道:“幽灵什么?”

“‘幽灵樵夫’。几年前,这个街区的公寓业主们联合起来,在街边种了十几棵树,以期让这条街有巴黎的感觉。他们的所作所为,确实值得尊敬。某天凌晨三点,准确的舞台时间,科克架起大喇叭,伸出窗外,让他的邻居们听高保真的缅因州森林伐木工人的录音。那录音非常清晰——你甚至可以听到斧头砍在树上时,木屑飞出的声音。经过几分钟匆忙而有效率的砍伐声之后,街区所有窗户口,都伸出了头来。接下来,大且清晰的喊声‘木料!’响了起来——紧跟着的,是树木撕裂的噼啪声,参天大树慢慢倒下,砸在地上,发出轰隆撼地的巨响。”

“我想知道,”加维甘探长仍然有些阴沉,但还是努力开了个玩笑,“从那之后,他是怎么活到现在的。当今天下午,科克没有来到NBC电视广播做声效现场指导后,他们派了个人去找他。”探长看了一眼血迹,“他就躺在那儿,身上中了四枪。”

“四枪?”马里尼问,“看起来不少啊。也肯定产生了很多噪音吧。”

“这儿不会的。这房间是隔音的。就在下午2:44的时候,有人穿过门,来到客厅里,轰了他。科克中第一枪的时候,是站着的。”

加维甘指了指长沙发尽头的酒柜。那些玻璃杯都盛着加冰的威士忌,中间有个杯子碎了一半,剩下锯齿形的边缘。而另一只没有碰坏的杯子,则躺倒在壁炉边打破的苏打水瓶碎片中间。

“其中一发子弹,一发没有射中的子弹,贯穿了玻璃器皿。一发射中了他的手臂,第三发射中了他胸口的致命部位,剩下的两颗,从他的背部射进去。这两发子弹,都是在他面部朝地跌倒之后射入的。凶手真是不留一点机会啊。”

“某个人,”瑞安很厌恶地说,“从未进入过这栋建筑,也从未离开过,而现在也不在这里。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混蛋肯定是透明人。我肯定没办法把这个写进报告里。”

这个FBI探员半蹲着,不敢相信地望着马里尼:“这栋建筑有三层楼。某个无关人士和他的老婆住在一楼,他们正在泽西拜访亲戚。三楼住着个性感尤物,一个艺名叫茱恩·巴洛的家伙,在乡村夜晚俱乐部当歌手。”

“她是个逃亡难民,”加维甘补充说,“从东欧教堂唱诗班逃过来的,她在那儿的名字叫格楚德·施瓦茨考普。我跟头儿谈起过她,他还对她赞美有加。当然,是在我还没有告诉他:‘我们从她卧室橱柜里发现了科克睡裤’的情况下。”

“如果是这样就好了,”瑞安说,“加维甘早就把她关起来,严刑逼供了——除了有一件事不太妙。即使有时候,她的声音听起来像四个不同的人,但她还是没有办法同时出现在两个不同的地方。”

“听起来像四个不同的人?”马里尼问。

瑞安点了点头:“她承认,从中午直到接近下午两点之前,她都一直跟科克在这个房间里。她说他们在录音——也就是把那些音乐全部调和在一首歌里面的活儿。她先录上一首歌。接着播放、调音,并用第二台录音机合成录音。把这个过程重复两次,我们就得到了四重唱——所有的声音都是她自己的。我们不确定他们当时是否在做这件事——因为那里原本就有许多类似的带子。然而,我们能确定的是:两点稍后的时间,茱恩·巴洛钻进了一辆出租车。她说她去卡内基音乐厅,上一门发音的课。而她的发音老师和电梯操作员,都证实了她2:20到达那里,并在卡内基音乐厅待了超过一个小时。”

“科克,”加维甘插了一句,“在茱恩·巴洛到达这儿几乎半小时后,才被射杀。而这栋大厦,从她离开到尸体被发现之间,是空的一只有科克和三个FBI的人。”

“其中的一个,”瑞安继续不开心地说道,“在房顶。剩下两个在底层前侧的房间里。他们已经在这里守了四十八个小时。上周有一伙匪徒在皇后街抢银行,并杀掉两名出纳员——诨号‘砍杀者乔’。其中的一个匪徒逃到了这条街对面。我们在等他的两个同伙出现,好把这个团伙一锅端。如果科克就是其中之一的话,那真是大新闻了——乔从来都只跟专业的人合作。但从另一方面来说,这谋杀看起来像是他的风格。他酷爱用枪,就像大多数恶棍一样,他是个声名狼藉的枪手。但他至少也有六尺三寸高,超过两百磅的体重——他比马戏团的大象还难隐身。”

“乔,”马里尼问,“整个下午都在街对面吗?”

“自从两天前他进了那儿,他那张丑脸就再没露出来过。而就在今晚早些时候,我们用催泪弹冲进去后,发现他还在里面。”

“而他不可能从街对面射杀科克——这房间没有窗户。有后门吗?”

“一扇门,两扇窗户,”加维甘说,“所有的都从里面上了锁。而且,不管什么人冲过来,都会被前门的那两个探员挡住。我们也把那儿里里外外搜了三次——包括最脏的扫除柜。”

“那我猜那两位在前门的FBI探员的视野,一定能够覆盖整条街?”

“整条街都在他们鼻子底下!”瑞安说,“没有人靠近,也没有人离开。”

“而且理所当然的,两位FBI探员可以互相为对方的不在场证明作证,”马里尼慢悠悠地说,“这就意味着:唯一有机会下手的,是顶楼的那位FBI探员。”

瑞安转过脸去,怒视着加维甘探长:“你说,这魔术师能帮得上忙的!”

刚听到这话,加维甘探长就几乎微笑起来了:

“马里尼,”他说,“我有预感——瑞安不会买账的——实际上,整个下午待在楼顶上的那位FBI探员就是他。”

“他怎么写案情报告,就是个大问题了,不是吗?埃德加·胡佛先生可不会喜欢其中的每一句话。”

“而委员会,”加维甘补充道,“已经要喷出火来了。如果你能得到的唯一答案,就是瑞安自己的话……”

“警察的命运还真是不轻松啊!”A·马里尼说,“但看看魔术师呢,凌晨两点被别人赶下床,然后被要求变一个隐身人消失在空气中的魔术?”他板着脸,看着地毯上的暗痕,“我不晓得自己能不能帮上忙,但有一点,我确实非常好奇:你刚刚提到科克是在下午2:44被射杀的。而我很清楚——现在的法医检査,还无法将推定的死亡时间精确到分钟。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们根本不需要去问法医。”加维甘探长满怀自信地回答,他转向控制台收音机,收音机顶部有一盘磁带。

“下午两点的时候,科克扭到WQXY台,开始录一场交响音乐会。这卷带子有九十分钟都是好的——我们很清楚,因为我们放了一遍带子。在音乐会之后三点整,有整点报时,接着是新闻、天气预报,还有采访节目,还有一些科克永远都不可能听到的、杂七杂八的内容。现在你听听看。”

探长旋开旋钮。磁带的塑料卷轴慢慢地转动着,管弦乐弥漫整个房间。

“就在三点整点报时之前的十六分钟——也就是2:44分——我们听到了这个……你听。”

这是海顿的交响乐,但一小节安静的音乐突然爆发,仿佛霍内格和科普兰忽然篡改了乐谱。喇叭里传出了一声枪响。

柔和而安详的音乐继续流淌着。

接着第二枪响起,音乐继续沉静地流动着。

看不见的枪又响起了第三声,之后经过了长一些的间隔,又响了两声。

一瞬间,喇叭轻微地尖叫了一声,接着,黄铜管音乐又回到了耳边。

这时,另一种声音——一种能够很清晰地听出来的、如枪声般不期而至的声音——很突然、很猛烈的关门声。

不久,加维甘转动旋钮,关掉了音乐。

“我们把广播剧节目部主任叫了过来,”他说,“他们也用这样的设备,录了带子存档。带子应该几乎完全一样,除了没有枪声。这卷带子里的内容表明,科克于昨天下午2:44的时候,在毫无预警、根本没有机会呼救的情况下,被某个毫无声息、秘密潜入这里的家伙射杀。凶手连射五枪,接着离开,摔上了门——并消失了。或者是跟那三个FBI探员打了照面,他们却根本没看见他。我还真想知道……”

“等等,”马里尼打断了他的话,“别一口气下这么多结论。我都开始怀疑你的隐身人,可能是幽灵樵夫的近亲了。”

魔术师走向录音机,俯身看着它。

“假设,”他慢悠悠地说道,“我在节目开始之前,就射杀了科克。接着,我把一卷空白带放进录音机里——注意:是空白带,但是,在中间的一小段,我录上了五声枪击声和摔门声。接着,我打开收音机和录音机,轻松地晃出去,在离开的时候,小心注意到不要发出摔门声。这样的话,我就有了不在现场的证明——一直留在卡内基音乐厅上、约定好的发音课程。”

现场忽然鸦雀无声。

接着加维甘说道:“她断然不敢事先只录一声枪响——因为她清楚:自己很可能射偏。而这,也是即使科克已经倒下,背朝天了,她还补了两枪的原因——枪声的数目,必须跟带子里录好的数目一致。”

瑞安摇了摇头:“想法很不错,绅士们,但这是不可能的。当录音机工作的时候,机器会自动擦除带子上已经记录好的任何声音。”

“那我们这一台录音机,也是这样吗?”马里尼问,“科克是位工程技师,而我还从没见过:一位改装机器成瘾到这个地步的家伙。也因为这样,一个叫茱恩·巴洛的歌手,有可能知道那录音机的事情……”

“只要花个两分钟,就能够弄清楚了,”加维甘探长说道,“我们只需要把一盘空白磁带塞进去,录点东西,倒回去,从头再录一遍。”

瑞安已经在测试了,他的测试很简洁:

“测试,一,二;测试,一,二。”

接着,他倒回磁带,吹了几小段美国杂牌军的口哨,再倒回来,播放着。

两段声音都在:一段混杂在另一段中。

“不错,”加维甘说道,“这次猜得还真准,一语破的啊。”

“幸运的猜测,我的天!”马里尼反驳道,“当我听到带子上枪声的时候,我就知道:这卷带子,不可能是在科克被谋杀的时候录的。”

“我不信,”加维甘说,“我把这卷带子颠来倒去地听了至少六遍,根本没听到什么东西。”

马里尼咧嘴一笑:“没错,就是没有东西。可是,本来应该有东西在带子里的——结果却没有。”

马里尼转身离开录音机,穿过房间:“如果茱恩·巴洛是个神射手,那她就有可能完成了一起完美犯罪。但她事先录了五声枪击,因为就像你说的那样,探长,她根本不知道需要几枪才能射中他。在这种情况下,我怀疑:她还听见了科克的惊吓和挣扎声,因为第一枪没射中。”

马里尼站在壁炉边,低头看着酒柜里的破瓶子,和壁炉边地板上打成了碎片的酒瓶。

“即使是魔术师,”马里尼说,“也不大可能做到打碎所有的玻璃器皿,而不发出任何声音。这就是这卷带子上缺的东西——玻璃的破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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