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各自平常的指定曲之外,还要再加上拉赫曼尼诺夫的协奏曲,理所当然,练习时间增加了。但是小提琴的读谱比其他声部更要复杂而且琐碎,演奏的都是些细碎的音符,而且第二号协奏曲的乐谱长达五十页,又是声部的部分,即使演奏,也不是主旋律,一点都不好玩。

练习七点多才结束。这天是星期五,也没有打工,所以我像平常那样,在松阪屋一楼的蛋糕店与初音会合。

晚了一点才到的初音,表情因为疲倦而一片阴沉。

“初音,妳看起来很累。”

“我没事,吃点甜的就会恢复了。”

然后她点了蓝莓塔和干酪蛋糕。她是那种吃不胖的体质,“会胖唷”这种警告对她是没有意义的。一定是演奏消耗的热量非常惊人吧。这么说来,我听说她的祖父柘植彰良食量也很大,但体型清瘦。

“一定是隔代遗传吧。”

这么评论的初音有点开心地笑了。对她而言,只要是与柘植彰良的共通点,不论是什么都令她骄傲吧。

忽然间我想起来。刚入学没多久的时候,她主动找我攀谈。她的第一句话是:

“咦,你的名字晶念成akira吗?跟我爷爷的名字一样。”

“话说回来,理事会的决定真令人惊讶。”

“你是指什么?”

“就是不报警处理,大学自己设法解决啊。欸,那把史特拉第瓦里应该有保险吧?”

“好像,毕竟是时价两亿圆的东西嘛。”

“可是如果不报案失窃的话,就领不到保险金吧?不报案,就是不期望拿到保险金,这样岂不是等于把两亿圆丢进水沟里吗?”

“就是不想把钱丢到水沟里,才会组成调查委员会吧。”

“可是侦探是须垣谷耶?那才是真的白白浪费钱。”

“比起实利,更重视名声。从状况来看,是内贼所为的可能性很大。与其闹上警察,让窃贼被社会大众挞伐,更希望能私下解决……大概是这样吧。可是据我耳闻,不想报警的与其说是爷爷,好像更是理事会的意思。名声的部分也是,比起大学,更是顾虑到爷爷本人的声誉。”

“什么意思?”

“这不可以说出去唷。其实爷爷已经被内定为艺术院会员了。预定秋季就要正式发表,但是如果在那之前闹出丑闻来,难保不会受到影响。理事会就是担心这一点。”

原来如此,这就是丢掉两亿圆的代价吗?

“我明白大学的想法了。可是身为大提琴家,初音妳觉得呢?”

“我?”

“妳摸过那把史特拉第瓦里,也已经拉奏过好几次了吧?妳总不会说只是换了一把乐器而已吧?”

初音点了点头。我接着说:

“那是生物。是诞生在世上之后,三百年来一直在寻求匹配自己的琴手、拥有自我意志的生物。它会随着当天的心情变换音色,对拙劣的琴手报以冷笑,对下贱的琴手甚至不屑启齿。可是如果琴手诚挚地面对它,并且努力去挖掘深藏在乐器的潜力,它就会展现出另一个层次的音乐。欸,妳觉得世上有音乐之神吗?”

“有。”

“就像神明派来耶稣基督那样,我觉得是音乐之神把史特拉第瓦里派到世上的。那不只是乐器而已。对于音乐的演奏者来说,那是至高无上的宝物。一想到那样的至宝现在正沦为某个完全不懂艺术的粗俗恶汉的玩物,妳能够冷静吗?”

“……你那样问太奸诈了。”

“我一想到那把琴深不见底的潜能,就无法冷静。”

“嗯,它非常敏感。”

“只是轻轻拉弓……”

“没错,只是轻轻一拉……”

“哇噢!”

我们两个齐声大叫,周围的客人都瞪圆了眼睛,惊讶发生了什么事。我们用手指抵住对方的嘴唇,咯咯窃笑。

“而且啊,开始拉奏史特拉第瓦里以后,我的演奏不一样了。不,被改变了。”

“被改变?”

“嗯,要表现这首曲子,哪个乐句该怎么拉奏才好?之前我全靠自己的耳朵和手指,但我觉得它叫我别管那些,先去聆听小提琴的声音。那把史特拉第瓦里就像个老练的教师,会教育演奏者。”

“是啊,晶说的没错,它的确不只是一把乐器而已。像这样从后方拥抱它,确实可以感受到体温。虽然我只拉奏过它一个星期而已,但那种触感现在还留在皮肤上。第一次听到它的琴音时,我全身爬满了鸡皮疙瘩。可是它也是拥有天使歌声的恶魔。是超群绝伦的歌后,也是超群绝伦的女巫。它可以让一个演奏家大放光采,也可以杀死一个演奏家。它能将大提琴手的潜力发挥到极限,也能让他认清自己只有多少能耐。所以它可以为一名提琴手带来希望和野心,却也可以让另一个提琴手绝望与认命。”

“……我同意。”

“所以听到它不见的时候,我气愤极了,却也不可思议地感到有些放心,复杂极了。你的话,应该可以了解这种心情吧?你刚才不是提到玩具吗?没错,感觉就好像被抢走了实在玩不起的玩具的孩子。”

“……我同意。”

无论好坏,过高的性能都会引起人们的不安。换句话说,可悲的是,平凡如我们,是无法容纳超越常识的事物的。

“这么说来,听说妳也遭到须垣谷警探侦讯了?”

“嗯,前一天进去过保管室的人好像都被抓去问话了。”

“如果只是进房间,人数应该很多吧。”

“也不多。那里本来就有警卫盯着,门坎很高。进去里面的只有来借珍贵乐器的选拔成员,五个人而已。每一个我们都很熟,友希、舞子、雄大,你,还有我。借还的顺序也是我刚才说的那样,大概相隔十分钟。然后一样,没有人看到可疑的人影或不对劲的地方。”

“我想也是……可是须垣谷指挥办案唷,我看这下肯定要变成悬案一桩了。”

我想要确定初音的反应,没想到她先看了看我的脸色。

“你在怀疑谁?”

“咦?”

“虽然没有表现出来,可是须垣谷教授毫无疑问在怀疑五个进过保管室的人,包括我。因为有机会摸到史特拉第瓦里的人,就只有这五个嘛。然后每个人都知道自己不是窃贼。那么剩下的四个人,其中之一就是窃贼。”

看起来在微笑,但初音的眼神没有笑意。那双挑战性的眼神紧瞅着我不放。

这是大人的瞪眼比赛,可是我知道巧妙闪躲的方法。不要看对方的眼睛,而是看着眉毛中间,这么一来,对方就会以为自己也正回看过去。

“认定窃贼就是这五个人之一,我觉得有点太鲁莽了。因为还不清楚窃贼是怎么偷出史特拉第瓦里的。所以反过来说,只要能查出手法,自然就可以揪出窃贼是谁了。不过就我个人的意见……”

“嗯。”她探出身体。

“我不想怀疑乐团的伙伴。这是我身为乐团首席最诚实的心情。”

初音点了一下头,像是接受了我的说法。

然后就在她拿起杯子要啜饮最后一口时——

她的手指一滑,杯子掉到桌上了。因为饮料所剩不多,状况不致于太惨,但初音难得咂了一下舌头。

“看吧,都是你讲得那么振振有词,把我的手指都震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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