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即十一月十九日。

这天傍晚我必须赶回京都处理要事,因此预定要在上午十点以前离开U山夫妻的公寓,并且搭A元君的便车赶到东京,再坐新干线列车返回京都。

K子大清早就起床为我们做早餐。U山当然还在睡梦中,直到我们出发,他都没有起来送行。

“真对不起,U山先生爬不起来,他还说连明天也要请假呢。”

K子一直道歉。我摇头道:“不要紧,我还没向贤伉俪致谢呢!承蒙款待,感激不尽。请替我向U山先生问好,多多保重。”

“绫辻先生,你的感冒好点了没?”

“呃,还好。”好像只能勉强维持并不恶化,全身依然热烘烘的,走起路来有点飘飘然,唉!

“不过我不怕,下次还是要来叨扰!”

“欢迎欢迎。”

“那么,再会了。”A元君以及其快活的语气说道。昨晚他也灌了不少黄汤,今天却如此精力充沛,可见应该是个相当可靠的合作伙伴。

秋高气爽,万里无云,阳光普照,心旷神怡,虽然寒风阵阵,却已毫不在意。

我们坐在A元君的爱车“MG-RV8”上面。他心情似乎很好,手握方向盘,还直哼鼻歌。我受到感染,也跟着哼起歌来。他哼的是“忧歌团”那首“讨厌啦”。

A元君驱车穿越白桦林,离开别墅区。这辆MG的引擎排气量有四千CC,据说往年是名车,后来停止生产,去年才又开始制造,但只限定生产两千辆。

“这部车真不错,简单朴实又实用。”我这是真心话,不是在拍马屁。

“哈,到现在你才知道!”A元君眉开眼笑,似乎得意万分的样子,哪知——

出了那片森林,来到一望无际的高原农耕地带时,车却出毛病了,阵阵白烟从墨绿色的引擎盖缝隙中喷出来。

“哎呀!”A元君先发觉,立刻惨叫一声。

“怎么……啊,冒烟了!”

“惨了。”

A元君歪着脖子,似乎狼狈万分的样子。他放慢车速,但那白烟却有增无减,眼前视野已是一片白茫茫。

“糟了,怎么搞的?”

A元君将车子停到路边,熄了火,拉起手煞车。

“抱歉,我去检查一下。”

他跳出车外,以战战兢兢的神态打开引擎盖。大量白烟(……像是水蒸气)冒出来,八成是散热器出了问题。进来的国产车已很少见到这种典型的“引擎病”了,真不知道此时此地我是否要奚落一句“不愧是MG呀”。

老天保佑能修好——我一面祷告,一面下车。

可能是饭后吃的感冒药已生效,只觉得神清气爽,病情大有改善。我十指交握,高举双臂伸懒腰,然后叼着香烟环顾四周。

白桦树林遥踞后方,八岳群山雪花盖顶。柏油路又长又直,两旁有大片菜园,种的是高山蔬菜。农闲期即将到来。附近见不到半户人家,离国营道路好像还很远……就在此时……

在祥和宁静的高原景色之中,蓦然出现了一个奇怪的身影。那身影穿越广阔无垠的菜园,朝这边接近——菜园中央有一条路,和这边的马路平行。那是……

我不由得惊呼一声,眯起眼睛注视那道身影。

“难道……”

身穿红夹克,白胡子随风摆。亮丽的打扮,即使在远处也可认出来……

我很自然就想起昨晚K子说过的话。白胡子红衫衫……那么,这位老翁敢情就是邻村的葛西源三郎了。这样的话,他坐的便是……

“那就是……法拉利?”

我已晕头转向。

为何说那是?……

——就是那个……那个衣着光鲜的老翁,常坐法拉利出来的……上次不是说过了吗?

昨晚K子说过的话,还有她的声音,以及前前后后的状况,如今又一幕幕浮现在我脑海中。

——是呀,常常坐呢,所以在这一带很出名。

——啊,是黑的呢。

——我见过好几次。葛西先生身穿红夹克坐在上面,白胡子随风飘动……好一副老英雄的气派。第一次看到时,我还吓了一跳呢。不过,那模样真是帅极了。据说那时他长久以来的梦想,如今依然美梦成真了。

“……哎呀!”我忍不住呻吟一声。

原来如此!

K子的确说过“葛西常坐法拉利”和“是黑的”,但她从未说那“法拉利”是一辆“车”。

——听说以前他妻子是因车祸而丧生的。当时他开车出了车祸,妻子就坐在他身边,不料天人永隔……所以葛西就指天发誓,说此后一声绝不再握车子的方向盘……

对,葛西已如此发誓,我却自作聪明,自行往错误的方向解读。K子并未说他有买车,全是我自己在胡思乱想。

——不买红的,买黑的,太朴素了吧?是新车吗?

——不是那样啦。据说是搬来此地之后,结识了一位朋友,拜托那位朋友便宜一点卖给他的。

她说“不是那样”,并非再说“不是新的”,而是指“不是车子”。

——那位朋友姓铃木,是法拉利以前的主人。葛西先生去他那边玩的时候,看到法拉利就爱得不得了,一定要买下来……听说是这样。

——不过,他年纪那么大,坐在上面实在不容易……要驾驭自如,一定要费一番苦心吧!

——也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对不对?

这是U山的感想,K子则回答:

——言之有理,若是你U山先生,就绝对做不到。

当时U山的反应,我还以为是“如此谦虚”而大感意外。其实他并不是在说自己的驾驶技术不够好,而是他以前就已听K子说过那“法拉利”并不是一辆车——所以才……

惫有,住在楼上的堀井夫妻养了一只猫,取名为三毛。U山讨厌这个名字,大发牢骚,后来谈到“法拉利”时,他曾说:

——唔,法拉利,太好了,这个我最欣赏。

原来他不是在说“欣赏法拉利这种车”,而是指“取名为法拉利”,是在表示对这个名字的支持。

我摇摇头,再度望向菜园对面那条马路。

没有错,葛西所坐的“法拉利”并不是一辆车。那“法拉利”此刻正在马路上奔驰,换句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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