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星期一。由春太挑战。

第五节课结束的钟声一响,放松下来的喧闹声就在教室涌现,简短的一日总结时间跟偷懒的扫除匆促结束,大家期待的放学时间到了。

教室中,春太在几个男生的包围之下不断转动全白魔术方块。他果敢挑战靠逻辑思考绝对无法解开的魔术方块。

“那要怎么样才算完成啊。”一个男生开玩笑道。

揶揄的味道到放学已经淡去许多,但今天类似的话语不停提起。

“不过……你为什么要戴手套?”

另一个男生的声音响起,这问题也不断重复。我听到春太回答“这样比较好转”的声音。但其实是他不希望手上的油脂跟汗水弄脏重要的遗物。

我看向手表。快到社团时间了。要是不管春太,他好像会一直转个不停,因此我思考要不要硬把他拉过去。就在这个时候。

“穗村、穗村。”我转向走廊上传来的呼唤来源,西川在窗边招手。我穿过桌子靠近她。

“状况如何呢?”

“连春太都有困难。不过今天才第一天。”

“我上课的时候一直在想一件事。”

西川似乎很想走进教室,于是我把她领到春太的桌子旁。

“……上条,会不会其实有六种白色?”

听到西川的声音,春太转动魔术方块的手停住了。围着春太的那群男生视线望过来。因为隔壁班的女生突然走进来,他们心生紧张。

“像是白色、稍浅的灰色、浅灰色之类的。”

真的假的?那群男生一阵骚动,凝神仔细看魔术方块。

“白色就是白色。”春天说。“白色就算稍微混进一点其他颜色,就不再是白色。文具店看看颜料或是彩色笔专区就会明白了。”

但西川仍未丧气。“那重点一定是声音。例如根据转动方向不同,发出‘喀喀’、‘答答’或是‘滴滴’声……”

真的假的?那群男生又一阵骚动,竖耳倾听魔术方块。这些家伙全都可以进入哪家剧团。

春太像在转动保险箱的转盘,一列一列依序转动。我也沉默地将脸凑过去。声音……没有变化。就只是普通的魔术方块。

“对不起。”西川意志消沉。

“不用在意,大家一起多想几个主意吧。”春太脱下手套,准备参加社团活动。

“上条,明天你也要继续吗?”一个男生问。

“是啊。接下来还会尝试一阵子,你们可以帮忙加油吗?”

听到春太意味深长的回答,那群男生看了彼此一眼。

“好像很有趣。”

第二天早上,星期二。由我挑战。

早上的导师时间前,我在座位上转动全白魔术方块,那群男生的声音响起。

“什么嘛,换穗村了。”

先前就决定按照春太、我跟西川的顺序挑战。不能全推给春太一个人,而今天轮到我。“欸,千夏,那是什么?”昨天就算有兴趣,也被男生筑成的人墙阻挡而无法靠近的班上女生聚集过来。我也学着春太戴上手套,重复同样的回答。在众人的关注之下,我踏实慎重地转动。若有春太没注意的事,身为纤细少女的我说不定会注意到。

我暗自叹气。倚赖的最后希望——草壁老师从昨天开始出差,现在不在校内,他这一个星期都不会回来。碰到连春太也感到棘手的问题时,我常常找草壁老师商量。这次不能随便拜托他,不过一个星期都见不到面还是很寂寞。

放学后,我像是护蛋的亲鸟一样抱着魔术方块趴在桌上,耳中传入一句“我有大发现”的开朗宣言。

我愣愣地抬起模糊的视线,西川站在教室里。

“我从美朮社那里听说,白色在油画的世界中也有很多种类,像银白、锌白、钛白、正白。”

“意思是说绘材不同啊。”

听到春太的声音,我转过头。他托腮坐在一旁的座位上。

“上条,你觉得怎么样?”

“我认为这是很好的着眼点,因为成岛父母的其中一方兴趣是画油画,成岛家有一整套油画颜料。”

我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

“造访成岛家的时候,不是有几幅画在阳台风干吗?”

我想起来了。那些都是漂亮又技巧高明的画。

“油画跟水彩画不一样,一定得风干才行。”

“那么——”西川的声音中饱含期待。

“你答对了,这个白色魔术方块上用了油画颜料。看,一般会在方块上贴保护用的透明贴纸,但这个没有。油画颜料会用到干性油,表面会形成油膜,可以充当保护膜。而且跟水彩颜料或麦克笔不一样,颜色不容易掉。也就是说,这有合理的理由这么做。”

“太好了、太好了!”西川很开心地小步蹦跳。

但春太苦思。“假设一个方块是正白好了,也只有绘材不用,不是颜色不同。”

“有什么关系,不就是绘材不同吗?”我反驳。

说出口的同时,我脑海中忽然掠过“惠财”是什么的疑问,但算了,忽略之后再查字典就好。

“要怎么分辨不同的绘材?难道要用昂贵的分析仪器吗?”

我闭上嘴。真抱歉,我是个笨蛋。

“……明天我会努力。”西川消沉不已地说,正当她想从桌上拿起魔术方块,春太制止住她。

“小千,再琐碎的细节都没关系,你有没有发现什么?”

他注视着我,那双眼睛里充满对我的信任。我没什么自信,不过有一件事我一直很在意。我犹豫着要不要说。

“我说啊,这上面没有聪的签名呢。”

春太跟西川出现反应前,隔了约两次的呼吸停顿空挡。

“——签名?”

第三天,星期三。由西川挑战。

西川每节下课都会在校舍徘徊,寻找转全白魔术方块的地点,因为教室里有成岛。不久,抱着魔术方块、泪汪汪地四处奔跑的一年级女生传闻,在放学后传遍全校。

我跟春太找到西川同学时,她茫然地跪在体育馆的舞台后方,身旁散落着七零八落的魔术方块。

“喂,你怎么了?”

我连忙跑过去,摇晃西川的肩膀。西川仍在发楞。

“穗村同学……”

“难道有人破坏了魔术方块吗?”

春太蹲下,捏起一个小方块。“哦,做得真彻底。”他嘀咕。

“……这是我分解的。”

“咦?”

“我想找出聪的签名。”

“咦、咦?”

刚才起,春太就默默观察着每一个小方块。西川忍耐想哭的冲动般地捂着嘴。

“我想美代会不会是塞给我们一个绝对解不开的难题……想着我是不是真的被讨厌到这种程度……想到这里,眼泪就再也停不下来。”

“所见之处都没有签名吧。”

春太抬起头说。西川点头。

“……仔细想想,美代哪可能轻易把聪重要的遗物寄放在我们这边。”

我哑口无言,几乎全身失去力气。“这只是成岛的整人花招吗?”

“成岛是这么狡猾的人吗?”

春太嘀咕,接着拼起小方块。我跟西川也回过神,将四散的方块聚集在双手中。

我注视着经由三个人的手再度恢复原状的魔术方块。方块本身没有任何机关。

“只剩两天了。”西川轻声说。

“还有两天嘛。”我说得逞强。

“我会想办法的。”春太叹息。

第四天,星期四。春太再次挑战。

——回到开头的场面。

放学后,春太坐在中庭通往正门道路边的长椅上。他戴着手套,呼着白气,默默转动白色的魔术方块。放学途中的学生不时出声说“加油哦”,也有人傻眼地说“你还在试啊”。每逢此时,春太都会回以无力的笑容,接着他空洞的目光会回到就连是否有完成形都不知道的白色魔术方块上。

我跟西川在稍远处关注。

大家一起努力过了,可是到今天都没有任何成果。连前进一步的点子都想不到,已经无计可施,最后还是演变成推到春太一个人身上的局面。

期限就在明天。

春太苦着脸,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么烦恼,西川也变得相当寡言。我不想继续看到这两人痛苦的模样了。我去向成岛道歉吧,如果只有我一个人,无论被多么冷淡对待都没关系——事情就发生在我下定决心的时候。

我察觉到有人从背后靠近。

“哦,看来传闻是真的。”

悠哉的声音响起。咦?难道说……我回过头,穿深灰色西装的老师提着公文包,站在后头。他调正黑框眼镜的位置,望向春太。

“出差提早结束,所以我回来了。”

“老师……”抬头看的我眼头发热。

“我回来了。”

草壁老师就像是带来救赎的神。

在学校顶楼,我们三人沐浴在带着暗红光芒的阳光中,并肩坐在水泥块上。春太从刚才就紧张得全身僵硬。通往校舍的铁门敞开,草壁老师走出来。

“抱歉让你们久等了。”

草壁老师将怀中暖呼呼的罐装咖啡递给我们。“谢谢老师。”我跟西川都拉开拉罐,啜饮甜腻的咖啡。春太着迷似的凝视着草壁老师,耳尖都发红了。那是身陷情网中的少年眼神。他没打开来喝,而是喜孜孜地放进制服口袋,看来他打算回家再珍惜地享用。不对,说不定他是打算珍藏到永远。糟,我不小心看到了根本不想看的景象。

草壁老师靠着铁栏杆,观察全白的魔术方块。嘀咕了句“原来如此”后说:

“这是禅修问答的世界呢。”

“禅……?”西川的嘴唇离开罐子问道。

“就是禅僧为寻求悟道而进行的问答,也称为公案。简单来说就像猜谜或脑筋急转弯,不过可别小看它,内容全是些靠逻辑思考或知识绝对解不开的难题怪问。”

我们三人面面相觑。

“碰到找不到答案的难题怪问时,就会明白至今为止的经验、理论跟知识是多么无理空虚。虽然期间短暂,不过你们也体会到了吧?面对这样的现实,就是禅修问答的存在意义。”草壁老师举起手中的魔术方块给我们看。

“……老师,这没有解答吗?”

西川不安地开口,草壁老师静静摇头。

“每个人情况不同,说不定有人会烦恼好几年,不过一直思考下去,总有一天会找到打破逻辑高墙的答案,这就叫顿悟。也就是说,这个白色魔术方块的解答,接下俩要由你们自己创造。”

由我们自己创造……

此时,春太以痛苦的语气喊了声“老师”。春太跟草壁老师说话时,用词就会变得恭谨。“老师您说这是问答,如果没有出题者来认可答案,问答就不成立;可是这个魔术方块的设计者已经不在人世了。”

“也对。”草壁老师闭上眼,用一段时间稍作思索。“假如这个魔术方块的设计者效法禅修问答的思考方式,并且领悟到对方完成时自己早不在人世——那么他或许会为了对方,将告知完成形正确无误的证明留在某处。”

“您觉得是留在这个魔术方块里吗?”春太探出身子。

“只要你们抵达正确答案,那个证明就会自动现身吧。寻找的过程,就是益智游戏的本质。”

我深吸一口气。我并未完全理解草壁老师的意思,但好像有点进展了。碰到没有答案的难题时,自己创造出答案即可。这四天并非白费。

就是为了踏出一步,才要经历这四天……

风吹过楼顶,草壁老师好像注意到什么而转过头。西川的视线也黏在校舍的铁门上。

“……美代。”

成岛披散着随风飘动的长发站在那里。她对草壁老师的存在感到困惑,有一瞬间露出讶异的表情,即便如此她还是以不在乎的动作用力关上门,朝我们走过来。

停步的成岛一瞥草壁老师,两人之间好像另有关系。成岛很快就别开视线。

“传闻已经传遍全校了。”她朝白色魔术方块一看,扔下这句话。

“因为大家都在声援我们。”春太温和地说,成岛闻言便像咬到黄连般嘴角一歪。

“那么,在大家的声援之下,有完成的希望吗?”

听到她这么说,春太闭上嘴,我跟西川也默默低下头。

“放弃如何?”成岛用金属般冰冷的声音说。

“什么?”我惊讶道。

“干脆放弃如何?”成岛重复。“别想了,拼不好的。那是绝对解不开的魔

术方块,是聪留给我的惩罚。”

“惩罚?”春太愕然。“解不开的益智游戏不算益智游戏。我不认为敬爱杜德耐得人会留下这么不合理的东西。”

成岛用锐利的眼神看向春太。

“这么说来,你在我的房间说过,为什么在贪玩的年纪,聪还能热衷于益智游戏,对吧?那孩子在学校受到欺负。他生的是脑部疾病,别人说他脑子有问题,所以一直遭到严重的欺负。他的自尊心跟心灵支柱就是益智游戏。挑战那孩子创作的益智游戏是我的日课,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直到国中进入管乐社为止?”

“对,他肯定觉得被我抛弃了。可我也没办法。”成岛痛苦地说:“因为真的很开心。我也想要一个像聪一样投入、热衷的事物啊。”

我跟西川都说不出话。

成岛的视线停在草壁老师手中的魔术方块。她带着有万般思绪的眼神注视良久。

“聪想让我苦恼。他不肯原谅交了新朋友、忙于社团、每天都无法陪他玩的我,所以才留下这种不合理的东西。没必要连你们都跟着苦恼。”

她从内心深处吐出的心情说完,走向草壁老师。

“老师,请还给我。”

“不行。”春太出声阻止。“草壁老师,请不要还给她。”

“你什么意思?”

“还剩一天。”

“不可能,绝对做不到。”

“怎么可能做不到。”

成岛恶狠狠地瞪着春太。“你就这么想让我加入管乐社吗?”

“这跟那是两回事。”

春太没被她的气势压倒,反而如此回答,成岛表情一僵,接着转过身。我以为她会就此离开顶楼,但我错了。她无力地停下脚步,依然背对着我们,用蚊鸣似的声音不知是对谁说:

“……我不加入管乐社,还有别的理由。”

春太听到这句意料之外三话语,“咦”了一声。

“已经没有会帮我做簧片的人了。去年为止,还有亲戚会帮我做,但调职到国外了。”

“我可以帮你介绍。”草壁老师首度开口。成岛转过头。

“我以前待的乐团朋友中有双簧管演奏者。那个人就住在邻镇,只要你愿意,我就将你介绍给他。”

成岛畏缩了,她再次转身,这次没停步。铁门砰的一声关上的声音在顶楼响起。

西川起身面对草壁老师。

“老师,你早就认识美代了吗?”

“是的。”草壁老师露出有些难为情的淘气笑容。“其实比起上条同学,我更早盯上她。”

我跟春太都愣愣地抬头看他。

“当时被她婉拒了,不过看来她给了你们机会。”

草壁老师将魔术方块交给春太。我跟西川靠近用双手接下来的春太,然后三人一起看着全白的魔方。

“唉,明天能完成吗?”我的个性中仍有软弱的一面。

“穗村同学也要试着烦恼到最后一刻。”

“请问,老师难道知道答案了吗?”西川抬起头问。

“我有个想法。不过由我回答真的好吗?”

春太摇头。我也有一样的感觉。

草壁老师伸手搭着铁栏杆。望向远方的老师似乎在回忆着什么,他的左手有深深的伤痕。夕阳照到眼睛,我们都不断眨眼。

“你们往后将会体验到的世界很美丽,但同时会面临各种问题,世界上充满着没有道理的事。我觉得成岛同学不用勉强回到管乐的世界也无妨。不过假如有人能为她创造从停滞之处踏出一步的契机,我认为,那不该是我,而是同世代、拥有相同视野的你们的职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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