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咸通四年一直到咸通七年(公元866年),懿宗朝廷先后派遣的前方主帅康承训和张茵均未克复安南。南诏王国(大礼帝国)在世隆的手中进入了全盛时代,其版图北逾金沙江,东抵黔中,西达怒江,南抵越南中部。

咸通七年六月,新任安南都护的高骈终于对安南发起反攻,在交趾大破南诏军队,并于十月进围交趾,经过将近一个月的苦战,最终将其攻陷,砍下三万多首级。随后,高骈又率军击败归附南诏的蛮族,杀了它的酋长;十月底,蛮族士众一万七千人归降大唐。

至此,安南收复。十一月,懿宗诏令安南、岭南西道与西川守军各守疆域,不得再进攻南诏,并遣使向南诏表示修好之意。同月,在安南设置静海镇,以高骈为节度使。

边境刚刚恢复暂时的安宁,懿宗李漼便又变本加厉地继续营造他的温柔乡。李漼酷爱音乐,所以光是在殿前随时侍奉的乐工就有将近五百人,每月举办的音乐酒会不下十余次;席间各种山珍海味、美酒佳肴应有尽有;各种曼妙的歌舞演出和精彩的戏剧表演一场接着一场,天子李漼乐在其中,从不疲倦。而且天子出手相当阔绰,对优伶和乐工的赏赐动辄千缗。

天子的温柔乡还不止一处。像曲江(长安东南)、昆明(大明宫内)、灞浐(渭水支流)、北苑(大明宫北)、南宫(皇城外的兴庆宫)、昭应(陕西临潼的华清宫)、咸阳宫等处,天子兴致一来便立刻前往,使得侍从们经常来不及筹备和布置。为此,有关部门只好在上述各处常备音乐、酒食、锦帐、帘幕等物,以防天子突然驾到。此外,李唐皇室大大小小的亲王们也随时处于待命状态,每当天子起驾,他们就会前呼后拥地陪同圣驾出发。天子每次巡幸,宫廷内外各色人等及各衙司随驾侍从的人数往往多达十余万,所耗费的钱财更是不计其数。

咸通九年七月,当懿宗李漼仍然沉醉在他的温柔乡中乐而忘返的时候,一场比裘甫之乱规模更大的兵变爆发了。

这伙哗变的士兵是咸通三年安南沦陷时从徐州(徐泗镇治所)调往桂州的戍卒。当时徐泗镇招募他们的时候便与其约定,役期以三年为限,期限一到立刻派兵接防。但他们在桂州整整驻防了六年,却始终没有接到回防的调令。戍卒们屡屡向徐泗观察使崔彦曾提出抗议,要求回镇。徐泗将领尹戡、杜璋、徐行俭一起劝说崔彦曾不要同意戍卒的要求,理由是徐泗镇目前军费困难,而派兵接防的开支又太大。所以他们向崔彦曾建议:命令这批戍卒再驻守一年。

收到徐泗镇的这个答复后,戍卒们立刻炸开了锅。而这批戍卒的首领——都虞侯许佶、军校赵可立、姚周、张行实等人本来是徐州地面上的强盗,由于州县无力征讨才将他们招安的,这伙人混进军队原本就是想捞取官爵富贵,结果却在这穷乡僻壤吃了六年的苦头,所以他们现在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服从崔彦曾的命令了。

许佶等人旋即发动兵变,杀了大将王仲甫,推立粮料官庞勋为首领,一路杀回徐州。所过之处大肆劫掠,州县莫之能御。

这一年十月十七日,庞勋变军进抵彭城(徐州州府所在县)。由于一路上不断纠集和招募,此刻变军数量已达六七千人,鼓噪之声喧天动地。变军兵临城下后,对居住在城外的百姓秋毫无犯,而且大加慰抚,因此百姓纷纷依附。变军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就攻破了外城。随后百姓又帮助变军进攻内城,推来草车焚烧城门,内城旋即陷落。变军俘虏了徐泗观察使崔彦曾,并把尹戡、杜璋、徐行俭三人开膛剖腹、碎尸万段,然后又屠杀了他们全族。

当日,城中自愿归附变军的士民又有一万多人。

随后的日子里,各地前来投奔庞勋的人络绎不绝,都愿意为他效力,并主动献计献策;甚至连光州(今河南潢川县)、蔡州、兖州(今山东兖州市)、郓州、沂州、密州(今山东诸城市)以及淮河一带、浙江地区的变民都从四面八方日夜兼程地赶来归附……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帝国的四面八方在一夜之间会冒出这么多“变民”?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一个小小的庞勋兴兵作乱,竟然会有那么多百姓帮他攻城,而且还争先恐后地投靠他?

这个庞勋一无声望、二无资历、三无个人魅力、四无远大的政治抱负、五无煽动人心号令天下的政治纲领——如此典型的“五无人员”凭什么能振臂一呼、应者云集?

唯一的解释是——大唐的人心散了。

这是一个王朝崩溃的可怕前兆。

当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人们悲哀地发现自己生活中的火越来越烈、而水也越来越深的时候,身边任何一点儿风吹草动都会触发他们敏感的神经、激起他们强烈的反应。因为除此之外他们没有任何改变现状、出离水火的机会。

所以他们会死死抓住。

无论从他们身边冒出来的是哪棵葱,只要它冒出来了,就会被他们视为弥足珍贵的救命稻草。

说白了这就叫饥不择食。

在漫长的中国式王朝兴衰史上,这种饥不择食的事情其实是屡见不鲜、不胜枚举的。

太早的不说,太晚的不说,光是几年后接二连三冒出来的王仙芝、黄巢、李克用、朱全忠等人,就没有一个不曾被拥戴他们的人们视为改天换地的救世主。

至于说他们到底是一棵又一棵欺世盗名的葱,还是货真价实的救命稻草,说实话,绝大多数正处于水深火热中的百姓可能并没有过多的去进行分辨和思考。

而此时此刻,当人们披星戴月马不停蹄地前去投奔那个名叫庞勋的“五无人员”时,自然也不会有太多的思考。

庞勋注定是成不了气候的。

因为他图的不过是一己的富贵和快活,从来就没想要拯民于水火。

就在他占领徐州的次月,李唐朝廷就任命右金吾大将军康承训为义成节度使兼徐州招讨使,任命神武大将军王晏权为徐州北面行营招讨使,任命羽林将军戴可师为徐州南面行营招讨使,并大举动员诸道的兵力归三帅统领;同时又采纳康承训的建议,征调沙陀三部落的酋长朱邪赤心,会同吐谷浑、达靼、契苾等部落酋长率部征讨庞勋。

李唐朝廷的这场平叛之战一开始打得并不顺利。先是康承训所率领的中路军因诸道兵力尚未完全集结而遭遇叛军阻击,退守宋州;继而求胜心切的南路军主帅戴可师又在都梁(今江苏盱眙县南)城外被叛军王弘立部袭击,戴可师战死,所部三万人几近全军覆没,仅剩几百人脱逃,所有武器、粮草、辎重、车马全部落入叛军之手。

在突如其来的胜利面前,庞勋的暴发户本性暴露无遗。他自称天册大将军,并天天宴饮游猎。军师周重劝他说:“自古以来,由于骄傲志满和奢侈安逸,导致得而复失、成而复败的例子太多了,更何况还没得到、尚未成功之前就骄傲奢侈的人呢?”

可庞勋却充耳不闻,仍旧我行我素。

也许在这一刻,庞勋的败亡就已经注定了。

从咸通十年正月开始,政府军开始转败为胜,各路叛军无不望风披靡,尤其是朱邪赤心率领的沙陀骑兵更是骁勇无匹,在战场上发挥了不可小觑的作用。同时,被叛军占领的失地也都相继收复。到了这一年九月,走投无路的庞勋带着残部两万人逃至蕲县(今安徽蕲县)西面时被政府军四面合围,几乎被全部歼灭,庞勋也死于乱兵之中。

同年十月,变军的余党基本上肃清,“庞勋之乱”宣告平定。朝廷论功行赏,任命康承训为河东节度使、同平章事;任命沙陀酋长朱邪赤心为大同军镇(治所在云州,今山西大同市)节度使,并赐名李国昌,各种犒赏十分优厚。

这个李国昌有一个儿子,后来成了唐末历史上叱咤风云的人物。

他叫李克用。

咸通元年的“裘甫之乱”与咸通九年的“庞勋之乱”虽然历时不久便被先后平定,但是帝国的南方却已饱受涂炭,并且再也没能恢复以前的和平与安宁。

种种酝酿已久的政治、社会与民生问题已经找到了一个火山喷发口。

岩浆在地底疯狂地奔突。

帝国的天空正阴霾漫卷、乱云飞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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