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从哪一点来看,懿宗李漼和他的父亲宣宗李忱都像是一枚硬币的两面。

二者毫无相似之处。

李忱自幼饱经磨难,备尝人间疾苦;中年登基之后,自律寡欲、勤政爱民;为人刚毅机敏、沉稳果决,可以称得上是不折不扣的有为之君。可他的继任者李漼却自幼长在深宫,不恤民间疾苦、不思物力维艰;即位之后唯知声色宴饮、寻欢作乐;此外又重用阉宦、宠幸奸佞,可谓地地道道的昏庸帝王。

所谓“自助者,天助之”,宣宗李忱登基未久,便有三州七关的归降与河湟全境的收复。

而与之形成鲜明对照的是:懿宗李漼刚刚即位,浙东平民裘甫便揭竿而起,燃起了唐末农民大起义的第一把烽火;与此同时,多年来一直向大唐纳贡称臣的南诏王国也突然变脸,出动军队大举入寇……

浙东的这场农民起义发生在大中十三年的年底。当时一个叫裘甫的人纠集了一百来个暴民攻陷了象山(今浙江象山县),当地官兵屡次围剿都被他打败,以至明州城的城门在大白天也四面紧闭。随后,裘甫又带着他的一百号弟兄乘胜进攻剡县(今浙江嵊州市),一时浙东骚然。

第二年正月初,浙东观察使郑祗德派出的官兵又在桐柏观(今浙江天台县西北)遭遇惨败,指挥官刘勍仅以身免。随后裘甫占据剡县,开放府库、招兵买马,短短几天队伍就扩大到了数千人。郑祗德大恐,仓促招募了五百名新兵前往征剿,结果在剡县西面再度被裘甫打败,三个将领全都战死,军队几乎全军覆没。

裘甫连战皆捷,四方盗匪顿时纷涌来附,变军人数迅速激增至三万人。裘甫立刻抖擞起来,自称天下都知兵马使,改年号为“罗平”,还铸造了一颗“天平国”的大印。这一年三月下旬,变军异常猖獗,先后劫掠了衢州(今浙江衢州市)、婺州(今浙江金华市)、台州(今浙江临海市)、上虞(今浙江上虞市东南)等地,攻陷了唐兴(今浙江天台县)、余姚、慈溪、奉化、宁海。所到之处,青壮年全部被抓为壮丁,而老弱妇孺则遭到了无情的屠杀。

自从“安史之乱”以来,由于藩镇之乱,帝国的北方长年兵连祸结,社会生产遭到了极大破坏,再加上河北诸藩一直割据自专、赋税自享,所以帝国的赋税收入主要依赖于江淮地区。幸运的是,帝国南方在这一百多年来始终比较安定,因而得以支撑朝廷的用度。而眼下,浙东裘甫的首开叛乱一举打破了江南地区的承平之局,意味着帝国的后院已经起火,这样的威胁足以让李唐中央为之震恐。

眼看星星之火即将燎原,朝廷紧急调任郑祗德为太子宾客,派遣前安南都护王式接任浙东观察使,并诏命忠武、义成、淮南各道的兵力归他调度,全力镇压裘甫叛乱。

王式虽是一介文官,但是有勇有谋,其任安南都护时便以过人的胆识而威慑华夷、远近闻名。听闻朝廷派他前来平叛,裘甫及其党羽立即产生了莫大的恐慌。这一年四月,王式抵达浙东治所越州,一面整顿军纪,一面下令各地开仓放粮、赈济贫民。随后战场上的形势便陡然逆转。政府军屡战屡胜,先后迫降了变军大将洪师简、许会能、王皋等人,大破毛应天、刘天平、孙马骑等部,失陷的城池也接连收复。到了六月下旬,节节败退的变军已被团团围困,只据有剡县一座孤城。裘甫眼见大势已去,只好出城投降。

八月,裘甫被押送京师,斩首于东市。

这一年十一月,懿宗李漼大赦天下,改元“咸通”。

猖獗一时的东南民变虽然被迅速镇压了,但是帝国西南边陲的战火却从懿宗即位起就一直在熊熊燃烧,而且整整持续了十多年,几与懿宗一朝相始终。

那就是大唐与南诏的战争。

宣宗驾崩后,李唐中央派宦官向四方发布讣告,希望四夷能派出吊祭使赴长安吊唁。不料派往南诏的这一路宦官却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冷遇。

原因说起来很凑巧。

因为南诏的第七任国王丰祐也死了,他们也在办丧事。可李唐中央对此却一无所知。所以南诏的新任国王、丰祐的儿子世隆怒气冲冲地对大唐的使者说:“我国也有丧事,为什么朝廷不派人来祭悼?而且诏书上面居然还写着先王的名字,这算什么?”

使者一脸尴尬、无言以对,随后便被安排到了城外的简陋宾馆,接待规格低得不行。这几个宦官满腹委屈地回到长安,把此番遭遇一五一十地向懿宗做了禀报。

年轻气盛的懿宗李漼一听也火了。他当即做出决定,坚决不对世隆进行册封,也就是不承认他南诏国王的身份。懿宗还给出了两条不册封的理由:一、胆敢不派遣使者前来吊唁;二、世隆的名字犯讳:“世”字触犯太宗之讳,“隆”字触犯玄宗之讳。

这两条都是大不敬罪。所以懿宗李漼信心满满地认为:世隆为了求得朝廷册封一定会乖乖地低头认错。

可懿宗错了。

这个新任的南诏国王远比他想象的执拗得多,也强悍得多。

接到朝廷诏书的那天,世隆发出了一声冷笑。

你以为老子稀罕你的册封吗?你不让老子当国王,老子就自己当皇帝!

很快懿宗李漼就接到了一则令他目瞪口呆的奏报——世隆称帝,国号“大礼”,改元“建极”,同时入侵大唐边境,已经攻占了播州(今贵州遵义市)。

就在懿宗李漼浑然不觉的时候,一场贯穿他整个帝王生涯的大规模战争已经拉开了序幕。

咸通元年(公元860年)十一月,安南都护李鄠向入侵的南诏军队发起反攻,收复播州。但南诏却趁他后方空虚,发兵三万,在安南蛮族的引导下奔袭安南府的所在地交趾(今越南河内市),并一举攻占。李鄠后路被抄,只好仓皇逃奔武安(今越南海防市)。

咸通二年正月,懿宗下诏命邕州(岭南西道治所,今广西南宁市)及相邻各道紧急发兵援救安南,阻止南诏的进攻。六月,朝廷以失职的罪名把安南都护李鄠贬为儋州(今海南儋州市)司马,同时任命盐州(今陕西定边县)防御使王宽为安南经略使。七月,南诏军队攻陷邕州。

咸通三年二月,南诏再犯安南,王宽无能,频频上书告急。懿宗朝廷不得不再易主帅,命湖南观察使蔡袭取代王宽,并紧急动员忠武、义成、武宁、宣武、荆南、山南东道、湖南、鄂岳等八道士兵共三万人,归蔡袭指挥。

南诏见唐军声势浩大,遂暂时撤退。

同年十一月,南诏集结了五万人马卷土重来,于咸通四年正月再度攻陷交趾。蔡袭率众力战,左右皆战死,他身中十箭,最后蹈海而亡;大将元惟德等人奋力砍杀两千多敌兵后也壮烈殉国。

南诏两度攻陷交趾,共杀死和俘虏唐朝军队十五万人。

安南各蛮族见南诏势盛,纷纷投降。

李唐朝廷不得不放弃安南,命驻守安南的各道士兵全部后撤,退守岭南西道。

这是帝国的失败。

这是帝国前所未有的失败。

可此时此刻的大唐天子李漼却好像满不在乎。

江南民变、南诏入侵、安南丢失……帝国的内忧外患纷至沓来,可李漼却并未表现出丝毫的忧虑和恐慌。

他依旧日日欢宴、夜夜笙歌。

左拾遗刘蜕愤而上疏:“如今南蛮大举入侵,干戈满途,天下并不太平。皇上在所有人面前都没有忧虑的神色,又如何责成人臣尽死效忠呢?恳请陛下节制嬉乐宴饮,等到远近承平、人心安定,再图享乐也为时不晚!”

可懿宗李漼却置若罔闻。

在帝国的内忧外患面前,李漼似乎始终表现得很无畏。

不过这个世界上的无畏通常有两种。

一种是勇敢者无畏,如他的父亲宣宗李忱。

还有一种叫无知者无畏,如此刻的懿宗李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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