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久独自进入门内。踏过铺路石,到了嵌有毛玻璃的两扇格门玄关。左右是涂成白色的墙壁。他一按了小型旧式的门铃后,不久就有人出来的样子。毛玻璃的门朝白墙的后面滑动,一个约比五十岁大三、四岁的气质妇人,诧异的抬头看着德久涣散苍白的脸。

“我是神奈川县的户冢署刑警……”

他一边自我介绍,一边一直观察着对方那双大眼睛,稍微不相配的混杂一些白发,以及尖下巴的附近。她和昨天在医院见面的女子一点也不像,那么她应该是这一家的媳妇吧。

“请问您认识一位叫做泽田和子小姐的人吗?”

“不,我不认识。”

她的表情依旧很诧异。毕竟泽田和子这名字,是那个女人被抬进医院忽然想到的,所以一定是假名。她不知道也是当然的:“这是前天下午的事情,这位自称是泽田和子小姐的女性,从横滨搭出租车到贵府,还付了费用。这件事您知道吗?”

“这件事有些地方弄错了。虽然现在刑警先生说得好像是她回到家里,可是那位小姐并不是我家的人。”

“怎么说?”

“她是我嫁出去的女儿的高中朋友。她说因为没有钱包没办法搭电车,所以就搭了很久的出租车来,问我能不能先替她垫钱。虽然她只是借了一点钱,那天晚上她就拿来还了。她从学生时代开始就是很乖的人。”

泽田和子在这家人眼中也评价不错,看起来很让人信赖。当天就还了钱,真是让人觉得做事细心周到。

“那位小姐怎么了吗?”

“没有,刑警来拜访也不一定就是坏事。那么,您知道她的姓名地址吗?”

“嗯,当然。”

刑警记下她的回答。本打算如果是工作地点的话就要先去她的工作单位,可是对方不是回答这个。总之只要去她家应该就能见面了。

南田在门口处等他。他那被毛毛细雨淋湿的脸,好像想要知道结果似的看着刑警。

“查到了吗?”

“是啊,多亏了你。”

“她是女儿吧?还是媳妇?”

南田的声音太大了,德久为了不要传进刚刚那位家庭主妇的耳中,迈开步伐往马路的方向走去。

“她不是那家的人,是他们的朋友。听说是在那里借钱付款的。”

“这样啊。我看她就像那家的女儿,原来错了啊。”

他口气很不好意思的说,打开车门,等刑警进去坐。

“不了,就到这里吧。你回去好好睡一觉,接下来我自己搞定。”

“可是,你还要去拜访那女人吧?”

“你说的没错,可是因为我已经知道地址了,所以接下来搭电车去。”

“在哪里?该不会在九州岛吧?”

“不是九州岛。”

“那我陪你去吧,你不用客气。只是我要打通电话给公司才行,不会花太多时间的。”

“不好意思了。”

刑警稍微低了下头坐进车里。他不只要跟那女子见面问话,还必须以自愿前往的形式,寻求同行的人。这种状况下,如果有南田的车,各方面来说都很方便,自从刑警在目的地下车时开始,雨就下得相当激烈。他小跑步的跑进公寓的玄关里,拜托年轻的管理员替他引见。那女子应该记得德久的声音,所以担心她可能会闭门拒绝见面。

25号房的门悄悄的关上了。可是管理员彷佛很有自信的说她在房里,敲了敲门。

“不好意思,你有客人。”

“啊,是喔?”

她的声音听起来和在病床时不同,朝气焕发的感觉。她打开门,一将目光移到站在旁边的刑警时,马上露出吃惊僵硬的表情。

“我有很多事情想问你才来的。对了对了,先不说这些,我得先来探望你的脚伤。你后来怎么样了,会痛吗?”

“伤口怎么样都不重要了,你是为了那个吧,我很清楚。”

她的口气变得有些自暴自弃,闪过身子让刑警进入里面。背后则传来了管理员离开的脚步声。

25号房是装饰的很漂亮的西洋式房间。沙发和装饰架上任意摆了手工艺品。才刚想上面是不是有眼睛瞪大、张大嘴巴的人偶,就看到她的布置是贴上碎布、描绘风景的镶框布画,花瓶里还插着剑形花瓣的大朵玫瑰人造花。刑警的目光,快速地捕捉到酒架上放的白兰地与柑桂酒的酒瓶;他的个性只要遇到凡是酒的东西就会非常着迷。

女人的生活方式看来相当奢侈。既然都已经过着这种富有的生活了,为什么还要做这种扒窃的事情呢?

“要喝咖啡吗?”

“不了,谢谢。”

“您有什么事情呢?就算我默默离开医院,也已经放了钱,我想应该没关系了。”

她这样开门见山地说也不失为一个能言善道的人,刑警看她这样是虚张声势。

“医院的事情我不知道。但是顺便想要问你,为什么要逃走呢?”

女子挺直了正要坐下来的腰。

“你说我逃走?你这样说未免太过分了吧?”

“如果你说不是逃走,那我改口说你私自出院也可以吧。”

因为对方站着所以德久也站着。

“我回答你,你坐下来吧。我出院的原因,是因为我不能忍受待在那样的大房间里。如果是个人房,要我在那睡一星期或十天都可以。”

“那你为什么用假名?”

“因为很没面子。”

“因为在大房间里吗?”

刑警坐下来这么说道;他很不喜欢资产阶级的品味。

“并不是这样。因为我搭便车,如果是因为好好开车发生车祸的话那就没关系,可是我竟然搭不认识的人的车,根本就不像现今的小姑娘会做的事吧?”

“嗯。”

“而且还有一件事。就像我前天说的,我想去汤河原。我拦了两三台出租车拜托他们,可是每个都不愿意。就在我失望的时候,发现了小田原的车子,所以觉得我运气很好就叫了他。可是,社会上的人不会接受这种做法的。朋友中一定有人会说,这女人就是很吝啬,所以才搭便车。我就算被人家在背后骂我是坏女人,或是高傲幼稚的女人都没关系。因为我其实不是坏女人,也不是高傲幼稚的人。可是,说我吝啬那我就受不了,我真的一点都不吝啬,所以我好像可以不在乎,可是不行,我的心里怎么样也忍受不了别人这样说我。我在救护车里稍微平静下来后,马上就想到这件事,于是瞬间就在心里浮出了泽田和子这个名字,我觉得这是个很像真实姓名、不错的名字。”

这女人好像虚荣心很强。她如果没有偷钱的话,说不定就会相信她刚才的说明。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她报假名还有逃走,以及佯装石田家是自己家,都一定是为了逃避司法的追查。

话一中断,就听见了不流利的钢琴声。可以想象这种弹奏方式,是附近年幼的女孩子,正在努力的敲动一块块键盘。

女子忽然站起身,掀开纱布窗帘,很粗鲁的将窗户关上,钢琴声就远去了。

“您了解了吗?”

她那冷漠的眼神凝视着刑警。

“大概吧。”

“那么请您回去吧。”

“不。”

“还有什么事吗?”

她扬起眉毛,那双眉毛又细又美丽,与所谓的娥眉可说是完全相符。

“还有。”

“是什么事呢?”

“是田中重吉的事。那个载你、亲切的药材批发商的店员。”

“……”

她好像发出了微弱的鼻子哼声。

“老实跟你说,那个人的上衣口袋里有十万圆。不过他死亡之后,不管怎么找都找不到那笔钱。”

“所以你的意思是钱是我偷的啰?”

她又站起身,脸色大变。刑警觉得她好像要极力反击的样子。

“所以你说我急忙的逃离医院是吗?”

“我又没这样说。”

“我知道了。我隐瞒本名让你们怀疑我,真是抱歉。可是,请不要看错人了,我才不会想要这十万或二十万的零头呢。”

“我没有看错人。可是这种情况,知道钱的去向的人,应该除了你以外就没别人了。”

女人一直紧咬嘴唇,好像在压抑内心要自己冷静、冷静。脸上的表情与口气,也都迅速回到原来的样子。

“不管你怎么说,我不知道的事情就是不知道。我身上带的钱,就只有放在医院手提包里的两万圆而已。”

“嗯。”

“你想看看不就知道了?我如果有那十万圆,就没必要特地搭出租车了。我只要去附近的车站,之后搭电车,这样也不用担心自己家被查出来了。”

“嗯。”

“就是因为我没有钱,所以才会提出不合理的方式,请司机载我去东京。”

“那你为什么要去石田小姐家借钱呢?你直接回来这间公寓,应该就不用给别人添麻烦了。”

“因为我觉得对司机先生不好意思,来东京就已经让他很讨厌而发牢骚了,我就想早点让他解脱。”

女子的回答毫无滞碍,可是对德九而言,还是无法相信这是真的。如果她想让司机解脱,为什么不走直线,而要到处绕来绕去呢?

刑警一这么问她,她就好像在怜悯疑心很重的刑警似的笑了。

“因为女人是感性的动物啊。前一晚才遇到撞车事故面临死亡,而且隔天又做了瓜田李下的事离开医院,就算想冷静也还是很激动啊。石田阿姨的家我也已经快要两年没去,所以也忘记怎么去了,当然就转来转去了啊。我觉得这没什么好奇怪的。”

这真是无懈可击的回答。她本人光滑脸蛋的肌肤上,甚至浮出了妖艳的微笑。这若是事实那就另当别论,不过如果她在狡辩,那就一定给人感觉是个头脑不简单的女人。

忽然有人敲门,女子穿过房间打开门。传来了南田的声音。

德久一出来,司机就拉拉他的袖子,带着他到讲话不会被听到的走廊角落。

“怎么了?”

“没有啦,刚刚我借了下面的电话联络公司,然后得知警署那边在找你。”

“嗯。”

“本来以为药材店的店员被偷走的钱,听说是他在东京跟学生时代的朋友喝酒时,为了怕弄丢所以请朋友保管;那个朋友去吊唁的时候顺便送去了。”

德久短声呻吟,他嫩白肥胖的脸眼看着渐渐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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