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很久没有去这种店里冼衣服,竟然忘记了。现在他想起来了,就在自己那幢宿舍附近,也有一家投币式自动洗衣店。那还是在两年前的春天,参加了公司举办的棒球大赛后,捧着一堆泥泞不堪的球衣球裤,去店里冼了一遍。当时,因为考虑到宿舍里那台公用的老式家用洗衣机,恐怕洗不干净,所以就……

可儿征男的脸上,仍然多少带有些茫然失神的表情,走进了近在眼前的投币自动洗衣店。店堂内并无工作人员,仅安放着洗衣机等机械设备。一位主妇和一个学生模样的青年男子,坐在靠背长椅上,分别打着毛线衣和翻阅着漫画书,显然是在等候洗涤结束。四台大型洗衣机中,有两台正在运转,透过圆形观察孔上的玻璃,可以看见洗涤物正在里面翻滚转动。这种公用的洗衣机,比普通的家用冼衣机要大三倍,只要投入三百元硬币和适量的冼衣粉,洗衣机立刻就会自动旋转起来,并流出加热过的洗涤液和清水;洗干净后还能脱水。这机器具有惊人的强大功率,可儿至今仍记得,当初那堆满是污泥的球衣球裤,竟然被它洗得发了白,找不出半点污痕。接下来,只要再投入一百元硬币,干燥机就会启动起来,片刻之后,就变得几乎跟新衣服一样……

主妇和学生坐着的椅子背后的墙壁上,贴着一张纸,上面写着“二十四小时全天候营业”。对着这几个字凝视片刻后,可儿走出了投币式自动洗衣店。

第二天早上,可儿比平时提早四十分钟,迅速离开了宿舍。昨天夜里苦思冥想,直到半夜都没有睡着,早上又很早醒来,因此头脑有些迷迷糊糊的。天气阴沉沉的,眼下正是樱花开放的时节,通往地铁车站的路上,匆匆赶着去上班的人还不多。

可儿走进了一间无人公用电话亭。关于矢崎武文寄宿处的电话号码,已经顸先从鸟越那儿,连同住址一块儿打听清楚了。

他一边查阅着随身携带的通讯录,拨了一组电话号码。电话接通后,听筒里传来了一个年轻姑娘的说话声。可儿说了声“叫矢崎听电话”,对方回答道“请稍等片刻”,随后,听筒里隐隐传出叫矢崎的男人的声音,由于时间尚早,想必他还没有离开寄宿处吧。

可儿使劲收腹,故意用压抑变调的声音说道:“你是矢崎先生吧。我就住在你的附近……实话说,不久之前,三月二十九日屋期天晚上,我亲眼看见你深更半夜,在投币自动洗衣店里,洗涤满是血迹的衣服呢!……”

从听筒里可以比较清晰地感受到,对方好像是倒吸了一口冷气。

“我原先打算向警察署报告,但经过反复考虑,认为在这之前,不妨跟你面谈一次,若按你的心愿,大概是希望我把这件事情,深深地埋在心底里,不吿诉任何人吧?”

“……”对方沉默以对。

“从投币自动洗衣店往南大约五十米处,有一个小公园吧。在那儿的秋千架旁边,今晚我们十一点见面。那种时候,大约不会有小孩子或者情侣什么的了吧。”

矢崎低声嘟哝了一句什么,没听清楚。

“是今晚十一点。假如到时候不来,我可就要直接到警察署去,向他们如实陈述,那天深夜我见到的情形啦!……你听明白了吧?”

沉默片刻之后,从听筒里传来了好像是有些嘶哑的答话声,“明白了!……”

接下来,可儿征男到了公司里,把刚赶来上班的鸟越,悄悄唤到背人的阴影处,把情况大致对他说了。

“据我猜想,矢崎一定会来的。我打算装着要敲诈钱财的样子,让他坦白罪行,然后把他扭送到警察署去。但是,光我一个人,恐怕力不从心,说不定会被他逃掉,再说,事后他很可能会翻供抵赖。因此,你能不能帮帮忙,替我做一下证人?”

可儿恳求他当天晚上,潜伏在么园里秋千架旁的树丛中,偷听矢崎所说的话,在紧急关头则纵身跃出,协助捉拿对方。起初,鸟越脸上显出胆怯的神情,像是有些为难,但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

从傍晚前后起,阴沉沉的天上,纷纷扬扬地开始飘洒起了小雨滴。

可儿这天,在参加了公司招待客商的宴会后,就朝约定的公园走去。他事先跟鸟越约好,为了不引人注目,两人分头,各自前往目的地。

这个小公园的面积,跟幼儿园的操场差不多,四周环绕着成排的桂花树组成的树篱笆,园内有几架滑滑梯,和一些沙坑。公园里连路灯也没有,从马路上偶尔掠过来的汽车灯光,被几滩水洼,冷冷清清地反射了出来。

果然不出所料!在这细雨潆蒙的深夜,四下里杳无人影……

打着黑色余伞的可儿征男,悄悄地走到秋千架旁,驻足伫立,心脏狂跳不已,儿乎要跃出胸腔。在桂花树组成的树篱笆与秋千架之间,有一簇茂密的夹竹桃,鸟越应当就潜伏在这里面,因此,可儿尽量不朝这面看。

十一点过了两分钟左右,在对过那个角落里的公园门口,出现了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他的手上,打着一把跟可儿手中相同的伞。那人影迈着镇定自若的脚步,斜穿过长方形的公园,走近了过来。

光线太暗,对方又用伞故意遮着睑,因此,即使双方仅相距三米之近,仍然无法互相交换目光。只见对方穿着灰色上衣,身躯比预料中的要粗壮些,西式长裤仅能看见一截裤脚。

对方站住了!……

时光在沉默中渐渐流逝。只有细微的雨点声,在耳畔轻轻地响着。可儿思量着,看起来只好我先开口招呼了,他吸了口气,然后说道:“是矢崎先生吧?”

“果然是你啊!……”这说话的声音,多少有些耳熟。对方把伞朝上举起来。只见中本警部补那张下巴略呈前突的脸,正在从容不迫地微笑着。

“今天一大清早,矢崎先生就打电话来报告,说是有人打电话威胁他。由于矢崎先生觉得,自己并未做过什么亏心事,于是就十分坦然地,向警察署报告了。”

“……”可儿登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听了矢崎先生的诉说,我顿时怦然心动,立刻就怀疑到,该不是你干的好事吧。果然不出我之所料啊。”

一阵冰凉的绝望感,在可儿征男的胸中扩展开来。看来,又一次干出了自己把自已,逼入死胡同的愚蠢的事。这一回绝对没有逃脱的希望了吧……

然而,中本警部补的语气里,仍未失去往常那种招呼朋友般的亲切随和感。

“不过,投币自动洗衣店这一着眼点,的确具有很大的参考价值啊。我们马上就对在这一带的三家投币自动洗衣店,进行了仔细查询。但是由于是无人洗衣店,所以,我们实际上是向附近的居民,和夜间营业的商店询问的。有一位酒吧间的女招待,就住在你宿舍附近那家投币自动洗衣店,斜对过的一幢简易公寓里。根据她的回忆说,就在那个星期日,她陪客人一起驾车外出兜风,客人一直开着车,把她送到简易公寓门前,她刚下车迈步,就跟一个抱着一袋衣服,走出投币自动洗衣店的男子擦肩而过。据她说,当时已经是深夜十二点半左右,据她同忆,那个男子身材矮胖,有些圆滚滚的,是个多少有些让人联想到熊猫的年轻男子……”

中本警部补说到此处,可儿半带下意识地扭过头去,看了一眼秋千架后面的那簇夹竹桃。

“我们从傍晚开始,就传讯了鸟越,刚开始案情征询,他立刻就显露出手足无措,慌乱不堪的样子。因此,我们马上进行了住宅搜查,结果,在他的宿舍里,发现了被盗窃的那四件宝石首饰。”

“他沉溺于打麻将牌赌博中不能自拔,结果输红了眼,已是债台高筑,无力偿还,从你这里打听到白根露子的情况后,就推测宝石和现款,多半是在身边的,从而萌生了偷窃、抢劫的念头。星期日晚上十一点半左右,他来到露子公寓房间门前,谎称送电报的骗开了房门。他强行闯入室内,用匕首逼住对方,企图席卷现款和宝石,夺门而逃,但对方拼命抵抗,并高声叫嚷起来,心慌意乱之中,他不顾一切地挥舞匕首乱刺一通,结果没想到,竟然就这样杀死了露子。这一切,都是他自己坦白的……”

“……”可儿征男一脸惊讶地听着。

“可是,不难看出,实际上他是从一开始起,就预料到会有这种后果的。他已经考虑到浑身被溅满血污的情况,听以在进门前,预先把雨衣和替换的长裤,藏入楼梯拐角处的煤气表背后。作案后,他脱下衬衫和长裤,换上另一条长裤,披着雨衣离开了现场。那些沾满血迹的衣服,则在回去的路上,经过投市自动冼衣店,进去洗净烘干了。他把这套衣服,塞入了自己寝室内的抽屉里。果然,那身衣服被洗得非常干净,用肉眼根本就看不出,一星半点的污痕与血迹。”

可儿仍然呆呆地站立着,不知不觉地又扭过头去,朝夹竹桃那边看了一眼。

“那么……他来不了这儿了吧?”

“他?……他还在警察署里,继续接受审讯呢。”

可儿的眼前,浮现出鸟越那对老是蠕动着好奇心的眼睛,以及肉肉鼓鼓的肩胛。他的矮胖体形,跟可儿征男的瘦长身材,形成了鲜明的对照,因此,露子绝不致于认错人。另外,她企图庇护鸟越的说法,也是不可能成立的……

“这么说来,她果然只是为了让我蒙冤受屈,才留下了那种死者临终前的暗示的吗?临死前的人,为什么还要撒这样的谎言呢?……”

中本警部补用快活的语调答道:“不,并不是露子在临死前撒了谎,而是死后被人撒了谎哪。”

“啊!……”

“因为那个血宇,其实是鸟越写下的……”中本警部补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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