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公司位于名古屋,销售网遍及全国各地的综合性食品制造商——尾州食品公司,在东海道地方上,堪称首屈一指的大型企业。并且,“尾州食品”作为一家裙带势力色彩相当浓厚的宗族公司,也是众所周知的。

裙带势力——这是个阴暗潮湿,奇异地具有蛊惑性语感的词汇。倘若参阅词典或百科辞书中的有关条目,可以看到诸如“以妻子的娘家亲戚的势力为中心,结成的利害集团”,或者“借助于婚姻产生的宗族亲戚关系”之类的解释。同时,还列举出一些事例:如古代平安时代藤原氏的政治策略结婚,以及镰仓时代的开创者——源濑朝因为娶了北条时政的女儿政子为妻,便极大地扩张了他的势力范围等等。

另外,词典或百科辞书中还附记着:“这固然具有将优秀血统和才能,结合在一起的优点,但同时也存在着缺点,即阻碍了机会均等,唯贤才是举的人材开发。”

那么,不妨看一下尾州食品公司中,裙带势力的实际情况吧。

从酱油批发店老板发家的第一代申渡善治郎,在明治末年,剑立了经营范围十分广泛的食品公司,开始生产清凉饮料、罐头、糕点等。糟糠之妻去世后,他娶了地方上一家富商的女儿为续弦,这是个死了男人的寡妇,并且比他年长不少。可是,这位富商的祖上,在德川时代作为御用商人,曾经被恩准以平民身份称姓佩刀,荣耀非凡;后来其家族遂繁衍为地方上,声势显赫的名门望族。不久之后,她的娘家便开设了颇具规模的银行,有力地支撑了尾州食品公司的金融面,给公司的发展提供了极大的帮助。

这就是说:尾州食品公司从第一代开始,裙带势力的传统,就已经深深地植根于公司之中了。

第一代善治郎并无子嗣,就让这家银行总经理的次子,与自己的长女结婚,招做了上门女婿,并进而坐上了第二代总经理的宝座。

现任总经理是第三代,由于是世袭的品牌名称,所以公司仍然沿用“申渡善治郎”的名字。现任总经理的妻子,是一家总部设在大阪的,大型电机制造企业的副总经理的三女儿。

这样一来,便益发形成了跨行业的企业间的裙带势力,即所谓具有康采恩性质的裙带势力。

现任总经理由于兄弟和儿子人数众多,大多数占据了“尾州食品”的髙级职员的要职。但妹妹和女儿之中,嫁绐食品工业界其它公司重要干部的,也为数不少。从这一点看来,又添加了在同行业内,扩展势力的卡特尔色彩。

就这样,把裙带势力分别渗透到各个领域里的申渡家族,如今已经成为了足以左右东海道财界的统治者。也许,由于名古屋的风俗习惯,本来就是闭锁性的,具有很强的排外特性,这就使得裙带势力更加盘根错节,异常牢固了。

不过,从第三代善治郎就任总经理的时候开始算起,出现了一个引人注目的倾向,那就是:公司干部的女儿们,已经很少嫁往别的企业,而是着重于从尾州食品公司内部,选择优秀的人材作为丈夫。

这样,企业急速发展,组织也变得复杂起来;各种各样的裙带势力,竟相纠缠渗透。结果,公司内部也产生了好几个派阀。

为了适应现代化的经营需要,井在派阀间的剧烈竞争中,能够占据到上风,无论怎么说,都必须继续一定的实力。因此,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公司干部们争先恐后地,注意物色出类拔萃的部下,作为乘龙快婿,以便让其永远效忠自己;只要有一名才能卓越的部下,纳入了自己的裙带势力之中,那么,这名部下的部下们,也就自然而然地归属于同一个势力之下了。

另外一方面,随着公司内部家族支酝的加强,产生了一般职员丧失勤勉意识的危险。无论怎么样的埋头苦干,兢兢业业地为公司工作,也不见得会有多大的前途吧。一些普通职员,不免心灰怠懒地认为:若非家族成员,就别想指望进入干部阶层。因此,公司的干部们,就把让职员和自已的女儿结婚,当作对出类拔萃者不露声色的奖励;当然,其中也含有防止士气低落、选拔擢用优秀人材的意味。当然,不会轻易漏掉任何一个合适时人选的吧。

可是,由于这种倾向过于明显,使得如今那些年轻好胜的职员,一个个都自负地认为:若问如何才能够娶得实力人物的女儿为妻,在这个世界上能够回答的人非我莫属。他们之间的尔处我诈、勾心斗角,自然也就愈演愈烈了。

最终的结局就是:要想根除在公司内部,不断地蔓延滋长的裙带势力,简直比登天还要难。

——不过,尾州食品公司的这些内幕,之所以在最近重新引起人们的议论纷纷,却是由于营业部第二科股长——手冢邦悦的失踪的缘故。

名古屋市千种区警察署防犯科于六月五日,星期一的晚上七点,受理了搜索二十八岁的手冢邦悦的申请书。申请人是手冢邦悦的嫂子友子,还有他所在部门的顶头上司——营业部第二科科长铃木。

手冢邦悦次兄之妻友子,长着一张四方脸,是个将近四十岁的女人,她说话好像有些干巴巴的:“邦悦无缘无故地缺勤,打电话到公寓去,也没有人接听;今天上午十点多,科长先生打电话来,问我是否知道内中原委……”

“手冢先生很少请假,何况今天上午,公司内部有重要的会议,他是无论如何也必须出席的。对此,他知道得很清楚,可是,他竟然连个招呼也不打一声。我也感到很奇怪……”铃木科长补充道,他约莫三十七、八岁,前额宽阔,眉梢下垂,看上去是个性情温和的人。

友子颔首说:“随后,我就前往邦悦住在觉王山的公寓,去瞧瞧究竟是怎么回事。不凑巧的是,丈夫到鹿儿岛去参加一个学术会议,现在不在家中。”

手冢邦悦的次兄、即友子的丈夫,是名古屋一所公立大学文学系的副教授,住在与千种区毗邻的昭和区的公共住宅内。尚未成家的手冢邦悦,独自一个人住在公寓里面,过着单身汉的日子。长兄与经营纤维批发店的父母亲,同住在一宫市里,并已经继承了家中的产业。

“邦悦的房间锁着门,但我从家里,带来了房门的备用的钥匙,就开门进去了。室内并没有什么异样,洗碗池里面,还放着还没有洗过的碗。”

屋内的一切都跟往常一样,只是不见主人的身影,这反而使人感到有些害怕。

不用说,手冢邦悦的父母家和朋友家中,以及工作部门,只要是想得到的地方,友子都查问过了,但得到的答复全都一样,都回答说不知道,或者没见到。

尽管如此,还是等到了傍晚时分。刚从公司下班以后,铃木科长就赶到了友子的家里。友子跟从娘家来的长兄和母亲商量后,决定还是赶紧到警察署,去呈递搜索申请书。

“按理说,手冢那位住在一宫市父母家的长兄,总也应该来一赵的,可是,他却说什么‘有非常要紧的事情,无论如何也没法脱身’……”友子仿佛要对防犯科长和铃木辩解似的,微微地垂下了脑袋,“这倒也是!……那么,手冢先生最近有没有遇上什么很不称心的事,想要离家出走?”防犯科长高木操着一口名古屋的方言问道。

“不,我想不会有那种事情的……”

“我看,倒不如说他是在精神百倍地努力工作呢。再说,跟部长女儿的亲事,好像也有了进展……”

铃木科长也偏着脑袋,颇感到纳闷。

“有那样一门亲事吗?”高木的眼睛不禁为之闪亮了一下。

高木科长是土生土长的名古屋人,对于在当地具有代表性的尾州食品公司的内幕,他还是有所了解的。并且,他有个亲戚的女儿,在一家为尾州食品公司配套承包的辅助项目的公司里工作,所以,对于那些年轻好胜的男性职员,为了得到公司实力人物的女儿而刀兵相见,不惜拼个你死我活的情形,科长也早已有所耳闻了。

“啊……不,到底具体到何种程度,我还没有析到过确凿的消息……”铃木脸上显露出因不慎漏嘴,而感到后悔的神情,扭过脸去苦笑着说道。

尽管如此,在高木的催问下,铃木也只好说了起来:“好像的确有这么回事,说是身为公司董事的营业部长——大久保新一的长女芙蓉子,就正在和手冢邦悦谈恋爱。这似乎是手冢先生自己,在和科室里的女办宁员们一起喝茶时,不小心泄漏出来的,虽说他随后立即慌忙否认,但这个新闻,转眼间就沸沸扬扬地传了开来,也传入了铃木先生的耳朵里。”

“可是,大久保部长自己,也娶了公司专务的女儿为妻,期望着将来能够进一步飞黄腾达呢。对于他这个独生女儿,大家都趋之若鹜,部长在挑选女婿的时候,也得十分仔细地、反复比较吟味吧。也许,另外还备有数名实力雄厚的侯补女婿人选……”

这位铃木科长,也娶了公司常务的侄女为妻,是受到某种优惠待遇的、裙带势力圈子内部的一员。因此,他说话的口吻里,加上了居高临下地观赏景物似的声调。

友子也说,里然没有听说过,的确有这门亲事,但邦悦经常来家里吃饭,总是喜欢提到芙蓉子。

不管怎么说,手冢邦悦目前正在全神贯注地,埋头于工作之中,以期得到上级的赞赏,实在没有什么理由,要突然隐藏起来。

高术防范科长一边倾听着两人的诉说,一边让部下填写了寻人通报书。应该逐项填写的栏目,计有本人姓名、出生年月、籍贯、住址、离家日期、面部特征、身穿何种服装、以及携带物品、可能逗留的地点等等。在最后的两个栏目内,填写的是“不明”。

搜索申请书分为“一般公开”和“非公开”两种,根据友子的要求,警察署将此案作为非公开处理。倘若是一般公开,就可以在容易被人看见的火车站,以及闹市区等场所,公开张贴“寻人启示”;而非公开的搜索,则只要求在警察系统内部,部署力量进行查寻,并不向报社等新闻机拘泄漏情况。在本人或者家属考虑到社会影响,不愿意让别人知道的情况下,大多数会选择这种非公开的搜索办法。

接下来,只要附上照片就行了。

高木科长叫友子到手冢邦悦的公寓房间里,去寻找一张合适的照片拿来。于是,两人暂且起身告辞了。

大约过了半个多小时,友子返回来了。从千种区警察署,到手冢邦悦住的在觉王山的公寓并不太远,坐出租汽车去的话,还用不了五分钟。

“正好有一张照片,还安静地躺在抽屉里,是他贴驾驶执照用剩下来的。”

友子拿出来的那张照片上,是个长形脸上,架着一副款式新颖的眼镜的青年。紧紧地抿着薄嘴唇的脸,给人以精干敏捷的印象。高木感到:这种类型的青年,与被选为上司的侯补女婿的要求,应该是相符合的。

当他从照片上移开目光的时候,友子仍然在以带有某种含意的表情,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

“实话实说,由于刚才科长先生在这儿,所以我不便启口……邦悦好像有个跟他有着特别关系的女人……”友子吞吞吐吐地说道,但给人的感觉,却好像是并不怎么真的犹豫踌躇。

“那是个什么样的女人?”高木科长问道。

“住在御器所街,是传授民谣小调之类曲艺的艺人……”

“民谣小调之类的曲艺?”

“是呀……由于手冢邦悦在营业部门工作,经常出席各类接待客商的宴会,在席间应酬助兴时,光是唯唯喏喏,连一段小曲都不会唱的话,那也实在太下不来台了。据说,为了能够在宴会的余兴节目表演中,能够露上一手,那个公司里有不少年轻人,都在悄悄地拜师学艺。因此,他以前就说过,自己也想学点儿民谣小调之类的曲艺……”

听他说起要开始下决心拜师学艺,是在去年的夏末时分。有一次,在到友子家来的半路上,由于恰巧看见了一块招牌,于是他就……

从这以后,手冢邦悦时常提起拜师学艺的话题,但到十月份前后,又忽然对此绝口不提了,正月里他再来友子家,友子向他问起这件事情的时候,他说已经不学了。

“当时他笑着说,这玩意儿毕竟不符合自己的性格,所以,自己连半年也没有坚持下来……”

可是,大约一个月以后的某个星期日傍晚,友子买完东西回家,走过御殿所街的那段住宅街时,看到有一幢整洁雅致的小屋的格子门拉着,邦悦正在从屋里缓步走出来,前门口有位身穿和服、身材苗条的女人在送客,邦悦步履匆匆地轫友子对面的方向走去,挥手拦了辆驶来的出租汽车,坐上了汽车便走了。

友子走近这幢小屋一瞧,只见已经关上的格子拉门旁边,靠着一块“教授民谣小调”的招牌。出于女性特有的直觉,友子尽量避免,向邦悦作出明确的询问。

“后来,有一次邦悦来到我家的时候,我问他,我最近有个朋友,在给别人教授民谣小调,你不打算再次

拜师学艺吗?他当即就回答我说,他对此事已经毫无兴趣,眼下正打算去学点儿变魔术之类的小把戏……”

御器所街离友子住的公共住宅区很近。她装着漫不经心的样子,向邻近的主妇们,打听到了那个教授民谣小调的女艺人的情况。

“听说,是个过着独身生活的寡妇。照理说,已经是三十五、六岁的人了,但看上去仍然十分妖艳,风韵犹存,根本就看不出地是那个岁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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