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一般的离家出走之人,防犯科并不特地到处查询,进行积极的搜查活动。因为毕竟人手有限,实在是无法一一顾及。

不过,若有某些例外的情况,则又另当别论。如离家出走者精神失常,或者存在有自杀及发生某种事故的可能等等。另外,如果已经掌握了具体的线索,说明出走者可能被拐骗的话,也应该予以足够的重视。除此以外,就得取决于所谓的“长官意志”了。

对于手冢邦悦的失踪,高木科长一开始就是有所感触的:在以“裙带势力公司”而着称的尾州食品公司里面,手冢邦悦堪称出类拔萃的职员,因而被富有实力的上司,遴选为侯补女婿。可以说,眼下正是非同寻常的关键时刻,一定有不少对手和情敌。在这种情况下,他居然不对任何人打个招呼,自己决定突然出走,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

由于最近一段时间内,刑侦科恰好比较空闲,高木科长就请他们对位于那幢公寓三楼的、手冢邦悦自家所住的房间,进行了细致的搜查。虽说并未发现什么重要的线索,但却查明了房门内侧的信箱里,积有不少报纸。从六月三日星期六的晚报,直到当天的报纸,一份不缺。

接下来,就开始在该幢公寓内进行查询了:

与手冢家错开两个房间的一位家庭主妇说:六月三日星期六,傍晚五点半左右,她曾在一楼的门廊里,见到过正要出去的手冢。她是在傍晚买东西回来等电梯时,迎面遇见从三楼降到底楼的电梯间里,走出来的手冢邦悦的,当时双方还互相点头打了招呼。由于他穿着格子纹上衣及西式短裤,一身轻快洒脱的装束,身上还散发出一股肥皂的香味儿,于是那位家庭主妇便大胆猜测,他大概是去和恋人幽会什么的。

这幢公寓被设计成L字型,询问了住在手冢邦悦家对面房间里的人之后,警方判明:星期六和星斯天晚上,都没有见到手冢的房间的窗户亮着灯光。由于是分别对两个房间里的人进行的询问,因此相当可靠。也许是这幢位于住宅区的公寓外面,并没有什么景色,可以凭窗眺望,所以,居住者们平时会不知不觉地,留神对面房间的窗户吧。

综合这些情况,可以得出一个结论:手冢邦悦自从六月三日傍晚五点半左右,离开公寓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那么,他到哪儿去了呢?

警察署向出租汽车公司发出了要求协助调查的照会。手冢邦悦虽然已经取得了驾驶执照,但自己并役有汽车。

照会发出后,很快就有了回音。一位司机回忆说:星期六傍晚五点半左右,就在那幢公寓门前的一条大街上,他曾经搭载过一个男乘客,他身上的服装打扮,很像是警方搜寻的手冢邦悦。那位男乘客的下车地点,是鹤舞公园南面的十宇路口。那儿正是御器所街的入口处。

至此,警察署开始对手冢的嫂嫂友子所说的,那个教授民谣小调的艺人,进行慎重的调查。

她叫古川紫乃,三十六岁。在保险公司供职的丈夫,于五年前去世了,从那以后,古川紫乃就一直在御器所街的家里,过着独身生活。名古屋市历来以歌舞弹唱之类的,民间艺术久盛不衰而闻名,她好像从少女时代开始,就热衷于弹拨三弦琴、和吟唱民谣小调了,并被获准袭用前师的艺名,也算是技艺功底非浅了。

现在,古川紫乃的门下,经常有十多位弟子在学艺。虽然说人数并不多,但大都是医生或者商社支店经理,等有钱人的太太;她们出手都很大方,每人按月交付五千或一万元酬金。

不论怎样说,她丈夫由于职业关系,生前曾如入过金额颇为可观的人寿保险,又留下了房产,且无儿女拖累,纵然不靠这些遗产,仅凭授课所得,古川紫乃似乎也能过上相当优裕的生活……

在取得了这些预备知识的基础上,高木防犯科长和刑侦科的一名警部补一起,走访了古川紫乃。这是自呈递对手冢邦悦的捜索申请书之后,过去的第三天上午。因为他们考虑到,教授民谣小调的艺人,通常总是在午后到傍晚这段时间内,进行授课活动的。

御器所街是位于名古屋市中心的鹤舞公园南面的一条住宅街。据说,以前这一带有不少工匠,专门制作供给热海神宫等神社里使用的各类器具,因此,就产生了这么一个地名。鹤舞公园被池塘及树林所环绕,附近那些高低不一、错落有致的建筑物,也在绿树掩映之中,看上去一片郁郁葱葱。也许是周围分布着几所大学或医院的缘故吧。

从宽阔的大街进入住宅街,只见沿着仅有数公尺宽的道路两旁,鳞次栉比地排列着各式各样的建筑物,其中有独具风格的公馆,也有时髦洋派的新建住宅,还有公寓房屋和简易公寓等等。

古川絷乃的家,是一幢整洁雅致的木造结构小平房,四周围着一道用木板连接做的栅栏。昨晚下了场雨,木板栅栏和屋子外墙的板壁上,都被吸足了水分,显得黑糊糊的。在栅栏内侧,桂花树和枇杷树等庭院植被,青翠欲滴,枝叶十分繁茂。在木栅栏的对面,有个盖着合成树脂屋顶的车库,里面停放着一辆像是刚刚被冲洗过的埃沃利牌轿车。

高木科长按响了门铃,只见糊着薄纸的格子拉门内,有人影晃动,并传来了清脆的应答声。随即有人拉开了房门。

一位女性站立在门槛上。苗条的身体上面,穿着一件淡淡的青瓷颜色的薄绸和服。瓜子脸,梳着高高的发髻,果然是一副民谣小调艺人的情调。但一眼看上去,最为引人注目的,却是她那明显的双眼皮下面,一对大大的眸子。好像是略有些惊讶,她那对湿润的眸子,瞪得圆提溜溜的,不住地打量着来访的两位客人。

“你是古川紫乃女士吧?”为惧重起见,高木科长还是先问了一遍。

“突然登门打扰,请多多原谅……我们是千种区警察署的。”高木出示了带有警察证的记事工作手册。

古川紫乃弯曲着上身,把脸凑得很近地,仔细瞧着这个黑皮封面的本子,同时,她的那对大眼睛,眯成了一条细细的线。看来是近视眼吧。

她好像是明白了高木的身份,重新抬起了那张似乎带有惊讶表情的脸蛋。

“对不起,有点事情想问你一下。”

“啊……那么,请进来吧!”

古川紫乃仍然面有惊讶之色,弯腰伸手做了个请两人进屋的姿势。

进门后,是两间互相连通的客厅:外面一间,约莫有六张榻榻米大小,沿着墙根排列着好几个圆形蒲团,墙角处还叠着几个。大概这是弟子们等候依次授艺的休息室吧。

里面一间则铺着地板,大约有八张榻榻米大小。前面放着一张小桌子,桌上有几本书,好像是民谣小调的曲谱唱本之类。看起未,古川紫乃就是坐在这张小桌子后面,对着她的弟子授艺的。

古川紫乃把刑警们领入里间,请他们坐在蒲团上,自己则坐在隔扇拉门的边上。

“这间住所真是不错啊。”高木科长多少有些出自内心地感叹道。

虽说房子并不很大,还有些陈旧,但庭院相当宽敞。花草树木错落有致,枝繁叶茂,庭院深处,好像还有个小小的池塘。池畔的菖蒲,正开着白色和淡紫色的花朵。这些景色和古川紫乃自身的情趣,颇有些相通之处。或许是由于阴天的原因,整幢住宅和庭院,都显得略微有些发暗,给人以某种安详沉静的感觉。

“外面那辆轿车,是你驾驶的吗?”刑侦科的奥田警部补问道。

“是的。有一个时期,我要出去上门给人授课,所以,我就买了那辆车子!”

高木从庭院那儿收回了视线,缓缓开言说道:“今天我们要麻烦你的,是关于尾州食品公司职员手冢邦悦的事情……听说,手冢先生以前,经常到你这儿来学艺吧。”

“是有过这么一回事。可是,自从去年秋天开始,他就不再上我这儿来学艺了……”紫乃用她那悦耳动听的嗓音,落落大方地答道。

“不过,根据我们所掌握的情况,手冢先生自那以后,不是也时常过来走走吗?”

“哦,那个嘛,他有时顺便路过这里,就进来打个招呼,问问好什么的……”

“上个星斯六,即六月三日的晚上,手冢先生好像也到你这儿来过吧?”高木以和缓的,但表明已经掌握确凿证据的语调问道。

古川紫乃眨了下眼睛,吸了口气。片刻之后,她慢慢地吐出了那口气问:“那个,手冢先生莫非有什么?……”

“从星期六傍晚开始,手冢先生便下落不明了,有关方面已经呈递了搜索申请书。”奥田说话时显得有些快,他把一份寻人通报书,逼过去似地放在了古川紫乃的面前。

古川紫乃拿起这份寻人通报书,把眼睛凑近过去;但忽然又扭过身体,从背后一只茶几的小抽屉里,取出了一副眼镜。在戴上这副镜片厚厚的近视眼镜的刹那间,她给人们的印象,竟然骤然为之一变,这是高木在瞬息间的感觉。

古川紫乃深深地俯下头,凝神仔细察看着这份寻人通报书。待她随后抬起脸时,眼镜已经除掉了。她似乎十分不愿意被人看到,自己戴着眼镜的模样。

“我一点儿也不知道啊!……”她说话的时候,好像在微微地喘着气。

“可是,星期六傍晚六点左右,手冢先生的确到你这儿来过吧?”奥田不让对方存在丝毫喘息的机会,紧接着就不客气地追问道,“我们已经对出租汽车公司,和住在这一带的居民们,都进行调查过了。”

古川紫乃又一次俯下了头,过了一会儿,用很低的声音回答道:“嗯!……是的。”

“从他到你这儿来过之后,一下子就断绝了跟外界的联系,没有任何消息了。”

“那天晚上……他是十点钟不到的时候就回去的。”

“你说他在十点钟离开这儿,有证人吗?”

古川紫乃以十分惊异的神情,注视着奥田警部补,像是对如此尖锐的追问,感到惊诧莫名。她那张白晳的脸,一下子变得苍白了。

“要说证人的话……”

“其他的弟子什么的不在吗?”

“不,那天……有一位弟子,原先说好从六点起,要来上复习课的,但忽然有事来不成了,所以就……”

“因此,你就叫手冢先生悄悄过来了吧?”

“……”古川紫乃微微点头。

“恕我失礼,你和手冢先生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能不能坦率地告诉我们?当然,如果属于个人私生活方面的事情,我们完全可以帮助你保守秘密,毕竟这个事儿……”高木引导启发般地,和颜悦色地问道,但话音之外,却充满了不容分说的意味。

不一会儿,古川紫乃好像是终于想通了似的,开始坦白相告了起来。一旦把话说出口,她的语气竟然出人意料地爽快利索,简直和刚才判若两人。高木感觉得出来,在这个高雅文静的女人的内心深处,隐藏着某种已经热烈到白炽化的感情的熊熊火焰。

“自从去年八月,手冢先生看到招牌以后,上门来拜师学艺时起,我们两个人就开始交往了。他每个星期来一次,公司下班后来这儿学艺,但是,他进步极其缓慢。他毕竟基础太差,又缺乏勤学苦练,锐意进取的热情,正像他自己以前,曾对嫂嫂说过的那样,这种演唱民谣小调的技艺,似乎跟他的性格,实在是很不相符合。”

手冢邦悦总算是坚持着,连续不断地跟古川紫乃认真学习了三个月,但在十一月时,终于开口说不想再学下去了。紫乃也没有强留他。

高木暗自推测着,古川紫乃和手冢邦悦两人,隔着一张小桌子,相对而坐;其他的弟子们,总是在休息室里,等候依次授课。只要手冢继续拜师学艺下去,在这众目睽睽之下,两个人决不可能有进一步的互相接近。可是,一旦先生和弟子的关系,不复存在的话……两人不就可以使这种以目传神的交往,变得充分的具体化了吗?

停止学艺之后,大约过了一个星期,一天晚上,手冢邦悦悄悄地来到了古川紫乃的家里。从此以后,两个人大致上每星期都要幽会一次。手冢邦悦根据自己的工作情况,决定星期几的什么时间,上紫乃这里来,并事先打电话来通知一声。逢到出差或年底,他整整一个星期,都无法脱得开身时,也会在星期日下午来……

“你考虑到和他结婚吗?”

“考虑过,我们商量过好几次了……我比他年长八岁,又是再婚,所以,我有些犹豫不决,但是他对我说,这些都不成问题,只要我们两个人真心相爱,周围的人们,一定会理解我们的。因此……”

古川紫乃声称,两人已经悄悄地约定,用大约一年的时间,来筹办今后的婚事。

“可是,据说手冢先生,正在和上级部长的女儿谈恋爱呢,这件事你知道吗?”奥田警部补像是揣摩对方心情似地,注视着古川紫乃问道。

“不知道!……”古川紫乃又一次瞪圆了那对

大眸子,摇了摇头,“那家公司里面,各种谣传好像很多。但他对我说,不管别人怎么议论,反正自已根本就没有那回事,因此,我也就不把这些谣言放在心上了。”

古川紫乃用强行抑制住的声音补充道,忽然哽塞住话音,背过脸去。

古川紫乃咬紧嘴唇,眼角处已经渗出了晶莹的泪珠。从她的侧脸看过去,似乎表明,只要一提起这件事,她就会伤心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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