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姬川站在桂家门口等她。就像父亲盯着墙壁看一样,他也笔直看着前面,盯着一整排漆黑的房子。

——我做了正确的事。

父亲说过的话不断重复响起。最后,那句话仿佛盘踞在脑里的肿瘤一样日渐巨大,配合姬川心脏的跳动,在头盖骨里不断传来回音。我做了正确的事。做了正确的事。做了正确的事。做了正确的事。

九点过后,听到一阵缓缓爬上楼梯的脚步声。

“……姬川大哥。”

穿着丧服的桂在日光灯闪烁的走廊上停下脚步,不解地看着姬川。她的手上除了一个黑色手提包之外,什么都没拿。

“——光呢?”姬川问。

“啊……牌位在越谷的亲戚家。详情我也不清楚,总之姐姐就被带到那里去了,他们要我今天先回家休息。”

“是吗……”

“你什么时候来的?”

“很早。”

“你在等姐姐吗?”

姬川暧昧地摇头。他缓缓靠近桂。然而她却避开姬川,开门走进漆黑的房子里。姬川转身走近门,门就在他眼前静静地关上。他无法出声,桂的名字掠过姬川的喉头,消失了。

但就在门即将全部关上的前一秒钟,门内伸出一只露出丧服袖口的手,粗暴地抓着姬川的大衣,将他拉进门内。长时间站在寒冷的走廊上,姬川几乎冰冻的双脚踉跄了一下。回过神来时,他人已经跪在玄关内侧。背后传来啪地关上门的声响……下一个瞬间,姬川的头已经被用力搂靠上桂的腹部。她细细的双手抱着姬川的头。

“我知道。”桂微弱的声音颤抖着说,“我全都知道。”

从窗外照射进来的月光投射在床旁边的玻璃桌上。桂的鼓棒滚在上面,分占两头。在桂的手上自由自在地挥动时,两根鼓棒看起来就像矿物结晶一样坚硬,又仿佛空气一样轻柔,然而这么近距离看到时,它们的表面粗糙到让人难以置信,看起来非常脆弱。

姬川想起二十三年前看到的水彩颜料的软管。

姐姐死后几天,她的女导师将姐姐在学校使用的物品全都装进纸箱,送到家里来。箱子里有一组软管水彩颜料。姐姐有时候会带回家来画画,因此姬川对这些画材也很熟悉。姐姐使用的时候,那些树脂制的软管每一支看起来都闪闪发光,真的看起来闪闪发光。姬川心里总是想,如果能用那个的话,自己或许也能画出一手好画。然而姐姐死了,和姐姐天人永别后,那些软管顿时变成另一副模样,硬掉的颜料黏在上头,写着颜色名称的四角贴纸也掀角斑驳,丑陋不堪。那让姬川非常难过,至今他还记得。

“听说这种石头……”

听到桂的声音,姬川的视线转了回来:“会随着月亮的圆缺改变颜色。”

桂的样子就像一尾被打上岸边,翻着鱼肚的小鱼。仰躺着的她也不盖棉被,双手无力地放在身体两侧,静静地呼吸着。在她的胸前闪耀着光芒的是那颗月长石。

“但是我觉得应该是骗人的,我从来没见过它变色。”

桂将石头放在掌心轻轻举高,仿佛想拿石头遮住月光。桂的手掌上贴着一块药用胶布,大概是被鼓棒磨出来的水泡弄破了吧。从石头表面反射的月光,将有点脏的药用胶布照耀出白色光芒。

桂轻轻将月长石放回胸口。

“听说人死前像这样将石头放在胸口,那个人的灵魂就能升上月球。”

“那应该也是假的吧?”

“我想也是。”桂看向姬川说,“要不要一起死?”

姬川点头。桂盯着姬川的脸,缓缓地眨眼,接着很突兀地说:

“那一天……在练习室练习完之后,谷尾大哥本来想去仓库叫姐姐,对吧?”桂的眼眶渗出泪水说:“那时候你制止了他,制止了谷尾大哥。”

姬川轻轻摇头说:“我不记得。”

“是你做的吧?”她的声音跟刚才一样,冷静且沉着。

“是为了我吗?”

姬川无法回答。他错开视线,凝视着玻璃桌面。两根鼓棒在姬川的眼里扭曲变形。

“我要对你坦白。”桂微微动了动,床发出声音。

“你知道那一天我最难过的事情是什么吗?”

“光离开这个世界?”

“不对,”桂回答说:

“是我并不觉得难过。”讲到最后,她微微颤抖,“姐姐死了,我却不觉得难过,一点也不难过。这件事——是我最难过的事。”

声音在中途断了,变成轻声呜咽。就算想要压抑再压抑,还是无法抵抗涌上来的强烈情感,纵使如此,桂还是拼命地想抵抗,挤出断断续续的声音说:

“姐姐知道……知道我一直爱慕着你……姐姐会对我说……她以什么姿势跟你做……她每次都故意对我说这种事……”

姬川说不出话来。

“所以我不难过……所以我难过……”

姬川拥着桂。这让桂颤抖得更加激烈,双手紧紧抓着姬川。最后她放声大哭,如同小孩子受伤时一样,在姬川的怀里放声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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