诊疗所的候诊室没有冷气。九月的傍晚依然闷热。

广海叹息,用手编着脸,把书包从肩膀放下。结果背后传来一声轻佻的“嗨”。

广海的身体反射性地僵住。达哉坐在表面到处破裂、掉出木屑般黄色棉絮的廉价长椅上。

“达哉。”

“最近好吗?”

有股蓝莓的甜腻味道。达哉把杂志搁在弯起的左脚上,吊儿郎当地慢慢发出声音嚼着口香糖。外面没看到机车,所以广海没想到他会在这里。

“你怎么会在这里?机车呢?”

“感冒。很累,今天坐车。”

达哉的声音平日就很粗哑,听不太出感冒,但他夸张地把手放在喉咙上说。

“是没什么啦,可是我很想念光广,久违来看看。刚才他说你也要来,所以我在这等你。晚饭算我一份。”

“可以啊。”

广海答着,忍不住别开视线。达哉阖上杂志,放回大部分的书都突出没摆好的小架子最上层。

“挨骂了。”见广海默默不语,结果达哉突然歪起一边的眼睛说。“上次被光广制止了。广海,你跟光广告状说我叫你告诉我织场由贵美的家对吧?”

“谁晓得你会干出什么事来?”

达哉的口气意外地明朗,广海松了口气。

“我就这么没信用唷?”达哉噘起嘴巴。“就说我什么都不会做了啊。”

“那你干嘛见她?”

“我有话跟她说。”

达哉倦怠地把头往后倒,动了动肩膀。

“有话跟她说?”

以这家伙说的话而言,有点太正经了。“我有事要问她啦。”达哉用不带玩闹成分的声音说。

脑袋深处微微响起类似警报的声音。最好不要认真当回事。广海为了结束这个话题,忍不住发出玩笑的声音:

“问什么?要怎样才能进演艺圈之类的?”

“啊?唔,搞不好不错唷。”

达哉叹了一口气。

“要不然打听一下其他艺人的八卦也不错,不过织场由贵美那等级,只能听到一些无聊事吧。感觉她没什么名人朋友。”

“是吗?——可是她好像跟NAGI交往过。”

“那谁啊?”

脸颊应该没有绷住。达哉用他一如往常焦点涣散的眼睛继续嚼着口香糖。

“总之我只能问你啦。光广又不肯告诉我。”

“表哥当然不会告诉你。”

“为什么?”

“听说他们以前交往过。”

嚼口香糖的声音停了。一会儿后,“嘿?”兴奋的声音响起,达哉的脸上漾起笑容。

“帅唷!不愧是光广。”

“不要跟他说唷。”

“OK、OK。那你也从以前就认识织场由贵美了吗?”

“不,我完全不认识。”

“哦?”

达哉满足地点头的时候,诊察室的门打开,穿白袍的光广从里面探出头来。“久等了。”听到这声音,两人一起站起来。

达哉踩着左摇右晃的步伐靠近光广,把手伸出去,“有纸吗?”他问。“我要吐口香糖。”

光广皱起眉头,但还是递出面纸:“拿去。”达哉接过按在嘴上,这幅景象看起来也像是一对兄弟。这么说来,跟达哉在一起的时候,广海有时也会想,如果自己有个弟弟,会是这种感觉吗?或许是因为听说他在东京的家真的有个哥哥的缘故。

“当医生果然很帅呐。我也来当医生好了。欸,医学系要包多少红包才能进去啊?”

“你啊,别摆出那副典型的纹絝子弟样好吗?”

光广苦笑,用拳头轻推达哉的肩膀。

“可是……”回嘴的达哉也不抵抗,怪笑着看起来很愉决。

看着这幅景象,广海怀疑起今天能否向光广确定。

确定由贵美父亲的事。

其实他从昨天就想到飞雄的妹妹,姑姑千鹤。

由贵美说的父母失和,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据说常在外面喝酒的她的父亲,那个时期能够去的店,村里应该没有几间才对。告诉广海由贵美的父亲曾是常客的千鹤,当时不是欲言又止吗?

千鹤的父亲由于调动,经常不在村子里。由贵美昨晚提到父母在狭小的村子里关系恶化到不可救药之后,还这么对广海说:

“——也是因为那个原因,我才会跟光广分手。”

光广带他们去的不是千鹤的店,而是自家。他说这天是星期三,店里公休。

家里传出煎鱼的味道。出来玄关迎接的千鹤还是老样子,活泼又年轻。

“欢迎光临。广海,你今天要在这里过夜对吧?达哉呢?”

“你回去啦。”

光广边脱鞋边说。

“我房间只能铺两床被子。”

“没关系。”

达哉直接用脚脱了鞋,一下子就进了屋中。广海晚了一步进玄关,姑姑偷偷告诉他:

“——我帮你跟大嫂说你要在这里过夜了。”

广海不知道美津子怎么回答。他简短地道了声谢,姑姑只是微笑,没有再说什么。那避免不必要地深究的态度,让他感觉不愧是父亲的妹妹。

不过看着那张脸,他还是甩不开讨厌的臆测。由贵美噘起嘴唇,提到父亲外头女人的那声音实在太过鲜明。他在餐桌坐下,无法正视千鹤的脸,但一早就感觉沉重无比的胃还是饥饿地咕噜叫,吓了他一跳。

达哉在端出来的凉豆腐上淋满美奶滋。把豆腐搅到不留原形,弄成酱状整盘端起来扒的吃法,就像小孩子或动物。

吃完饭后,广海起来帮忙收拾碗盘——这是在家都丢给母亲和祖母的工作——然后前往光广的房间。他在榻榻米坐下,懒散地看着漫画,结果达哉的手机大声响了起来。

达哉嫌吵地皱起眉头,然后躺着接起电话。

“喂?”

听不出内容的小声从话筒传来。达哉冷冷地回了句“闭嘴”,另一头便安静了。

达哉挂了电话,阖上漫画,站起来说:“我要回去了。”

“英惠打来的?”

“对。超烦的。”

“谁叫你不先连络一声?”

“啊~啊,连光广也这么烦。”

光广说要送达哉回去,去拿车钥匙的时候,“我说啊,”达哉一直在找时机似地对广海开口了。

“如果你担心,一起来也行,带我去啦。”

“啥?”

“织场由贵美家。”

脸僵住了。他没想到达哉竟会执著到这种地步。

“我就是不爽那女的。”

“你说要问她事情,是要问什么?”

“一起来不就知道了?如果你想知道的话。”

达哉的眼睛挑衅地笑了。广海气愤地回嘴:

“什么叫不爽那女的?”

广海想起达哉在东京干的事,还有刺在门音手背上的刀刃。被达哉当成目标的,全是被他看上的女人。

“久等啦。”

达哉回答之前光广回来,让广海觉得得救了。“广海,要一起送你回去吗?”广海只拿了书包,“嗯”地点头答应了提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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