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三日

今天开始替御厨典子、会田胜子、濑野三树子三人补习英语。每星期三、六两次,从下午五时至六时半。

讲义我选择哈代的短篇集,不采用综合测验之类的东西。我想,这样对她们也较合适。

在住处肮脏的六个榻榻米大的房间和三位思春期少女面对面而坐。我把书桌搬到房间正中央,每人坐一边。典子在我左手边,长发垂覆微俯的白皙额头,长长的睫毛,未擦唇膏却很性感的嘴唇……

前些天,我对典子说出相当于爱情告白的言语,但,典子尚未表示任何反应。只不过,她会答应来这儿补习,应该是不讨厌我。

借着“哈代”,能感受到将自己感情、观点灌输给这位少女的强烈喜悦。我不知道所谓严肃的诱惑是否存在,但我是打算这么做!

由于是第一次,我稍微提早结束,送三人出门。

这是最适合送典子她们的感伤的昏暗时分。来到学校附近,顺便从后门进入,在游泳池边散步。黑暗的泳池里冒升水的气息。树影婆娑,远处是若隐若现的灯光。有汽车的大灯闪掠而过。突然,我的心情亢奋了,这岂非就是恋爱的感情?

难道我已认真的爱上这小女孩?典子和其他两人并肩走在前面。那白皙的脚踝吸引住我的视线。

十月二十日

为了幼稚园的事,一大早出门。将事情托付给高子——母亲有点感冒的迹象,胃不舒服,替她准备较软而不伤胃的食物。

在幼稚园和庸次郎一起。教师们的薪水虽有问题,但仍希望尽可能照他们的希望。但,庸次郎的意见是:园童减少、幼儿车的开销很大等等,以园里的财政状况而言,依教师们的希望加薪实在不可能。

结果,只好请教师们重新讨论决定。

从二楼窗口俯瞰,吃过午饭的孩子们,精力充沛的如小蜘蛛似的四散于运动场上游玩,那情景真感人!

来到市中心区,在餐厅吃饭。已经几个月未曾和庸次郎一块吃饭了呢?庸次郎气色绝佳,不停送食物入口。忙碌反而使他身体健康了,再说,他也打高尔夫球。

我和庸次郎的年纪都老了,但,在我眼里,他仍像以前那样年轻充满冲劲。我脱口说出,没想到他反击一句:“你才是和从前一模一样!”

“对了,有位南方先生常和我一块打高尔夫球,他女儿和典子好像是同学。”

“南方?啊……”

最近虽未见到,但我记得很清楚。是位美丽的少女,听典子说,她父亲已丧妻,一直维持单身生活。看来和庸次郎约摸同样年纪吧!

我觉得庸次郎很可怜。虽然我在此之前不知劝他结婚多少次,他却不听,我知道一切是为了我,心里更是难过。如果没有庸次郎,那么,丈夫去世后,对世间一无所知的我,可能会带着典子和母亲流落街头吧!

幼稚园的经营也靠庸次郎的帮忙,其他任何事皆是,但,我却无法回报。如果他是出现在全新的我的面前之人,那……可是,想这些也无用,我对庸次郎的不变心思,只要神知道就够了。

典子去野末老师住处补习英语。我有股莫名的不安,但,她是和同学一起,而且补习后野末老师会送她们回家,应该不会有问题吧!

十月二十六日

星期五。微微阴霾,有稍强的风。中午休息时间邀典子至校园的藤棚下,讨论有关野末老师补习之事。

我的论点是:只靠短时间的补习,授课内容又是小说,不可能奢望有多大效果;而且,从学养程度来看,或是从人格方面而论,野末老师不能信任;另外,夜晚补习,回家时有危险。

我特别担心第二点。典子很难说不是那男人的目标!典子对事物太敏感,有可能受感情击溃。我认为,野末老师“补习”的目的在获得典子。

典子说“不会有问题”。没错,现在她的心已被美丽的南方寿利占据。但是,很难说!她又觉得“我不讨厌野末老师,也不特别欣赏”。

哥哥今天提早回到家,很难得的一起烤牛排吃。我谈到准备投考医科大学之事,以及半工半读完成学业的打算。我的决心很坚定!我们兄妹无法忍受因为偶然的贫困而一辈子过低等生活,我们有足够的能力爬上上层社会。

哥哥开始擦拭手枪,我在一旁帮忙。

哥哥也仍年轻,只要我能够独立生活,他绝对也有再接受高等教育的机会。我不要他永远只是当一个最基层的刑事!

十月二十八日

和南方先生一块打高尔夫球,午后被邀至他家。是很宽敞的西式宅邸,但是妻子已逝,只和女儿寿利共同生活,感觉上一定很寂寞,不过,他表示为了女儿并不打算再婚。也难怪他会有那样的决心!寿利小姐很漂亮、活泼,感觉上比典子开朗。

看来,典子有了一个好朋友!

贱子的心情大概也和南方先生相同吧?但是,我能把典子当作自己女儿般疼爱,不,我现在就很疼爱她,相信这点不可能造成阻碍。但,贱子为何不答应我的求婚呢?

贱子不会不爱我!连她母亲都答应了。那么,唯一能考虑到的就是对已逝的御厨之情义吧!事实上,她对御厨应已仁尽义至,和我再婚又有什么好踟蹰呢?

“寿利最近突然成熟许多,也乖巧多了。本来是活蹦乱跳的让人担心……我常想,或许是喜欢上哪个男孩吧!”南方笑着说。

归途,寿利小姐送我至附近。

“你不去典子家玩吗?我偶尔也去她家,但,最近不常见到典子。”

“典子怎么了?我是想去找她,但……”

“不必顾忌什么,她家里都是好人。”

“您想和典子的母亲结婚吧?”

这是纯真、率直的问话。大概是典子告诉她的吧!我忍不住凝视她的脸——这位美少女眼眸里洋溢着单纯的善意。我也坦然释怀了。

“不错。从以前,我就一直爱着典子的母亲……在她和御厨结婚之前。我相信我俩互相爱慕,但是,她却不答应我的求婚。”

“最初为何不结婚呢?”

“有各种因素。不过,问题主要在于我缺乏勇气。”

“是的,是需要勇气!”

她沉吟的语气令我展颜一笑。但,接下来的一句话更是强烈!

“现在有吗?”

我停住脚步。这里是人车往来相当频繁的地区。照射在人行道白杨树上的日影已带有红晕。寿利的脸颊化为玫瑰色,眼眸里闪烁着热情光辉。

她未等待我回答,继续说:“如果是我,无论如何都会去拥有自己喜欢的人,就算是采取粗暴行为也在所不惜,而且,绝对不会让任何人阻挠。”

寿利说完,忽然右转,快跑离去。

好久的时间,我呆呆目送着她的背影。她的话出乎意料之外的,在我胸中强烈回荡。

她为何告诉我如此激烈的想法?是少女的任性?但,那确实击中我的弱点!

怀着各种混乱的思潮,我往回家的路走着。我的家……寂寞中年人的冰冷窝巢,没有人等我回去。

十月二十九日

很想见寿利。休息时间,无数次站在寿利的教室旁。寿利不是不在,就是没注意到我。

她终于发现到我,急忙走出教室。我们只是轻轻相互握手。

“你终于发现我了?”

寿利一副生气的眼神。“为何不进教室?”

“因为,怕被认为奇怪……”

“我不在乎。如果我想见你,随时会进去你们教室,不是吗?”

“寿利,你生气了?没办法,我胆子小。”

感觉上,路过人们之视线皆集中在我俩身上。寿利喘不过气似的挪动身体。

“啊……这样太没意思了,即使见了面也马上又要分开。”

“别这样说……”

“就算想和你一起回家,也有小村在旁,又不能每天去你家……这个世界实在太不方便了。”

两人互相凝视,扑哧笑出声来。

“我今天想和你一起回家。”

“小村呢?”

“感冒,请病假。”

出了校门,往贮水池方向走。是寿利曾自我身旁超越过的那条路。路旁有许多石蒜花、被染成红色的野漆树叶……远处是连绵的丘陵。这一带偏僻得很,不见工厂的煤烟。空气透明澄亮!

避开道路,进入草丛中。

“典子,要参加三日的远足吗?”

“如果你也参加,我就去。”

“在高原上跳乡村舞……不能只和你一起跳?”

“那是不可能的。”

寿利坐起来。“我想要你的一件东西。”

“好呀!什么都能给你。”

互相交换徽章,用发夹在背后刻上J和N的缩写字母。

“寿利,你可不能再生气了。我不想把小村当成外人,三个人无法圆满相处吗?”

“你说过,小村比较成熟,没有关系。”

“但,她同样是人……”

“你在说谎!小村也和我同样的心情,她爱着你。坦白说,我讨厌小村!”

我非常困惑。

“典子,只有我还觉得不够吗?你还希望被小村、甚至野末老师所爱?”

我觉得背脊掠过一阵寒意!

“寿利,你这样说太过分了。”

寿利眼眶里有泪珠打转。

“我听说你去野末老师的住处了。什么补习英语?我不会受骗的。野末老师喜欢你,他不可能不喜欢!像你这样的女孩,男人都很爱恋的。我讨厌!我讨厌你被抢走。”寿利用力摇撼着我的身体。

“寿利,你这样的女孩才是同性和男人所爱慕的典型哩!和你相比,我只不过如影子般,终有一天,你会对我兴趣尽失……我总是被自己会遭遗忘的不安所折磨。”我抱住寿利的肩膀。“别再谈这些了!”

“你不喜欢野末老师?”

“寿利,稍微现实些吧!我们必须升学,对不?既然那样,就得开始准备了,我认为不能只沉溺在爱情之中。野末老师的事你可以不必担心,说真的,有时候我都还觉得对他很厌恶呢!”

忽然,觉得自己的话语像在虚空中漂流,明明不是说谎……

寿利默默盯视着远处的贮水池。我第一次感到心情混乱如麻。

十一月三日

文化祭之日。只有二年级的部分学生参加,搭火车至石灰岩台地远足。

我的情绪不佳,心情沉重,也不知到底是为什么?暗暗告诉自己,这样一点也不像平日的我。但,在同学环绕中,勉强谈笑让我很难过。

典子和我不同车厢。野末老师也参加,在距我坐处前方约三、四个座位处和其他教师们聊天。由于面向这边,能够仔细观察他。

肤色很黑,头发似刻意弄成紊乱。额头相当宽,感觉上还不错,但是眼耳鼻却如老鼠般猥琐,眼神如野兽般火热,好色的嘴唇,过着荒诞生活的络腮胡,不住的抽烟……忽然,他发觉我的视线。

我心想,糟糕……

但,他已站起身,朝我走来,唇际扩散一抹微笑,是男人自以为了不起的表情!

“南方同学,从刚刚就一直瞪着我看吧!被你这样的佳人注目,实在荣幸之至,但,你好像怀着恨意?”

同学们笑了。我默不作声。

“对啦!你不参加我的英语补习吗?御厨同学她们都在补习了。反正,你也要投考大学,对不?”

谁会做那种事!

“我尚未决定未来之事。”

“御厨同学也这样说过。你们都太悠闲了。目前的学生生活真的那样快乐吗?你和御厨同学交情很好吧?”

“不错。”

或许,从我的表情里发觉到什么也不一定,野末老师的表情微妙一动,却马上予以掩饰,恢复镇定。

“虽然不急,但,你还是考虑看看吧!如果你参加,一定会更有趣。我喜欢像你们这样的年轻人。”

他的语气转为认真,转身往回走的背影,出乎意外的有些落寞。

在小车站下车,到处皆是郊游健行的人群。很多是携家带眷。

蔚蓝的天空。台地上有无数羊群。起伏的平原宛如巨大动物的腹部。我和同学们走在一起,典子仍和平常相同,和小村一起。

围成大圆圈开始跳舞,中央放着扩音器。在溢满秋阳的平原上,华丽的音乐流泻,造成不可思议的效果,轻快的旋律穿透我们体内。整齐的动作、伸展的四肢、不停转动的制服。

典子终于接近了,我的脸色一定很可怕。手指交缠在一起……我不想放开,只是凝视她的脸庞。两颊酡红,低垂着头。不知是否手指会

痛,微微蹙眉,泛出悲伤的笑容……她放开我的手。

典子在稍远处和野末老师碰上了。我只是机械般让身体动着,全部注意力集中在两人方向,拼命不想放过两人的任何表情……但,两人都漠无表情。为何不笑呢?为何连一句话也不交谈?

在我眼里,两人似乎都在演戏。忽然,野末老师拍子错误,望着典子笑了。典子也……啊,那是热恋的情侣才有的笑容……

“寿利,你怎么了?”

我又被卷入漩涡之中,尽情的跳舞……

“寿利,今天快乐吗?”

“嗯。可是,好累。”

“早点休息吧!”

“爸爸,您和妈是恋爱结婚?”

“怎么突然问这种事?是呀!你妈妈比你还漂亮。”

“男女相爱,很快乐?”

“可能是人生最快乐之事吧!但,说不定也是最痛苦之事。”

“痛苦就代表快乐?”

“快乐和痛苦通常分不开。”

“在所有爱情中,恋爱最为强烈,是真的吗?”

“亲子之间的爱情也是一样强烈,而且同样是真。”

“相形之下,友情就比较淡漠?”

“不是淡漠!没有比男人和男人之间、女人和女人之间的牢固友情更能给人勇气。”

“可是,如果其中一方谈恋爱,友情就会出现裂隙吧!那种友情岂非很脆弱?”

“那只是在双方都喜欢上某位异性时才可能发生,但,即使那种情况下,真正的友情也不会遭破坏。”

爸爸不懂……

“您认为终有一天我也会恋爱?”

“当然会了,你生下来就注定如此,就像你妈妈一样,让爸爸困惑一生。”

“我身上可能发生这样的事吗?”

“一旦你了解世上的形形色色男性,当然就会了。”

“不错,也是这样,这是最自然的……”

“寿利,告诉爸爸,你是否喜欢上哪个男人?”

“讨厌!我最讨厌男人呢!”

十一月十四日

在御厨家吃晚饭。鹰场先生没来。他虽是我的恩人之一,却也不能因此为他局促不安,我不欣赏他身上散发出的浓厚教条气息。从前,有很多这种不属于教会的基督徒,他们只信奉圣经的伦理部分。

已逝的御厨老师也是这样。而,太太在这两人的感化之下,也同样散发教条意味,因此无法坦率的、直接的依自己心意行动。

拖拖拉拉的不结婚,在我看来,既滑稽又不正常。压制欲望是伪善!

我不认为自己是好人或坏人,我只是忠实自己的欲望。我有两项欲望,一是获得典子,另一则是确保社会地位和金钱收入的稳定,研究森林学只是为达目的的手段之一。我没兴趣顾虑其他之事,除了自己本身以及自己爱慕之物以外,我毫不关心。

鹰场先生好像不赞成我追求典子的想法,但,在目前他只是个局外人,不成问题。另一位讨厌我的人是典子的祖母,不过,她已属于过去之人,不久即将死亡,也构成不了障碍。而,御厨太太可能会赞成吧!

棘手的是典子本人,但,我有充分的时间。等她和南方寿利的爱情游戏结束,她或许会把心转移至我身上也不一定。何况,我的地位不久也会提高,再者,我的教养和外貌,也应该能和典子匹配才对。

虽然我是来路不明的孤儿,但,出生问题是丝毫意义也没有,御厨家现在岂非也处于靠鹰场先生的“人道主义”才能勉强保存的可怜状态吗?

晚餐前,典子和同学一起出门,今晚的拜访是白费工夫了。听御厨太太之言,典子每星期至英语老师住处补习两次。

晚饭后,走在飘满木樨花香的庭院里。绕向前院,见到小村敏来了。

“怎么会在这时候前来?”我问。

她只是低着头,默默进入玄关。她是位冷静、镇定的女孩,而且,可确定是讨厌着我。

夜晚略带凉意的空气中朦胧浮现几朵即将凋零的白菊和大波斯菊,攀爬墙壁的木茑藤已掉光叶子,衬出秋天的浪漫气氛。但,在这样一位缺乏诗意的女孩闯入后,一切都被破坏殆尽。

小村敏和御厨太太谈论典子补习英语之事。她表示,年轻少女晚上出门很危险,而且对方虽是教师,却也是单身男性,很难说不会发生什么万一之事。

典子的祖母说:“典子另一位美丽的同学怎么了?看起来像个性很强……”

之后,我对小村敏说:“我让你看一件有趣的东西,要跟我来二楼吗?”

她仍是神色自若的跟来了。很遗憾,不是典子!

我必须找出那把手枪才行,反正,是藏在同一个房间里。本来以为很简单,没料到却花了不少时间,典子把它藏在油画匾额后。还好,我注意到灰尘被拭净!

子弹也放在一起。

“你所谓的有趣之物就是这个?”

她毫无感动之意。真是个令人厌恶的女孩!

“你知道?”

“虽然不知道,但,手枪早就看惯了。”

“原来如此……令兄是警察?”

“他的手枪和这把形状相同。”

“你用过吗?”

“那种东西不可能任意使用的。”

我忽然想刺激一下这女孩!

“这里是用来幽会的房间。”

“幽会?”小村敏的神色一动。

“我和典子。”她不出声的笑了。

“我是很想认为自己和典子幽会,可是……事实上典子是和南方寿利幽会。”我马上改口。

“女人和女人没有幽会的必要。”

“你看起来很聪明,但是,难道没发现也有必须幽会的友情存在吗?”

“那只是你的想象而已,你偷窥了?”

“你可爱的好朋友被热情的南方寿利夺走了!”

“简直是瞎说!”

我改变箭头。“这种时间,你来干什么?”

“我只是过来看看,当然,一方面也是为了典子补习英语之事。”

“补习英语?那不是很好吗?而且和同学在一起。如果你想阻止,才是睁眼说瞎话。”

“那是因为你不认识野末老师才会说这种话。那个人是色中魔鬼,一副浪荡不羁的姿态,对典子这样的女孩是很危险的。如果你爱着典子,就该和我一起劝阻。”

“那位老师看起来很不错的。”

“我不认为。”

“既然这样,就吸引不了典子。”

“你难道对典子毫不了解?她像植物嫩芽般柔软、易受伤害,对爱情缺乏抗拒力,一旦野末强烈压迫,她根本无法拒绝,结果终于接纳了。野末或许会牢牢抱住典子走向毁灭,但,典子不会逃避,只是毫不抵抗的接受,这正是我害怕之点。”

也许小村敏的担心是正确的!

“好!到紧要开头,由我出面找那叫野末之人谈,反正,那种人不可能有胆子,尤其是自以为是艺术家……”

出其不意的和小村敏一起告辞。

炼钢厂的上空恍如燃烧般火红。工厂里不停熔化的烧红钢铁……燃烧吧!把一切都烧毁,从爱走向灭亡之路……典子是属于我的,阻挠之人,不管是谁都要除去!

十一月二十五日

朝晚开始转寒了。今晨,庭院里下霜。多加上一件衣服,整天待在火炉边度过,边听收音机边缝补衣物。

中午过后,鹰场先生来了,天南地北地聊着。没想到贱子也是冷酷的女人,都这般受人照顾了,却毫不答应再婚。我觉得他很可怜,就安慰几句,并且说:“如果你是男人,就强硬的占有贱子吧!反正她也喜欢你,绝对不会憎恨,说不定婚事可成。”

鹰场先生笑了,说:“做不到!”

他表示,典子的同学也告诉过他同样的话。看来,年轻女孩倒和我的观念相接近了。那美丽的女孩说典子是她的恋人,想想一定很有趣。

贱子大概认为那只是开玩笑,但,典子遗传了我的个性,我知道她对爱情是执着、认真的。

对了,典子最近突然更散发出女性美。那位姓楯的男孩似乎喜欢她,但,那男人很阴沉,也许能出人头地,但却不适合当典子的对象。而且,外貌虽不错,却很冷酷,让人无法了解他会做出些什么事!像那种男人,很可能面带笑容的杀死一个人!

今夜,典子那个姓什么的英语老师又来了,和贱子讨论事情,一定是为了补习之事。我也反对典子夜晚补习,所以贱子才找老师前来吧!

或许这位老师比楯好些,可是,两眼像偷东西的狗般骨碌碌的盯着贱子和典子看,可见是滥情的男人,把典子交给这种男人很危险。

还有,贱子仍旧风韵犹存,他望着贱子的眼神也很猥邪,所以当他离去后,贱子表示很担心典子。

我说:“他不也目不转睛地瞪着你看呀!”贱子脸红了,沉默不语。

十二月十二日

北风呼吼,感觉上房子都在晃动了。玻璃窗发出轻微的声响,远处,强风吹掠过电线,传来呼啸声。大家都烤着炉火沉默无语。

两位同学低声窃窃交谈,她们可能不久就不再来补习了吧?那也是无可奈何之事,我厌烦去顾虑这些。

我之所以不想停止补习,是被野末老师吸引了吗?

大而不当的手、指尖被香烟熏黄了。微脏的衬衫袖口。脖子上围着围巾。瘦长脸,一笑即露出黄色的牙齿,充满烟臭。粗鄙、看起来很可悲的表情。

“别看我的脚,那是乡下农夫才有的脚!”

有女人爱这双脚、以身体烘暖它们……

他敞开的衣襟内露出胸毛,自以为是的谈着。

我开始陶醉于哈代的小说,以自己的幻想为主,并不重视正确的文意。被指出错误时,我像小女孩们回瞪对方,略带着狼狈和撒娇。

母亲和小村都反对我来这儿补习,可是,我却从这人的身上感受到亲切。从野末老师眼神里,我既发现近乎无垢的温柔,又发现充满恶意的凶暴!

归途,强风吹袭着身体。与两位同学各自分手后,我钻进野末老师的斗篷内。

“你好娇小!”

我大概是在撒娇吧!逐渐发出像是呜咽的轻笑。野末老师紧紧将我搂在腋下,感觉上双脚似乎悬空了。他好像要说什么的转过脸来,但,一句话也没说。

忽然,抱着寿利的那种感触复苏了。只有我才了解的那种置身天国般的喜悦,是野末老师之类的人做梦也无法了解的世界!我忍不住笑了。

“有什么可笑的?”

野末老师以粗鲁的动作窥看我的脸,眼神严肃!

十二月十二日

我在想,典子可能正在恋爱吧!看她那令人融化般的温柔深邃眼眸,看她全身散发的性感,岂像是十七岁少女?

但,可确定的是:她并非爱上我。

我不知该如何面对典子。一想起自己的年龄和过去,就受到绝望感所侵袭。

送她回家时,让她躲在斗篷里,而她把身体紧贴住我,是对我毫无戒心吗?像她这样的女孩,不可能毫无感触才对,不可能未发觉我如受严刑拷打般的焦虑,那么,是故意折磨我而沾沾自喜?

也不可能!典子很纯洁,而,就是这纯洁令我束手无策。她也许带着惊异和冷静的注视着我的行动,但,若是这样,为何不逃避我呢?是出于好奇心理?

只有一点我能够感受得到,那就是不可思议的亲近感——丑陋的我和美丽的她之间,有某些是类似的……心灵深处的某些东西……

典子的母亲也和她一样性感、美丽。她虽然明白任何事,却披着贤淑母亲之盔甲,而,盔甲下的肉体却是无比柔软、无比富于感受力,这是典子所无的魅力。

我无论如何都打算征服典子。没想到这位少女居然如此的吸引住我的心,也未料到我的心会这般脆弱的受吸引。但……她或许很快就会逃离我身边,那么,至少我也该领略一下她母亲的滋味吧!。

鲜花是让人摘取,美酒是让人品嗜,除此之外,人生又有何种意义呢?这庸俗、卑微、丑恶的世界,又有何种价值?

决定经常至典子家拜访。

十二月二十日

我担心着典子的事。虽并非很明显,但她最近突然改变许多。以前,她经常会独自沉思,可是最近却老是见到她茫然若失的样子。我很清楚她心中有各种激烈感情浮现又消失!

我不太愿意去想,但,会不会她是受到那位野末老师的诱惑呢?

典子对这类事缺乏抵抗力,很容易会沉溺而不自觉。身为她母亲的我其实也是一样,如非像妈所说的我

硬生生封闭自己的心,会做出什么事连自己都不知道,所以对庸次郎,我是何等努力在自我压抑!

如果割开我的心让庸次郎看,他一定会大惊失色吧!搞不好转身就逃。我的心无比丑陋、充满强烈的欲望。也许,野末老师识穿我的真面目也不一定,即使在他离去后,我体内仍像紧黏住他那色迷迷的视线,而且,坦白说,甚至因此感受到类似偷情的喜悦。

我是罪孽深重的女人!

今天,幼稚园提早欢度耶诞节,庸次郎扮耶诞老人——很有威严,却是充满温柔的耶诞老人。

在会客室谈及典子和野末老师的事,也说出前面所写的那些事。明明不需要提到自己的事,但却无法控制想说出来的奇妙冲动。

庸次郎很难得露出不快的表情,责怪我们的轻率行动,他表示,不只是野末老师,连楯先生都不能让他和典子太亲近。

可是,马上又冷静下来,说典子目前和同学一起补习,也许再观察一段时日再做决定较好,如果突然不让她补习,说不定会激怒老师,以后将造成困扰。

“我把典子当成自己女儿一样。”庸次郎说。

我一怔,为了避免话题转移至不想触及的方向,沉默了。

庸次郎忽然站起,似想离去。

“你要去哪里?要回家了?”

我慌忙追上手扶在门把上的庸次郎——终于,愚蠢的我触怒庸次郎了。

他回头,一句话不说的抱紧我。我没有抵抗,只觉得,如果抵抗,将永远失去他的心!

二十年……在第二十年,我的嘴唇第一次被庸次郎吸吮了。

十二月二十四日

鹰场先生邀请我参加御厨家的耶诞餐会,傍晚,我和寿利出发了。

可能刻意化妆吧!今晚的寿利有着令身为父亲的我都眩眼的美。随着年龄增长,她的容貌和亡妻愈来愈酷似,让我感伤不已。

对思春期的女儿来说,只有父亲一定感到颇困惑吧!为了我自己,为了寿利,我常想是应该续弦,但,就算再婚,寿利是否会和新母亲合得来仍是一大疑问。寿利个性强、又有些偏激,很可能认为原本由自己独占的父亲被陌生女子夺走!至于我自己,亡妻还生动的活在我的记忆中,我根本没有再婚的念头。

寿利穿上散发成熟韵味的礼服,无数次对镜自照,仿佛相当兴奋。我替她戴上亡妻最爱的红宝石戒指。御厨夫人经营幼稚园,所以也邀请教师和数位园童参加餐会,因此我叫寿利准备一些饼干、糖果之类的东西。

参加者有鹰场先生、楯先生、高校的英语教师野末、典子小姐的好友小村敏,四、五位幼稚园保姆和十位园童,主人方面则为御厨夫人、典子小姐、御厨老太太、女佣。唱歌、做游戏之后,园童和保姆们手拿礼物告辞了。

御厨夫人的高贵气质和美貌令我一惊。我真的没想到是这等程度,忍不住由衷羡慕鹰场了。他虽然不愿详细说明,但,好像从年轻时就相爱,只因双亲反对而无法结婚,在尚未有具体决心、正在踌躇之际,好友御厨抢走了夫人。但,后来鹰场和御厨仍保持亲密交往。

从御厨死时将后事托付鹰场这点来看,御厨事实上一无所知,而向鹰场求援。是鹰场失去告诉他,夫人曾是自己爱人的时机吗?抑或夫人没有向御厨表示心迹、坚决拒绝的勇气?

鹰场今夜看起来特别快乐、年轻。他是御厨夫人财政上的幕后支持者,却丝毫未表现出来,不失亲密访客的节度;夫人也未有超出必要以上的忸怩。不过,坦白说,从两人片断的对话和举止神情中,我直觉到两人之间有着唯有他们才能相互了解的世界存在,而,这更让我为自己的敏锐直觉自怜。

耶诞树摆饰于房间角落,上面挂满漂亮的小灯泡,室内的温度适中。吃饱后,大家唱歌、跳舞。当然,我对耶诞节的歌曲一无所知,因此在所有人合唱之间,只好闲着没事干。忽然望向旁边,发现老夫人也同样对耶稣基督的节日一窍不通。她朝我眨眨眼,微笑,实在是个很有趣的老太太。

寿利用钢琴弹奏短曲,也和典子、小村三个人合唱。虽然她一直和小村及楯一起,可是看起来仍显得有气无力,而,来这儿之前,她却兴高采烈!

野末虽貌似粗蛮,却相当有才气,能凭一己之力让满座哗然。他总是讲些趣事让女士们笑不绝口,而且,已离去的园童们先前也都紧黏着他。

小村看起来就是冷静、稳重的女孩,寿利和她似乎不太亲近,不过若能与典子般同样交往,一定可以受到美好的感化吧!

楯很明显是喜欢典子。他是少见的美男子,态度也是坦率、开朗,毫不掩饰对典子的关心。我认为这两人是绝佳的一对,但,典子却像不太喜欢他,反倒是和野末谈得很拢。

我获得和御厨夫人共舞的荣幸。她面带笑容、眼眸闪动光彩,半点都想不到会是将近四十岁之人。她目前正在恋爱之中,会是对鹰场之爱重新燃起火苗?若是那样,鹰场理应获得祝福。

夫人也和鹰场、野末共舞。野末不像我们那样笨手笨脚,他轻快的引导夫人,而且一曲结束后也不放开夫人。夫人同样未予拒绝,似陶醉般的舞着,裙摆晃动、凌乱。我觉得有点不礼貌,以眼睛搜寻鹰场,发现他背向这边和典子谈话。

从他的背影,我觉得能感受到不耐和痛苦。和年轻人一样,他正嫉妒着!

寿利和鹰场、楯跳舞。小村和寿利、典子和小村也跳舞。

“令嫒和典子感情很好,马上就会一起跳舞!”老夫人眯着眼,对我说。

但,和所有人都跳过舞的寿利,却未和典子跳舞。我想:大概是不好意思吧?

休息一会儿,估计大家准备聊天时,我正想告诉寿利,应该告辞之时,鹰场过来了。

“鹰场,祝你成功。你是幸福的人!”

鹰场立刻领悟我话中之意,尴尬笑了。“会变成如何还不知道呢!可是,我已打算抛弃无谓的顾虑了。小姐,很感谢你的忠告。”

“哦?寿利,你有什么忠告呢?”

寿利无力微笑,不置可否。

“寿利看起来有气无力,是累了吗?”

“嗯,有一点。爸爸,我们回家吧!”

夫人和鹰场诸人送我们上车,却未见野末、典子和楯。但,车子驶出时,典子匆匆跑来了。

“寿利!”典子在车窗外叫着。

寿利默默凝视典子。我向典子致谢今夜的邀宴,不过,这两人的亲密关系似有些许不寻常!

“你不能留下来过夜吗?”

少女的声音是何等温柔、甜美呀!

但,寿利拒绝了。“我很疲倦,想回家休息。谢谢!”

寿利像是喉头被什么东西梗住了。

“寿利……”典子脸上浮现一种似泣似笑的表情。

这少女全身笼罩着某种深邃的哀愁,有一股令人情不自禁想抱紧她的不可思议魅力。

“再见!”说着,寿利转脸面向前方。

典子伸手,但,车子往前驶出。

“寿利,你怎么啦?和典子吵架了?”

寿利未回答,脸朝车窗。窗外黑漆漆的,只有她的脸模糊映在玻璃窗上。

十二月二十四日

今天和往年一样举行餐会,有位初次参加的客人寿太郎,是典子同学的爸爸,看起来是颇爽朗的男人。那位寿利小姐实在可爱,却不太和典子交谈,显得很无趣的样子,大概是好朋友间常出现的吵架吧?

今晚最活跃的是贱子,看来真的很快乐。虽然是每年都有的餐会,但我从未见过贱子像今晚这样欢笑,我并非怪她,不过,最好是拒绝和那位英语教师相拥跳舞!

鹰场很可怜!

儿子还活着时,贱子是严肃的教育家之妻,后来又过了这样漫长的寡居岁月,偶尔放松一下是好事,但,以她的年纪,仍有可能走上岔路,所以,最好是尽早和鹰场在一起较为安全。

那位教师的态度是有些过分,而楯又喜欢典子,当然会心里不高兴了。就在我感到空气太闷,到庭院走走时,两人一块出来了。从谈话内容猜测,是楯叫对方出来。幸好我在树荫下,能不被发现的听到所有内容。

楯表示典子是他将来要娶的女性,希望对方不要动歪脑筋。

想不到楯居然是如此有勇气的男人,说这些话时,语气仍似闲话家常般平淡。

教师则说自己的责任是教导典子,但是典子态度如何,就与他无关了。

楯则说明知对方目的,才找他出来,更提出警告,如果他敢乱来,小心性命危险,别以为这只是威胁,那可就大错特错了。说完,他喋喋笑着。

教师沉默一会儿,也大笑出声,不说一语的转身进入屋内。

如果别人不仔细听,或许会以为是两人在谈笑,可是,事实上却是很严重的话题。像楯那样的男人,是很可能会真的遂行杀人的!不过,看那教师只会勾搭女人,其实根本胆小如鼠,也许这样的威胁会有效也未可知。像这种事,楯也有其作用。

十二月二十五日

让我参加耶诞餐会,我感到非常快乐。不过,我认为野末老师是坏人!

我很担心典子小姐会被野末老师诱骗。他总是紧跟在典子小姐身边,跳舞、讲有趣之事让她笑,平日不太喜欢笑的典子小姐很兴奋似的笑了。

寿利小姐离典子小姐很远,仔细注意,我发现典子小姐不停偷望寿利小姐,大概也很担心吧!可是,如果这样,只要甩开野末老师,走到寿利小姐身边,不就好了?但,她却是每当寿利小姐想接近,就像做坏事的小孩般低垂着头。

我知道楯先生和小村小姐也很担心,连夫人一定也很担心吧!

像典子小姐这样的人,本身就存在着必须随时注意、否则可能会碰上危险的弱点。虽然她比我聪明多了,也有学问、又很坚强,但,我仍这么认为。虽不知原因何在,不过,她和她的同学小村小姐和寿利小姐完全不同!

这么说或许很没有礼貌,但,像小村小姐那样的人,应该不会有被诱骗的危险吧?至于寿利小姐,她很美,当然会有危险,却未予人可能遭遇危险的感觉。寿利小姐的个性是只选择自己喜欢之人——若是女性,应为像典子小姐这样的人;若为男性,绝对是真正牢靠的男人——对其他人看都不看一眼。

可是,典子小姐就没办法做到这点了。她对楯先生之类的男人虽会毫不客气的斥责,事实上她本性太过于温柔,很容易被人打动而不自觉。

我自己也非常喜欢典子小姐,时常,甚至还有着想将她拥入怀中的奇妙心情,有时候,也会憎恨和她感情很好的寿利小姐。

因此,典子小姐会吸引各色各样的人向她接近,结果,吃亏的还是她自己。

野末老师是恶魔般的男人,他自己也知道大家都担心他和典子小姐的事,这点,从他紧抱住典子小姐跳舞时,却面带有趣表情、不断窥看四周反应的眼神即可知道。而,他在明知之下仍故意这么做。

典子小姐应该也了解才对,否则,不会如此在意寿利小姐的反应。

寿利小姐和她爸爸先行回家了。典子小姐最初连送行也不出去,等车子将开出时,却跑出玄关。大概是怕和寿利小姐打招呼吧!而,这也表示她内心有愧疚。

野末老师以令人恐惧的邪恶笑容目送典子小姐。

小村小姐冷眼望着野末老师,对我说:“典子实在令人困扰!”

小村小姐虽非寿利小姐那样情绪反应强烈的人,却由衷的关心典子小姐。

一月二十三日(一九五七年)

——典子,你爱野末吗?

——我不知道。

——野末是美男子?

——不,很丑。

——是像战士般强健的男人?

——不,应该说是瘦弱。

——对你而言,野末没有肉体的魅力吗?

——啊,我感觉一股全身颤抖般的厌恶。

——这么说,他个性诚实、有勇气、对人温柔?

——他不诚实、卑鄙、又生性残酷。

——有丰富的才气和天分?

——他的知识和判断不正确,独断独行。

——典子,既然如此,你应该是不会爱上那男人,不是吗?

——是不会爱上他。可是,我却一直想着他的事,到了固定日子,就会去他的住处。两位同学已经不再补习英语,但我却仍单独和他坐在那间肮脏的房里。

——看来你是爱上野末了?

——应该不是爱吧?而且,事实上应是憎恨才对。我就像吸食吗啡的人一样,觉得没办法不去,也不得不去想,却对那种事感受不到丝毫乐趣,只觉得羞耻、污秽、厌恶……我是情不自禁

被吸引吗?是想自堕落之中找寻出不可思议的快乐吗?——你不爱寿利?

——我爱寿利,爱寿利所有的一切,比谁都爱。

——即使那样,你也爱着野末?

——错了,那是不能相提并论的。我和寿利的爱是美和纯情的世界,是属于天上的爱。

——别说谎!在你心中,寿利的身影已逐渐远去,不是吗?

——那是不同的,是……

——你抛弃了寿利!你爱野末,希望被野末所爱、被他拥入怀里。你已经从家家酒游戏中毕业,只是这样。

——错了,我不爱野末,我没有抛弃寿利,除非寿利抛弃我。

——你的心已完全混乱了,现在的你,眼里见到的尽是野末的脸、野末的背、野末的臂膀,不是吗?难道你想两者兼得?

——你说吧!我是荡妇?是恶魔世界里的女人?我的血液中是否流着娼妓之血?

——那得靠你自己去决定。

——是的,我必须自己决定才行,纵然我的心因此遭到破坏……

二月十六日

两、三天前下的雪并未融化,很冷。天空像铅块般僵凝,我的身心都已冻结,毫无任何感觉。

在学校和小村碰面。我们都很担心典子,但,我什么话也没说,已没什么好说的了。

午后在图书室茫然打发时间后,回家。

置身于刺骨般寒冷中,心情很痛快,所以漫无目的地走着。雪融后的冰水渗入雨鞋里,双脚都麻木了。

忽然清醒,已来到典子家附近。我不想见到她,却很不可思议的见到了,实在太可笑。彼此寒暄两句,沉默。

“寿利,不进来我家吗?”

谢谢!可是我赶着要回家。

她像是随时会哭出来似的微笑——她是回家后又出门,去野末老师家,独自一人。

再见!我的脚趾已冻僵。路旁雪中露出某种野草的红色果实。下雪的日子,很静谧、很干净,连平常看来很脏的住家都如戏剧里的布置般清洁。

神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俩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

二月二十日

我漠视道德,也不信任别人,更不相信理想和希望,我只相信情欲。我自知是火焰,所以只相信能炽烈燃烧的那段期间!

我所信之物已在自己掌中。微弱的抵抗、怯怯颤抖的白鸽般胸膛……我要在你的唇上捺下烙印,你会从我的口中遍染地狱的情欲色彩。你不会咬我,也不挣扎,你的眼神恰似被箭矢射中的小鹿。

不错,你不应该会害怕掉进地狱之前的沿途景色——如果向掌管美貌之神服从是灭亡之路……

御厨典子啊!我赞美你。今天,你的樱唇张开了,但,我将更进一步让你骄傲的、无瑕疵的肉体如花蕾般绽放。在达到那至纯至洁的瞬间之前,我不会放开你,就算尽头是死亡也在所不惜!

三月五日

第二学年也结束了。剩下这一年非得有计划的用功不行,重点要背诵,主力放在人文科学之上——地理和历史。对于地理,我相当有学习的脑筋,但,历史就不行了。

数学、理科、英语等方面,以现在的进度就足够。亦即,只要将全部用功时间增加约二小时就行。至目前为止,我的计划已全部付诸实行,没必要强迫自己,所以今后应该也能顺利才对。

停止游泳或许会使运动量不足,只好尽量找时间散步了。

需要解决典子的事,持续努力设法让她和野末老师分手。可以认为典子已被夺走肉体!吸引典子的可能是他的漠视道德和耽美个性,以及丑陋的兽性。

典子的理智很明显对他反感,但,晦黯、奇妙的热情却背叛了理智,说不定可以认为是典子自己在无意识之间诱惑对方,毕竟,典子太……太具有女性魔力了……

野末并非很厉害的恶魔。在耶诞宴会上,他对典子的母亲也表现出关心。他肤浅、庸俗、多情,根本和典子不相配。如果要找男人,楯先生还比野末好得多,至少,楯先生有钢铁般冰冷的意志!

寿利敏感的察觉事态而痛苦,她和典子彼此避免碰面。

典子几乎不提寿利之事。当然那是从以前就如此,怕我会介意,可是,我明白其中另有一种和寿利分开的深刻悲伤。典子仍继续激烈爱着寿利,而另一方面,她又被野末所吸引,她自己也无法解决这种矛盾,内心痛苦莫名。

像这般持续下去,一定会发生什么事!也许,在尚未演变成此种结局前,我有必要单独和野末老师谈谈。我轻蔑一切的疏漏,事情若等到发生,就已经太迟了——疏漏需要事先预防,那才是人类的智慧。

我自己的前面一片坦途,不能让典子绊倒于途中,因为,我要带着她一起往前走下去。

哥哥最近好像很忙,听说报纸热门报道的窃盗杀人凶手回到其出生地的这一带,所以警方采取紧急戒备。

“很可能得靠它了。”哥哥紧握手枪说着。

四月十四日

今天也在高尔夫球场见到鹰场。有关结婚问题,后来似乎不太有进展。但,他担心的却只是典子之事!

典子好像爱上耶诞餐会也来参加的那位英语教师。这男人是会对女人采取强迫手段之人,大概借补习英语遂行诱惑吧!典子虽是非常聪明的女孩,却仍只是个孩子,可能掉进对方圈套吧!

鹰场很憎恨的谈起英语教师之事。回想起餐会的情景,我能够体会他的心情。

当然,典子和对方应该还不会发生肉体关系,而,总有一天会禁止她再去找野末,只是,御厨夫人仍踌躇不决,不知是否该强制限定女儿的行动。

回来时,我问过寿利有关典子的事,寿利很意外的漠不关心,表示对此一无所知。我要她最好提醒典子小心些,她却回答,要怎么做是典子的自由,她不想找麻烦去多管闲事。

这次,学校话剧社演出的剧码中,寿利要演《浮士德》的玛格丽特,虽然她的个性稍强,应该也是很适合她的角色吧!

我已失去安宁,

我的心儿苦闷;

我再也不能安宁,

啊,再也不能!

年轻时,我很喜欢哼着这首“纺纱车之歌”,很少有一首歌如此率真的表现出恋爱之心。而,那正是此刻的鹰场之心,也是御厨夫人之心,更是典子之心吧!

也不知幸抑不幸,我没有这种恋爱的苦痛。

寿利最近又开始耽溺玩乐,和男朋友们玩在一起,看来,有一段时间她将和玛格丽特的苦恼无缘吧!

四月二十日

放学后,和小村坐在游泳池旁隆起的草地上,两人各自想心事。

樱花都已凋零,地上无数被践踏的花瓣。记得刚入学时第一次来这里,樱花也凋落。选手们在碧绿的池水中游泳,巴士在县道飞驰,卷起阵阵沙尘。草儿萌芽,绿色染上趴在上面的同学们的脸颊。当时,寿利尚未出现在我眼前……

我的心雀跃着,新教科书的油墨味,新制服的舒适感皆让我欣喜。天空、云朵、上下学的路上、路旁的春花,都是快乐而美丽、充满幻想。

随着成长,我的心沉重、悲伤了。我好希望回到那时的自己,不认识寿利、也不认识野末老师,身心轻松,毫无束缚。

“我常和野末老师来这儿。”

“幽会?”

“或许能够这么说。我们谈各种事!”

“不可能会谈无意义的话题吧!那位老师究竟有何种魔力?”

“恶魔的哲学,也许该称之为绝望之人的诡辩吧?他那诅咒似的话语渗透出人性的悲哀。”

“典子,我和你说真的。和野末老师分手吧!你难道不明白自己的立场?如果你不这样做,一定会遭致不幸!请你冷静地想想,你不应该不明白自己是和何等无价值的男人扯上关系!”

“我做不到……”

小村突然非常用力摇撼我的双肩,脸色严肃、苍白。

“白痴!你是白痴。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你变成如此愚蠢的女人呢?如果是和寿利……如果是她,我什么也不会说,但,这事完全不同,太恐怖了……”

我是第一次见到小村如此激动,但,我却不知如何回答,我连自己的心也不明白了。

是如小村所说,情欲令我变成愚昧?嘴唇承受的那种战栗,难道才正是我迫切追求之物?那淹漫过我全身、似污水般肮脏、似昏暗的火焰般炽热之物,毫不留情的推我往前走。

寿利!寿利已逐渐离我远去。救救我,寿利!

五月二日

为典子之事担心得很。我没问过,典子也未提起过,但,从她那迷惘的表情和晦暗的眼神,我知道她和野末老师交往的事已经到了必须采取行动的阶段了。

我无法像庸次郎所说的禁止她和野末老师交往,或许是太宠典子也不一定,但,我不希望伤害她的自尊,而且,若真是这样做,很可能对她造成无可挽回的重大伤害。

我想,最好避免直接对典子下命令,而是在不让典子知道的情况下,叫野末老师至家里,恳求他别再和典子有超乎师生关系的交往。

五月二十一日

话剧社在礼堂演出《浮士德》。我心想,是谁提议要演出如此沉闷的戏剧?很可能会沦为滑稽可笑吧!果然不出所料,当浮士德博士说出“我到如今,已经把哲学……”时,已经哄堂大笑了。

和典子坐在一起,典子也和大家一起吃吃笑着。

南方寿利饰玛格丽特。随着剧情发展,情况有了改变,所有的人皆静寂无声,典子浑然忘我的盯视着舞台上的寿利。非常的紧张,我开始感到不安。

在“圣母玛莉亚”的旋律中,玛格丽特献花给圣母像,诉说心中悲恸时,典子连夺眶的泪水也未擦拭。我认为,寿利真心的如此祈愿着!

我在胸中反复呐喊:“演得太逼真了!”

地牢之章……他在哪里?我刚听见他在叫我。我自由了!没有人能把我阻挡。我要飞去搂着他的颈项,依偎在他的胸怀……

随着浮士德和玛格丽特对话的进行,整出戏已非玩笑,不可否认的,寿利的演技激起观众强烈的感动。

……你便忘了亲吻?紧偎着你,我的心怎如此焦渴?以前你对我说一声,你对我看一眼,整个天堂就临到了我……啊,哎呀!你的嘴唇冰冷,全无感觉。你的热情,怎么完全变了样子!是谁从我这儿夺去了这种爱情?

典子已不再流泪,全身微微摇晃,神情慵懒,仿佛做梦一般。我觉得奇怪时,她的身体已倒向我身上,静静的,双眼圆睁。

“不要紧吗?能不能站起来?”

她无力的颔首。我扶着她站起,离席。

戏剧仍继续进行。野末老师快步走近,想拉典子手臂。我挥开他的手。

“我带她去。”但,他仍跟着。

在医务室前,我说:“你回去吧!”

“我留在这里不行?”

“我陪她就够了。”

我把他关在门外。让典子躺在床上,替她松开上衣扣子,请护士替她打针,不知擦拭她脸上和胸口的汗珠多少次。她深呼吸,苍白的脸颊浮现血色,眼角宿着泪痕。

我轻声说:“你真傻!那只是很寻常的伤感剧情啊!”

“已经没事了。”喃喃说着,典子唇际浮现笑意。“你陪我留在这里。”

晚上八时许,哥哥的同事刑事来访。哥哥两天前感冒,请假休息,但,在门口谈了几句,马上回房里换上外出服,手枪也佩戴在身上。

“你要把门窗锁上。那家伙已经逃不掉了。”

哥哥离开后约摸经过二十分钟,不远处传来十声左右枪响。枪声中断后不久,哥哥回来了。

“好一场狩猎战!”

“捉到了?”

“嗯,射伤后带走啦!那家伙还真难缠,在陷入绝地之后,终于……”

“你开枪了?”

“对方先开枪的。到现在我都仍难以置信……我去洗个澡吧!”

“那样最好,快去吧!我帮你擦枪。”

“算了,很危险的。”

“都已经习惯啦!你开了几枪?”

“三枪。可惜没中……”

折叠好哥哥脱下的衣服,开始擦枪。有火药味!我想起典子家中同型的手枪,从弹膛拿出子弹……

五月二十三日

放学时,四、五个人笑笑闹闹的走向校门,最近,我又喜欢像以前那样热闹的和同学们在一起。

忽然,同学们看我的样子改变了,我才发现典子就站在校门外。我想,这时候我恨她,由衷的恨她,所以想假装未发现她。

但,典子直接走到我面前。我想装成刚发

现的样子,却办不到,眼前一片模糊,悸动加促了。

典子抛弃平日的怯弱羞赧,用力凝视着我,脸色苍白,微弱的阳光斜掠过她额头。

同学们留下我,先走了。

“能一起去你家吗?”我想说“随你的便”,却只能点头,发不出声音。

默默走在漫长的路上,想开口又放弃。我的内心仿佛要爆炸一般。她就并肩走在我身旁,只是,为何我会如此痛苦呢?又为何如此欣喜?

我俩初次誓言的这个房间。鸢尾和香梨豆的花香取代了秋花。典子很怀念似的环视房间情景,又频频凝视我的脸。我知道必须保持镇静,走去沏茶。

“你一直避着我,是已经讨厌我了?”

“那是你自己吧!你才是处处避着我。”我极力抑制声音的颤抖。典子温柔的声音渗入内心深处。

“我只是来告诉你,上次发誓之事,我一直未曾变心……当时说过的,不管发生什么事……也许你不会相信,但,这是事实,我真的只爱你一人,你就等于我的神!”

“如果那样……为什么?”我无法继续说下去。

野末老师!危险的乌云。只要一说出这个姓名,我就觉得这个房间里充满酷寒。

“寿利,请你相信我!像上次那样抱紧我,说你也爱我。我不想失去你……”

她的脸颊湿濡,双手张开。我投入她怀里。

我索求她的嘴唇时,典子微妙的避开了。我脸上的血色一下子褪尽。清醒时,发现自己甩了她一个大耳光,她一手按脸,用椅子支撑身体。

我打了比任何人都重要的她了!

我哭泣着抱住她的肩,无数次喃喃说着:对不起!

典子抬起脸,唇际升起静静的甜美微笑。

“我当然该挨打!只要你能不生气,怎么打我都行,我会很高兴的。”

典子的话如音乐般令我陶醉。

“我被野末老师亲吻过,对你而言,我的嘴唇太脏了,所以才故意避开。没错,我是被他所吸引,也可以说是败在他的诱惑之下,甚至可说那是恋爱!不过,或许只是源自我的情欲念头吧!我的理智毫无用处。但,已经结束了,我已下定决心,不是回到和你单独相处的美丽世界?就是和野末老师一块堕落、毁灭?不过,我不想把你交给任何人,所以……”

“典子,不能只有我吗?我的身体不行吗?”

典子温柔的推开我。“不论我做了什么事……为我们的事而犯下任何罪行……你还是会爱我?”

“是的,不管发生什么事!”

“我后天就不再去野末老师住处了,我打算在后天把一切都解决。”

“坦白说,你打算怎么做?”

“我要确定自己的心,试着抛弃自己。这件事,你不要问。”

后天!是二十五日。典子说“犯下任何罪行”,那是有何种意义呢?那是死……使什么人死亡的意义?而,典子是为此以自己的贞操为赌注?

我不会让典子这样做!我不能原谅野末老师!

五月二十四日

最近心情开朗,成了贪睡之人。身体状况也好多了,腰杆似已能挺直。今天,我打扫庭院,也看了些书。

典子和同学小村一块回家,是打算一起念书吧!小村曾因病休学两年,也许因年纪大些,做事很稳重,虽不像寿利那样可爱,但,却对典子有所帮助。

鹰场来了,在客厅和贱子谈了很久,可能是讨论那个英语老师的事吧!

不过,典子昨天告诉过我,再去一次就不会再去补习了,若是这样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他俩谈话时,我凑一脚也许不妥,但,我还是去对他们说起这件事。两人似乎不知,贱子担心地问:“典子怎么说呢?”

我回答:“反正不管她怎么说都行,最重要的是她肯定到后天之前会解决一切。”

即使这样,贱子还像有所担心。

典子已非小女孩,人又聪明,应能自己收拾善后吧!贱子根本没必要担心,最重要的是尽快进行和鹰场的婚事才对。

黄昏时,楯先生又来了,也来向我问好。我骂他:如果喜欢典子,像这般踟蹰有何用?

五月二十四日

至御厨家拜访。首先向御厨老夫人问候,再至典子的房间。小村敏已在房里,两人似在窃谈什么要事。

“你还一直去补习英语?”

典子没回答。小村面露冷笑,说:“明天就结束了。”

“那样最好!恋人又要回到我身旁了?刚刚才挨了老夫人一顿训呢!”

“轮不到你挨训吧?”

“谁说的?她骂我想求婚还如此不积极。”

典子恍惚的靠在小村敏肩上。小村的表情坚毅、黯郁!

“典子,真的明天就结束你和那轻浮男人的友情……”

“友情?”典子茫然应着。“不错,友情该结束了。”

我感觉出某种不祥的回响,而且,回荡的波纹逐渐扩大。

“小村,这是很严肃的事!典子打算怎么做?总不会是友情结束、爱情开始吧?”

“没有爱!”小村敏斩钉截铁地说。

若是那样,岂非一切都已结束吗?不,不可能结束,所谓“没有爱”只是小村的独断意见。

最好让典子独自安静一下。我和小村一起告辞。她虽是讨厌的女人,却也是能讨论事情的女人!

“不能告诉我,你和典子商量之事吗?”

“我拒绝。”

“告诉我吧!不是为我,是为了典子。她到底是有什么打算?”

“这点我并未清楚的问她,再说,就算我问,她也不会说。”

“你的看法呢?”

“这……我不知道。”

“别这样冷淡嘛!我觉得事情有危险,你劝过典子明天别去吗?”

“劝她的话,目前的状态只会持续下去。”

“我注意到一件事……女性彼此间的爱情是否会比异性间的爱情更强烈?”

“那要看人而定。”

“为了南方寿利……”

“那倒可能。”

“哼!笑话。但是……”

“不会是笑话。”

“我明白了,那位艺术家……”我无法忍住的开始放声大笑。

小村敏静静的、眼神带刺般的观察我。

五月二十四日

天气晴朗,但,温度很低。因此,这里烟灰弥漫的天空也是雨后初霁般清新。云朵在发光。我走到那纪念碑处,坐在冰凉的石上休息,忽然之间,思乡之心强烈涌升。今天,我的心境出奇的爽快、率真,扭曲不安的情感都已被拭去。

平静思考,我对典子的爱情是真实、平凡且根深蒂固。我在自己人生中的梦想也到了该消失的时刻,可以娶典子为妻,一辈子成为幸福者。但,那根本是妄想!老师和学生之间的身份问题倒算不了什么,重要的是年龄,以及我太丑陋,不配当典子的配偶。

典子或许也会爱我,我俩的个性似乎相互吸引,能理解在刹那间赌下一切的美。但,相信少女的爱情之人是白痴!如果我开始以平凡的方式爱她,她绝对会马上离开。

结果,我只能在领略典子的樱唇滋味就满足。以对她的回忆而言,那也是最好的结局。

典子之母御厨夫人来信,不必看也知道内容。像我这种人,能如此轻易就放弃地说再见吗?我会向御厨夫人要求代价,她会让我尝试到贞节的偷情之美妙滋味!那是我最后的“梅菲斯特”式的光荣。

如果这样做能让她和那男人的柏拉图式爱情燃起火花,岂非更为可喜可贺?

五月二十五日

在硬树脂上漆而成的饰偶——冰中之舞。故障的影片之一个场景。那像大老鼠般、像海蜇般之物是什么呢?冰冷、静止!

难道在水中之人是我?我全身发冷、麻痹,丝毫感觉也没有。我不认识那人,那丑陋之物与我无关!

哗啦、哗啦……轻微的水流声在我枕畔持续不止。妈妈没有感冒吗……

五月二十五日

“不管犯下何种罪行……”典子,你相信我好了。我并非赢过他,而是战胜自己。我会抱起你,你可以不必颤抖,因为我们很坚强!我不会离开你,永远……永远……

五月二十五日

哥哥休假。我一回到家,他就出去看电影。

六时二十分左右,典子来了,说是野末老师不在,所以边散步的过来找我。两人闲聊着,七时半一起外出。我送她至途中。

回家后没过多久,哥哥也回来了。很无聊!八时半才吃晚饭。

五月二十五日

神啊!请祢发大慈悲吧!请拯救我们母女,但却要弃顾我们一次。

庸次郎,我只爱着你。一切都没发生,可是,如今的我也只能相信你了。

典子睡着后,我必须偷偷拿走她的制服……

五月二十五日

世上居然有这样出奇顺利之事。我的登场太冒昧,但,如此一来,困惑之人是典子。其他人如何我不在乎,只是,有人做了不该做之事扰乱了我的计划。还好,事情结束了,典子的事总会有办法的。睡吧!唐璜。

五月二十五日

第一次见到贱子那样激动。从二楼她的房间跑下我面前,像孩子般抱紧我,接吻,同时似否定般的无数次摇头。但是,我无法回报接吻!即使我的手臂因想抱紧她的冲动而颤抖,却僵硬得无法动弹。不过,也难怪!当我见到她凌乱的衣襟和异常的亢奋……

五月二十五日

今天一点事也没有的整日打毛线度过。

五月二十五日

天气很好,没什么值得记下之事。接续昨天未完之处打扫二楼房间。鹰场先生、楯先生和南方寿利小姐来访。

五月二十五日

五时之前,寿利说要去典子家。样子虽似不安,但,七时半左右怅然若失的回来了,晚饭也不吃的进入房中,好像在哭。问她为什么悲伤,她却冲过来,笑了。我明白她非常激动,却不知原委。现在的少女们真令人无法应付,如果有妈妈在,她可能会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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