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六日(一九五六年)

校内马拉松比赛,自校门跑经县道,爬上郊山,绕贮水池一圈。学生们分成好几个集团,边谈笑风生边开朗的跑着。我和几位同学跑在最后面,慢慢的,有一种自暴自弃的心情。我最讨厌运动了!

天空晴朗,漂浮着缕缕白云。忍不住的口渴让我幻想着苏打水。摇晃不定的道路、似要倒向自己的树林——那一片眩眼的浓绿!

开始觉得痛苦了,很想抓抱住赤松树干。

不断被人追掠过。在见到坝堤的路段,隔壁班的J掠过我身旁。从一开始就预料到会碰见J,可是,一直以为她也会跑在后面。

J跑在第一,背后紧追着身材高大的田径队选手。J回头,边笑说着什么边往前跑。两颊泛现红潮,全身溢满新鲜的血色——开朗、斗志澎湃。

我很惨,完全被击垮了。

为何会认为J和自己一样呢?J是离我很遥远的人,她活泼,快步往前进,我那种发霉般的感伤根本与她无缘。她漠视我沉重、迟钝、湿濡的心,迳自往前跑。

J以正确的配速逐渐远去。那小麦色结实、修长的四肢华丽动作着,几乎是碰到我身体般的追掠过我。我闻到她甜美的汗水香,她微张的唇中呼出的激喘气息轻碰我耳朵。

一拐一拐跑到终点。体育课的T老师集合全班怒斥——不认真、矫揉造作、营养不良、乳臭未干的文学少女……

晚上,独自在房间里梦想。窗外有灿耀的星辉。

J……我是如何怀想着你呢!在我夜晚的幻想世界里,你那璀璨瑰丽的身影是何等姣美的扩大!但,你不知道。不知道也好!只要我能偷偷望着你,那么,世界就已经很美丽了。

五月三十日

英文作文课,我被指名至黑板上写作业,站在黑板前,什么都忘光了,非常羞愧。这时,野末老师温柔地握住我的手,在黑板上开始写,同时说:“你是个可爱女孩!”

我怔然,注视他的脸。

野末老师接着:“像御厨典子一向不做作业,却毫不以为意的上台编写英文,而且是正确的英文,脸上带着一副‘这有什么了不起,跟骗小孩没两样’的表情,太任性了。”

野末老师看着我,面带奇妙的笑意。

在这瞬间,我觉得自己被侮辱了,怒火往上冒,默不作声的回自己座位,用手帕擦拭被握过的手。

野末老师被认为具有艺术家气质,相当有人缘,听说和女人的关系也很乱。不过,我讨厌他,也许是他那样批评典子让我生气吧!

放学时和三、四位老同学走在一起。典子和小村走在前面,她总是和小村在一起。

我对小村没好感。小村是才女,个性娴静温婉,但是所写出的答案常令老师们都叹赏不已,这件事谁都知道。我会觉得无法接近她,大概是出于嫉妒也不一定,因为,小村独占了典子!

忽然,典子掉落什么东西,很小、闪闪发亮的……是徽章。她自己并不知道。

我心跳加促,小跑步上前,拾起徽章。或许,这是彼此能成为朋友的契机!

可是,期待遭背叛了。我抱持认真的心情递上徽章,但,典子只是以她那辰星般美丽的明眸瞥了我一眼,然后仿佛毫不认识般,说:“谢谢。”

是略带低沉的女中音。小村一句话也未说,静静等着。

我在亢奋的心情中对小村产生反感——是她居间作梗!

递徽章时,两人的手碰触了。典子的手如触电般迅疾缩回,表情刻板、冷淡。她讨厌我吗?在典子眼里,我是丑陋的女人吗?

上次马拉松比赛时,典子不知是否疲倦,停止跑步,只是茫茫然走着。我忽然起了恶作剧心理,故意紧靠着她身边追掠过,虽然很想向她搭讪,却无法开口。

那时,典子也和今天一样,好像毫不认识我的表情。

我虽不是野末老师,但,典子对我是否也当成和他一样,根本未放在心上?

从入学当初,我就知道典子的存在。她那宛如自体内沁出的丰富感情……感受性,鲜活地包融住全身,那富于表情的双眸,为何不能望向我呢?是不是对我这种平凡的女孩没有兴趣?

可是,我一定要让典子属于我,绝对不交给任何人!

由于情绪恶劣,不住发喊,爸爸都受不了了。

六月四日

小雨像神在训诲般潺潺下着。

我读着《草枕》。文章有东方童话之美,是梦幻世界。

人生毫无意义,唯有憧憬美丽事物之心支撑着我活下来。

我爱J,追求J,因为她很美。爱既甜蜜又苦涩,却也只有如此方能满足我的心。

一年前,在游泳池畔第一次见到J。游泳队庸俗的黑色泳装反而更衬出她的身材,修长圆润的四肢、温柔高耸的胸部……我无法移开视线。

J意识到我的视线,羞赧的缩腿……

在排球场上扣球跃杀的J。和同学玩捉迷藏游戏、抓到对方后灿笑如花的J。在游艺会上、表情如洋娃娃般认真弹钢琴的J。过去日子里,J的种种身影如相片般深烙在我的视网膜上!

好傻的我!像老太婆似的怀念过去。淡淡的泪痕贮在眼眶里。只要走过去,伸手,说“我们当朋友”就行了,为何我不那样做?也许,是不想破坏美好的印象也未可知!

在我居住的这个烟雾之町,美丽的玫瑰花最好远远欣赏,如果想要更接近的欣赏其美而将脸庞贴靠花瓣,你一定会发现上面有许多煤烟微粒!

下雨了,雨浸透我的心。

七月一日

练习游泳。泳池里新注满的水非常冰冷,但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愉快心情。一面望着蓝天一面以仰式游泳。小村也一起以蝶式游泳,姿势正确、优美。我想,何不请小村介绍来接近典子——在戏水之间,把自己的身体投置于典子之前的欲望几乎无法抑制的强烈!

第一次见面是在这游泳池,典子如妖精般站在赤裸的我面前——轻悄的站立水边,有一种与众不同独特的美。我觉得似受束缚般、似被看透肉体般,不知如何是好?

和小村交谈。

“我希望和御厨做朋友,你能介绍吗?”

小村看了我一会,静静微笑:“没问题。但,为什么?”

“我喜欢她,无论如何都想和她成为朋友,而且我很笨,希望能一块念书做功课。”

小村似无奈的笑了。“好呀!典子一定很讶异才对。但,你很聪明,功课比典子还好,不需要用这种借口。”

“可是,我……”

“下次和我去典子家好啦!她家里有母亲和祖母,都很和蔼哩!”

“谢谢你,我……”

“这并不算什么,你没必要向我道谢。”

七月八日

今天是妈妈的生日,一整天我都很听话。

第一学期的期末考也结束了。缠绵恼人的梅雨到今天早上也停了,天空万里无云,空气清鲜。

走出庭院,后山的椎树树干湿濡,鲜绿的树叶滴下雨珠。发育不良的小柊树也湿濡着。以小石块轻划庭院里还年轻的橡树干,马上出现伤痕。白色的伤痕令我怵然惊心!吸足水气的柔软树干,即使用竹扫帚也能轻易划出伤痕吧!那岂非和我的心酷似呢?

我的心容易伤感、沉重,我的心湿濡,而我的肉体也逐渐失去了像少年一般的干燥、敏捷。

但,淡淡云朵一一消失的蓝天却有着前所未见过的美,抚慰着我,使我的心灵平静。

今天我是个聪明的人,我由衷祝福敬爱的母亲。温婉漂亮的母亲是我的骄傲,如果我年纪大了,希望也能够有她那样的成熟睿智——什么都理解,不会受没有希望之事扰乱心情,能有忍受平淡生活的美德。

啊,我能够有这么一天吗?

庆祝会在下午。我做了水果鸡尾酒和蛋饼。奶奶今天也到厨房指挥——她是家教严厉的最后一位日本女性,脾气暴躁。不过,偶尔会有点颠三倒四。

参加者有鹰场叔叔、楯陆一、母亲、祖母、我和女佣高子。母亲身旁是楯先生,我身旁是叔叔。叔叔一定很希望坐在母亲身旁,但,可能是母亲刻意如此安排的吧!祖母特别在乎叔叔的举动!

穿深蓝色衣服的母亲有着眩眼的美。叔叔不太看向母亲那边,但却和平日不同地变得很饶舌,不停对我说话,我几乎很想讽刺他说:你今天像年轻人一样潇洒!

他们是相爱却又不失节度的两个人。

母亲未告诉过我什么,但,好像很久以前,叔叔就曾求婚,却被母亲拒绝了。我不知那是对已逝的父亲之贞节?抑或对我的关怀?

我对已逝的父亲并不觉特别亲近,我知道母亲也是一样,那是一桩错误的婚姻!

只要有那种意念,现在已经没有任何阻碍了,但,他们两人永远只是朋友。坦白说,我是希望她尽可能和现在一样,但,即使她再婚我也不以为意,至少,对正值盛年的母亲而言,那是最正确之路。

年轻的母亲即使和楯先生相配都丝毫不显唐突,看他俩站在一起交谈,我发觉原本是留着平头的学生之楯先生,不知何时已变成认真工作的男性,颇适合当守护着母亲的骑士。楯先生是父亲最欣赏的学生,对母亲总是毕恭毕敬。他在大学里专攻森林学,目前在市政府担任和公园管理有关的工作。

楯先生予人的感觉就像是植物,没有男人野兽般的厌恶感,很清洁——对了,过分清洁,反而散发出某种空虚感。明朗的五官、澄亮的眼瞳、无缺点的眼鼻。

依父亲的遗言,鹰场叔叔是照顾楯先生到自己独立之人,但,依我的感觉,叔叔不知为何似乎不太喜欢他。今天,虽然是和颜悦色交谈,但是两人的话语却格格不入!

叔叔吃过晚饭就要回家,我送他至附近。

“叔叔,你在嫉妒楯先生吗?”

“傻瓜!你怎会说这种话?”

“那你为何讨厌他?”

黑暗中,叔叔的脸绷紧了。

“没有这回事!”

“我明白的,我又不是小孩了。”

叔叔停住脚,凝视着我。“不错……我不赞成楯在你们家出入。”

“楯先生也是很爽朗的人。”

“我却觉得仿佛见到恶魔。”

“我不明白。”

“或许吧!我也无法明确说出,但,总觉得他身上欠缺某种东西。”

“是爱情?”

叔叔只是默默摇头。

“叔叔,你的爱情充分吗?”

“我没办法应付你,因为不知你又会说出……”

“你爱我妈妈,却总是很胆小,为何需要有这种虚伪的节度?”

叔叔轻轻抚摸我的头,像我小时候那样……他的笑脸里宿着路灯的微光。

七月十日

今天是值得纪念的日子,是我的心之祭典!

小村等着我,从学校一起去典子家。我的心在雀跃,连自己都感到不好意思了。

晴朗、有点燠热的日子。在登山坡道燃烧的草屑烟雾中,我在想:和典子面对面时该怎么办才好?

典子或许会轻蔑这样冒昧的我吧!我甚至后悔不该找小村帮忙,我害怕见到典子。

面无表情、静静走着的小村实在可恨!她为何能获得典子的友情呢?也许她是娴静、聪明的才女也不一定,但,我并不输给她。而且,我比小村漂亮多了。

距学校步行约摸二十分钟。是四周杂树林环绕的高台,树林缝隙间可见到市街。

眼前是红砖墙围住的老旧住宅。入门后,玄关拱门前有花坛,美人蕉正盛开。有高大的松树,有夹竹桃。房屋建筑有点类似教堂的感觉,泛黑的粗水泥墙上爬满茑藤,周遭漂浮着典子身上常散发出的那种轻快忧郁!

典子还穿着制服。一向只是远远望着的身影,如今就在眼前。典子一句话也未说,我也说不出早已准备好的话语,彼此如仇敌般相互瞪视。世界仿佛消失了,我的眼泪凝在眼眶里,困惑不已——是否该转身逃走?

但,小村却如回到自己家,很自然的开始脱鞋子。

“请进!”典子的语气好像有些生气,不过,却拉着我的手带路。

我像白痴般任凭手被拉着,进入玄关。全身的感觉全集中于手上。

在典子的房间(西式房间)天南地北闲聊。很意外,我也能轻松加入她们之间——谈班上同学、谈老师的趣事、谈考试。

小村主要当听众,时而,表示简短且正确的意见。典子说话就像清澈的小溪潺潺流过般迷人,有火花迸放般的机智。相对的,我只会咯咯大笑。

我在心中呐喊:不是谈这种话题,我想谈的不是这个!

在此,我又觉得小村碍手碍脚了。明明是靠小村帮忙才得以接近典子,但……我真的不是好女孩!

考试很痛苦,却又滑稽、有趣,大家像梦游症患着般踱来踱去的背诵。有人时时以课本敲自己头;有人似念经一般;有人如同唱歌;有人自问自答,宛若演话剧;有人若不用手猛击墙壁,就无法记熟。

谈到野末老师了。我告诉典子上次之事。

“我很愤慨呢!”

“为了我?谢谢。”

我脸红,双手按住脸颊。典子似也脸红了。

“野末老师打算讥笑我吧!他大概认为我懒惰,一定不会,可是却出乎他意料之外,所以很生气,当着大家面前骂我说‘这种事谁都会,别自以为了不起’。”

“太过分了。我最讨厌野末老师,总觉得他很不洁。”

典子唇际浮现谜般微笑。“我不是讨厌他,该怎么说才好呢……他只是在个性上无法掩饰人性的缺点,有着很强烈的懦弱和寂寞……”

“我赞成南方同学的意见。”小村静静说。“他巧妙的利用自己的缺点!而且,英语课程的解说也不够明确,常常出错。”

“是吗?”典子很有趣似的问,然后点点头,说:“脑筋确实是不太灵光。”之后,扑哧轻笑。

小村的说话方式和态度独特。典子的母亲端茶前来,真的很美!

年轻男人进入,见到我们,面露困惑的表情。很英俊——从未见过如此英俊的男人。

“我们不欢迎男性。”典子淡淡地说。

男人开朗的笑着,毫不以为意的进入房内。

“介绍过后,你马上离开。”

打过招呼,男人说:“居然有这样漂亮的人!”

典子脸上忽然浮现阴翳——可称之为险恶的表情。“你请出去吧!”

男人略带调侃地问小村:“不能让我参加吗?”

我很惊异。小村连眼珠子都没动,那是完全的漠视。

男人离去后,我抱着开玩笑心理,问典子:“是你的未婚夫?”

啊!我为何会说出如此愚蠢的话语呢?

典子冷冷盯视着我,眼眸里带着疑问。我感到自己全身发抖。

典子缓缓摇头……

只有一次,单独和典子在一起,是在快告辞之前。独处时,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那短短的几分钟,我呼吸急促,站起身,望着典子的书架——当然,什么也没映入眼帘里。

典子来到我身旁。

“我好想见你。”好不容易,我说出这几个字。

“骗人!我才……”典子的声音也带有些许颤抖。

“你也会来我家吗?”

“嗯,我很高兴去。”

不知是谁先开始,我们的手相互紧握。我是何等自制吧!拼命忍受着不让自己哭出来,只告诉自己:够了,这样就够了……

小村回到房里,以静谧的声音将我从天国拉回来。“我们走吧?”

七月三十日

刚起床时,即使是母亲,脸孔看来也不漂亮。那是因为睡眠之间,人性的丑陋会自内部绽放于脸上,等那些丑陋再藏入内心深处,封闭住,一日才正式开始。

今晨,我也美。眼眸澄亮、容光焕发,表情也不可思议的优雅、温柔。我的寿利!寿利栖息于我体内,把我装扮得很美丽。

我坐在寿利坐过的淡红色座垫上。寿利曾经待过的空间。我拥抱住如音乐般飘浮的虚幻的寿利!

午后,前往学校的游泳池。由于几乎从未想外出,母亲露出讶异的表情。

“妈,你现在幸福吗?”

“为何突然问这种话?你不幸福吗?”

“幸福呀!可是,并非像你那样静寂的幸福,而是更激烈的、更摇晃不定的,说不定那不能称得上是所谓的幸福呢!”

“没错,年轻时代是这样。”母亲浮现蒙娜莉莎似的微笑。

坐在土堤草地上的树荫中观看游泳练习。活泼的寿利,粉碎阳光、让身体在水中滑行的安徒生的美人鱼。她知道我在这里,可是并未看我这边,而且快乐的和同学们勾肩搭背。

寿利是我的,但,大家都不知道。我很难过,但是,这种难过又是何等甜美!

这段假期里,小村在百货公司打工。不过,工作时间只有三小时,应该已经快回来了吧。我从游泳池绕至后门,搭乘巴士,在乡间道路摇晃约十分钟后下车。

小村兄妹住在两栋旧工寮之一,四周是狭窄的田地和菜园。小村的哥哥钓一仍在上班,只有她在家。她谈到大拍卖的忙碌状况,谈到不怀好意的店员和莫名其妙的客人……

“你一定生了好几次气吧?”

“生气也没用的。”

“嗯。反正,我比较钝感。”

关于幸福……

“我们对幸福谈得太多,也太过于在乎了。”她说。

特立独行的小村,对于暧昧的“幸福”景象,根本瞥都不瞥一眼,总是很冷静、沉着,用功念书,在一学期内自行读完一学年的教科书,无人知道她的知识究竟进步至何种程度。

归途,我们一面聊天,小村送我至游泳池。时间很晚了,暮色已深,寿利刚刚在的明亮泳池已被暗影笼罩,一片静谧。

蝙蝠在叫。我很想旅行至遥远之处!

虽然很想提及寿利的事,却又说不出口。有一股莫名的冲动使我搂住小村肩膀,但,娴静的小村却耸动肩膀,拂开我的手。

现在,我想着那件事。她是否吓了一跳呢?是否自我的动作中感觉某种恶心、不纯洁呢?以小村的个性,是不会允许无病呻吟的撒娇吧!

八月六日

现在是午夜十二时过后,或许,今夜我会失眠也不一定。

我以很低的声音播放好几张蓝调和乡村歌曲的唱片。打开窗户,让夜间凉爽的空气进入。窗外的黑暗具有如天鹅绒似的光泽,而,含带植物芳香的风向我喃喃低诉。

熄掉灯光,赤裸地站在穿衣镜前。我的身体很美,我见犹怜。

“高兴吗?”我问镜中的自己。

我的头无数次的上下点着。看吧!我不是小女孩了,不管是圆润的肩膀、可爱的乳房、手或脚,都属于典子,都是献给典子一人之物。

返校日,大清扫后,放学回家途中,我脱离平日走在一起的同学们,轻轻撞了一下和小村走在一起的典子,也不管典子是否吓一跳,硬拉她到我身旁。同学们在后面大笑,似乎觉得很无聊。

我知道对小村不好意思,却不像平常那样在乎,硬把典子拉在身边。

就算让大家都知道也无所谓!

“小村很生气吗?我把你夺走。”

“不会的。她很聪明,已经是成人了。”

“这我知道,可是……我想她还是会生气,因为她应该也爱你,就像我爱你一样……”

“错了。小村是好朋友,我尊敬她。友情或许会持续一辈子,但,对我来说,你……”

“我明白。”典子没有继续说下去。

沉默是快乐的。互相握手、互相凝视……真希望永远都能够这样。

“能像这样在一起已剩不到两年了。”典子微笑颔首。

是燠热的午后,我换上无袖的印花薄洋装,对着穿衣镜欣赏自己,用很薄的粉扑拍脸。

“你也脱掉吧!”

“我没关系。”

“你流汗了啊!脱掉,换上我的衣服。”

“真的不必嘛!”

“不行!你别和我客套。”

我让典子脱下厚衬衫。我有一种非常残酷的心情。钮扣一颗颗解开……典子任凭我所为,以宿有泪珠的眼眸微笑。

典子就像被拔光羽毛的麻雀,柔软白皙的臂膀、丰满的胸脯……

“你看,我这样黑!都是因为经常游泳,皮肤才变得如此难看。”

必须继续不停说话才行!必须继续说些什么……但,没用!我全身萎倒在典子肩上,泪眼模糊的脸紧贴住她胸口,啜泣着。

典子的双臂忽然绕至我背后,紧紧抱住。我们彼此聆听着澎湃的心跳,我们的手臂很长时间无法分开……

八月六日

被唇挤开的唇。皓白的贝齿。以舌尖一颗颗舔着。

狂乱的寿利!我都快被压扁了。如鲜花般的寿利,为何会有这么大的气力呢?我几乎晕倒。

寿利扶我轻轻躺下,她不放开我。寿利的房里有许多洋娃娃和花。香得令人快要透不过气来!

八月二十八日

爸爸说我显得无精打采。对了,我每天什么事也不想做。高校校际对抗赛已近在眉睫,但我连游泳练习也溜了,爬山、海水浴的邀约也一概拒绝,连电影都不想看。我是完全改变了!

那天至今已过三星期,暑假都快结束,但我却无法见到典子。我想:第二学期尽早开始就好,那样就能每天见到她了。

从那次起,两人就无法轻松自在的来往。一想到去典子家就心情沉重,或许,典子也是相同心情吧!但,内心里想的尽是她的事。

到了傍晚,天气突然转凉。

庭院里已经杂草丛生,天黑后能听见虫鸣。褪色、即将流逝的夏天!不过,祈盼我们的爱不会褪色,期望那个人永远属于我一个人!

九月十六日

鹰场叔叔和楯先生来访,突然兴起由楯先生陪同、又邀约小村,打算去观看高校校际游泳对抗赛的念头。一方面是想看看寿利,一方面是让母亲和叔叔能单独相处。爽朗的秋日白天,最适合两位中年人静心交谈,如果,祖母不妨碍……

祖母总是拼命地想招待叔叔,却反而失败。由于我家若无叔叔的援助,生活马上就有问题,所以她努力设法想让母亲答应婚事,她大概觉得很不可思议,为何他俩能永远维持清白的关系?

“要邀小村小姐?”楯先生似提不起劲。

“是呀!怎么了?”我虽明白,却故意问。

“我希望和你单独去。”

“开玩笑!这样会被误会为情侣的。我有很多同学会去看哩!”

楯先生忧伤的紧锁眉头,眼神如挨骂的小狗,他内心的一动一静完全如透明般的呈现出来。叔叔为什么会觉得他是恶魔呢?

“被认为是情侣我就心满意足了,我本来也希望这样的,如果你能爱我……”

“你打算爱我?”

“不是打算。从很久之前,我就一直认定你是唯一的结婚对象,从你还这么小的时候开始……”

“那可麻烦了,我半点也产生不了爱你的念头。”

“你不会讨厌我吧?”

“那倒是事实,你是个相当不错的男人。”

“那么,我还有希望了。等你长得更大、完全成年以后……”

我忍俊不禁,笑出声。“别把我既当成小女孩,又当成已成年,坦白说,我还只是小女孩。如果要玩恋爱游戏,和家母会更为逼真。”

“你马上就含糊带过了,何必呢?我是很认真的爱着你!”

“你的爱情告白非常机械化、公式化,半点热情也没有。”

“反正这件事对我来说已够明白了。”

“别再谈了。对啦!你为何讨厌小村?”

“嗯……可能是个性不合吧!虽无原因,却总觉得和她合不来,亦即,找不出能让自己喜欢她之点,感觉不到丝毫女孩子的魅力。”

他这一说,我也想起来了。小村也曾用颇具感情化的语气告诉过我:“虽然我自己也不太清楚,但,楯先生是我讨厌的那一型男人。”

他们俩都是很有才气的人物,头脑聪明,不太有情绪化的举动。也许,就是因为彼此过于类似才产生反感吧!

在游泳池畔。四周是无数成群的高校女生,以及从其他学校赶来加油、不住大叫的高校男女。太阳在头顶正上方,每个人身上的白衬衫和上衣反射阳光,眼睛都被刺痛了。即使是这样,仍觉得光线很细腻,有着澄清透明的感觉。

或许是有男学生之故,女学生们也都兴奋不已,又是尖声大笑,又是大声替选手加油。男学生们则更为疯狂了。这种场面让我很不耐烦,包括楯先生在内的男性令我觉得很丑陋——没有内涵、无神经!

寿利一站到起点,观众突然鸦雀无声,然后化为阵阵加油的风暴。所有人的焦点都在寿利身上!

“她就是上次那位美丽的少女嘛!身材真美,是你的好姊妹吗?”楯先生用手臂碰碰我,说。

我故作不觉,但,却有一种身体被割伤般的冲击。姊妹……居然有这样俗气的名词?可是,我和寿利不同,我们并不庸俗,我们的世界不容许任何人进入。

寿利化为白光跃入池中,

她的每个姿势、动作、表情都深烙我脑海,我忘了身旁的楯先生,也忘了小村。忽然……我产生一种错觉,仿佛至目前为止之事皆只是我的幻想,寿利一直距我很遥远,伸手无法触及,寿利不认识我,而我仍只是沉湎于自己的幻想中。

泪水几乎忍不住夺眶而出。

“小村小姐走了。”

“咦?”我吓了一跳。

“她说有事。”

“那也应该和我一起走呀!你……没有留她?”

“有啊!但她就是说有事,匆匆离去了。”

我感到不安。“她没生气吗?我太专注于观看比赛,没有注意到。”

“不错,你真的很专注。小村看了你的样子,笑了。”

“哦?那么她并未生气喽!”

“这我就不知道了。你们是三角恋爱?”

“拜托,别说这种无聊的话。”

楯先生很有趣的笑了。“若再加上我,就成为四角恋爱了。”

我忽然感到强烈的疲倦。“我们也回去吧!你送我回家。”

“不舒服吗?”

“不,只是疲倦。你扶着我,我会假装和你是一对情侣。”我靠着他结实的身体,让他扶住我手臂。

“你……很性感!”

“是吗?”

“你不知道自己的魅力,而在不知觉中犯罪。”

“真的?”

九月十七日

昨天,我们游泳队获得冠军,大伙又哭又笑、互相拥抱的闹成一团,在体育馆举行过庆祝会,又到我家举行第二次盛会。爸爸也参加了,送饮料、切蛋糕奶酪,忙成一团。

我们唱尽了自己知道的所有歌曲,手拉手跳舞,互相干杯。

“为大家清新的青春干杯!”爸爸略带感伤地说。

大家都尽兴的醉了。我也觉得背上仿佛长出了翅膀,飘飘然的想飞起来。

等大家如退潮般离去后,我打电话给典子,边摇摇晃晃哼着“丹尼男孩”的曲子边拨号。我太傻了,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打个电话,就能听到她的声音,却因为害怕而没有打。可是,昨天晚上我却毫无顾忌!

“晚安,我是寿利。知道吗?今夜我醉得很厉害。”

“为什么?”

只是这几个字。声音好遥远!

“我们举行庆祝会,因为得到冠军。”

“是吗?”

“你不知道?太过分了。你究竟在看些什么?你们不是三个人来吗?”

“对不起,我……”

“没有看我?你未免太冷酷无情了。我连你和楯先生手挽手离去都知道呢!有做那种事吗?”

“很多人,对不?所以我以为无人会注意我们。”

“所以,做了那种事?”

“哪种事?”

“和楯先生……”

“寿利,拜托你,别讲这种话。”

“我……觉得很悲哀。”

“什么事也没有。你睡觉吧!”

“讨厌我打电话给你?那我挂断好啦!”

“你怎么了?真的喝醉?”

“你一定开始讨厌我了吧!小村比我聪明,又不会啰嗦,和你是很搭衬的一对。我有什么想法、我何等寂寞……你是不会在乎的。”

“寿利……”

“不,真的是这样。不过,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如果讨厌我,干脆分手好了,我不会牵三扯四的,毕竟,我这种人不适合感伤气氛。今天我是女王,被很多同学环绕,这才是本来的我,能快乐的享受多彩多姿的学校生活。你要不要也加入我们呢?还有小村。她虽然退出游泳队,可是没关系的,反正还有别的人擅游蝶式……对了,这种话你一定觉得无聊吧!仔细一想,我们真的很滑稽,你不认为吗?”

“晚安,寿利。”

“啊,等一下……等一下嘛……”

很遥远的、轻微的断续铃声。然后,电话挂断!

九月二十二日

晴朗的周末午后。放学时,独自绕至校园——四周是老椎树、樟树和樫树环绕的我最喜欢之处——一张冰凉的石椅处。

有昆虫微弱的振翅声。昏暗树林中、御影石砌成的台座上,是这所女子高校的创办人之铜像。我在这里读《少年维特之烦恼》,读《托尼·克莱杰》。很少人会来到这块狭窄的空地。

下方是游泳池。风吹过,呈现纤细的条纹图案。隔着游泳池,对面是两排樱树,树枝摇曳时,地上的阴影上撒下无数铜板状光点。

再过去是更低的运动场。在秋阳中闪动黄色光辉的操场,愉快来回跑动的排球队和网球队选手们的白色制服……这一切景象都令我悲伤。

寿利会离开我吗?我没有丝毫能吸引寿利的魅力。静静离开——也许,我主动离开她比较好,趁现在……还能够忍受。

——你不觉得很滑稽吗?

说不定,真的是这样。

我发现野末兆介老师在樱树对面走着,时隐时现。上衣披在肩上,胸口敞露,如酒醉般的步履。他朝着这边走过来,难道他也经常来这片空地?

“你也喜欢这里?”

和我并肩坐在石椅上。胡须浓密、皱纹很深、凶巴巴的侧脸。对这安静场所而言太过于强烈的男性气息。自卷高的衬衫袖口露出的粗黑手臂。

——打算升学吧?是该开始用功的时候了。小村呢?医科大学?什么也没说吗?不过,像她那种人是很可能自己默默准备的。你没考虑过?希望保持现状?别勉强自己了,那是不可能的。但,我也时常在想,少女们如果能够不变成戴眼镜的老处女,或是勤俭持家的别人太太,而永远保持这样的清纯美丽,那该有多好!就像现在的你。

我不是虚伪客套。你美得令人不可思议,你的表情不停的变幻,只有你才具这种变幻的魅力!

我也算得上是诗人,当教师只能算是副业。坦白说,我喜欢你的程度已近于妒忌!

因为是你,我才能说出这些话。你不是小女孩,这从你深邃的眼眸已能了解……即使被认为是爱的告白也无可奈何,毕竟,在这少有人至的地方,我真的很想诱惑你。

反正我被认定是行为不检的教师,有许多女人分噬着我的记忆,但,我并没有后悔。很久以前,我曾三更半夜喝醉酒,在公园凉椅睡着了,忽然醒来,发现在黎明的昏暗中,喷水池里的水柱正喷得老高,虽然无人在看,它仍聚集苍白的光线、喷洒出生命之柱。

我心想,这是浪费、毫无意义。但,岂非很壮丽、很美?

当时,我觉得自己至少也该像这喷水一样,所以就随自己喜爱的方式活下来了,成为放浪形骸之人,成为无益的蛆虫。可是,我不在乎……但,见到像你这样的女孩,我的心整个往下沉,仿佛受严重悔恨所啃噬……

嘿!你好像有保持沉默、却能让别人把什么话都说出来的才能。

决定好日期,我答应前往老师住处学英语。

九月二十三日

祭典之日。爸爸一大早就出门打高尔夫球。我的老同学们不是去健行,就是去滑雪,但,我无论如何必须和典子见面。我为何要打那通愚蠢的电话呢?她一定很生气,很轻视我,会和我见面吗?

门铃声响了。经过很漫长的时间,然后是静静的脚步声。是她母亲呢?或者是典子?

背对房门,假装眺望花坛。已渲染上色彩的鸡冠花、乳白色的玫瑰、我见犹怜的瞿麦……门开的声音,但,我动也不动。

温柔的、搂住我肩膀的手。鼻腔深处一阵刺痛……我无法看着典子的脸。

“寿利,你哪儿都不去吗?”

我只是颔首。

“我留下来看家,家母他们去参加幼稚园的运动会。我们可以轻松谈谈。”

幼稚园是由她母亲和鹰场先生共同经营。

“楯先生也在我家,不过,我会立刻赶他离开。”

我第一次抬起脸仔细望着心爱之人的脸庞。眼眶湿润、正在笑着的典子,纤尘不染的白衬衫……

“往这边走!”

我经由楼梯被带上二楼。厚重的门开了,里头是个大房间。有轻微的霉味。百叶窗拉下,很暗。

“这里是家父以前的房间,几乎没有人会进来。楼下有楯先生,而我又想单独和你在一起……”

“你没生气?”典子未回答。我们互相拥抱。我并不感到满足,不住抚摸她全身。我想确定她真的在我身旁。

“会痛哩!”典子有些困惑的挪开身体。

“不要!”我不放开,反复亲吻她温柔的喉咙。

“我很困扰,该怎么办才好呢?”

我闭上眼。空气似沉淀了,很静。典子和我的身体合二为一。

“告诉我,你不厌倦,不会变心!”

典子用樱唇轻触我头发,以略带低沉的声音说:“我不会变心,但,你呢?”

“我心中只有你一个人,如果失去你,我就没有生存的价值和目标了,我永远是属于你的。”

“楯先生可能会觉得奇怪,我们还是下楼吧!啊,等一等。”

里面靠窗的书桌上,书架里摆着几册书。典子显得有些犹豫的选出两册,互相比对,结果,还是把两册书都挟在腋下。

“楯先生拜托我拿的。家父也是研究森林学。”

“欢迎,很高兴又能见到你。”进入客厅,楯先生马上以开朗的声音向我打招呼。

“我看过你游泳了,真美!典子一直瞪着看,都目不转睛了。”

我一怔。典子仿佛已看穿我的脸色有异。

“真的呢!所以,反而不知道胜负了。”

“对不起,我……”我只能喃喃说着。

“你说的是哪一本书?”

“是蓝色封面、较小的那本。”

典子把蓝色封面的书递给楯先生,然后自己打开褐色封面、较大的那本书,但,立刻轻呼出声。

里面出现了一把手枪——

那本书就像个容器。双手拿起手枪的典子脸色苍白。手枪枪身泛黑、映现冰冷的光泽,似连典子握住枪的纤指也冻僵了。

“居然在这种地方!我还以为鹰场叔叔已经把它处理掉了……”

我第一次知道典子的父亲是用手枪自杀。那是战争刚结束之际,原因如何并不知……

“这是法国制的白朗宁手枪,虽然很旧,却是一把好枪。”典子反复看着枪。

“是从你手握处装填子弹的,属于七连发的自动手枪。”楯先生的眼神像在欣赏美术品般,说。

“实在不可思议!这枝枪居然一点锈也没有。”说着,典子视线锐利地望向楯先生。“你知道这把手枪的藏处,常常使用吧?”

“既然被你发现了……我也深爱老师留下的这枝手枪,经常拿出来擦拭保养……”

“试射过吧?”

“没有子弹。”

“骗人!你把子弹藏在哪?快说,否则我可不依。”

“典子,你打算射谁吗?”

“不错!像你,可得随时小心些。”

楯先生困惑的从同一个房间里一只小文件箱的最底下抽屉拿出子弹,说:“很危险的!但,我是真的希望被你射中,因为,这里早就被射中了……”

楯先生指着自己胸口!

典子蹙眉,有点脸红。“不要说那种无聊的话!手枪由我保管。”

“对任何人我都不想隐藏自己的心情。如果有人夺走你,我会用那枝手枪射杀他!”

“寿利,你不觉得这人很奇怪吗?竟把我当成适婚年龄的女人。”

典子的微笑在告诉我:别在意他的话……

“怎么样都无所谓!反正,对我而言,你是唯一的女性。”

“简直就像‘暴风雨之丘’里的席斯克里夫。”

“那是疯子!我却总是保持冷静。而,爱情是恒常的,没有变数。”

“你认为女性能接受那种爱情?你因为研究森林学,个性也有些似植物的部分,沉静、洒脱,但是,却没有热血在汹涌……明明有些人性不足,但却又非常固执……”

“终于被比喻为植物了。”楯先生笑出声来。那是洪亮、优美的笑法。

“像南方小姐这样漂亮的女性,一定有许多男朋友吧?”

他好像认为不能让我置身事外。

“没有很多。”

“也是高校的学生?”

“嗯,大部分……不过,也有大学生。”

“都一起做些什么事?”

“大多时候是运动,打网球、篮球、游泳,还有爬山或看电影……”

“对不起,是否喜欢过什么人吗?”

我困惑的望着典子。典子津津有味似的听着,好像在说:把一切都说出来好了。

“没有,因为从未和男人单独在一起,平常总是好几位同学一起。”

“讨厌男人?”

“也不能这样说,只是产生不了特别的兴趣。也许因为还是小女孩的缘故吧!”

楯先生像措手不及的眨眨眼,他敏感的察觉出我话中所含的挑战意味。

“终有一天,你的异性爱情心理会觉醒,而有了无数崇拜者吧!即使现在,你或许不在乎,但是,环绕你的男朋友们也可能在互相伤害、折磨。你和典子都一样,美丽的女性总是残酷的。”

“是吗?我只是不去关心而已。”

“问题就在于不关心!那么,你目前关心的是什么?是典子?”

在我回答之前,典子开口了,冷静的、很严肃地说:“我们比任何人感情都好,你们男人进不了我们的世界。”

“这只是扮家家酒,你们最后必须成长的。”

“没错!但,距成长还太远了。”

“我会等待,等到你真的成熟。反正,在那之前,南方小姐会保护你不受其他男人欺负,哈、哈、哈。”

我们一块吃午饭。第一次见到典子的祖母。蓬松的白发像以前的女性般扎在脑后,高雅的容貌,微笑的述说着有趣的话题。可是,服装穿着一丝不苟,坐立姿势有板有眼,丝毫不乱。

和典子一起吃饭很快乐。明明没什么,却不自禁的笑出声。我暗骂自己没教养!

“好可爱的孩子!年轻时候,到处充满喜悦之事……而且,比典子还漂亮……”

“奶奶,她是我的爱人呢!”

“哦,是吗?我十七、八岁时也曾喜欢一个女孩,就像彼此热恋一般,即使到了现在,都还朦朦胧胧的记得她的相貌哩!”

我不知如何是好,两颊烫红。楯先生可能和典子的祖母合不来,静静吃过饭后,表示他下午还要查一些资料,匆匆离去了。他好像租房子住,没和父母住一起。

我们又上二楼——为了收藏好手枪。把盛放手枪的书放到桌上,典子叹息出声,拉我靠近她。

“我不想让你回去!”

好热的呼吸气息。

我的手轻轻放在典子胸口。她全身一颤。我用力紧抱住她,手覆盖住她的双峰。

“你认为这像小孩游戏吗?”

“你呢?”

“管他的!我只要这样就感到高兴了,其他一无所求。”

“寿利……男人不具备你这样的美丽!”

“你也是。”

“我们或许真的不是成人,但,成人的世界里又有什么样的美丽事物呢?”

“是啊!我觉得现在就死都没关系了。”

忽然,我想到手枪。

“典子,你愿意用那把手枪射杀我吗?”

“射杀?”

“是的。”典子茫然若失,但,很快明白我话中之意,转身拿来手枪。“好,我射杀你!”

“瞄准心脏,就是这下面。”

枪口不住颤动。我掀开衬衫。当枪口贴紧乳房下方时,我全身仿佛被什么东西贯穿。

“真希望被你开枪打死!”

枪口嵌入我体内,好痛。我闭上眼。好恐怖的静寂!

典子扣引扳机。明明只是清脆的一声金属碰撞声,我却如真的被击中般,倒向典子的怀中……

不久,典子温柔的推开我,拾起掉落地上的手枪。

“藏在楯先生不知道的地方吧!他是危险人物。”

“你和他真的没什么?”

“寿利,我爱的只是你。不论发生任何事,我的心情皆不会改变……不论发生什么事……”

好像阳光被乌云遮掩,她的眼神里有一抹几乎难以发现的哀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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