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姆公司的一群人坐上了一辆大巴,另外还有很多人是开着自己的奥斯汀。这是一场两局的比赛,上午十点开始。

皮姆先生喜欢看到大家都来看比赛,公司里只留下能完成星期六早上工作的职员,而且估计他们中绝大多数人都会坐下午的火车赶到拉姆福特。在玛丽女勋爵和总监察长帕克的陪同下,死神·布莱登先生是最后一个登上大巴的人。

布拉德伍德兄弟公司相信他们的员工应该保持理想状态。这种比赛是他们最喜欢的实践基督教的教义的活动形式。除此以外,它在广告宣传中也表现的非常好,而且也是用来对抗工会的强大武器。当然,并不是布拉德伍德兄弟公司对工会有丝毫的敌对情绪,仅仅是他们自己发现,那些生活安逸、衣食无忧的人们往往都是天生的不愿意参加任何形式的集体活动——这个事实正好能对那些所得税纳税人愚蠢的温顺作出解释。

对于布拉德伍德兄弟公司的管理层而言,有组织的体育比赛实际上是笼络员工人心的一个主要手段。从看台上俯瞰,宽阔的板球场上庄严地飘扬着布拉德伍德兄弟公司深红的旗帜,上面绣着他们公司的标志——一双紧握的双手。公司十一名运动员深红色的运动衣和帽子上也有同样的标志。

相比之下,这十一位广告公司的运动员则没能很好地宣传自己。布莱登先生在场上确实是一个醒目的亮点,他的法兰绒运动裤非常得体,贝列尔学院的运动衣尽管有点老旧,仍带着一股货真价实名牌货的气势。英格拉比先生穿得很得体,只是有点破旧。汉金先生,尽管衣服熨烫得非常整洁,但是整体效果却被一顶棕色的毡帽给毁了。而高男先生,其他方面都无可挑剔,只是腰部给人的感觉像是要断开了一样,毫无疑问,这是因为外衣和衬衣缝制的都有问题。剩下的人的衣着则各种各样,花样百出:白色法兰绒运动裤配了一双棕色的运动鞋,白色运动鞋配着不合宜的衬衣,花呢上衣配着白色的亚麻帽子。最差劲的要数米勒先生,不屑于只为一场比赛去穿戴整齐,所以一条灰色法兰绒长裤、条纹衬衣和背带跟全场气氛格格不入。

这一天以高男先生输掉他一贯运气很好的抛硬币猜先开始,而科普雷先生,则挑衅地说也许高男先生更愿意用抛一张一英镑的钞票猜先。这让高男先生慌乱起来。布拉德伍德兄弟公司猜先赢了并选择了进攻。心慌意乱的高男先生开始安排防守,心急之下竞忘了汉金先生喜欢打右后场的位置而安排他去打后卫。刚补救完这个失误,又发现哈格道恩先生忘了带守门用的手套,因此不得不去看台上借了一副。接着高男先生又意识到他把两个最快的投球手安排在一起了,于是他把威德波恩先生从深区叫回来投他擅长的低速旋转球,然后又让比斯理先生代替巴罗先生的位置,这让巴罗先生非常恼火,他气愤地退到场地的最外边,摆出了一副要睡着了的架势。

“他们都在磨蹭些什么啊?”科普雷先生问道。

威利斯先生说他认为高男先生一定是对投球顺序有点迷糊了。

“组织不力,”科普雷先生说,“他应该先排好顺序然后照着做就是了。”

布拉德伍德兄弟公司的第一局进攻平安无事。米勒先生漏掉了两个很容易接的球,而巴罗先生,为了发泄对自己场上位置的不满,让一个非常普通的球滚到界外而没去追。老布拉德伍德先生,一个十分活跃的七十五岁的老绅士,兴高采烈、摇摇晃晃地从看台走过来坐在阿姆斯特朗先生身边,竭力取悦对方。为了达到目的,他不停地回忆他平生所看过的所有大型板球赛,因为他从童年时就开始喜欢板球,并且从没错过任何一场无论是否重要的比赛,所以谈起来滔滔不绝,时间也用了很久,以至于到后来让阿姆斯特朗先生感到非常厌烦,因为他从来就不喜欢板球,而且觉得它很无聊,来这儿完全是为了迎合皮姆先生的嗜好。而皮姆先生,他对板球的无知跟热情相差无几,他不管击球好坏都一律鼓掌。

最后兄弟公司只拿到了一五五分结束了进攻,而皮姆公司的队员也从场上的四个角落聚到一起。加勒特先生和巴罗先生都心烦气躁地拿着他们的球棒,而其他人都散到观众中去了。布莱登先生虽然累得几乎没力气走路了,但依然心情欢畅,他来到米特亚蒂小姐身边,躺在了她身边的场地上,而高男先生则被那位年老的布拉德伍德先生逮住追问不休,阿姆斯特朗先生因而得到解放,他马上接受了年轻的布拉德伍德的邀请去视察一部新机器。

第二局比赛迅速开始。巴罗先生,原本就是一位喜欢卖弄的击球手,虽然有点情绪,还是在第一轮里连续击中了几个两分球,引来自己人的一片欢呼。沉着谨慎的加勒特先生坚持不懈地通过守势击球连续击出五个球,得了一个有用的三分球。击球后速跑得到一分后又使击球权重新回到了巴罗的手里,顺利的开局也让他有了一种欣慰的优越感。高男先生轻叹一声,终于松了一口气。自信而又成功的巴罗先生总是能被指望着干出漂亮的工作来,可是巴罗先生,不知是因为阳光晃了眼睛,还是屏挡前有人走动受到干扰,就差那么一点点没能击中,现在则变得易于击败和不可靠。分数快乐地跳到三十。这时布拉德伍德兄弟公司的队长发现对方的击球手已经开始熟悉自己的投手了,就换下了投球区的投手,换上来一个矮小、眉头紧锁、看上去很好斗的人,一看到他,高男先生又战栗起来。

“他们让西蒙兹提前上了,”他说,“但愿不会有人受伤。”

“这就是他们的魔鬼投手吗?”看见守门员急忙退到离三柱门较远的地方,布莱登问道。

高男点了点头。凶猛的西蒙兹贪婪地舔湿他的手指,用力拉低他的帽檐,咬紧牙关发出愤怒的吼声,像一头进攻的公牛一样,用和九英寸炮弹一样的速度把球投向巴罗。

像大多数快球手一样,西蒙兹投球的长度是不等的,他的第一投很近,野鸡似的直冲上天,从巴罗先生的耳边挂着风飞过,然后被一个一脸冷漠、手皱得像皮革一样的守门员身后的外场员巧妙地截住了。接下来的两个球都飞出界了。

第四个球直直地扔了出去,非常远,巴罗先生鼓足劲击中了它。强大的冲击力如电击一般让他感到震撼,他眨了眨眼,甩了甩手指头,似乎不太确定手指骨头是否还完好无损。第五个球更易击打,他狠狠地把球击了出去然后撒腿就跑。

“往回跑!”加勒特先生拼命喊道,他已是第二次跑到了中场。巴罗先生顺从地跑了回去,重新站稳准备再一次的击打。球来了,像松鼠一样跳到他的球棒上,又狠狠撞在了他的腿关节上,锐利地滑过。这给防守方提供了一个得分机会,但是很幸运地球没被接住。跑场顺利完成。巴罗先生也得以走到场边去护理他的伤口。

加勒特先生追求毅力至上的原则,他策略地通过挡住下一轮投球中的前四个球来消耗对方的投手。第五个球取得了两次跑动得分;第六个球跟前一球一样来得凶猛,但他仍然挡住了,为此他对自己非常满意。

“我不喜欢进展这么缓慢的板球赛,”年老的布拉德伍德抱怨道,“我年轻的时候……”

高男先生摇了摇头。他很清楚加勒特先生对快球有点胆怯。他也知道加勒特有自己的正当理由,因为他戴眼镜。但是他也同样清楚巴罗先生心里想着什么。

恼怒的巴罗先生面对凶猛的西蒙兹有一种受伤害的感觉,第一球威力不大,无关痛痒;而第二球则势大力沉,但第三个球他能接住,并且击中了。他奋力击打把球打到界边得到了四分并引来一阵欢呼;第五个球被挡出门外则完全是上帝的保佑;但第六个球他巧妙地侧击把球打到了左外场得到一分。这之后,他采取了加勒特先生的战术,整个一轮投球他都采用防守挡击战术,留下加勒特一人面对恶魔般的西蒙兹。

加勒特已尽了最大努力,但第一个球垂直弹起,正中他的面颊,使他失去了镇定。第二个撞向地面,反弹回来差点击中他的头。第三个球投掷得更远,呼啸着像他飞来。他垂头丧气地走到场外,一分未得。

“哎,哎!”汉金先生叫道,“好像该我了吧。”他整了整护垫,眨了眨眼睛。加勒特先生沮丧地回到了看台上。汉金先生,故意气人地慢慢腾腾地迈着小碎步走上击球区。他自有方法对付这种凶猛的投球手,所以毫无惧色。他长时间地平整脚下的草皮,叫了三次暂停,整理一下帽子,一会儿要求移动屏挡,然后再叫一次暂停,对西蒙兹先生报以愉快的微笑,然后拿好球棒,摆正姿势站稳,准备应战。结果是西蒙兹变得十分紧张,第一球用力过猛出了界。接下来的两球都软绵绵的毫无力道而且投得很近,都遭到汉金先生的迎头痛击。这种情况鼓舞了巴罗先生,让他稳定了情绪。汉金先生继续充满自信地击球。分数跳到了五十。掌声还没平息,突然汉金先生跨前一步去迎击一个慢吞吞的、看起来毫无威胁的球,却不知为何那个球却从他棒下溜过正中他的大腿。守门员举起双手示意请求仲裁。

“出局。”裁判判罚道。

汉金先生看了一眼裁判什么都没说,迈着大步,昂首挺胸地走到场外,只听观众齐声说道:“是运气不好,先生!”

“就是运气不好,”汉金先生答道,“我对格瑞姆鲍德先生的判罚感到惊讶(格瑞姆鲍德先生是当值裁判,是一位上了年纪、面无表情、皮姆户外宣传部的员工)。这个球明明是个坏球,不可能击中球门的。”

“球有点反弹了。”高男先生提醒道。

“确实反弹了,”汉金表示承认,“但它还是个坏球。我想不会有人指责我没有体育道德,如果我确实用腿挡门了,我会第一个承认的。布拉德伍德先生,你看见了吗?”

“嗯,我全看到了。”老绅士说道,哧哧地笑了起来。

“你给评判一下,”汉金先生说,“我是不是用腿挡门了。”

“当然没有,”布拉德伍德先生说,“从来没人那样干过。到现在为止,我都看了六十年的板球比赛了,六十年啊,亲爱的,而那时候你还没出世呢,而且我从来不知道有人因为用腿挡球门而判罚出局——按他的判罚,你是第一个。”他又哧哧地笑开了。“我记得在一八九二年……”

“是啊,先生,”汉金说,“我十分尊重您经验的评判。我想我得去吸一口烟了。”说完他就走开了,坐在了皮姆先生的身边。

“可怜的老伍德,”他说,“变得越来越衰老了。确实是太衰老了。我不知道明年还能不能在这儿看到他了。格瑞姆鲍德的判罚真是太不幸了。当然那种情况下其实很容易错判,但是你要知道我和他一样都不是那种用腿挡球门的人。真是气人,当时我刚出状态。”

“运气太差。”皮姆先生表示同意,依旧心情愉快。

“英格拉比上场了,我总是很喜欢看他打球。通常情况下,他都打得很好,是吧?”

“就是没有风格。”汉金先生郁闷地说。

“是吗?”皮姆先生平静地回答道,“你对板球是最了解的,汉金。但是他总是大力击球。你知道我喜欢看球手大力击球。打得好!打得好!天啊!”

而英格拉比先生击得太用力了,球被外场防守员直接得到,所以他出局的速度比上场的速度还要快。

“高手啊,高手。”布莱登先生说道。

英格拉比先生把球棒扔向布莱登,而高男先生急急忙忙地走过来,嘴里还嘟囔道:“运气不好!”跑去顶替他的位置了。

“真是讨厌。”罗塞特小姐安慰地说,“我觉得你击得非常勇敢,那真是一个很快的球。”

“嗯!”英格拉比先生应道。

击退英格拉比成了凶悍的西蒙兹的最后作品。长时间保持勇猛使他开始体力不支,有点乱了阵脚,投的球比平时更不稳定。完成一次代价很高的连续投球后,他被换了下来,换上了一位绅士,他擅长投低平球。巴罗先生成了他的牺牲品,得了二十七分,光荣地退下了。他的位置被芬斯利所代替。当芬斯利离开看台时,朝观众挥了挥手,扬言要狠狠地把他们击退。

芬斯利先生不喜欢采用华而不实的轻打击球和用球棒中部的击球技术。他斗志昂扬地大步走向他的位置,把球棒举过肩头,与投手站成直角准备迎接任何投球。有四次他都把球击得高高的飞上了天,然后落到了界外。随后,由于对低平球的无知,他打出了一个高飞球,球直上直下,直接落人了守门员贪婪的手里。

“短暂而且痛快。”芬斯利先生说道,满面红光,咧嘴笑着回来了。

“四个四分是很不错的。”布莱登先生友好地说道。

“是啊,那也是我想说的。”芬斯利先生说,“让他们跑起来,加快比赛节奏,那才是我心目中的板球赛,我不能忍受那种磨时间、慢条斯理的打法。”

这番言论是冲米勒先生说的,他打球的方式让人

感到痛苦。一段乏味时间过去了,这期间分数上升到了八十三,这时,高男先生为了接一个直线球向后退了一步,一不留神踩到干草皮,脚下一滑,跌坐在了球门上。

接下来的五分钟里,米勒先生费力地移动他笨重的身躯登上了场,在辛辛苦苦得了十二分后,为了豪壮地响应芬斯利先生的策略,企图完成一项他不可能完成的壮举,结果被杀出局了。布莱登先生平静地走向球门,心里不断告诫自己,不管怎样在皮姆和布拉德伍德公司人们的眼里,他仍旧是皮姆公司的那个死神·布莱登先生。他决定不能让自己太出风头,随便地打一打就行了,不能让人们想起二十年前的彼得·温姆西,他连续几局为牛津队拿了双百分。不能有漂亮的切球,不能引人注目。而从另一方面来说,作为一名板球运动员,他不能让人觉得他无能。于是他决定打二十次跑动得分,不能多而且——如果可能的话——也不能少。

他想得太容易了,但机会并未垂青于他。在他得到没几个三分球和好几个辛苦的一分球之后,比斯利先生就尝到了轻率的苦果,在右外场被逮个正着。哈格道恩先生并不以击球手自居,在成功击出六个球后,也被毫不留情地打败出局。如果不画蛇添足的话原本可以打得很好,可是威德波恩先生试图打出一个曲线切球,结果直接把球打进了守门员的手套里。皮姆公司拿下九十九分后出局。布莱登打出了十四分,对此他很满意。

“打得都很好,”皮姆先生说,“一两个人运气不太好,当然了这就是比赛。午饭后我们一定要努力打得更好。”

“有一点值得提提,”阿姆斯特朗先生毫无顾忌地对米勒先生说,“他们一分球都打得非常好。我认为,那是今天惟一的亮点。”

英格拉比先生对布莱登先生也说了同样的话。“顺便提一下,”他补充道,“高男的脸色看起来非常难看。”

“是啊,他还带了一小酒瓶呢。”坐在旁边的加勒特先生插了一句话。

“他没事的,”英格拉比说,“我敢保证他能撑得住。喝酒总比喝那个难闻起泡的庞贝金要好得多。说的都是废话。伙计们,看在上帝的分上,少说几句吧。”

“但是,不知什么事惹得高男大发脾气。”加勒特说,“我不明白,自从那次与科普雷争吵之后,他最近似乎快崩溃了。”

布莱登先生没说什么。他的思绪也没有丝毫的平静。他感觉一场暴风雨正在某个地方积蓄力量,而他还不能确定他是只能感受它还是能驾驭它。他转向坐在左边的勇猛的投手西蒙兹,和他谈起了板球。

“我们的米特亚迪小姐今天是怎么了?”约翰逊夫人从参观者就座的桌子中间走过来,调皮地问道,“你怎么一声不吭啊。”

“我有点头痛。天太热了。我想要打雷下雨了吧。”

“不会的,”帕顿小姐说,“天气多晴朗呀。”

“我认为,”约翰逊夫人顺着米特亚迪小姐忧郁的眼神望去,然后肯定地说道,“我认为她是对另一张桌子更感兴趣。那么,米特亚迪小姐,坦白吧,他是谁?我希望他不是我最喜欢的布莱登先生吧。你知道,我可受不了有谁来抢我的布莱登。”

关于布莱登对约翰逊夫人有意思的玩笑早已变成了陈词滥调,所以米特亚迪小姐反应的很冷漠。

“她生气了,”约翰夫人说道,“肯定是布莱登先生。她脸红了!米特亚迪小姐,什么时候喝你们的喜酒呀?”

“还记得,”米特亚迪小姐突然提高了嗓门大声问道,“有一位老妇女给一个英俊的年轻人提出的忠告吗?”

“噢,记不得了。是什么?”

“有的人可以很幽默但并不庸俗,而有些人则是既可笑又庸俗。我建议你要么成为前者,要么成为后者。”

“噢,是吗?”约翰逊夫人茫然答道。想了一会儿后她终于明白了这个古老的讽刺笑话的意思,于是说道:“嗯,的确如此!”她满脸绯红。“亲爱的,人其实是想多粗俗就能多粗俗。我最讨厌开不起玩笑的人。”

兄弟公司的第二局比赛给皮姆的队员带来些许的安慰,不知是因为泡泡庞贝金,还是因为炎热的天气。(帕顿小姐说:“我觉得你说对了,要打雷了。”)他们不止一个队员觉得两眼昏花而且体力不支。只有一个人看起来像是能够产生一点儿威胁,就是那个一脸忧郁的大个子,束紧的袖口,一嘴约克郡的口音。似乎没有任何一个投球能让他气馁,而且他好像有一套卑鄙的诀窍,总是能把球打到场地的空当。

这个可恨的人却异常的冷静,在自己人如潮的掌声中一气得了五十八分。让人可畏的不仅仅是他得到的分数,还有他给全场守场员所造成的疲惫。

“我——不——不行了,”经过一阵狂奔到边界后英格拉比又气喘吁吁地跑回来,经过加勒特身边时说道,“这个混蛋看样子要打到圣诞节。”

“听着,高男,”在他们下一轮防守进场前,布莱登先生说,“注意那边的那个小胖子,他累得快不行了,如果这个约克郡的乡巴佬再这样玩下去,要有好戏看了。”

接下来的一轮投球的确很好看。击球手在击球区打出一记大力球,球飞得太高不可能安全达界,但肯定能稳拿三分。他狂奔起来,那个小胖子也狂奔起来。球落人草地,在他们往回跑时,高男飞奔过去要截住球。

“快跑!”约克郡的那个人大声喊道,他已是第三次跑到场地中央。但是胖子已经喘不过气来了,他回头望了一眼,发现高男正在弯腰捡球,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叫了声“不好!”并没有听话地跑出去。另一个人看到了发生的一切,也开始往回跑。高男不顾哈格道恩和加勒特的拼命示意,突然有了灵感。他从他所站的地方没有把球抛给加勒特,而是直接掷向了球门。球在空中挂着风声呼啸而过,迫使那位约克郡人在离界限线一码远的地方一个大分腿紧急停住,同时为了保护自己,胡乱地扔出了球棒然后直直地摔倒在地上。

“噢,干得漂亮!”老布拉德伍德欢呼道,“打得好,先生,打得太好了!”

“他一定瞄得非常准。”帕顿小姐说。

“你怎么了,布莱登?”当他们欣慰地懒洋洋地坐在场上等待下一个击球手时,英格拉比问道,“你脸色看起来很苍白,中暑了?”

“阳光刺得我眼睁不开。”布莱登答道。

“我说,不要紧张,”英格拉比说,“他们不会再给我们制造麻烦了,高男是个英雄。他运气不错。”

布莱登突然感到有点恶心。

兄弟公司剩下的队员都没取得多大的成绩,最终以一一四分出局。在四点钟激烈的一局里,高男先生再一次把击球手送出局。接下来他们面临一项艰巨任务,只有打出一七一分才能获胜。

在五点半的时候,情况看起来还挺乐观,进了四个球得了七十九分。高男试图在一个不是机会的机会跑动得分,结果只得了七分就被淘汰出局。接下来是强壮的芬斯利先生,他不顾队长的再三叮嘱,打出一记削球,结果被守场员稳稳地接在手里。情况开始变坏。米勒先生谨慎地挡住了两轮连续投球,而比斯理先生在艰难地得了一个六分之后,就被对方那个专投低平球的绅士淘汰出局。加上几个漏击得分,现在的分数已经上升到了九十二分,下面还剩下三个击球手,这里面还包括心有余而力不足的哈格道恩在内,失败似乎已在所难免。

“还行,”科普雷先生闷闷不乐地说,“比去年好,去年他们是七名球手未被判出局而获胜。我说得对吗,高男先生?”

“不对。”高男说。

“不可能,我敢肯定,”科普雷先生说,“也许是前年。你应该知道,因为我记得那两次比赛你都是队长。”

高男没有具体回答是还是不是,只对布莱登说:“比赛六点半结束,尽你最大努力坚持到最后。”

布莱登点了点头,这个建议正合他心意。这种平静的防守式的好打法正好能显露彼得·温姆西的打球风格,他慢吞吞地走到界限线,耗掉了一些宝贵的时间去调整状态,然后面无表情地等着对手投球。

一切原本可以按照预定好的进行,但是外场的那个投手是个有怪癖的人,情况因而有所改变。他从很远处起跑,疯狂加速直到离球门一码远的地方停下,单脚跳起,加上一个令人想起旋转火轮的动作,投出一个中等速度,中等长度,没有任何花样但却十分准确的直线球。这种姿态保持了大约有二十秒钟之后,他脚下一滑,一个踉跄来了个大劈叉,接着爬起来,一边走一边揉着大腿。结果,他被逐出局,快投手西蒙兹上来顶替他的位置。

这一次他投出的球不但快而且飘忽不定。西蒙兹先生的第三个球恶毒地从一块裸露的地面上弹起来,重重地击中了布莱登的臂肘。

没有什么能比撞到麻筋上更让人火冒三丈的,而此时的布莱登也顾不了这许多了,他忘了他的角色、他的谨慎和米勒先生的背带裤,眼里只剩下了绿草地,晴空下椭圆形球场和煤气厂那低矮但不失庄严的建筑。下一个又是西蒙兹危险的短投反弹球,而彼得·温姆西勋爵愤怒地张开臂膀,像一个复仇的魔鬼一般,一个箭步跨出界限线,奋力一击,把球击到了界外。接着,他又把下一个球击到了左后场,得了三分,差点打破左后场守场员的头,情急之下竟然把球掷错了方向,由于回投又让皮姆队多得了一分。对西蒙兹先生的最后一个投球,他应付得恰到好处,他用球棒边沿击球,球嗖地一下飞到后场,然后速跑得了一分。

接下来面对他的是一个专投曲线球的家伙。前两个球他应对得非常小心,然后把第三个球击到了界外,得了六分,第四个球笨拙地跳了起来,结果被他狠狠地扣死了,而第五、第六个球跟第三个球的结果一样。看台上叫好声不断高涨,帕顿小姐崇拜的尖叫声最为响亮。彼得勋爵开心地咧嘴笑了,他开始自如地把投过来的球一个个都击打出去。

哈格道恩先生喘着气全速跑上场时,他的嘴蠕动着,不断地祈祷:“主啊,主啊,千万别让我出洋相啊!”一击得了四分之后,守场员交换防守。他坚定地握着他的球棒,决定拼死也要守住球门。球来了,触地,反弹,他毫不留情地把它击落,得一分。如果他能再坚持打完剩下的五个球就好了。他以同样的方式击打了第二个球,心里多少有了些自毹他把第三个球击到了左后场,而这时,令他自己惊讶不已的是,他发现自己竟然跑了起来。当他跑到一半时,他听到也的同伴在喊:“好样的!剩下就看我的吧!”

这对于哈格道恩先生来说是求之不得的。如果他能保持住这个奇迹不让它消失,他愿意一直跑下去直到跑炸肺子,或者静静地站着直到变成坚硬的大理石。他不是一个好的击球手,仅仅是一名板球爱好者。温姆西以一个落点极好的三分球结束了这一轮进攻,这让他仍旧拥有击球权。他走向场外哈格道恩跟了过来。

“我的球我会处理的,”温姆西说,“但如果球冲你去了,挡住它就行。不要考虑跑动。让我来做好了。”

“好的,先生,”哈格道恩先生热情地说,“我会照你说的做。加油,先生,加油啊。”

“没问题,”温姆西说,“我们会打败那群……的。不用惧怕他们。你干得非常棒。”

六个球之后,已连续四次被击到界边的西蒙兹先生被换走了,但是代价是很高昂的。换上了一位绅士,被认为是兄弟公司有名的旋转球高手。温姆西以极大的热情迎接他,用切球连续不断地把球打到左前半场,逼迫兄弟公司的队长把他的守场员都向前调动,集中到球门前的左前半场。温姆西对这群人报以同情的微笑,然后把接下来的六个球都击到了球门的右后场。绝望之余,所有的守场员把他团团围住,像一张大网,而这时他又开始把球直接击倒外场地。分数上升到一五零分。

老布拉德伍德先生在坐位上欢呼雀跃,欣喜若狂。

“噢,太棒了!先生!再来一个!打得真好,真的,先生!”他的白胡子像旗子一样飘动着。“究竟为什么,高男先生,”

他严肃地问道,“你让这样一位击球手打第九棒?他是一位真正的板球运动员。他是该死的你们当中的惟一真正的板球运动员,噢,落点太棒了!”说话时球刚好巧妙地从两个愤怒的守场员之间掠过,他俩想抓住它,结果差点撞了头。“看那!我总是告诉这些小伙子们,好的落点是比赛获胜的根本。这个人就明白这个道理。他是谁?”

“他是个新来的,”高男说,“上过私立学校,而且他说他打过很多乡下板球比赛,但我从没想过他会打得那么好。噢,天哪!”他停下了,为一个特别优美的切球鼓掌,“我从没见过这么好的技术。”

“是吗?”老绅士粗鲁地说道,“啊,是啊,我一直在看板球比赛,从小到大,已经看了六十年了,我就见过有他这样

技术的人。让我想一想,啊。那是在战前,应该是,天哪,天哪——有时候我在想我现在记名字是不是不如从前了,但是我想那应该是在一九一。年的大学比赛,或者是一九一一年——不,不是一九一零,那年……”

他清脆的声音淹没在了一片叫喊声中,记分牌上显示的数字是一七。分。

“再来一个球就赢了!”罗塞特小姐屏住了呼吸,“哎呀!”因为就在那时,不幸的是刚好轮到哈格道恩先生击球,结果被一个讨厌的,几乎无法击打的球给淘汰出局了。

这个球就像一支顽皮的小猫,在他的脚下打了个转转儿,啪的一声撞在他的腿上。

哈格道恩先生下场时几乎是眼含着泪水,而威德波恩先生因为紧张而有点发抖,迈着大步走上球场代替了哈格道恩先生的位置。除了接住了四个球之外,他什么也没干,结果比赛还是奇迹般地赢了。第一个球跳起来的时候非常具有迷惑性,而且有点短,他向前踏了一步,没击到球,但却及时地跑回到了界限线。“哎,小心啊!小心!”罗塞特小姐喃喃地叮嘱道,而老布拉德伍德则诅咒了几句。第二个球,威德波恩先生成功地又向前跑了一段距离。他紧张地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第三个是个旋转球,为了挡住它,他几乎直直地把它击上了天。接下来的几秒仿佛是几个小时,所有的观众都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高速旋转的皮球和一双伸出去的手——球落到了地上,擦过那双手的指尖。

“我忍不住要尖叫了。”约翰逊夫人自言自语地说道。

威德波恩先生现在已非常紧张,又一次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幸运的是,投球手也非常紧张,皮球在他汗湿的手指间一滑,投得很短而且出界了。

“别打!别打!”布拉德伍德尖叫起来,不停地用拐杖敲着地面,“别打这个球,你个笨蛋!你个弱智!你……”

已经彻底昏了头,威德波恩先生,横着跨出一步,抡起球棒,拼命一击,结果击空了,只听啪的一声,这样的声音只能意味着一个结果,就是球落入守门员的皮手套里。由于用力过猛,他笨重的身体借着惯性转了一圈,一个踉跄摔在了界限线上,在他倒地的时候,他听到了球门横木飞起来后削在什么物体上的声音。

“怎么样?”

“没有出局。”

“笨蛋!猪脑袋!白吃!”布拉德伍德先生大叫着,愤怒地跳了起来。“本可以结束比赛,不是吗?那个人是个笨蛋,我说他是笨蛋!我告诉你他是个笨蛋。”

“我说,好了,布拉德伍德先生,”汉金先生安慰道,“至少,我想他犯错也是对你们队有利。”

“让我们队去死吧,”布拉德伍德先生激动地脱口而出,“我是来看板球比赛的,不是来看小孩儿玩的挑圆片游戏。我不在乎谁输谁赢,先生,只看他们打球。你看现在!”

还剩五分钟,温姆西看着第一个投球向他飞来,像一位姗姗而来的美女,还像一瓶味道鲜美的果酱。他抡起球棒横扫过去,就像扫罗国王(扫罗国王是《翠经》故事单的人物,是以色列的第一位国王)横扫腓立基人一样。球沿着一个优美的抛物线飞了出去落在了看台的顶篷上,发出的声音就像天空炸裂开了一样,沿着镀锌的铁皮瓦稀里哗啦地滚了下来,掉在了球场的外围——下面刚好坐着计分员,打碎了一瓶柠檬水。比赛赢了。

布莱登先生在六点半时带着赢得的八十三分懒懒地走回看台。老布拉德伍德先生拦住了他。“您打得真漂亮,先生,真的非常漂亮,”老绅士说,“请原谅——我刚刚想起您的名字。您是贝列尔学院的温姆西吧?”

温姆西看见了高男,他正在他们的前面东张西望,脚步踉跄,脸色死人一般的苍白。布莱登摇了摇头。

“我的名字叫布莱登。”他说。

“布莱登?”布拉德伍德先生非常困惑,“布莱登?我不记得曾听过这个名字。但是,我难道没看见你一九一一年为牛津大学打比赛吗?你的切球非常有特点。而且我敢发誓我最后一次看见你打球是在一九一一年,那一次你打出了一一二分。但我记得当时的名字是温姆西——贝列尔学院的彼得·温姆西——彼得·温姆西勋爵——而且,现在我想起来了……”

就在这个尴尬的时刻,他们的谈话被打断了。两个身穿制服的警察在一个便衣的带领下正穿过场地向他们走来。他们从拥挤的板球运动员和观众中间穿过,向看台边的这群人走来。其中一个穿制服的人抓住了彼得勋爵的胳膊。

“你是死神·布莱登先生吗?”

“我是。”温姆西答道,有点惊讶。

“那么你得跟我们走一趟。我们以谋杀的罪名逮捕你,我有责任警告你,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可能被用作呈堂证供。”

“谋杀?”温姆西脱口而出。这个警察说话的声音洪亮而且有力,以至于整个人群都惊呆了,空气凝固了。“谁被谋杀了?”

“戴安·德·莫丽小姐被谋杀了。”

“我的上帝!”温姆西惊叫了一声。他四处看了看,看见那个穿便衣的正是总监察长帕克,他点了点头予以确认。

“好吧,”温姆西说,“我会跟你们走的,但我对此事、一无所知。你们最好能跟我一起去换一下衣服。”

两个警察一边一个护送他走了。当帕克也要跟着走时,布拉德伍德先生拦住了他。

“你说那个人叫布莱登?”

“是的,先生,”帕克用强调的语气回答道,“布莱登是他的姓,全名是死神·布莱登先生。”

“而且你们是以谋杀的罪名逮捕他?”

“谋杀一位年轻的女士,先生。很残忍的暴行。”

“可是,”老先生说,“你们让我感到惊讶。你们肯定你们抓对了人吗?”

“非常肯定,先生。警方对此非常了解。”

布拉德伍德先生摇了摇头。

“可是,”他又说道,“他的名字或许是布莱登。但他是清白的。清白得光明磊落,我的朋友。你看到他打球了吗?他是一个非常好的板球运动员,他跟我一样都不会干出杀人的勾当。”

“那也有可能,先生。”帕克不动声色地说道。

“真想不到!”罗塞特小姐惊呼道,“我一直觉得有点不对劲儿。谋杀!想都不敢想!我们是不是也有可能被割断喉咙呢!米特亚迪小姐,你说呢?你吃惊吗?”

“是的,非常吃惊,”米特亚迪小姐说道,“从未如此惊讶过。从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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