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那天晚上,更准确地说是在第二天凌晨,一次令人非常不愉快的奇遇降临在总监察长帕克的头上。最让他恼火的是,他根本没做过任何事情使他应该受到这样的礼遇。

他已经在局里呆了整整一天——平淡无奇,没有任何有趣儿的新发现,没有令人兴奋的来访者,也没有素面朝天的王侯或精明的中国人——只有阅读并总结那二十一份线人的报告,还有给S.O.S.广播节目播出的有关一名通缉犯的五百一十三封听众来信进行答复,外加二十封匿名信,所有这些可能都是疯子所为。除此之外,一位警官去了埃塞克斯,调查在黑河口附近摩托艇出没的异常情况,他必须等这位警官的电话。如果消息顺利到达,可能需要马上采取行动,正因如此,帕克先生觉得在办公室里等消息比先回家睡觉然后在凌晨一点再起床要好。所以他坐在那儿,金子铸成一般,核对了一些资料,又拟定了一份第二天的行动安排,这时电话铃响了。他瞥了一眼时钟,时针刚好指向一点十分。消息很简单而且不令人满意。没有什么需要向上级汇报的,疑船并没有在推断的时间靠岸,因此也不需要采取什么行动了,监察长帕克终于可以回家,并尽量用这短短的几个小时补一补睡眠。

帕克先生,就像勃朗宁诗中的绅士,因为担心他心爱的女人会要求他用鲁特琴伴奏吟唱歌曲,就不辞辛苦地去学习音乐。结果是白白浪费时间,可是——要是她真的要求了不就不一样了吗。帕克先生也和那位绅士一样只能豁达地接受这个令人失望的结果。这一天的工作终于结束了。把文件整理好并锁上办公桌之后,监察长离开了办公楼,走上了河堤路,搭上一辆晚点的电车直奔希尔博德路,然后静静地走到澳曼德大街。

他用钥匙打开前门走进楼去。就在这座公寓楼里,早在他还是单身的时候他就有一套不大的单身公寓,而结婚后他又额外租下了楼上的一层,那么事实上,他拥有的是一个有七个房间的公寓。但是,根据伦敦郡议会那毫无意义的规定,要保证一条火警时能让一楼住户登上屋顶的通道,所以他不可以在楼梯口安装一扇新门把他那两层楼与其他住户分开。

前门大厅是所有住户公用的,里面一片漆黑。他打开灯,在玻璃前脸上标有“三号公寓——帕克”的信箱里摸索着看有没有信。他摸出了一个账单和一张广告宣传单,由此他推断出他妻子整个晚上都在家,可能太累或是懒得下来取九月三十日的邮件。他正准备转身上楼的时候想起来四号公寓署名布莱登的信箱里可能有温姆西的信。通常,当然了,这个信箱是不用的。但自从温姆西开始扮演他在皮姆公司的角色后,他内兄就给他配了把钥匙,并且在信箱上写了布莱登的名字,这样就可以从邮差那儿得到点信息。

布莱登的信箱里有一封信——是被小说家们叫做“精美邮件”的那种,也就是说,信封是染成紫色的,还有一层镀金仿毛边,而且字体即潇洒又柔美。帕克把它拿了出来准备附上一张字条在第二天早上交给温姆西,于是他把信塞进口袋上了二楼。在二楼他关掉了大厅的灯,和楼道的灯一样,大厅的灯也是双路开关,然后继续上三楼,在三楼有他家的起居室、餐厅和厨房。在那里他犹豫了,但很不巧的是他并不很想喝一碗汤或者吃个三明治。他关掉楼下的灯并按下了四楼顶灯的开关,结果没有反应。帕克发了一声牢骚,但他对这种事情并不感到奇怪。楼道里的灯是由房东负责的,而那个房东有个吝啬的习惯就是喜欢使用便宜的灯泡,等什么时候灯丝断了他再去换。他也因此疏远了和租户之间的感情,而租户们会浪费比他用灯泡省下的钱还要多的电费,但是没办法,他就是那样的人。帕克熟悉这些楼梯就像熟悉房东的习惯一样,所以他就在黑暗中向上走,连划火柴都用不着。

可是,不管是灯泡的小事故唤醒了他职业性的警惕,还是有微弱的气息或动静给了他最后一刻的警觉,事后他对此都一无所知。他手里拿着钥匙,就在他准备把钥匙插进锁孔的时候,他突然出于本能向右猛地一闪,就在那一瞬间,有人用致人于死地的力量击中了他的左肩。当他转过身来准备和那个黑暗中恶毒的家伙格斗时,他听到了他锁骨裂开的声音,这时他还在想:我要是不躲一下,碎的恐怕是我的头而不是锁骨了。转身挥臂的时候,他的手碰到了那家伙的喉咙,但是有一条厚厚的围巾还有立起来的衣领保护着。他试着想把手指伸进去,可就在这时,他感觉到第二次突然袭击就要来临,于是他拖着半残的左臂一闪,刚好躲了过去。他听到那个男的喘着粗气而且还骂了一声。然后反抗突然停止了,在放松警惕之前他向前蹒跚了几步,就在这个时候一只膝盖带着野兽般的蛮力击中他的腹部让他都喘不过气来。他踉跄了几步后又被对手打中了下巴。在他倒地之前还有意识的几秒钟里,他想起了那个人手中的凶器,感到绝望了。

可能是被击倒在地才救了他一命。他倒地的声音吵醒了玛丽女勋爵。她先是一愣,躺在床上疑惑不解。接着她想到了睡在隔壁的孩子们。她打开灯,喊了几声想看看他们是不是出事了,可没有听到回答。于是她从床上跳了下来,抓起一件睡衣便跑向孩子们的卧室。一切都安然无恙。她不解地站在那儿,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这时她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顺着楼梯跑了下去。她跑回卧室,从梳妆台里拿出了那把一直装着子弹的左轮手枪,然后又冲回去猛地打开通向楼梯的门。她身后的灯光正好照在她丈夫蜷缩在地上的身体。她瞪着眼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这时前门被砰的一声关上了。

“你当时应该做的,”帕克先生闷闷不乐地说,“不是去照顾我,而是应该冲向窗户看看那个家伙是什么样子。”

对于这种无理的言论玛丽女勋爵只是宽容地笑了笑,然后继续和她哥哥说话。

“好了,我能告诉你的就这么多。他能够活着已经非常幸运了,我们应该感到庆幸而不是抱怨才对。”

“如果你的锁骨断了,胸脯肿的跟女人似的,剧烈的头痛感觉就像一切都从地上飘起来了,而腹部就像是有成千上万头公牛在上面狂奔,”帕克说,“你也同样会抱怨的。”

“真是莫名其妙,”温姆西说,“你们警察对待这样一个小小的事故怎么会这样。我的朋友红毛乔刚刚借给我他的塞克斯丁·布莱克的小说里有一个很了不起的侦探。他被人用一根铅管打昏后又被紧紧地绑住了六个小时,骨头都快被勒断了。然后又被用一艘小船在一个暴风雨的夜晚带到海边的一间偏远的小屋里,接着又从一段石阶上给扔了下去,扔进一个石头砌成的地窖里。用一片玻璃瓶的碎片磨了三个小时之后,身上的绳子终于被他磨断了。然而那些坏人觉察到了他的动作,又往那个地窖里放满了瘴气。最幸运的是他在被困的第十一个小时的第五十九分的时候逃了出来,稍事休息后吃了几个火腿三明治,喝了一杯浓咖啡之后就马上坐上飞机去追捕那些早已逃走的凶手去了。而在飞行途中,他还不得不沿着机翼爬到机舱里去和一个抓着绳子跳上飞机准备向驾驶员座舱里扔手榴弹的家伙进行殊死搏斗。而现在,我的姐夫——我已经认识将近二十年的男人——只是被一个蟊贼击倒在自家的楼梯上,而且伤口已经包好,舒服得躺在床上,竟然无法控制自己的脾气。”

帕克听完后沮丧地笑了笑。

“我在努力猜想那个人会是谁,”他说,“他不是个蟊贼,或是想来偷东西的人。这是蓄意谋杀。灯泡是被预先弄坏的。他肯定在后面藏了好几个小时。你们可以看见他留下的脚印。那么,分析到这儿,谁的名字会有幸被列入到我们的名单里呢?不可能是吉姆绅士,也不会是下人丹,因为他们根本不是做那种事情的人。如果这件事发生在上周的话,就很可能是黑棍威雷——他喜欢用短棍伤人,但是我们已经在上个星期六的晚上将他刑事拘留,关进‘石头房’里了。我想到两个狡猾的家伙比较有嫌疑,但还不能确定到底是哪一个。可以肯定的是,不管他是谁,他肯定在晚上十一点,管家关上街门和大厅里的灯之前就已经进来了。当然,除非他自己有一把前门锁钥匙,但这不太可能。除了一支伍尔沃斯铅笔之外,他没丢下任何有助于我们调查的线索。”

“噢,他丢下了一支铅笔,是吗?”

“是的——是一种袖珍自动铅笔——不是木头的——你不用想那上面会留下他的牙印或别的什么痕迹。”

“拿出来看看。快,给我看看!”温姆西急切地恳求道。

“好的,如果你喜欢你可以看一下。我已经检查过指纹了,但是什么也没有。只有模模糊糊的一些污迹覆盖在上面。我叫我们的指纹专家过来看过,但他似乎也没看出什么来。看你能不能找到那支铅笔,亲爱的玛丽,为了你亲爱的哥哥。呃,对了,彼得,还有你的一封信呢,我刚想起来,在我大衣左侧的口袋里,玛丽。我刚刚把它从四号公寓信箱里拿出来,这一切就发生了。”

玛丽飞快地走了出去,片刻之后拿着铅笔和大衣回来了。

“我没找到什么信。”

帕克拿过大衣,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仔细搜索着大衣的每一个口袋。

“这真有意思,”他说,“我肯定它就在口袋里。是那种特别的淡紫色的信封,还镀着一圈金边,而且是一位女士的笔体,字很漂亮。”

“噢!”温姆西说,“那封信丢了,是吗?”他目光单闪烁着兴奋。“这一点非常值得注意。更重要的是,查尔斯,这不是一支伍尔沃斯铅笔,而是一只达林斯铅笔。”

“我说的就是达林斯——都是一样的东西。随便哪一个人都可能使用这种铅笔。”

“啊哈!”温姆西说,“但这恰恰是我专业知识范围之内的事情。这种铅笔达林斯根本不作为商品出售——它们都被免费赠送出去了。任何一个顾客只要买了价值超过一英镑的商品,就可以得到一支铅笔作为奖励。你注意一下就可以看到它上面的广告语:贵的,不是达林斯。(这里顺便提一下,广告是皮姆公司的杰作。)他们的用意是让你每次列购物清单的时候都会想起达林斯是购买家居用品最明智最实惠的选择。而事实上它也的确是个了不起的公司,”尊贵的勋爵补充道,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他们在原有的销售体制上蒙上了一层完美的艺术色彩。你可以坐在一张达林斯椅子上,这些椅子是用只值几个先令甚至是几个便士的零部件,再用几个便士买上百十枚钉子钉在一起就成了。如果乔治叔叔弄坏了一条腿,你就去买一条新的钉上去即可。如果你买的衣服太多了,你的达林斯五斗橱衣柜已经装不下了,你可以把衣柜顶盖揭掉,花两个半先令去买一层新抽屉加在上面,代替原来的柜顶。一切都由数量决定,你买得越多,服务也就越周到。而且,像我说的那样,如果你能买够一定数量,他们会赠你一支铅笔。如果你能买够五英镑的达林斯产品时他们会送你一支钢笔。”

“你讲得很有用,”帕克挖苦道,“看来去调查近六个月以来买够了一英镑达林斯产品的人应该很容易。”

“别急,我说过我有这方面的专业知识。这支铅笔——很洁净的绯红色,你可以看到上面有金色的字母——说明它不是出自任何一家达林斯的分销店,它还没有上市。它可能出自三个地方:一是铅笔制造厂,二是达林斯总店,三是我们公司。”

“你是说皮姆公司?”

“是的。这是一款新铅笔,推动装置经过改进。以前的旧款只能向前推,而这种铅笔在内部加了一根反弹弹簧。达林斯公司很慷慨地拿来了他们第一批新品的一半让我们试用。”

帕克先生突然坐了起来,震到了肩膀和头,又痛苦地呻吟起来。

“如果说你在铅笔厂或达林斯公司里有死对头,”彼得勋爵继续说道,“我认为是非常不可能的。但对我来说就可能了,尤其是那些拿着短棍、指节环,或者沙袋、铅笔什么的先生们。总之,这个一点都不锋利的凶器一定是皮姆公司的人留下的。他是因为看到了信箱上的地址——感谢你的爽快借给我使用——看到上面四号公寓信箱上我整齐的名字,便十分肯定地过来了,还准备了短棍、指节环……”

“好啊!我终于明白了!”玛丽女勋爵大声叫道,“你的意思是说躺在那儿被痛打受伤的应该是你,你这个坏蛋,而不是我可怜的丈夫吗?”

“我想,应该是这样,”温姆西满意地说,“我确实是这么想的。尤其是当我知道那个攻击者还夺走了我的私人信件的时候。另外,我还知道那封信是谁写的。”

“是谁?”帕克问道。

“我肯定是帕梅拉·迪安写的。为什么呢?我从你对信封的描述上能判断出来。”

“帕梅拉·迪安?那个受害者的妹妹?”

“正如你所说。”

“威利斯年轻的女人?”

“是的。”

“但

他是怎么知道这封信是帕梅拉写的呢?”

“我不认为他知道。我倒觉得这是我昨天在公司茶会上自吹自擂的结果。我对所有的人都说了我正在公司楼顶上练习弹弓。”

“是吗?确切地讲,所有的人都包括谁?”

“在场喝茶的二十几个人,还有那些从他们嘴里听说的人。”

“好大的范围。”

“嗯,是的。我原以为我会遭到什么报复,真遗憾,他们找错了对象,打伤了你,而不是我。”

“真是够遗憾的。”帕克深有感触。

“尽管如此,可能事情比我们想像的更糟糕。我们有三条线索可查:那些了解弹弓事情的人;知道或问过我地址的人;当然,还有那个丢了铅笔的家伙。但是,我说——”温姆西突然大笑了起来,“竟然让我在今天早晨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出了元凶,而且没被打成乌鸡眼,真是令人惊讶啊!你们为什么不在今天早上起床后的第一时间就告诉我所有的细节呢?我也好早点作些防备。”

“我们倒成了你的替死鬼了。”玛丽女勋爵说。

“另外,我们也没想到这事能和你有什么关系呀。”

“你们应该猜到。不管什么地方出了问题,都是由我引起的。不过这次我不再埋怨你了。你已经被折磨得够惨的了,没有人会不说我温姆西宽宏大量的。但是,这个家伙——你没能在他身上留下什么印记吗,查尔斯,有吗?”

“恐怕没有。我抓了那个混蛋的喉咙一下,但他用围巾围得严严实实的。”

“你不该那样做,查尔斯。你应该重击他一拳。不过,我说过,我原谅你了。不知道我们的朋友下一次会不会再来袭击我。”

“希望他不要再来这里了。”玛丽说。

“我也不希望。我想下次亲自和他交手。他肯定非常敏捷地拿走了那封信。这究竟是为什么——啊!我明白了。”

“什么?”

“为什么今天早上他们看到我时竞没有人晕倒?他肯定是带着手电筒。他打倒你之后打开手电筒想看看你是不是已经死了。他首先看到的是那封信。他拿走了它——为什么呢?因为——这个我们稍后再说。他揣起信之后看了看你的绝世容颜,意识到自己找错了对象,这时他听到了玛丽的叫声,于是他就跑了。现在事情已经非常明白了。但是那封信?是他碰巧看到信后拿走的,还是他认出了信封上的字体后拿走的呢?那封信会是什么时候寄出来的呢?哦,当然了,应该是九月三十日。假设当他进来找到我的公寓时,看见了信箱里的那封信,而且认出了那封信是谁写的,那就给我们开拓了更大的推测余地,而且有可能让我们找到了另一个作案动机。”

“彼得,”玛丽女勋爵开口说道,“我认为你不应该再拿这些推测来刺激查尔斯了,那会让他体温上升的。”

“的确如此,哈!好了,听我说,老伙计,非常遗憾让你替我挡了这一次。这的确有点倒霉,但很庆幸没什么大碍。我要赶快走了,不管怎样,我得走了。我有个约会,再见。”

温姆西离开公寓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帕梅拉·迪安打电话,她刚好在家。他解释说她的信在邮寄过程中给弄丢了,问她里面写了什么。

“是戴安·德·莫丽留的一张便条。她想知道你是谁。你似乎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我们是有意相互取悦对方。”温姆西说,“你是怎么做的。”

“什么也没做。我不知道你想让我怎么做。”

“你没有给她我的地址吗?”

“没有。那正是她要问的。我不想再犯一次错,所以我把它寄给你了。”

“做得很好。”

“还有什么?”

“告诉她——她知道我在皮姆公司做事吗?”

“不知道。我非常小心,关于你的事情几乎什么也没跟她说,除了你的名字外。我确实告诉过她你的名字,但她好像是已经忘了。”

“好,现在听好。告诉戴安我是一个非常神秘的男人。你从来不知道到哪儿去找我。暗示她我可能住在很远的地方——巴黎或是维也纳,或其他什么听起来很灯红酒绿的地方。我知道你可以准确地表达那种意思。”

“呃,是的,那我能做到。”

“你可以告诉她会在某个最意想不到的时刻见到我。如果你不介意显得自己很庸俗的话,你可以提示他我属于那种黄色的澳洲野狗型的,很容易就被追捕,但捕获的机会却不大。你可以说得刺激点,尽量引起她的好奇心。”

“我会的。那我用不用表现出很嫉妒的样子呢?”

“可以,如果你愿意。给她那种你很想排挤她的感觉,表现出那是一个很难的追求过程,你不喜欢再有新的竞争对手。”

“行,那并不难。”

“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说我绝对能做到。”

“我知道你会干得很漂亮的,那可全靠你了。”

“多谢了。调查进行的怎么样?”

“还凑合。”

“找时间跟我说一说,好吗?”

“那当然,一有进展就会跟你说的。”

“找个周六或周日过来喝茶好吗?”

“非常愿意。”

“不准忘啊。”

“啊,是的,好哇!那么,晚安!”

“晚安!黄色澳洲野狗!”

“晚安!”

温姆西放下听筒。“我希望,”他想,“她别把事情搞砸。不能相信这些年轻女人。没有坚定的意志。除非,当然了,当你特别想让她们屈从的时候。”

他撇嘴笑了笑,就赶着和一位年轻女士约会去了,而这位女士并未流露出任何要屈从于他的迹象,而且他在当时所说的和所做的绝对和本案这个故事无关。

红毛乔小心翼翼地从床上爬起来,朝房间的四周看了看。

他的哥哥——不是那个警察,而是十六岁的伯特,那个爱吵闹的小子——正在熟睡,像狗一样蜷缩在床上,毫无疑问一定是又梦见了他心仪已久的摩托车了。街上路灯微弱的灯光投射在他的被子上,照出一个个山丘似的轮廓,也给红毛窄窄的床上投进了一缕暗淡的微光。

红毛从他的枕头下面抽出了一本用一个便士买来的练习本和一支已经用钝了的铅笔。红毛的生活里几乎没有一点隐私,所以当机遇来临时必须紧紧地抓住。他舔了舔铅笔,打开本子,写下了大大的、饱满的两个字“报告”。

写完这两个字他停了下来。被如此信任地委以重任是他渴望已久的。以前在学校做过的一些英语作文练习似乎并没有什么帮助。“我最爱的一本书”、“长大以后该做什么”、“动物园的见闻”——都是很好的题目,但是对一个年轻而又前途无量的侦探并没什么帮助。他曾有一次被特许看了一眼瓦莱的笔记本(当警察的瓦莱),记得所有的条目都是这样开头的:“晚上八点半我正沿着惠灵顿大街巡逻——”这是个很好的开头,但并不适合当前的情况。塞克斯丁·布莱克的风格也是一样,尽管雄壮有力,但更适合那些对涉险事件的叙述,而不适合名单和目录的编辑。除了所有的这些以外,还有一个难办的拼写问题——那总是一块绊脚石。红毛模糊地觉得一份满是拼写错误的报告会降低它的可信度。

在这种紧急情况下,他只好求助于他的直觉了,发现它还真有效。

“我最好从头开始,”他自言自语,使劲地趴在本子上,皱着眉头,拼命地苦思冥想,开始写道:

报告

约瑟夫·L·波茨十四岁半

慎重考虑之后,他认为有必要再加点细节作为支持,于是又写上了他的地址和日期,然后继续写道:

我已经就蛋(涂掉了)弹弓的事情和别的通信员们谈过了。比尔·琼斯说他只记的(得)我站在调度室里,约翰逊夫人没收了弹弓。萨姆·泰比特和乔治·派克也在那儿。

我对他们说布莱登把弹弓还给我时那上面就有块皮子被撕破了,我想知道是谁干的。他们都说谁也没碰过约翰逊夫人的抽屉。我认为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先生,因为比尔和萨姆都是老实人,而且你总能从他的表情里分辨出乔治是不是在瞎说,而他看起来很正常。所以我又说有没有可能是其他的什么人干的,他们说没看见任何人动过弹弓,所以我装作很生气的样子,说一个男孩虽然拿回他被没收的弹弓却不知道他曾经的遭遇是一件很悲惨的事情。这时克拉伦·斯梅特卡夫走了过来问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是我们的头儿,先生,所以我就告诉了他。他说如果谁敢碰约翰逊夫人的抽屉那可是件很严重的事情,所以他开始盘问其他的通信员,他们都说没看见,只有杰克·鲍特记起来约翰逊夫人有一天把手提包忘在了写字台上,帕顿小姐把它拿走带到楼下的餐厅里去了。

我问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他说大概是在我的弹弓被没收后的两天,是在午饭后,先生。所以,先生您明白吗,那个包可能在桌子上一直放了有一个小时而旁边没有一个人。

好了先生,下面是关于其他在场的有可能看见弹弓的人。现在开始写我记得的情况。我记得布劳德先生在那儿,站在楼梯的顶上,因为他去送一份产品意见给约翰逊夫人,他还揪了我耳朵一下。而当时还有一位年轻的小姐在场,我想很可能是哈特丽小姐等着派人送信。在我下楼去霍恩比先生那儿时,萨姆说沃德本恩先生来过,还和约翰逊夫人拿弹弓开了个玩笑。但是,先生,我估计很多人都知道这件事了,因为约翰逊夫人一定会在餐厅里告诉他们的。她总是爱讲我们通信员们的事情,我想她一定会觉得这些事很有趣儿吧。

先生,这就是我要报告的关于弹弓的全部内容了。

考虑一次问一个问题就足够了,否则他们就会怀疑我问得太多了,所以我还没有询问其他的事情,不过我已经做好计划了。

充满敬意的,波茨

“乔,你在那儿搞什么鬼呢?”

红毛由于太专心于他的报告,竟然没对伯特留有足够的警惕,他突然跳了起来迅速把练习本塞到枕头下面。

“不关你的事,”他紧张地说,“这是个人隐私。”

“噢,是吗?”

伯特把被子猛地掀到一边,威胁着向前靠过来。

“是在写诗吗?”他轻蔑地问道。

“这跟你没有关系,”红毛反驳道,“离我远点儿。”

“把本子拿过来。”伯特说。

“不,我不给。”

“你不给,不给吗?”

“是的,不给。滚开!”

红毛激动地用双手紧紧地握住他的日记本。

“我就是要看——快给我!”

红毛从小就长得精瘦结实,而且是个勇敢的孩子,但是他的心思都放在读书上了,而伯特在身高、体重和在家里的地位上都占有优势。搏斗激烈地进行着。

“放开我,你这个欺软凌弱、粗暴无耻的家伙!”

“我要让你学会怎样称呼别人!无礼的小东西。”

“啊!”红毛尖声叫道,“不给你看,不给你看。告诉你!这是隐私!”

又是一阵痛殴猛打。

“住手!”一个庄严的声音说道,“你们在干什么?”

“瓦莱,让伯特离我远点儿。”

“他不该对我这么无礼。我只想看看他在干什么,现在是该睡觉的时候,他却起来写诗。”

“这是隐私,”红毛坚持道,“真的,确实是隐私。”

“你不能离那孩子远点儿吗?”波茨官气十足地说,“你们这么吵,等一会儿吵醒了爸爸可有你们俩的好果子吃。现在,你们俩都睡觉去,否则我就不得不以扰乱社会治安罪把你们抓起来了。乔,你的确应该去睡觉,而不是去写诗。”

“那不是诗。那是我为办公室的一位先生做的事情,他说我不能把此事告诉任何人。”

“好吧,听着,”瓦莱·波茨说着伸出他那双巨大的干公务员的双手,“把你的日记交给我,明白吗?我会把他放进我的抽屉。明天早上我会还给你。现在,看在上帝的分上,你们两个都回床上睡觉去。”

“你不会读它的,是吧,瓦莱?”

“好的,我不会读的,如果你这么在意的话。”

尽管有点不情愿,但出于对瓦莱人格的信任,红毛还是勉强地松开了手里的练习本。

“这就对了。”瓦莱说,“如果再让我听到你们为它吵闹,你们两个,懂我的意思了?”

他大踏步地走了,穿着他的条纹睡衣,像个巨人似的。

红毛乔,揉了揉打斗中被弄痛了的地方,用被子紧紧地裹住自己,选了个比较舒服的姿势躺下了。想起他刚刚写完的报告,而他即是这

个报告的作者,又是主人公,心里感到十分快慰。

虽然遭到毒打,受了些伤,但他的勇气并没有丝毫的减退。那个著名的侦探躺在地窖里,破草席的周围到处都是老鼠,尽管伤口依然十分疼痛,但得知了那些宝贵的资料还安全,他仍觉得很开心。想起那个受挫的罪恶之王,正在他那金光闪闪,充满东方风情的大厅里咬牙切齿,他高兴地笑了。“又失败了,苍天有眼!”那个恶毒的医生咆哮道,“但是,下次就该我走运了!”与此同时……

过侦探的生活可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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