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吗,”罗塞特小姐对斯梅勒先生说,“我们新来的撰稿人好像脑子有点儿问题。”

“脑子有问题?”斯梅勒先生迷人的微笑总是露出他洁白的牙齿,“你不是那个意思吧,罗塞特小姐?怎么回事,有什么问题?”

“应该说是神经错乱,”罗塞特解释说,“像个傻瓜似的,尽胡闹。他总是跑到楼顶上玩弹弓。真不知道要是汉金先生知道了会怎么说。”

“玩弹弓?”斯梅勒先生的表情看起来有些痛苦,“那的确有些不太正常。不过,罗塞特小姐,要是让我说,我们不总是嫉妒创作部里的那种令人愉快的朝气嘛。毫无疑问,这正是那种朝气的表现,”斯梅勒先生补充道,“一定是受到那些美丽女士们的感化。请允许我再给你倒杯茶。”

“非常感谢,能再来一杯太好了。”每月一次的茶会正开得热热闹闹,那个小会议室里挤满了人,简直让人透不过气来。斯梅勒先生为了倒一杯茶献殷勤,不得不费劲地挤进人群。他靠着那条约翰逊夫人(一位不知疲倦的负责管理调度室、办公室通信员和紧急救护药箱的女士)负责的长桌往前挤着,突然发现和户外广告部的哈利斯先生挤到了一起。

“请原谅,老伙计。”斯梅勒先生说。

“没问题,”哈利斯先生说,“女人们就喜欢像你这样迷人的小伙子给她们端茶倒水。哈,哈,哈!我看到你为罗塞特小姐服务呢——谈的挺投机吧,嗯?”

斯梅勒不以为然地假笑了一下。“难道你不想猜一猜我们在谈什么吗?让你猜三次。”他建议道,“请给倒两杯茶,约翰逊夫人,一杯加奶不加糖的,一杯奶和糖全加。”

“猜两次都多,”哈利斯先生回答道,“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你们在谈论罗塞特小姐和斯梅勒先生,对吗?对斯梅勒先生和罗塞特小姐来说,那是这世上最美好的话题,不对吗?”

“可是,你错了,”斯梅勒先生得意地说,“我们在讨论这个集体中的另一个成员,就是那个新来的撰稿人。罗塞特小姐说他脑子有问题。”

“要我说,他们那个部门的人脑子都有问题,”哈利斯摇头晃脑地说,“像群无知孩子。童年时肯定受过压抑。”

“看起来的确如此,”斯梅勒先生表示同意,“要是玩填字游戏我并不感到惊讶,因为大家都玩儿,画育儿图片也不奇怪,但如果在楼顶上玩弹弓是不是太幼稚了。尽管米特亚迪小姐把她的悠悠也带到办公室,可是——”

“让我来告诉你是怎么回事,斯梅勒,”哈利斯先生伸手抓住他的衣领,用食指指着他说道,“那都是大学教育给弄得。它让男孩子,或者女孩子也一样,本该要自己学会面对这残酷的现实世界时,大学却把他们放到了婴儿学步车上——喂,布莱登先生!绊你的脚了吗?请原谅,不好意思绊了你。这个房间对于举办这样的社交聚会真是太小了。我听说你经常跑到楼顶上去呼吸新鲜空气。”

“噢,的确如此,空气新鲜极了。你知道,也是为了锻炼。对啦,我一直在用弹弓打麻雀。对视力什么的很有好处。有时间我们一起上去,比试比试。”

“我可不行,谢了,”哈利斯先生答道,“我太老了,不适合再做那种运动了,虽然在我还是孩子的时候我记得曾用一块河卵石打倒了我姨妈的黄瓜架。我的天哪!你猜不出她骂得有多么凶。”

哈利斯先生突然看起来非常向往过去的时光。

“没想到我已经三十年没碰弹弓了。”他补充了一句。

“那么现在是你重操旧业的时候了。”布莱登先生把口袋里的弹弓刚刚掏出一半,就看见皮姆先生正和蔼地和新来的小职员谈着话,于是朝皮姆的背影眨了眨眼,做了个鬼脸又把弹弓放了回去。“对于你我来说,哈利斯,你有没有发现这个地方有时让人感到厌倦?”

“厌倦?”高男先生插了一句,好不容易才从长桌那边的人群中抽身出来,还差点碰翻了斯梅勒的两杯茶,“厌倦?你们知道这个词的意思吗?除了我们的版面设计员还有谁能知道做版面设计的感受呢?”

“你应该和我们在一起,”布莱登先生说,“如果他们把你从你的职位上设计下来的话,你应该和我们撰稿人一起参加我们的楼顶狂欢。今天早上我打死了一只八哥。”

“你说什么,打死了一只八哥?”

“上帝,我不能说谎。我用一只小弹弓打死了它。但如果有人发现了的话,”布莱登先生诚恳地说道,“希望他们能把这罪责加在餐厅的那只猫身上。”

“……弓”哈里斯说道。他看了一眼高男看他是不是听懂了他的俏皮话,而那位绅士却一脸的茫然,反应迟钝,于是他只好继续把话说完。

“就像那个旧笑话,嗯?‘吃一片药吧,吃一片药吧,吃完带一个朝圣者回家。’”“你在说什么呢?”高男先生皱着眉头想搞清楚。

“怪那只猫,你不明白吗?”哈利斯先生继续说,“怪那只猫!怪那只弹弓!明白了?”

“啊,啊!好极了!”高男先生说。

“还有一个,”哈利斯先生又说,“噢,为了一个男人!哦,为了一个——”

“你的弹弓打得好吗,高男?”布莱登先生问道,语气仓促,好像是如果再不转移话题的话有什么事情就会暴露似的。

“我哪有眼力玩那个东西呀。”高男先生遗憾地摇了摇头。

“玩儿什么的眼力呀?”罗塞特小姐走过来问道。

“玩儿弹弓。”

“噢,别胡说,高男先生!你可是个网球冠军呀!”

“那不是一码事。”高男先生解释道。

“玩儿什么的眼力就只能玩儿什么,是吗?”

“眼力就是靠那个练就的。”哈利斯先生极暖昧地说,“你玩过飞镖吗,布莱登先生?”

“我曾连续三年在母牛和水泵酒吧举行的飞镖比赛中赢得奖杯,”那位绅士自豪地答道,“赢得了免费消费的权力——我是说每周五喝一次免费啤酒可以喝上十二个月。那顿免费啤酒事实上变得非常昂贵,因为每次去喝啤酒的时候我都得请那些专程来看我喝啤酒的好朋友们喝上差不多十五杯啤酒。所以我就放弃了比赛,一门心思地喝啤酒了。”

“你们在说飞镖什么呢?”

丹尼尔斯先生不知不觉已加入进来了。“你们见过小比恩斯掷飞镖吗?非常棒。”

“遗憾的是我还不认识比恩斯先生呢。”布莱登先生说道,“很惭愧,公司里还有很多同事我只是识其面而不识其人。在走廊里我每天都面对的快乐面孔当中,哪一位是年轻的比恩斯先生呢?”

“我想你可能没见过他,”罗塞特小姐说,“他在票证部帮斯班德先生做事。有时间你过去要几本过期的杂志,他们就会派比恩斯先生去取。他对任何游戏都非常在行。”

“除了桥牌。”丹尼尔斯先生叹了口气,“有一天晚上的比赛,我和他打了个平手——你还记得吧,罗塞特小姐,不是去年的圣诞晚会,是前年。当时他手里的是黑桃A的三张帮,红桃K和Q领着三张小牌,还有——”

“你的记性可真好,丹尼尔斯先生!你是永远也忘不了那个黑桃A的三张帮。可怜的比恩斯先生,他一定非常想念迪安先生——他们以前经常在一起吃午饭。”

布莱登似乎对这番评论格外的用心,因为他一直盯着罗塞特小姐好像是要问她什么似的,但是这个小范围的秘密会议由于约翰逊夫人的到来而变成了公开的。她已经倒完了茶水,把茶壶递给了餐厅里的厨师,觉得是该她加入进来并发表见解的时候了。她是一个个子高大而又风韵十足的寡妇,一头浓密的赤褐色头发和红润的肤色,但是,随着在事业上不断取得成就,她不可避免地变得有点诡秘而且铁石心肠。

“唉,唉,”她声音洪亮地说道,“丹尼尔斯先生今天玩得怎么样?”

已经忍受这样的称呼方式将近十二年了,丹尼尔斯先生这一次同样没放在心上,只是回答说他很好就什么也不说了。

“这是你第一次参加我们每月一次的聚会吧,布莱登先生,”那位寡妇继续说道,“你应该认识一下其他员工,是吧,但我很少看到你去其他的部门走一走。哈,是啊,我们这些又肥又胖四十多岁的女人——”说到这里约翰逊夫人咯咯地笑了起来:“——就不要再指望你们这些绅士们像注意那些年轻女士们一样关注我们了。”

“我向您保证,”布莱登说,“是您的权威至今还令我望而生畏,以至于不敢放肆地将注意力放在您的身上,绝对不是有别的什么原因。说实话,我一直在做一件不恰当的事情,我想如果您知道的话一定会训斥我的。”

“是不是你在找我手下的那几个小混混的麻烦了,”

约翰逊夫人答道,“那些小无赖!只要你一眼看不到他们,他们就马上开始玩游戏。你相信吗,那个外号叫红毛的小子竟然把悠悠带到办公室里来了。在午饭时间他们跑到厕所练习‘环游世界’,结果打碎了窗户玻璃。玻璃钱要从红毛的工资里扣。”

“要是我打碎玻璃我一定赔,”布莱登先生痛快地向她保证,“到时我会说:我是用我的小弹弓——”

“弹弓!”约翰逊夫人大叫了一声,“我可是受够了它,还不到一个月以前——我是说真的,别让我再看见你玩弹弓。”

布莱登先生皱着眉头,把玩着他的玩具。

“你动过我办公桌里的东西,布莱登先生?”

“根本没有,我怎么敢呢,”他申辩道,“我是个思想纯洁的人,不会去侵犯一位女士的办公桌的。”

“我想也是。”丹尼尔斯先生说道,“约翰逊夫人可是把爱慕者的来信全都放在桌子里了。”

“别胡说了,丹尼尔斯先生。但我刚才真的以为那是红毛的弹弓呢,可现在看来是有点儿不像。”

“您还扣着那个可怜孩子的弹弓吗?您可真是个铁石心肠啊。”

“我是迫不得已。”

“那真是我们所有人的不幸,”布莱登先生说,“你看,还是把它还给那个孩子吧。我喜欢那个孩子。他总是用一种让我产生满足感的语调向我问候‘早,先生’,而且我还喜欢红头发。答应我,约翰逊夫人,让那个孩子拿回他的凶器吧。”

“好吧,”约翰逊夫人认输了,“我可以把它交给你,布莱登先生,而且如果再有玻璃窗被打碎的话,你要负责。茶会结束后你来找我吧,现在我得去和其他员工谈谈了。”

她急匆匆地走了,不用说一定是去找纽伯尔特先生,潘普雷先生,塞德博泰先生,伍德博斯特先生和格雷格小姐宣扬这些撰稿人的幼稚癖好。皮姆先生瞥了一眼墙上显示着格林威治时间的电子钟后,便匆忙地走向门口,脸上挂着茫然的微笑,茶会到了该结束的时间。被选出来服务的那二十个人,就像刑满释放了一样也跟着涌出屋去。这时约翰逊夫人发现布莱登清瘦的身影低着头跟在身旁。

“在我们俩都忘记之前,我能跟您去取那个弹弓吗?”

“当然可以,要是你愿意。你是不是有点太心急了?”约翰逊夫人说道。

“这样我还可以在您身边多待上一会儿。”布莱登先生说。

“你真会奉承人。”约翰逊夫人说,心里还是很高兴的。毕竟她也比布莱登大不了多少。毕竟,一个丰满的寡妇也还是有吸引力的。她带路上楼来到调度室,从她的手提包里拿出一串钥匙,然后打开了一个抽屉。

“看得出来,您对钥匙保管的很小心。我想抽屉里一定有很多秘密,是吧?”

“一点买邮票的钱,仅此而已。”约翰逊夫人说,“还有那些我不得不没收的零碎东西。但如果有人想拿我的钥匙的话也不是不可能的,因为我经常把我的提包放在办公桌上。但我这儿的孩子们都很老实。”

她拿出了一张吸墨纸和一个现金盒,然后开始在抽屉的里面翻着。突然她停了下来,布莱登把手放在了她的手上。

“您的戒指可真漂亮。”

“你喜欢它?是我妈妈留给我的。是石榴石的,你认识的。样式老了点儿,不过还算精致,你说呢?”

“是枚漂亮的戒指,和您的手正好相配。”布莱登先生殷勤地说。他若有所思地握着约翰逊夫人的手。“让我来吧。”他把右手伸进抽屉拿出了那个弹弓。“它看起来威力巨大——做工不错,而且结实。”

“你割破了手吗,布莱登先生?”

“没什么,是我的铅笔刀划的,伤口又破了,但我想已经止血了。”

布莱登先生把缠在右手上的手帕解下来,随随便便地把那个弹弓包了起来,和自己的那把一起放到了口袋里。约翰逊夫人则检查着他伸出的那根手指。

“你最好用胶布把伤口包起来。”她说,“等

一下,我从急救箱里给你拿一点儿。”她拿起钥匙起身出去了。布莱登先生向四周看了看,若有所思地吹着口哨。在房间尽头的一条长凳上坐着四个送信的男孩,等着被派遣去做随时会来的差事。在他们中间,红毛乔是最显眼的,他正埋头看一本刚出版的塞克斯丁·布莱克侦探故事。

“红毛!”

“来了,先生。”

那个男孩跑过来站在桌旁等候差遣。

“你今晚几点下班?”

“大约五点四十五,先生,把信送下去打扫完这里后就下班。”

“下班后到我房间来找我。我有一件差事让你做。你现在什么都不必问。是件私事。”

“是,先生。”红毛倍感信任地龇牙一笑。他的经验告诉他,他是要给一位年轻的女士送信。约翰逊夫人的脚步声渐渐逼近了,布莱登先生挥了挥手让红毛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布莱登先生的手指已经用胶布包好了。

“现在,”约翰逊夫人调皮地说,“你必须马上逃离此地,布莱登先生。我看到高男先生要过来找我,好像有点小麻烦要我解决,而且我还有五十套铅版等着装箱发送。”

“我需要把这个赶紧送到印刷部去。”高男先生说,手里拿着一个大信封走了过来。

“塞德里科!”约翰逊夫人大声叫道。

一个通信员跑了过来。这时,另一个小伙子刚下了楼梯走了过来,把一大盘铅版砰的一声倒在了桌子上。刚才的那段小插曲算是结束了。约翰逊夫人开始麻利地忙起了她的正事,检查那些铅版是否将被送到它们该去的报社,然后再把它们用波纹纸板包好,并认真地盖上印章。

正好差一刻钟六点的时候,红毛乔出现在布莱登的办公室门口。办公室里几乎见不到人。清洁工们又开始她们每天必做的清扫工作,水桶的叮当声,肥皂水的搅拌声还有吸尘器的呜呜声在走廊里此起彼伏。

“进来,红毛,这个是你的弹弓吗?”

“是的,先生。”

“不错,是自己做的?”

“是的,先生。”

“射得准吗?”

“非常准,先生。”

“想要回去吗?”

“是的,想,先生。”

“好啊,但现在先别动他。我想先看看你是否靠得住,是否值得我把弹弓还给你。”

红毛有点腼腆地笑了。

“约翰逊夫人为什么要没收你的弹弓呢?”

“我不该在制服口袋里装这些东西。有一次我拿它向其他的哥们儿炫耀被约翰逊夫人逮到了,于是就被没收了,先生。”

“被没收!”

“被没收,先生。”

“我知道了。你在办公室里拿它射过什么东西吗,红毛?”

“没有,先生。”

“嗯,难道你不是那个打破玻璃的调皮的家伙吗?”

“是我,先生。但不是用弹弓打破的,是用悠悠球,先生。”

“原来这样,你真的没在办公室玩过弹弓?”

“噢,没有,先生,从未玩过,先生。”

“那你到底为什么把弹弓拿到办公室里来呢?”

“是这样的,先生——”红毛单脚立在那里,“我一直跟别人说我用弹弓射死了我姨妈艾米利的公猫,先生,所以他们想看一看,先生。”

“你是一个危险的家伙,红毛。在你这里什么都不安全,公猫,玻璃窗还有你的小姨妈。他们都是你的受害者,是不是?”

“是的,先生。”知道这是个玩笑,乔高兴地哧哧笑起来。

“那是什么时候没的,红毛?”

“没的,先生,你是说那只公猫吗?”

“不,我是说,你的弹弓是什么时候被没收的?”

“一个月没几天,应该是这样的,先生。”

“大概是五月中旬吗?”

“是的,先生。”

“从那以后你就再没碰过它?”

“没有,先生。”

“你还有别的弹弓吗?”

“没有,先生。”

“其他的男孩子有弹弓吗?”

“没有,先生。”

“有投石器或别的什么用来投掷石头的器具吗?”

“没有,先生,至少这儿没有,先生。汤姆·法格特有一只玩具枪在家里,先生。”

“我说的是射石头的,不是说射豌豆的玩具枪。你用这个或者别的弹弓在楼顶上射击过吗?”

“在办公室楼顶上吗?”

“是的。”

“没有,先生。”

“你知道有别人在那儿射过吗?”

“没有,先生。”

“你完全肯定?”

“我认识的人中都没干过,先生。”

“那么,听着,孩子,在我看来你是个率直的人,不会出卖朋友。你是否完全确信,关于这个弹弓,你已经告诉我你所知道的一切了?因为,如果还有的话,我很清楚,而且我会向你解释为什么你最好告诉我实情。”

红毛困惑地睁大了双眼。

“我没骗你,先生,”红毛满脸诚恳地说,“有关弹弓的事情,除了约翰逊夫人把那把弹弓拿走放到她的抽屉里外,我已经告诉了你我所知道的一切。要是骗你我会穿心而死,先生。”

“好吧,我信你。你刚才看的是什么书?”

红毛,已经习惯成年人出于好奇对一些毫不相干的问题对他问这问那,而且这些问题又总能激起他漫无边际的想像力,此刻毫不犹豫地答道:“是《红星疑案》先生。是有关塞克斯丁·布莱克的故事。他是个侦探,你知道的,先生。那是最好的侦探小说。”

“你喜欢侦探小说吗,红毛?”

“噢,是的,先生。我读过很多。我将来要当一名侦探,先生。我大哥就在警察局工作。”

“真的?那小伙子不错啊。可是,当一名侦探首先要学会的就是守口如瓶,你知道吗?”

“知道,先生。”

“如果我现在让你看点儿东西,你能保证不跟别人说吗?”

“能,先生。”

“很好。这是一张十先令的票子。快点儿跑去给我买一些灰色的粉末和一个喷药器。”

“什么样的粉末,先生?”

“灰色的粉末——水银粉——药剂师知道。还有一个喷药器,那种带喷嘴的橡皮球。”

“知道了,先生。”

红毛飞奔而去。

“一个盟友,”布莱登先生自言自语,“是个盟友——恐怕还必不可少。我想我挑对人了。”

红毛用了一个可以创纪录的时间气喘吁吁地回来了。他感觉到了事情的冒险性。与此同时,布莱登先生为谨慎起见已经在他门上的玻璃上贴了一张棕色的纸当做窗帘。这样的做法卡兰普夫人十分熟悉,那通常意味着某个绅士要出去赴约,想要私下里换条裤子。

“现在,”布莱登先生说,“我们将要看看你的弹弓是否能告诉我们一些在它离开你之后的危险经历。”他把银粉装进喷药器里,试验性地朝桌子上喷了一下。在吹去桌面上的粉末之后,桌面上神奇地出现了许多油腻腻的指纹。红毛看的有些着迷了。

“哇!”为表示敬意,他叫了一声,“您准备查一下弹弓上的指纹吗,先生?”

“是的。如果我们能发现什么的话,那会很有意思的;如果没发现什么那就更有趣了。”

红毛瞪大了双眼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这个弹弓由于频繁使用弹弓把已十分光滑,如果有指纹的话,光滑的表面会给提取指纹创造极好的条件。虽然在那个Y形手柄上的每个地方都喷上了银粉,结果还是什么都没发现。红毛看起来有些失望。

“哈!”布莱登说,“究竟是什么都没有,还是我们方法不对查不出来呢?我们一定要弄清楚。握住弹弓把,红毛,就像你要射击时一样。”

红毛照着做了,用他那脏兮兮的小手紧紧地握住了弹弓。

“应该有指纹的,”他的新朋友说,“手掌和手指握住弹弓把,拇指肚顶在叉上。现在让我们再试一遍吧。”

喷药器又一次发挥了作用,这一次一组清晰的指纹显现出来。“红毛,”布莱登先生说,“作为一名侦探,你由此能推断出什么?”

“约翰逊夫人肯定擦过它,先生。”

“你认为那真的有可能吗,红毛?”

“不,先生。”

“继续推理。”

“一定是别人擦过它,先生。”

“那个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红毛现在明白他在干什么了。

“那样警察就发现不了他了,先生。”

“你是说警察,是吗?”

“啊,先生,是警察——或者侦探——或者是别的什么像您一样的人,先生。”

“你的推理毫无纰漏,红毛。你能不能再往下推理一下,这位弹弓高手为什么这般不嫌麻烦要擦拭弹弓呢?”

“不知道了,先生。”

“想一想,想想。”

“好吧,先生。看样子他不是想偷它——另外,这个弹弓也不是值钱的玩意儿。”

“不,但是看起来像是有人用过它,如果不是想偷它的话。谁会那么做呢?”

“我不知道,先生。约翰逊夫人一直把它锁在那个抽屉里。”

“她是锁了。我觉得可能是约翰逊夫人一直在拿这个弹弓做练习吧?”

“噢,那不可能,先生。女人是玩不好弹弓的。”

“你是对的。那么,现在,假如有人偷偷拿了约翰逊夫人的钥匙,然后拿那个弹弓打破玻璃或干了别的什么事情后怕被发现呢?”

“从我用悠悠球打碎了玻璃,约翰逊夫人没收了我的弹弓后,办公室里就没什么被打碎过。而且,如果是另外几个小子拿了弹弓,我想他们是不会想到指纹问题的,先生。”

“你怎么能知道呢。也许他一直就在干着偷窃或别的什么勾当。那么,处于防范的本能,他就会擦去指纹,以免被人发现。”

“是的,先生。”红毛虽然表示同意,但还是流露出不相信的语气。

“尤其是如果他真的用它做了什么严重的坏事。那么当然了,那样的话就不是出于本能了。你是否意识到,红毛,像弹弓这样的东西,如果射中要害的话,是很容易杀死人的?”

“杀死人?能吗,先生?”

“我不想作这个试验。你姨妈的公猫被你打死了没有?”

“打死了,先生。”

“猫有九条命都被你一击致死,红毛,而人只有一条命。你是否能十分肯定,孩子,在迪安先生跌下楼梯的那一天没看见哪位你认识的人拿着这把弹弓吗?”

红毛的脸色先是通红然后又变得煞白,但很明显,只是由于激动。他回答的时候声音有些嘶哑。

“没有,先生。我可以发誓,先生。我知道的都已经说了。您不是认为有人用弹弓打死了迪安先生吧,先生?”

“侦探是不能‘认为’什么事情的,”布莱登先生责备地说,“他们收集证据,进行推理——上帝原谅我吧。”这最后一句话事实上只是一句口头禅而已。“你能否记起在约翰逊夫人没收你的弹弓放进抽屉时有谁恰好站在附近或从旁边经过。”

红毛想了想。

“我现在说不准,先生。她抓住我的时候我正上楼往调度室走。您看,她跟在我的身后,弹弓塞在口袋里显得鼓鼓的。上楼的时候她一直对我不停地唠叨,上楼后就把弹弓没收了,然后又让我拿着筐下楼给奥贝先生送东西。我没看见她是怎么把弹弓收起来的,但是其他的几个通信员可能看见了。当然了,我知道东西一定在那里,因为所有没收的东西都——”

“没收。”

“是的,先生——没收,都放在那里。但是我会问问他们的。”

“别让他们知道你为什么要问。”

“不会的,先生。如果我说我认为有人一直在借用这个弹弓而且把橡皮筋弄破了一个孔,这样说可以吗?”

“那样说完全可以,如果——”

“是的,先生,如果我事先把橡皮筋弄个孔。”

布莱登先生,为了装的逼真在那天下午用铅笔刀把自己的手指划破,现在满意地对红毛露出了微笑。

“你是那种和你一起共事让我感到骄傲的人。”他说,“还有另外一件事。在迪安先生遇害的时候,你还记得你在哪里吗?”

“坐在调度室的长凳上,先生。我有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据。”

“如果能的话,帮我查一下有多少人有不在场的证据。”

“好的,

先生。”

“恐怕那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会尽最大努力的,先生。我会编一些理由的,您不用担心。做这些事情我比您要容易,那个我明白,先生。我有个问题,先生!”

“问什么?”

“您是苏格兰场的警探吗?”

“不,我不是来自苏格兰场。”

“噢,请你原谅我冒昧提问,先生。但是,我原以为,如果您是,也许您能,抱歉,先生,为我哥哥说说好话。”

“没问题,即使我不在那儿,我同样可能帮你,红毛。”

“谢谢您,先生。”

“要谢谢你。”布莱登带着一向为人称道的礼貌回答道。“别把这事说出去,记住。”

“我……”红毛大声保证,他最后的誓言已经完全吐字不清了,真对不起这个国家投资在教育事业上的税款,“我是决不会泄露秘密的,如果我决定要管住我的舌头的话。”

他跑出去了。卡兰普夫人拿着一把扫帚从走廊里走过来,看到布莱登先生还呆在办公室里觉得很奇怪,于是她催了催布莱登先生,结果遭到了拒绝,只好摇摇头走了。一刻钟以后,布莱登先生从他的办公室里现身了。正如卡兰普夫人所料想的,他一身晚礼服打扮而且看起来,在卡兰普夫人眼里,是个绝对的绅士。她很负责地用电梯把他送下楼去。

在下去的时候,一向绅士的布莱登先生把他的吉巴斯帽展开戴上去,这显然是为了表达他出来的时候向卡兰普夫人施过礼了。

坐在一辆由南向西行驶的出租车里,布莱登先生摘下了眼镜,梳理了一下两鬓的发髻,换上了一个单片眼睛。当车来到皮卡迪利杂技团的时候,他又变成了彼得·温姆西勋爵了。脑子里一片茫然,他抬头凝视着那些闪烁的空中广告牌,就像一个天真的天文学家,搞不清楚那些富有创造力的双手是怎样用这些渺小的灯光统治了整个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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