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这些事件都发生在那一周的星期五。纽莱斯争吵事件把皮姆广告公司上上下下搅了个遍,使原本的一个和平之所变成了干戈之地,并且几乎搅黄了同布拉德伍德兄弟公司的员工板球对抗赛。

工作勤恳却脾气暴躁的科普雷是所有乱子的导火索。像大多数分歧的制造者一样,他自始至终出发点都是好的——而当我们站在局外,以一种公正平静的视角回头再看这场乱子的时候,就很难说他还能做出什么比他当时做得更好了。

但是正像英格拉比先生所说的那样:“问题不在于科普雷做了什么,而是他做事的方式。正如在战斗进行到白热化的时候,当一位意志顽强的人情绪被激起的时候,他的判断力很容易受到影响。”

事情是这样的:周四晚上六点十五分,办公室里除了几个清洁工和科普雷先生外已经没有别人了。而科普雷先生,真是百年不遇,碰巧正在加班为童子军大会赶制一系列的果冻促销广告。一切进展的非常顺利,他本打算六点三十完工回家,正好能赶得上七点三十的晚饭。正在这时,调度室的电话急促地响个不停。

“真该死!”科普雷先生被这噪音惹恼了,“他们应该知道已经是下班的时间了,难道要我们整夜工作不成!”

他继续工作,相信这烦人的噪声终会自己停止。现在它确实停了,同时科普雷先生听到卡兰普夫人尖声告诉打电话的人他要找的办公室里人都已下班了。他吃了一粒苏打薄荷丸,欣赏着自己写出来的优美字句:“温暖的阳光洒满这座古老的花园,家种的鲜杏散发出成熟的香味,溢出围墙飘向远方……”

“请原谅,先生。”

卡兰普夫人趿拉着一双软拖鞋,从门缝中不安地探进头来,满怀歉意。

“怎么了?”科普雷先生问。

“噢,请原谅,先生,晨星报打来电话,说有急事要马上跟高男先生通话。我说他们都已经回家了,但那边说是非常重要的事,所以我想最好请示一下您。”

“关于什么事?”

“是关于明早广告的事,先生——有些构思出了问题,他们问是要全删了呢,还是我们这边送去其他一些方案?”

“好吧,”科普雷先生叹了口气,“我还是过去跟他们讲吧。”

“不知道我做得对不对,先生,”卡兰普夫人不安地尾随其后,“但是我觉得只要办公室里有一位管事的,我就应该告诉他,因为我也不知道它是否重要——”

“说得没错,卡兰普夫人,”科普雷先生说道,“我想我能解决的。”

他自信地阔步走向电话,抓起听筒。

“喂!”他急躁地说,“皮姆公司,什么事?”

“太好了!”那边说,“是高男先生吗?”

“不是,高男先生已经回家了,所有的人都回家了。都到这个时间了,你应该清楚的。到底什么事?”

“噢,是这样,”那边说,“是关于明天纽莱斯半双版广告的事。”

“那怎么了?你们不是已经拿到手了吗?”

(跟高男一个样,科普雷想,没有一点组织性。这些年轻人啊,什么事情都靠不住。)“是的,我们是拿到了,”那个人犹犹豫豫地说,“但威克斯先生说我们不能把它排进去,你看——”

“不能排进去?”

“是的,您看,呃,您是——”

“我是科普雷先生。那不是出自我的部门,所以我的确对此一无所知。出了什么问题?”

“如果我能把它给你的话,你就明白我的意思了。你知道那个标题——”

“不,我不知道,”科普雷先生厉声道,有点发火了,“告诉你这不关我的事,我也从来没见过那玩意儿。”

“好吧,”电话里的声音因为受了刺激而变得有点兴奋,“我来告诉你,标题是:你是否从自己身上拿走的太多。威克斯先生觉得把它和插图放在一块儿可能会使读者曲解它的意思。如果你能看上一眼的话,我想你就会明白他的意思。”

“我明白了。”十五年的经验告诉他这无疑是一场灾难。如果晨星报意识到这条广告含有一些低俗的成分,那么即使天塌下来,他们也不敢印上去。事实上,不印反倒更好。这种犯有低级错误的广告既有损产品的信誉,又会降低广告公司的威望。科普雷先生对在股票市场上卖半克朗一份的晨星报将要登载色情内容并没有任何兴趣。

生气之余,他又能感受到先知耶利米的预言变为现实时内心的狂喜。他总是说这些年轻一代的广告撰写人一无是处,没头脑,没有商业理念,有的就是从大学带来的那点新潮的玩意儿。但科普雷先生毕竟受过很好的训练,他立马把责任推给了对方。

“你应该早点让我们知道,”他厉声说道,“等到六点十五公司下班了才打电话是不是太滑稽了。现在你想让我们怎么办?”

“这可不是我们的错,”对方警惕地说,“铅版十分钟之前才收到。我们早就跟高男先生说过,为了避免类似情况发生,要早点把铅版送过来。”

科普雷先生的预言变得越来越真实。懒散——这是所有问题的症结所在!他看见高男五点三十就匆匆忙忙地离开了。这些人啊,总是看着表等着下班。事实上,如果高男在没有得到铅版已经收到,一切已准备就绪的准信之前,他是不能下班的。另外,如果通信员在六点五分之前还没有把铅版送到晨星报那里,那他不是出发晚了,就是在路上磨蹭了。还有更多的是因为管理不力,那个叫约翰逊的女人——不懂管理,毫无纪律。在一战之前,原本没有女人干广告这一行,也从来没出现过这样的低级错误。

然而,还得做些什么加以挽救。

“太不幸了,”科普雷先生说,“好吧,看看我能不能联系到谁。能做改动的最后期限是几点?”

“必须在七点之前敲定,”那边说,“事实上,铸版厂正在等那一页,就差你们那一版了。不过我已经跟威克斯先生把情况说了,他说可以宽限到七点。”

“我会打电话给你的。”科普雷先生随即放下电话。

他的脑子里迅速掠过能够处理这件事情的人员名单:高男先生,客户经理;威德波恩先生,客户经理秘书;阿姆斯特朗先生,总撰稿人;该稿件的作者,不管他是谁:如果最后实在没辙,只得找皮姆。现在是最不巧的时候,高男先生住在科罗艾登,现在大概还在火车上晃悠;威德波恩——除了知道他住在偏僻的郊区外,对具体位置一无所知。阿姆斯特朗先生住在汉普斯泰德,他的名字又不在电话本上,但接线员那儿肯定有他的私人号码,这样的话就有希望找到他。科普雷先生迅速跑下楼,找到名单和号码,打过去。弄错两次之后,他终于打到阿姆斯特朗先生的家里。他不在家,是管家接的电话。她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何时回来。用留话吗?科普雷先生说没什么大事,然后就挂断了。

此时已是六点三十。

他又查接线员的号码簿。威德波恩的名字不在上面,很可能家里还没安电话。那儿有高男先生的名字,科普雷先生不抱多少希望地打了过去,如他所料,高男先生还没到家。

他有点灰心了,然后又打到皮姆家里。皮姆先生刚刚出去。

去哪儿了?事情很急!答案是皮姆夫妇要跟阿姆斯特朗先牛一起去弗拉斯卡蒂吃饭。抱着一线希望,科普雷先生打电话到弗拉斯卡蒂饭店。没错,皮姆先生的确订了一张桌子,时间是七点半,但他现在还没到。他问能不能留个话。如果他们到了,请皮姆先生或者是阿姆斯特朗先生在七点之前给他的办公室打个电话。但他冥冥之中感觉到这是不大可能发生的。这些寻欢作乐的主管肯定又去参加某个鸡尾酒会去了。

他抬头看了看表:六点四十五。这时电话又响了。

不出所料,又是晨星报打来的。他们等得有点不耐烦了。

“我联系不到任何人。”科普雷先生解释道。

“那我们该怎么办?全都撤下来吗?”

试想,假如你在报纸上看到一片空白版,上面写着“该版为某某公司保留”,这对你来说可能没什么,但对于了解广告公司的人来说,这些字意味着令人汗颜的无能与失败。

某某广告公司未能及时出稿,无论什么样的理由都无法让人接受。这种事是绝对不允许发生的。

虽然科普雷先生有点幸灾乐祸:一个空白版是这些懒散的蠢货罪有应得的报应!但想归想,他还是喊道:“不,不!绝对不行!等一下,先别挂,看看我还能做点什么。”他这样做是正确的,因为这是首要的,几乎也是惟一的商业道德规则:公司利益至上。

他顺着走廊飞奔而去,冲进高男的办公室,那办公室与调度室和创作部同在一层楼,在铁楼梯的另一头。他用了一分钟跑到那里;他又用了一分钟翻动高男先生的抽屉——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该死的纽莱斯半双版样稿。只看了一眼,他就明白威克斯的顾虑是完全正确的。单独看,哪一个部分都没有问题,可如果把标题和插图放在一起可就要了命了。那些有着“敏锐目光”的创作部的总撰稿人们怎么连如此明显的错误都没发现呢?可现在已经没时间想这些了。科普雷先生坐了下来掏出了口袋里的铅笔。广告的插图是不能改动了,他所能做的就是找一个与广告的内容和插图相适应的新标题,并且还要和原标题的字数大致相同。

他迅速写下几个标题,然后又一个个划掉。“工作和忧虑消耗你的神经”,内容倒是可以,只是字数少了点,而且也有些太平淡了,除此之外,说法也不十分准确:广告中说的是“过度劳累”而不是“工作”。——忧虑和过度劳累——不好,缺少韵律。“过度劳累和过度忧虑”——好多了,可是又太长,那样标题就占了三行(科普雷先生认为对于半双版来说那太长了),像下面这样隔开:你是否从自己身上拿走的太多?他奋笔疾书,试着在这儿或者在那儿省一个字。“神经的力量?”“神经力量?”“神经能量?”时间过得飞快。

啊!这样如何呢?过劳过虑浪费神经能量!不算精湛,但意思绝对合适,无懈可击,排版也没什么困难。刚要跑回去回话,科普雷先生突然想到没准儿高男先生桌子上的电话还跟总机连着。他拿起听筒,里面的嗡嗡声证明情况确实如此。他急忙问道:“你还在吗?”

“我在。”

“你看,我们是不是能把原标题去掉,然后用古迪黑体字重写?”

“呃——行吧,如果能马上收到的话我们可以那样做。”

“我读给你。”

“好的,请快点儿!”

“从‘你是否’那个地方开始。第一行大写,用和原来一样大小的字符。对,第一行是这样:‘过劳’,明白吗?”

“明白。”

“下一行,同样的字符。向左缩进两个字符。‘过虑’,明白了?”

“明白。”

“现在,第三行,古迪二十四点字符。浪费神经能量,还有感叹号。清楚了?”

“好,我重复一遍。字符与原来的一样。第一行是‘过劳’,第二行向左缩进两个字符,第三行用古迪二十四点字符,‘浪费神经能量’,还有感叹号。清楚了?”

“非常清楚。非常感谢。”

“不客气,要感谢你,打扰了,再见!”

“再见!”

科普雷先生擦了擦额头,靠在了椅背上。事情总算解决了,公司保全了。关键时刻见英雄本色。当有紧急情况出现时,当所有那些自命不凡的家伙们都已不在自己的岗位上时,皮姆公司靠的是他科普雷——老派而又经验丰富,一个能解决问题的老手,一个敢于承担责任的勇士,一个把全部精力都扑在工作上的奉献者。假如他也像高男一样,不管工作有没有完成,一到五点半就马上冲回家——那将会发生什么?皮姆公司将万劫不复。关于这件事他明天早上可以说点什么了,也希望那些人能得到一次深刻的教训。

他重新把高男书桌的卷盖拉了回来,挡住下面混乱不堪的分类格架和乱七八糟的一堆纸,而在他这样做的同时,也得到了高男先生有不洁习惯的第一手证据。这时,一封挂号信从某个神秘的隐蔽之处冒了出来,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科普雷先生弯腰把它捡了起来,是封已经拆开的信封,上面用正楷写着“高男先生收”,地址是科罗艾登。从信封的开口处窥视里面,科普雷先生看到厚厚一沓绿色的票子,除了钞票那不可能是别的东西。出于一股怪异的冲动,科普雷先生把钱抽了出来,数了数,足足有五十张,这让他感到吃惊而且愤怒。

如果上帝有一种行为被科普雷先生鄙视为不公正和考虑欠佳的话,那就是在人生路上埋下诱惑的陷阱。五十英镑这么一大笔钱竟放得如此草率,只消打开抽屉它就能掉

在地上,可以让卡兰普夫人和清洁女工们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找到。她们虽然都是些老实人,但在经济不景气的年代,如果其中哪位抵挡不住诱惑而拿了这笔钱,那也是无可厚非的。

更另人后怕的是,假如这个如此昂贵的信封被她们扫掉,然后给毁掉;假如它掉进了废纸篓里,然后被倒进大纸袋,送到造纸厂,或者更糟的是,直接被投进焚烧炉里,一些无辜的人可能因此被控告,然后带着耻辱苦度余生。这对高男先生来说太过分了。这样做太过险恶!当然,科普雷先生清醒地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高男先生收到这么一大笔钱(从何而来?又没有附信。这倒不关他科普雷的事,没准儿是赛狗赢的呢,或是其他不光彩的事情)还把它带到办公室来,应该是打算存到南安普顿路拐角处的国家城市银行,他们公司大多数员工都在那里开户。由于某种缘故,他还没来得及存银行就关门了。他没把信封放在口袋里,而是扔进抽屉里,然后像往常一样在五点三十就匆匆忙忙地赶回家,把这事全忘了。如果他走之前再想想,科普雷先生恼火地寻思着,那么现在可能一切相安无事。这个高男确实该给点儿教训。

很好,他应该受点儿教训。这些钱应该放在保险柜里,而他,科普雷先生,明天一早要跟高男先生好好谈一谈。他想了一会儿,怎样处理才最好呢?如果他把钱带走,没准儿半路会被人偷了,那就太不幸,而且代价也太大了。把钱带到自己的房间然后安全地锁在他书桌最底下的抽屉里会更好些。他以前要了一个锁头很好的办公桌,科普雷先生为自己的远见和责任心而自鸣得意。

于是他把整个信封带回了房间,妥善地把它放在一堆与罐装食品和果冻的广告宣传活动有关的机密文件下面,整理了一下桌子,然后锁上,把钥匙放进口袋,弹了弹帽子和大衣,带着道德上的满足感离开了办公室。在经过调度室的时候,他还没忘记把电话听筒放回原位。

他走出门口来到街上,穿过马路,然后向南拐,直奔西奥博尔德路的电车终点站。在走上对面人行道的时候,他碰巧向后看了一眼,刚好看到在马路的那一边高男先生正从金斯路的方向走过来。科普雷先生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他,高男先生拐进皮姆公司不见了。

“啊哈!”科普雷先生自言自语道,“他总算想起钱的事情来了。”

在这个时候,科普雷先生的做法确实有点说不过去。如果不计前嫌且富有同情心的话,他就应该穿过拥挤的车流,折回公司,乘电梯来到顶楼,找到万分焦急的高男先生并告诉他:“嘿,老伙计,我看到你的一份挂号信掉了出来,所以就把它放进保险箱里了,而且,关于纽莱斯半双版的事——”可是他没这么做。

让我们静下心来想一想,当时已经是七点三十分了,想在八点之前赶回家吃晚饭是根本不可能的了。他是个急性子,生活又极守规律。工作了漫长的一天,末了还碰上一桩完全不必他操心的麻烦事,而这又全是高男先生的懒散引起的。

“让他尝尝苦头吧。”科普雷先生冷酷地自语道,“他活该!”

他登上电车,然后开始了驶向偏远北郊孤独的旅程。伴随着汽车的颠簸,他琢磨着明天该怎么奚落高男,怎样从上司那儿得到赞扬。

科普雷先生预期的胜利中,他忘了考虑一个因素,那就是,要想达到最佳效果,他必须在高男先生之前到达办公室。在他的幻想当中,他认为那是想当然的——那很自然,因为他总是很守时,而高男先生则是下班比上班更准时。科普雷先生的想法是这样的:在明天上午九点钟向阿姆斯特朗先生郑重地把情况汇报一下,这期间高男先生应该会被叫进去并受到严厉的批评。然后他再把那位懊悔万分的客户经理叫到一边,在关于秩序和为他人着想方面给他补上小小的一课,再小心翼翼地把那五十英镑递给他。同时,阿姆斯特朗先生会向其他董事提及这次纽莱斯事件,而他们也会为有他这么一位可靠的、经验丰富的、忠心耿耿的职员暗自庆幸。

此时一句小小的口号在科普雷先生的脑海中回响:“关键时候还得靠咱们的科普雷!”

可是事情却不想预想的那样。首先,科普雷先生在周四晚上回家迟了,引发了一场家庭内战,一直持续到半夜,并且在第二天早上依然余波未平。

“我想,”科普雷夫人酸溜溜地说,“在给那些人打电话的时候总想着你老婆确实是太麻烦了。我自然是一文不值了。至于让我一个人呆在家里胡思乱想对你来说也无所谓。那么,从今以后如果鸡块烤成鸡片,土豆炖不烂,你因此得了消化不良,可不要怪我!”

鸡块确实被烤成片过,土豆也确实炖不烂过,自然而然,科普雷先生也的确得了一场严重的消化不良。他老婆不得不伺候他喝苏打薄荷、消化药还有热水,而且每次吃药的时候都要把她的意见在他耳边再唠叨上一遍。直到早上六点钟,他才睡着,睡得很深可一点也不解乏。在差一刻不到八点的时候,他被吵醒了,只听科普雷夫人在说:“弗雷德里克,你今天要是去上班呢就赶紧起来,如果不去呢,就直说,我可以给你捎个信。我可已经叫你三遍了,而且你的早饭都已经凉了。”

科普雷先生觉得右半边头有点痛,嘴里还有股怪味。本来很乐意叫她捎个信,然后翻个身,在睡梦中忘掉不快,但是纽莱斯半双版广告和那五十英镑的事情如洪水般涌进他的大脑,让他在被窝里痛苦地呻吟了几声。在早上明亮的光线单,无数的黑星在他眼中飞舞,成功的喜悦也因此失色不少。即便这样,他也不能只打个电话草草地解释几句就了事。他必须去现场。他哆嗦着手,急急忙忙地刮了胡子,一不小心刮破了脸,血止不住地往下流,还染红了身上的幸寸衫。他把衬衣扒下来,让老婆再拿一件干净的。科普雷夫人给他拿了一件,捎带着又训斥了他一句,好像周五早上换一件干净的衬衫会打乱整个家庭开销。在八点十分,当他下楼来到厨房时却发现早餐已经吃不成了。脸上挂着一团棉花显得非常滑稽可笑,耳畔还回响着他老婆令人头痛的责骂声。

现在,想赶八点十五的那趟车是不可能了。十分无奈,他不得不坐八点二十五的那趟了。

八点四十的时候,由于与一辆铁路货车发生交通事故,电车在金斯路的十字路口耽搁了二十分钟。

在九点三十,科普雷先生灰溜溜地钻进皮姆公司,希望自己没出事就好了。

当他从电梯出来走进办公室的时候,接待员向他打了招呼并传话说阿姆斯特朗先生要马上见他。科普雷先生气急败坏地在那条红线——专门用于把准时和迟到的人分开的——下面很远的地方签上名字,点了点头。一阵剧烈的头痛让他后悔不该点头。在上楼的时候碰到了帕顿小姐,她大声说:“噢,您在这儿呀,科普雷先生!我们都以为您失踪了呢。阿姆斯特朗先生要见您。”

“我这不正要去嘛。”科普雷先生没好气地说。他走进自己的房间,脱下外套,正寻思着扑热息痛到底是能治头痛还是让他犯恶心,这时红毛乔敲了敲门。

“打扰了,先生。阿姆斯特朗先生问您有时间见见他吗?”

“好了,好了,我这就去。”科普雷先生说。他踉跄地走出办公室,几乎栽在英格拉比先生的怀里。

“早!”英格拉比先生说,“你被通缉了,科普雷!我们刚刚派法警出去找你,你最好赶紧去阿姆斯特朗先生。高男正要吸你的血呢。”

“是吗!”科普雷先生说。

他用肩膀把英格拉比先生挤到一边继续向前走,却与布莱登先生不期而遇,那人傻笑着站在门口,还拿着一个单簧口琴。

“看哪,征服我们的英雄来了。”布莱登先生叫了一声,说完拿起口琴吹了一声。

“胡说什么!”科普雷先生说。而这时,让他惊恐不已的是,布莱登沿着走廊在他身前做了三个优美的侧手翻,刚好在阿姆斯特朗门前停住而不会被里面的人看见。

他敲了敲门上的玻璃,在里面他看到阿姆斯特朗正坐在办公桌后面,高男先生站得笔直而且怒气冲天,而汉金先生则在房间的里边站着,带着他惯有的温和而又忧郁的神情。

“啊!”阿姆斯特朗说,“我们想见的人终于来了。今天你可是迟到了很久啊,是吗,科普雷先生?”

科普雷先生解释说路上出了点事故。

“这些铁路线上的事故可真得解决解决了,”阿姆斯特朗说,“只要皮姆的公司员工一乘坐,那火车就出毛病,我有必要给铁路公司负责人写封信了。哈,哈!”

科普雷先生感觉到阿姆斯特朗先生的态度不甚严肃而且有点无聊。他没说什么。

“那么,科普雷先生,”阿姆斯特朗先生说,“关于纽莱斯半双版是怎么回事?我们刚收到卓乐普先生发来的一封表达愤怒的电报。我不记得晨星报的那个人了——他叫什么名字来着?”

“威克斯。”高男先生说。

“威克斯——天哪,这么怪的名字!但我知道——或者说高男先生知道——从某个人听说,你昨晚把纽莱斯的标题给改了。我知道你一定有充分的理由,可我只想知道该怎么向卓乐普先生交待。”

科普雷先生控制了一下情绪并开始讲昨晚的紧急突发事件。他觉得自己讲得并不好,从眼睛的余光里,他能看到自己脸上的那团棉花随着他的嘴唇在上下晃动。他尖锐地强调指出原先的插图和标题能给人一种极不健康的暗示。

阿姆斯特朗先生哈哈大笑。

“我的上帝!”他叫道,“我们被他们抓着短了!高男!看,看,看!谁写的标题?我必须把这一切告诉皮姆先生。你怎么就没发现呢,高男?”

“我没往那上面想。”高男先生有口难辩,满脸通红。

阿姆斯特朗先生又笑了起来。

“我想是英格拉比写的。”高男先生补充道。

“英格拉比,怎么偏偏是他!”,阿姆斯特朗大笑不止,按了一下桌上的蜂鸣器,“帕顿小姐,让英格拉比先生马上过来!”

英格拉比先生到了,保持一惯的冷酷与傲慢。阿姆斯特朗先生笑得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是把原广告校样扔给了他。那上面的评论用词粗野,直截了当,科普雷先生看了都一阵脸红。

英格拉比却以更狂妄的评论续之,一点不觉得尴尬。帕顿小姐拿着笔记本站在那里,发出一阵文雅的窃笑。

“先生,”英格拉比说,“这不是我的错。我原先的草图是给一位因为生意而过度劳累的绅士画的素描。如果美术室那些蠢人由于偏爱画一对彻夜狂欢的男女而抛弃了我原先的构思,那可不是我的责任。”

“哈,哈!”阿姆斯特朗说,“那么都是巴罗的责任喽。我不认为巴罗——”

这句话应该是对这位美术室主管的美德而不是他的男子汉气概的赞扬。汉金突然爆发一阵大笑。

“巴罗先生可有个癖好,他喜欢拒绝创作部提出的建议。”科普雷先生说,“我并不想说有部门之间嫉妒的成分在里面,但事实上……”

但阿姆斯特朗先生兴致正浓,对他的话毫不在意。他吟诵了一首打油诗,赢得了一片掌声。

“好吧,就这样吧,科普雷先生,”他基本恢复到常态,“你做得很对,我会向卓乐普先生解释的。他准会气昏过去的。”

“他肯定会惊讶得说,‘你怎么能通过这样的稿件呢?’”汉金先生说。

“可能吧,”阿姆斯特朗先生愉快地表示同意,“我也不总是会忽视这些庸俗的东西。我那天肯定看走了眼,你也是,高男。哦,天哪!皮姆先生这次一定有话说了。我倒很想看看他发脾气。但愿这事能就这么算了。不然,他可能把你们都解雇掉。”

“那可太严重了。”科普雷先生说。

“当然很严重,幸好晨星报及时发现。行了,现在事情都解决了。汉金,关于苏波整版的事……”

“我希望,”科普雷先生说,“我的所作所为能令您满意,当时没太多时问……”

“很好很好,”阿姆斯特朗先生说,“非常感谢你。顺便提一下,你或许应该早点跟别人说一下,今天早上我还在发脾气呢。”

科普雷先生解释说他当时确实尽力与皮姆先生,阿姆斯特朗先生,高男先生以及威德波恩取得联系,但都失败了。

“嗯,嗯,我知道了,”阿姆斯特朗先生说,“但你干吗不给汉金先生打电话呢?”

“我六点钟的时候总会到家,”汉金先生插了一句,“并且很少出去。要是出去的话也总会说清楚在哪儿能找到我(这是对阿姆斯特朗先生的挖苦)。”

科普雷先生感到十分不安。他把汉金先生忘到脑后去了。他清楚地知道,汉金先生虽然表面温和,但非常反感别人对他表现出的怠慢。

“当然,”他结结巴巴地

说,“当然,是的,我本来应该那样做,但是纽莱斯是您的客户——阿姆斯特朗先生——我没想——我没想汉金先生……”

这是个糟糕的策略性错误。皮姆公司有个大原则,那就是只要有需要,创作部的任何一位员工要在任何时候承担起任何工作,而科普雷先生的理由却与之背道而驰。它还暗示了汉金在这方面比不上他科普雷先生的才干。

“纽莱斯,”汉金先生用一种平淡的口吻说,“确实不是我最喜欢的项目,但我也曾参与过。”这又是在对阿姆斯特朗先生旁敲侧击,那段时间他情绪不太稳定,以精神疲劳为由要把所有的客户都推给汉金先生。“它的事情对我和对那些普通撰稿人一样,都是我们的分内之事。”

“好了,好了。”阿姆斯特朗先生意识到汉金先生又要做某些令人不快的事情,要在一个部门的员工面前批评另一个部门的员工了。“这无甚紧要,你在危机中已经尽力了,没有人会产生任何非议。啊,汉金先生——”他点头示意“闲杂人等”回避,“——咱们把苏波的问题给最后解决了吧。别走,帕顿小姐,你给做一下记录。我会处理纽莱斯的事情,高男先生,别担心!”

在科普雷先生、英格拉比先生和高男先生离开后门关上了。

“上帝啊!”英格拉比先生说,“简直是荒谬!从头至尾都很成功,只需要巴罗做个结尾。这倒提醒我了,我得去耍弄一下他,让他尝尝拒绝我的建议的后果。对了,还有米特亚迪,我必须告诉她阿姆斯特朗说的关于老巴罗的那些话。”

他钻进米特亚追小姐的房间,从里面传来粗犷的笑声。

科普雷先生感觉好像有无数块花岗岩旋转着、碰撞着砸在他脑浆里,他直僵僵地朝自己房间走去。在走过调度室的时候,他看见卡兰普夫人抹着眼泪站在约翰逊夫人桌前,但他没理会。现在,真正让他痛苦的事情是如何甩掉紧跟在他身后的高男先生。

“喂,高男先生!”

约翰逊夫人尖锐的叫声对于科普雷先生来说有如一道特赦令。像逃命的野兔一般,他飞快地冲回办公室。不管有没有用,他都要试一试扑热息痛。甚至连水都懒得拿,他直接吞下三片药,坐在转椅里,闭上了眼睛。

他脑子里的大块花岗岩还在不停地碰撞。要是能安静一会儿该有多好,哪怕只有半个小时……

门被猛然推开。

“听着,科普雷,”高男先生的声音像风钻一样,“当你昨晚强盗般搜刮我桌子的时候,是否曾不知廉耻地动了我的私人物品?”

“看在上帝的分上,”科普雷先生呻吟道,“别这样吼叫,我头痛的都快炸了。”

“该死的,我才不管你到底头不头痛。”高男先生毫不客气,把身后的门重重摔上,发出了十一英寸口径大炮炮弹的爆炸声。“昨晚我抽屉里有个信封,里面装了五十英镑,现在不见了。那个卡兰普夫人说看到过你翻我的文件。”

“你的五十英镑在我这儿,”科普雷先生尽量表现出他的尊严,“我帮你安全地放起来了。我可得说你,高男,把一大笔钱放在清洁工的眼皮底下,你也太不小心了。这样不行,你做事得多加考虑。我并没有像你所说的那样乱翻你的桌子,我只是想找纽莱斯半双版的校样。拉上桌子的时候,你的信封自己掉到地上了。”

他弯腰去开抽屉,心中充满疑虑。

“你是告诉我,”高男先生说,“你这厚颜无耻的家伙把我的钱拿到你自己该死的房间——”

“是为了你好。”科普雷先生说。

“为我好个屁!你干吗不把它放到我的抽屉里而非要如此讨厌地干涉我的私事呢?”

“你还没明白——”

“我明白得很,”高男先生说,“你就是个令人恶心、爱管闲事的白痴。你管这闲事的目的——”

“你真是这么想的,高男先生——”

“可是,这到底关你什么事?”

“这关每个人的事,”科普雷先生说——他气愤到了极点,甚至连头痛都忘了,“只要这个人心中还有公司。我比你老得多,高男,在我们那个时候,一个客户经理在还没确定已经把第二天报纸上的广告内容都弄好的情况下就下班,是让人汗颜的事情。我难以理解,你怎么能让那样的广告获得通过了呢?另外,铅版也送晚了。恐怕你还不知道吧,晨星报直到六点过五分才收到它。而且本应该是你呆在班上考虑必要的修改……”

“我不需要你对我的工作指手画脚!”高男先生说。

“对不起,我认为你需要。”

“它跟这事有关吗?现在的问题是,你插手了我的私事……”

“我没有,是信封自己掉出来……”

“一派胡言!”

“对不起,这是事实。”

“别总是说‘对不起’,跟个厨房女仆似的。”

“从我的房间滚出去!”科普雷先生尖声叫道。

“得不到道歉,我就不离开你这该死的房间。”

“该接受道歉的是我。”

“你?”高男先生几乎哑口无言,“你——怎么就不会干点体面的事?就不能打电话告诉我吗?”

“你不在家。”

“你怎么知道?你试了吗?”

“没有,我知道你出去了,因为我在南安普顿路看到你了。”

“你在南安普顿路看到我了,那你也不愿意费举手之劳叫住我告诉我你做过的事情吗?我敢说,科普雷,你就是想让我挨批,然后自己吞了那笔钱,难道不是吗。”

“你怎么敢这么说?”

“还说什么担心清洁工,胡说八道!简直虚伪透顶。我原以为是她们当中哪一个偷的。我告诉卡兰普夫人——”

“你指控卡兰普夫人了?”

“没有,我只告诉她我丢了五十英镑。”

“我早就料到你会那样做。”科普雷先生说。

“幸好她看到你动我的桌子了,不然的话,我想我就再也见不到那笔钱了。”

“你无权这么说。”

“我没权这么说,你更没权偷我的钱!”

“你说我是贼?”

“没错!”

“那你就是个流氓,”科普雷先生吃力地喘着气,他已失去理智,“一个野蛮的流氓。我怀疑你这钱是否从正道来的,先生,我怀疑的很……”

布莱登先生把门推开一条缝,把他的长鼻子伸了进来。

“我说,”他担心地敲着门,“很不好意思打扰你们,只是汉金先生问问你们讲话可不可以小声一点?他正在隔壁会见布拉德伍德兄弟公司的西门先生。”

他们都没再说什么,此时双方都意识到汉金先生与科普雷先生办公室之间的隔音板很薄。接着,高男先生把那个已经拆开的信封塞进口袋。

“行了,科普雷,”他说,“我不会忘记你的好心。”

随即转身跑了出去。

“天啊。天啊。”科普雷先生呻吟着,双手紧紧地抱住了头。

“事都完了吗?”布莱登先生问。

“请走开,”科普雷先生恳求道,“我感觉糟透了。”

布莱登先生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这位爱打听事的人因为自己恶作剧成功的制止了他们的争吵而喜笑颜开。他追着高男先生走进调度室,看到他正严肃地与约翰逊夫人谈话。

“我说,高男,”布莱登先生说,“科普雷怎么了?他看起来可非常沮丧啊!你惹他了吗?”

“怎么了都不关你的事。”高男先生阴沉着脸顶了他一句,“好吧,约翰逊夫人,我要见见卡兰普夫人,让她马上去我办公室。”

“我也希望您能这么做,高男先生。下次您要有什么贵重物品,我很乐意为您效劳,您把它拿给我,我给放到楼下的保险柜里。这些事真让人头疼,要是皮姆先生知道了,肯定要大发雷霆的。”

高男先生没做声就钻进了电梯。

“今天早上好像有点儿乱,约翰逊夫人,”布莱登先生边说边坐到这位淑女的办公桌边上,“就连调度室的天才主管看起来也有点焦躁不安。但愤怒的表情正适合你:眼中露出智慧的光芒,肤色呈现明亮的红润。”

“行了,布莱登,要是我的手下听到你这么取笑我,他们会作何感想?不过,有些人确实让人烦,但我必须站在我手下的这一边,我信任他们当中的每一位,但毫无证据就随意指控别人总是不对的。”

“那太让人讨厌了,”布莱登先生表示赞同,“谁指控她们了?”

“哎,我也不知道是否该在背后说三道四,”约翰逊夫人说,“但说出来对可怜的卡兰普夫人总是公道的——”

自然,有五分钟的工夫,善于谄媚的布莱登先生就已经了解了故事的全部过程。

“但你可别在办公室里散布这事。”约翰逊夫人说。

“当然不会。”布莱登先生说,“噢,那不是给我们送咖啡那家伙吗?”

他麻利地从桌上跳下来,冲到打字室。一名听众正竖起耳朵听帕顿小姐详细讲述今早在阿姆斯特朗先生那儿听到的趣闻轶事。

“那算什么,”布莱登先生宣布道,“你们还不知道最新情况吧?”

“哦,是什么?”罗塞特小姐尖叫道。

“我保证过不外泄的。”布莱登先生卖起了关子。

“可惜,可惜!”

“但是,我没郑重发过誓,只是人家要求我别说。”

“是关于高男先生的钱吗?”

“这么说你都知道了?真扫兴!”

“我知道可怜的卡兰普夫人今早一直在哭,因为高男先生指控她从他桌子里拿走了一些钱。”

“哦,既然你知道,”布莱登直言不讳地说,“那么,为了给卡兰普夫人说句公道话……”

他又开始喋喋不休起来。

“噢,我觉得高男先生真是太差劲了,”罗塞特小姐说,“他总是对可怜的老科普雷那么粗鲁,真丢人。而指控那些清洁女工更是差劲透了。”

“就是,”帕顿小姐乐于赞同,“但我也受不了那个科普雷。是个讨厌的爱告密的老东西。他曾经跑去跟汉金说看到我跟一位男士在赛狗场,好像一个女孩在工作时间外做些什么都跟他有关似的,也太爱管闲事了吧。虽然只是个小小的打字员,可也不意味着她是个没有私生活的奴隶啊。噢,英格拉比先生来了。喝咖啡吗,英格拉比先生?我说,您有没有听说老科普雷偷走高男先生五十英镑的事?”

“真的?”英格拉比先生惊叫起来,先是一脚把废纸篓踢翻,里面各式各样的废纸屑洒了一地,然后把纸篓翻过来坐了上去。“快点告诉我,哈!这一天过的可真热闹!”

“是这样,”罗塞特小姐添枝加叶地继续讲起了故事,“有人用挂号信给高男送了五十英镑……”

“说什么呢?”米特亚迪小姐一手拿着几份稿件,一手拿着一袋牛眼糖走了进来。“这是给你们买的棒棒糖。从头给我再讲一遍。真希望也有人用挂号信给我送五十英镑。谁送的啊?”

“我不知道,你知道吗?布莱登先生。”

“不知道。但全是现金,首先,这点很可疑。”

“他还带到办公室来了,肯定是打算存到银行里去。”

“可他太忙了,”帕顿小姐附和道,“所以把存钱的事给忘了。”

“五十英镑——要我可忘不了。”帕顿小姐印刷部的一位密友说。

“唉,我们不过是些穷困的、出苦力的打字员。五十英镑对高男先生来说显然算不了什么。他把钱放在办公桌里……”

“干吗不放在口袋里呢?”

“因为他白天穿衬衫工作,不愿意把那么多钱和外套一起挂在衣架上。”

“这人天生狐疑……”

“没错。午饭的时候他就把这事忘了。下午,他发现制版工在纽莱斯的广告上出了点问题——”

“那就是耽搁的原因吗?”布莱登先生问。

“是的,没错。还有,我发现其他一些事。德鲁先生——”

“谁是德鲁?”

“鸬鹚报社的那位胖子。他跟高男先生说他认为标题有点太刺激。高男说他思想肮脏,并且标题已获得所有人的通过,现在再改也来不及……”

“天哪!”加勒特先生突然插话进来,“幸好科普雷不知道这事儿,要不然他得老提。说实话,我认为高男当时应该采取点措施。”

“谁告诉你的?”

“威德波恩先生。德鲁今天早上向他询问此事,他说他早就注意到了。”

“哇,继续说。”

“当高男先生把版排好的时候,银行已经关门了,而他也忘了钱的事,直接走了,把那五十

英镑留在桌子里。”

“他总是做那种事吗?”

“鬼才知道。当时老科普雷正加班赶制果冻广告……”

叽叽喳喳,故事细节无一遗漏。

“——可怜的老卡兰普夫人哭的像个泪人似的——”

“——约翰逊夫人陷入这样一个陷阱之中——”

“——最难听的谩骂,布莱登先生都听到了。他骂他什么了,布莱登先生?”

“——指控他偷了钱——”

“——小偷和流氓——”

“——布拉德伍德先生会怎么想呢——”

“——要是解雇他们,我不会觉得——”

“——天啊,这都是些什么事呀!”

“顺便说一句,”英格拉比先生不怀好意地说,“关于插图的事,我狠狠地耍弄了巴罗。”

“你没告诉他阿姆斯特朗先生说过的话吗?”

“没有,至少没告诉他是阿姆斯特朗先生说的,但我给了他一点暗示,效果是一样的。”

“你太卑鄙了!”

“他会去找创作部的麻烦,尤其是科普雷。”

“因为上周科普雷去汉金那儿说关于童子军大会展览的事,抱怨巴罗不听他指挥,所以他现在一定以为是科普雷的报复阴谋……”

“嘘,别说了!”

罗塞特小姐跳到打字机前,开始震耳欲聋地敲打键盘。

在大家保持缄默的时候,科普雷先生进来了。

“罗塞特小姐,我的那份果冻广告打好了吗?今天早上好像没什么工作要做吧?”

“你得排队,科普雷先生。我得先完成阿姆斯特朗先生的一份报告。”

“我要跟阿姆斯特朗先生谈谈这里的工作方式,”科普雷先生说,“这房间里乱哄哄的,太不像话了。”

“还有汉金先生的要弄呢。”帕顿小姐不高兴地大声说。

“不行,真的,科普雷,老兄,”布莱登先生严肃地恳求说,“你可别为这些小事恼火。还没打完呢,肯定还没打完。看我帮你把你的稿件先从帕顿小姐那儿挤出来。她听我的,对她温柔,说话好听点,她就会在所不辞地为你做事。”

“布莱登,像你这把年纪应该知道的更清楚,”科普雷先生说,“别整天没事就泡在这里,难道我是办公室里惟一有工作要做的人吗?”

“要是您了解实际情况就好了,”布莱登先生回答说,“我一直在努力工作。您瞧……”当科普雷先生闷闷不乐地妻告去的时候他又说道,“我也是替别人擦屁股。嘲笑他我都觉得丢脸。他刚才气的脸都绿了。”

“也没什么,”帕顿小姐温柔地说,“气死他也无妨。早元早省心。”

打字机又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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