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果然又是一场暴风雨,史蒂文斯还得开着车满费城地跑,找马克。当然,马克不一定进了城,不过他没开车,也没带行李,可能跑去了任何地方。史蒂文斯一开始以为他只是一时头脑发热,冲动之下离开。但当他找遍马克常去的俱乐部、办公室和其他常去的地方,仍然不见踪影时,史蒂文斯开始有些不安了。

史蒂文斯又湿又累,很晚才回到克里斯彭。事先说好克罗斯当晚借住在史蒂文斯家的小屋,但史蒂文斯直到午夜才看到他。史蒂文斯先去了趟庄园,砌词安慰了露西一番。大宅静悄悄的,只有露西还酝着。史蒂文斯回到家时,发现克罗斯和布伦南还坐在前者的豪车里,就停在他家门外。

“你是不是已经——”他问道。

布伦南看起来情绪不佳。“是的,我想我们已经知道凶手了,”布伦南答道,“还有件事需要査证,我马上进城去办。然后……是的,然后,我恐怕戏剧可以落幕了。”

“虽然一般而言,”克罗斯把头伸出窗外说,“我对那些善恶标准不以为然,因为它们和犯罪研究毫无关系,但这次我和我这位狡猾的朋友意见不同。先生,这是一起丑恶的案件,该死地丑恶、令人不快。我乐于看到罪犯受惩罚。史蒂文斯先生,我很遗憾今晚不能接受阁下款待了,虽然我非常愿意在贵处借宿一晚,但我必须和布伦南接着干活,证明我的推理。不过,我向你保证会解决此案。如果你和尊夫人明天下午两点整可以拨冗来德斯帕德庄园一趟,我将向你介绍凶手本人——亨利,踩下油门,出发吧。”

玛丽后来承认,克罗斯不能留宿,她并不遗憾。“他真是个好人,我非常感激他,”她说,“但他有些可怕,好像能看穿你的心思。”

虽然当晚他们午夜才上床,而且史蒂文斯头一晚就没睡觉,但他还是睡不着,神经太过紧张,人也有点累过头了。卧室里的钟滴滴答答作响。上半夜雷声就没怎么停过,而且房子四周的野猫不断发出异常的叫声。玛丽睡着了,但睡得不安生。凌晨两点左右她开始翻身,说梦话,好像开始做噩梦了。她脸色苍白,一头金发铺散在枕边。尽管外面雨势很大,电闪雷鸣,猫儿好像越走越近。他四下找东西想扔出去,但除了在玛丽的梳妆台抽屉里找到个空面霜瓶子外,别无所获。他打开窗户,第二次向窗外扔东西,再次听到一阵几乎像人类惨叫般的声音,他赶快关上窗。凌晨三点左右他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直到第二天教堂礼拜钟声响起才醒来。

快到两点时他们准备出发去德斯帕德庄园,穿着庄重得像去教堂做礼拜。这天算是颇为寒冷的春日,太阳躲在云层后,微微散发着光和热。他们走向庄园时,周围一片安静。

亨德森夫人前来应门。

史蒂文斯带着审慎地好奇之色打量着她,好像初次见面一般。她身材壮实,容貌平平。一张坚毅的脸还算和蔼,灰色发丝落在耳边,下巴倔犟易怒,胸部颇为丰满。在一般人看来,她是那种爱唠叨的女人,不过倒不像会碰到鬼的类型。因为是周日,她穿着最好的衣服,烫得笔挺。很显然过去的十五分钟她一直在哭。

“我看到你们往这边走,”她庄重道,“其他人都在楼上,除了德斯帕德夫人之外。为何她——”亨德森夫人惨兮兮地住了嘴,仿佛忽觉得周日还是克制一些较好。她转过身,带头向前走去。鞋子踩在地上,嘎吱作响。

“我得说,”她阴沉沉地回头道,“今天不该寻欢作乐。”

很显然她这话是有所指的,楼上某处响着巨大的声响,明显是阳光房里的收音机。亨德森夫人带他们直接朝此处走去。当他们穿过二楼西翼走廊时,史蒂文斯看到一个人影闪到某扇门后。那是奥戈登,一张脸亳无血色。奥戈登显然不打算参加阳光房里的聚会,但他打算偷听。奥戈登偷偷摸摸跟着他们转过拐角,脖子拉得老长。

阳光房朝西面,大部分是玻璃搭建起来的,十分宽敞。阳光灰蒙蒙的,所以房里深玫色的窗帘拉了起来。另一端是通往护士房间的法式门,也是那个房间的采光源。远端是通往迈尔斯房间的玻璃门。虽然现在拉着棕色的窗帘,史蒂文斯发现两道缝隙里黄色灯光闪耀。

阳光房中陈设的全是白色柳条家具,覆着色彩鲜艳的花布,还有些无精打采的盆栽。众人气氛严肃而紧张。亨德森窘迫地站在一角。爱迪丝冷冷地坐在一张大椅子上,在她旁边的沙发上坐着帕丁顿——今天倒是非常清醒、格外狡诈的样子。布伦南队长不安地靠在窗框边。科伯特小姐带着一贯的严肃表情分发雪利酒和饼干。到处都不见露西的踪影,奥戈登不见人,不过他们都能感觉到他就在附近。最引人注目的是马克的缺席——十分打眼的缺席,和通常情况如此不同,人们很容易就会发现。

无论如何,这屋里掌控一切的还是克罗斯,也许仅仅是因为他长袖善舞。克罗斯靠在房间一头的收音机边,好像靠在诵经台或写字台边。他低着半秃的头,一绺头发迎风飘扬。他猿猴般的面容上露着殷勤之色。科伯特小姐递给他一杯雪利酒,他好像不愿意受打扰似的,直接放在了收音机上。收音机里那副沙哑的嗓子仍然在说着话,正在布道。

“他们来了。”亨德森夫指着两位新来者多此一举地说道。爱迪丝飞快地看了看玛丽,眼中的神色不可捉摸地改变了。没人说话。“哪怕今天是安息日,”亨德森夫人怒气冲冲地说道,“也不用把收音机开这么大声——”

克罗斯拧了拧开关。那声音倏然消失,突如其来的寂静使人一惊。倘若他是故意惹人不快的话,那他确实办到了。

“我尊贵的女士,”克罗斯起身说道,“我究竟要告诉你们这些无知者多少次,星期天不是安息日?安息仪式是个犹太词汇,指的是周六。比如说,女巫安息仪式就是周六举行。但你偶然选择的词汇倒也挺有意思,我们接下来就要讨论巫术和伪巫术的问题了。亨德森夫人,整个调査中,你一直是我们谜样的证人。你可以解决我们的困惑。有关你从那扇门边见到的一切,你的证词虽不连贯,倒尚能听懂……”

“我不相信你说的,”亨德森夫人说,“教区牧师说周日就是安息日,而且《圣经》里也这么说,所以你别说蠢话了。至于我所见到的,别管我看到了什么,我自己心里清楚,不需要旁人来多嘴……”

“行了,艾尔莎。”爱迪丝平静地说。

妇人听话地住了嘴。很显然,他们都怕爱迪丝。爱迪丝坐得笔挺,一根手指敲打着坐椅扶手。帕丁顿食不知味地喝着雪利酒。

“我这么问是因为,”克罗斯不为所动地继续道,“我想确信你明白自己看到的是什么。现在走到门边去看看。你应该看得出,我把窗帘角度调整得和四月十二日周三那天一模一样。如果有什么不同,请不吝赐教。你可能也注意到那房间里开着灯。正是迈尔斯·德斯帕德先生床头那盏灯。房间里窗帘关着,所以里面还算黑。现在请你走过去,从左边缝隙看过去,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亨德森夫人犹豫着。她丈夫好像想举起手。史蒂文斯听到奥戈登·德斯帕德的脚步声在身后走近。不过没人回头。亨德森夫人脸色微微发白,看着爱迪丝。

“照他说的办,艾尔莎。”爱迪丝说。

“而且,为了让一切和当天晚上的情况更接近,”克罗斯继续说道,“我必须再打开收音机。不过,当时收音机里是音乐节目对吧?是音乐?好的。这样一来——”

亨德森夫人走向房间那头时,克罗斯再次拧开了收音机,转着台。一个沙哑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麦克风里喷薄而出,之后是非常清晰甜美的声音在歌唱,伴着柔和的琴声。“哦,我一路向南,”那声音唱道,“去见我亲爱的莎尔,整日欢唱。我的莎尔是个好姑娘,让我欢唱——”突然,他们听不到歌声了,因为亨德森夫人尖叫起来。

克罗斯关掉收音机,屋子恢复了寂静。亨德森夫人眼神麻木而惊恐,从窗边猛地推开来,对着众人。

“你看到了什么?”克罗斯问道,“大家都坐好!别站起来。你看到了什么?同一个女人吗?”

她点点头。

”同一扇门?”

“我——没错。”

“再来一次,”克罗斯冷酷地说,“再看一眼。这次别临阵退缩,不然我不会放过你。再来一次。”

“——我离开路易斯安那,去见我的苏希安娜,欢唱——”

“好了。”克罗斯说着,再次关掉收音机,“我必须重复,请暂时别忙着站起来。弗兰克,你最好阻止那个年轻人,他动作很快。”奥戈登已经出现在阳光房里,虽然他脸上还是青一块紫一块的,不过显然他已经忘了这茬。奥戈登正要走向玻璃门,布伦南伸出一只手轻易把他拦了下来。“如果你们允许,”克罗斯说,“我将首先解决本案中最简单的,最明显的,也是最偶然的部分。这原本不是凶手计划的一部分。相反,它差点破坏了凶手的整个计划。也就是我们的灵异女士事件。

“在整个案件中,你们不断提到和迈尔斯先生及其房间有关的两个事实。首先,他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很长时间,没事可干只能换各种款式的衣服作为消遣,尽管他在这方面不是那么虚荣的人。其次,他房间里灯光昏暗。房里只有两盏灯——瓦数都不大。一盏放在床头,另一盏高高地挂在窗户间。最后,迈尔斯待在房间里的大部分时候都是晚上。

“如果你们都能开动开动脑子,当然毫无疑问你们平时都是懒得动脑的人,分析分析上述问题,至少会隐约发现其中的关键。如果一个人要换衣服打扮自己,有哪两样东西是必须的?除了衣服之外,我是说。他需要:一是可以看清自己的光线;二是镜子。

“没错,房间里有衣橱,也有镜子。但是衣橱安的地方不对,白天日光照不到,晚上两盏电灯也完全照不到。不过,有个很奇怪的情况,两扇窗户之间的空墙壁上也挂着一盏灯,用来照什么?墙上的画?墙边的椅子?那是一盏什么灯?很显然是挂在衣橱上的那种。现在我们假设,为了光线更好,一到晚上衣橱就被人推到窗户间……

“如果要这样安排,就必须把画(非常昂贵的)暂时挂到别处,等柜子推开再挂回来。能挂到哪儿?房间里没有其他空挂钩、空钉子之类的——除了一处。通往护士房间的门上有个钉子,我今天下午还看到上面挂了件蓝色的晨袍,差不多就是挂画的高度。同样的,椅子也必须移开。免得有人突然进来(听说德斯帕德先生最讨厌打扰),那就得把椅子推到通往护士房间的门边,卡在门把下面。

“当晚的情况是这样的:衣橱上的灯是关着,所以房间里除了床头灯外,没有其他光源。因此证人看不清那女人头发的颜色。窗帘上的小缝只能看到房间上半部分,所以只能看到神秘女人的腰部以上。在衣橱镜子对面就是一扇门,镶在铺了满屋子的墙板上门,那是通往护士房间的门。这扇门隐隐约约可以从镜子中看到,而且乍一看,和包了木板的墙面是差不多的。在门上还挂着那幅肖像画,下面放着椅子。这一切的场景转换几乎都是在黑暗中完成,脚步声、关门声、上锁的声音都被收音机中的音乐所掩盖。很显然,我们的目击证人看到的就是镜像,通往护士房间的门映在衣橱镜子里的镜像。”

“德斯帕德夫人,”克罗斯又说,“我想你可以进来了……”

房间尽头的玻璃门打开,伴随着一阵衣裙的窸窣之声,露西走了进来,穿着一身深色缎面和天鹅绒袍子。深沉的蓝红色衣料上镶着闪闪发光的水钻。露西将一块头巾结到脑后,缓缓地四下看看。

“不过,如果我们接受上述推理,”克罗斯接着说道,他非常自得其乐,猴精猴精的眼睛瞪得浑圆,“那就会带来另一个不可能之处。不管那位神秘女士是怎么进到迈尔斯房间的,她离开的时候肯定是用普普通通的方式,从通往科伯特小姐那扇门走的。很显然,亨德森夫人就是看到了她离开时的镜像。不过,在当晚,科伯特小姐做了件特别的事。首先,她从自己那边把门闩上了。其次,在她自己房间通往走廊的门锁上,她做了手脚,除非自己亲自用钥匙去开,否则不可能打开。

“所以,我们有两扇无法通过的门。那位神秘女士在毒死迈尔斯·德斯帕德后,总不可能从闩着的门走出去吧。退一万步说,她办到了,也不可能打开锁头做了手脚的门出去。而且,虽然科伯特小姐房间有窗户通往阳光房,她也不能翻窗户出来,再从房间里锁上窗——根本别说当时亨德森夫人还待在阳光房里了。所以,本案中有且仅有一个人可能作案。这个人将近十一时许回到大宅,用钥匙打开只有她才能开的房门,穿过自己的房间,打开通往迈尔斯房间的门闩,手里端着伪装成药物的毒药,借用自己独特的身份强迫迈尔斯喝下去。然后她回到自己房间,从自已这边闩上门,离开房间后重新锁上锁头……”

克罗斯轻轻地把手放在收音机上,轻得连上面放着的酒杯都没动。他微微一鞠躬,说道:“玛雅·科伯特,我很荣幸地通知你,你被捕了。我想逮捕证上应该写你的真名——简内特·怀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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