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格兰特和我讨论了有关减少疗程到一周一次的事情,我们以为大部分最难处理的程序都已经解决。但是,我们错了,大错特错,我现在需要她帮我。

一想起这个人格替身,我就心跳加速。哪怕我有多疲惫,睡得有多死,这个疯狂的“摇椅爱好者”仍然有魔力把我唤醒,主导我的身体。我完全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母亲又在楼梯处叫我:“你是不是真的该起床了?”

“是的,我马上下来。”我满腹牢骚地答道。

“刚才你也是这么说的。”

“我起来了!”我尖叫。

“你爸爸去花园摘玫瑰了,也许你可以过去帮帮忙。”她大声告诉我,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我从床上爬起来。“天气真好呀!”她像唱歌般地说。

也许,对她来说是吧。母亲可能还情绪高昂地沉浸在昨天的好消息中,但是此时的我——一夜间,一切都崩溃了。我必须私底下向格兰特求助,不让母亲知道。小宝宝、父亲、圣诞节,已经够让她头疼的了,如果我再说出“我其实没有像想象中恢复得那么好”之类的话——不行,一定不能说。

所以,当她回到厨房的时候,我悄悄拿起了父亲卧室的电话。关上房门,确保没有人听到,我拨通了格兰特的电话。

她很快就接通了,说:“你是安琪吗?”是的,来电显示。

“嘿,格兰特,我有一些新的动态。”我的声音柔软但紧张,“还记得之前让我头疼的摇椅子的人吗?”这是个反问句,但是我还是在等她回答。

“当然了,安琪,我记得。”

“还记得所有的人格都没有提到这一点吗?尽管我们自己认为,是女童军干的。结果,你猜怎样?”

“难道不是女童军?”

“正确,不是她,还有其他人在我体内,我再次迷失了,格兰特。昨晚,我又晕眩了将近两个小时,直到我醒来。他把我整晚的睡眠都偷走了,我现在完全不知道怎么办了。”

电话那头传来了格兰特令人安慰的声音:“我们可以解决,没事的,安琪。别害怕,你是不是在约定时间之前就想见我?你妈妈可以开车带你过来,接受这次额外疗程吗?今天怎么样?我随时都可以。我唯一定好的事情,只是圣诞节采购,当然,可以晚点再去。”

“我去问问,你能先别挂电话吗?”

我跑下楼,试着编造一个理由说服母亲,让她开车带我去治疗。刚下楼梯,我便想到一个再好不过的理由。于是,我一进厨房就说:“妈妈,你可以带我去格兰特医生那里吗?我昨晚没睡好,又做噩梦了,还勾起我一大堆可怕的回忆,后来我才睡着的。”

“可怜的小东西,”母亲说,“当然可以。”

半小时后,我们跳上车。我洗了个澡,头发还在滴水。我能看出来,她很想问我昨晚到底做了什么梦,于是我就讲,梦里我被困在一个茧中,空气慢慢溢出,我感觉呼吸困难,焦虑万分。事实上,这些确实是我梦到的。

“我被幽灵控制了!”我告诉格兰特,“感觉是这样,我就像在一座阴森森的老宅子里,有什么东西在阁楼上嘎吱作响。”

她温柔的微笑里带着些许怜悯,这是她的专利:“有什么线索吗?”

我把脑袋里的每个角落都搜索了一遍。找出来!我对自己说。不要再来什么秘密了。结果,在我所有的记忆中,没有找到任何相关线索。如果还有一个人格存在,那女童军和告密者应该都不认识他。之前,女童军和小老婆之间共享了同一条门道,我相信小老婆也不认识这个神秘人格,尽管回想起来,小老婆的确曾经说过,她有时候会被强行推开,被人替代。这一点很可疑,非常可疑,因为现在我知道,女童军并不是替代小老婆的那个人。我怎么知道的?因为我一直没有关于这件事的任何回忆。

还有,天使——他曾经说过一些很古怪的话。是什么来着?他说过,当那个绑架者做坏事的时候,他是被其他人格中的一个召唤来的。我不禁问自己,还有什么事情,比绑架者对我做的还要不可饶恕呢?

我用指关节用力压住眼睛,直到眼睑后面出现了旋涡的图像。我伸出“触角”,探索内心里的一切,格兰特医生正在耐心地等待着。最后,我发现了一丝可能性。“孤独者——我只知道这些了。”我对格兰特说,“天使曾经说过,他是被孤独者召唤而来的。从他的话语中,我根本听不出‘孤独者’这三个字指的是一个人格。我想,我当时肯定是把他误认为是其他人——小老婆。我之所以这么猜测,是因为小老婆曾经因为被绑架者丢在一边而感到孤独。”现在,我又想起天使那俊俏的面庞和明亮的白色光芒。我喉咙干涩,他过去存在的地方,现在只剩下一片死寂。一种空虚感油然而生,让我反胃,我说:“太晚了,格兰特。我们问不到天使了,他已经完完全全消失了。”

我膝盖突然一软,赶紧用手支撑着。没有天使以后,我觉得自己好渺小,好脆弱。“我们完蛋了。”眼泪开始落在地毯上。

格兰特拍拍我的背,充满了母性的关爱,但感觉还是有点尴尬。“对不起,安琪,我以为我们做对了。别担心,我们还会找到事情的核心,不知通过什么方法。没有天使的帮助,可能时间会久一些,你想现在试试催眠吗?”

“周一吧。我们现在能不能谈谈话?”我说,“我真的真的不想再次把我的大脑让给其他人。”

接下来,我们谈到了我是否还想念小老婆和天使。从我擦在袖口的泪水来看,我是真的想念他们。

我上完地球科学课,凯蒂追上来说:“你看起来好憔悴。”只有最好的朋友才会这么说,“天堂里也有烦恼吗?”她点头示意了下不远处正在储物柜换课本的男孩子们。

“什么?阿布拉姆?麻烦?没有,他人很好,我们都很好,”我结结巴巴地说,“上周末我们见了两次面。”

“有什么进展吗?”她用胳膊顶了顶我,眨眨眼说。

一想起他温暖的双手,一想起他对我的安慰,我的脸红透了。

凯蒂看了看我的表情,不屑地笑了:“没事,你已经回答了。”她转过头,看到双胞胎兄弟正在朝我们这边走来,“这就是你为什么憔悴的原因吗?爱……太多了?”

“希望如此吧。”我对着她耳朵悄悄说,“那个疯狂的摇椅子的人又回来了。”上周六、周日两天,整晚都把我拖起来,折磨我的身体,而我本应该躺在床上好好休息,为接下来的考试养精蓄锐的。

“什么?我以为你的事都处理好了呢。”

“谁不想啊!”我情不自禁地高高耸了一下肩膀,“但结果是,没有。很明显,我以前脑袋里的那些恶魔还没有处理干净,我还会被操纵。”

“哦,该死的,希望我也能帮上什么忙。”她无助、悲伤地看着我说,“也许我们晚些时候可以去跑步?跑步会让我头脑清醒,我是指……哦,这么说好笨,我没那个意思——”

要是有这么简单就好了。“嘘,他们过来了。”我摆了摆手,示意她别说话,他们已经走到了面前。

阿里在凯蒂脸上轻轻一吻,完全将校园里的种种规定置之度外。阿布拉姆眉毛高挑地看着我,眼中的光芒仿佛给我一吻,但是我略微刺痛的嘴唇告诉我,我更渴望的是他的嘴唇。

“早上考得怎么样?”他问。

“挺简单的,”我答道,“无趣到我都快睡着了。”说到这儿,我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谢天谢地,今天的考试终于结束了,明天那两门更难,世界史和英语。我有好多页的东西要记。”

“需要送你一程吗?”阿里说,“我们都考完了,可以把你送回家。”

我看了看大厅的钟表说:“我妈一小时后会来接我,我还得去其他地方。”

凯蒂在我胳膊上轻轻一拍,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我,说:“又要去‘驱魔’了?”

我胸部一紧,有那么一刹那,感觉好像心脏病发作。“啊。”我痛苦地喘了一口气。我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头脑晕眩,膝盖瘫软。

凯蒂紧紧撑着我,把我扶起来:“安琪,怎么了?”

阿布拉姆从另一侧搂着我:“嘿,你没事吧?”

“如果我晕倒了,千万别让我碰到地板。”我低声对他说。他把我抱在胸前,我努力地呼吸,让自己保持清醒。痛苦来得快,去得也快。我的视线再次清晰起来,眼前出现了阿里和凯蒂担忧的表情。

“哦,好奇怪。大伙儿,对不起。我就是肌肉痉挛,喘不上气来。”差不多就是这样。

兄弟俩紧张又同情地看着我,凯蒂在皮包里找止痛药。这个解释真好,可以消除大家的疑虑。但是胸口为什么突然疼痛,这很难解释,好在,现在不疼了。

我的朋友们坚持要开车送我回家,阿布拉姆静静地握着我的手,他的眼神透露出,他还有很多问题要问我,但当然不会在他哥哥面前问。而在我下车之前,他还紧紧拉着我,轻轻一吻。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做,确切地说,是在众人面前的第一次。“一会儿打电话给我好吗?”他说,“等你从健身房回来,给我电话吧,我要确认你真的没事。”

母亲坐在等候室的座位上,捧着一本已经读过几百遍的杂志。看在老天的分儿上,她还有图书馆的工作。她应该带一本新书来看,不过就算带了,估计心思也不会在书上。她只需要坐在那里,焦虑地等待,猜测着屋内发生的事情。尽管母亲的大部分薪水都为我的治疗买了单,但是格兰特发过誓,一定为我保密,我也没有给母亲透露任何细节。

“我有一个计划,”我一屁股坐进沙发里,对格兰特郑重其事地说,“你只需要帮我开个好头就行。”

我们已经做过很多次催眠治疗和引导式想象,和往常一样,我的意识很轻松地游离办公室,进入我自身的虚幻世界,进入那个分裂人格存在的地方。孤独者一定就在附近,从逻辑上讲,我猜得到他所处的那个区域。

我又回到小木屋的门廊,那个阳光倾泻的蓝黄门廊,看起来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但是那扇门,那扇只有天使才能用的门,竟然微微敞开着。这是我此前从未见到过的景象。

蜘蛛网布满门缝,在早上微风的吹拂中摇摇晃晃。我伸出手去,拉着门把,大门砰的一声打开,重重撞在小屋的内侧,里面传来一丝动静。明亮的阳光穿透小屋内部的昏暗,房子中央的墙面上出现一个扭曲的身影。一声声节奏鲜明的声音传来——嘎吱,嘎吱,那是摇椅在木地板上摇晃的声音。

我走近那个阴影,发现墙角的地上放着一盏油灯,微弱的火光在墙壁上勾勒出一个细长、摇晃的身影。

“谁在那儿?”我低声问。

她抬起头,我们终于面面相觑。她,就是孤独者,那个疯狂的“摇椅爱好者”。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流下,她的脸竟然就是我的脸,同一个人的两张完全相同的面庞就这样面对面看着,但那张脸显然更加面黄肌瘦。

她怀里抱着什么东西,她把它举起来递给我。这是要送给我吗?我向前迈了一步,接过它。好柔软,好舒服,原来是一条毛毯,一条蓝白格子毛毯。好熟悉的毛毯,我一惊,毛毯突然从我手中掉落在地上。

“你是谁?”声音竟然和我一模一样,她抽泣着说,“我的天使去哪儿了?”

“他走了,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不!”她号啕大哭,伸手捡起那条毛毯。

“很抱歉,”我说,“他太强悍,强悍到难以控制的地步,他不能留下来。”

“谁来帮我找回我的宝贝?”她低吟道,“我的宝贝哪儿去了?”她把毛毯卷成婴儿的形状,放在她的臂弯里。

哦,老天,那条毛毯。

她用脸抵着毛毯,眼神里写满迷茫,心力交瘁。“我之前是派天使出去寻找我的宝贝的。”

哦,仁慈的上天,这不可能。

“那个男人从我的怀里把他抢走。”

“安琪,安琪!”格兰特猛地摇晃她的肩膀,“能听到我说话吗?”她的声音又把我拉了回来。我不停地挣扎,强行把意识分离出去,重新回到那片黑暗之中。

“不可能!”我尖叫道。那是萨米的毛毯!

“安琪,发生了什么?快醒醒。”格兰特的声音逐渐远去。

孤独者抓着我的胳膊,力量之大超出我的想象。一阵猛烈的痉挛过后,我痛得弯下身,体内涌来的那股沉痛、刀割般的巨浪让我难以呼吸。我的身体痛得扭曲,大声尖叫着。这时,我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床单上沾满了鲜血,小腹撕裂般的疼痛一阵一阵传来。我大口地喘气,从未经历过如此疼痛的滋味。一个男人在我对面,低头看着我,惨白的双手按着我的膝盖,说:“来,用力推。用力推,宝贝。”然

后我用力推,推,我尖叫着,我感到体内的压力瞬间发生了变化。

然后,一个全身光滑的新生儿哭哭啼啼地诞生了。我抱着他,疼痛逐渐消失,在那张红色小脸上,我看到了前所未见的幸福。

“啊,是个男孩。”男人说,“喂喂他吧。”他把小孩的小嘴推到我胸前。

我抱着他摇啊摇啊,用毛毯包裹着他,喂饱他,呵护他。直到有一天,那个男人说:“这样可不行,你的时间快到了。”突然,他从我怀中夺走了小孩,我的心像摔落的瓷器一样,被摔得支离破碎。

孤独者松开手,我们之间的沟通就此中断,记忆串联就此结束。震荡波一阵一阵从我脑中袭过,而她用力抓我时的指印在我胳膊上留下一块块瘀青。我步履蹒跚地从小屋中退出来。

孤独者站起来,跟着我一起向外走,说:“我必须现身,我要找到他。”

“不,你不能,”我喘着气说,“不要再找了。”

我砰的一声摔上了门,我很清楚现在要做什么,在这个世界,什么事情都可能会发生。木板和钉子就静静地躺在那里,随时听候调遣,一把铁锤也出现了。

格兰特大叫着:“安琪!安琪拉!够了!”

“不!还没有!”我对着她大喊。我拿起锤子用力敲打,反复敲打,直到把整个小木屋都封了起来。这样一来,小木屋看起来变得荒凉、孤独、灰蒙蒙的,完全被封锁起来。很好,我已经受够了,只要孤独者永远被锁在里面,没有人会发现其中的秘密。

除了我。

现在我终于知道,孤独者为什么如此痛苦,为什么每天喜欢两手空空地坐着摇椅。我知道她的宝贝的下落,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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