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学校几乎是蹦跳着回了家,嘴上还带着法国焦糖蛋奶冻的余香,双脚仿佛飘在离地面一尺高的地方。母亲刚刚从图书馆回来,好奇地看着我。我好想把真相全部说出来,但还是决定,在正确的时候,用正确的方式告诉她。每天早上,当我帮她收拾餐桌的时候,她总会打开话匣子,和我说些真心话。今天也不例外。

“圣诞节快到了,你想准备些什么呢?”她递给我三套银制刀叉。

我咧着嘴大笑起来,整个人仿佛飞了起来:“我已经得到了圣诞节礼物——我和两个‘自己’,我们三人融合在一起,已经融合得差不多了。”

母亲倒抽一口气说:“不会吧!真的吗?真的?已经成功了?”

我点点头,高兴得合不拢嘴。

“哦,安琪,我的老天。”她紧紧地抱着我,我能感觉到,她全身在颤抖,“这份礼物放在圣诞树下面可不合适。”她在我耳边激动地说,紧接着号啕大哭起来。这些日子,她实在是太过敏感了。

“妈妈,妈妈,妈妈。”我抱着她,声音中充满了喜悦。银制刀叉在我手中一抖一抖的,生怕捅到母亲。我说:“是的,是的,妈妈,你说得对。买双骑马靴穿怎么样?”我意识到告密者的人格对我开始产生影响,但是这些过去看似别人的想法,现如今完全成为我脑中所想的。

“骑马靴?”她推开我,脸颊湿润,微微泛红。

“骑马靴可是价格不菲哦。”我了解行情,之前曾经专门去马术学校外的专卖店问过。

“你还想要骑马穿的皮裤吗?”她擦了擦眼睛问。

也不便宜。“没有,我穿这条紧身牛仔裤就行。噢,还有一件事。”我犹豫地说。还有两周就到圣诞节了,但我担心的只有一件事——圣诞夜,谁将会在餐厅和我共进晚餐。

我更希望见到的是奶奶,有一些误解需要解释清楚。一想起上次出事时她的表情,我的内心就无比失落。从那之后,奶奶从来没有到医院里看望过我,也不会给我寄贺卡。我有点担心,不知道怎样和父亲开口说这事。

所以,我鼓起勇气告诉母亲。她松开我,扶着我的肩膀,表情和以前一样严肃。

“自从比尔那次告诉大家你的行为之后,奶奶就再也不想踏入咱们家一步了。她花了大半个小时指责我,说这是逼她在两个儿子之间做出选择。结果很糟糕。”母亲嘴唇透露出的沮丧告诉我,这个说法已经是淡化版的了。

“我们没有告发他儿子,把他扔进监狱里去,她难道没有一点感激?”

“一点都没有。她根本不相信你——我们说的,她拒绝任何表示,亲爱的。”

“呃,那爸爸怎么样了?”我问。

“他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你应该知道,他有多爱他弟弟。”

突然,我脑中有一个回音推动着我说道:“得了吧,我也爱他。”

母亲有点惊愕,双手赶紧放开。

“对不起,”我说,“至少爸爸应该相信我吧。”

母亲点点头,没有看我一眼。“格兰特医生能说会道,如果我们让她出庭——”

“别说了!我们已经彻底讨论过这件事。比尔曾经是个未成年人,但是上次做那些事情的时候,他已经成年了。”实际上,我们没有任何事实证据来控告他,口说无凭。退一万步讲,就算我们有证据,但是从这个国家愚蠢的法律讲,近亲乱伦罪明显要比强奸罪量刑轻很多。我们已经做了力所能及的事情。“无论如何,我现在必须远离这个人,对我来说,这就足够了。”

我绕着桌子走了一圈,把叉子一一摆放整齐:“我不希望那样的事情再次发生,我只想过我过去的生活。”

“别让我再经历那些可怕的事情了。”母亲说着,又开始泪如泉涌,她抓起一张叠好的餐巾,擦了擦脸,“我问过自己千百遍,我和你爸到底错过多少有用的细节。平日里,你看起来也是蹦蹦跳跳,开开心心的。回头想想,我真的没有注意到。”

“妈妈,你看,‘我’把这个秘密隐藏得如此完美,在治疗之前,我甚至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它的存在。我不会把责任推在你和爸爸身上。”

母亲半信半疑地看着我。

“真的,我没瞎说。”我紧紧抱着她,证明我说的是真的。我感觉到母亲凸起的肚子顶着我,突然,我感觉它跳动了一下,惊呼:“妈!他在踢我!”

“哦,是的,不过现在还有点早。”母亲拍了拍肚子说,“你真的感觉到了?”

“好奇怪,”我笑着说,“看来他有一双大脚丫。”

“听起来你好像已经认定是个弟弟了。”

“我不知道我为何那样说。不过没关系,妹妹也不错。”这句话是大实话。因为我发现,家里面有了新成员加入的时候,气氛会更融洽,大家会变得更加积极乐观,而不是把重点放在我过去的那些事情上,也不会总是在说“是我们没有把安琪带好”之类的话。我已经准备好继续走下去,我需要父亲和母亲的双重理解和支持,母亲做得很好,但是自从“感恩节行刺事件”后,父亲依然处在几近崩溃的状态。

尽管之前请了一周的假,课也没有上几节,我仍然做好了赶上其他同学的准备。教导处老师给我安排了几次考试,然后告诉我说,考虑到老师们的积极推荐,我在圣诞节假期之后,就可以直接跳级了。在和十三四岁的小孩共同度过三个月后,我显然更加渴望和相对成熟的伙伴们在一起,尽管我需要适应新的伙伴,一切的人际交往都要从头再来。孤独的时光终将过去。凯蒂很棒,是指引我上路的北极星,但我需要扩大我的朋友圈,同时也把她加入到这个圈子内。

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回到正轨。我已经两周没有看到阿布拉姆了。凯蒂又安排了一场四人约会。实际上,阿布拉姆从来没有和我单独相约出去过,每次都是和阿里、凯蒂一起。而我和阿布拉姆的存在,并不会让那一对感到些许尴尬——或许他们还在窃喜,亲密的时候旁边有人在观看。另外,我打算接下来更加真诚地对待他。他需要知道,我手上的伤疤并不是掉进捕熊的陷阱里弄的,而且还要清楚,现在和他约会的没有其他女孩,只有安琪一个人。所以,前提是我可能得告诉他,其他人格的事情。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让自己更加有底气。我打电话给凯蒂,向她索要阿布拉姆的手机号。

阿布拉姆的电话在嘟嘟几声之后,终于接通了。“安琪!”听起来,他有点喘不过气来,“嘿!”

“嘿,呃,是我。”呃,其实就在刚才,我提前准备好一段话想对他说,但是倒霉的是,一听到他的声音,我竟然把它们忘记了。

“你还好吗?”他的话打破了僵局。

“嗯,是的,非常好。我们能不能——”

“你想——”他接话说。

我小声地说:“你先说。”

“今晚你想出去吗?”

“当然。”我说着,不知道他是否能够听到我的微笑。接着我想起来,今天是周五,我已经答应哈里斯一家照看小孩的事情。“晚一点行吗?例如,九点以后?我得去邻居家看小孩,但是大人们通常九点钟就到家了。我们可以去吃比萨,或者吃冰激凌什么的。”

“当然,太棒了。”他说,“其实,我刚才已经抢到车子了,我……我正打算给你打电话呢。”

好温暖的感觉。我就知道,他刚才一定坐在床上,反复练习刚才那段对话。“那,咱们待会儿见。”

“就在……今宵,安琪。”他一定觉得,这句话将他热情、浪漫的天分表露无遗。很有意思,他说得没错。

当我来到哈里斯家时,小萨米正在大吵大闹。他长出四颗乳牙,已经可以吃东西、咬杯子,甜甜圈也不在话下。他被放在婴儿椅上,正在用汤勺疯狂地敲打一碗蛋炒饭。米粒被敲得满地都是,嘴里倒是没几粒。“安妮,安妮。”他看到我,咯咯地笑起来,口齿不清地说。

“我最喜欢谁啊?”我紧接着问。

他抬起右手,这是我花了两周才教会他的一个动作。“萨……米!”他叫着答道,黄色的蛋黄从嘴巴里流了出来。

我赶紧上前擦干净,然后捡起地上散落的食物。

这时,哈里斯夫人出现在我身后,说:“哦,甜心,你不用管这些,我来处理。”

“哇!你穿得好漂亮!”

哈里斯夫人身着一身酒红色的连衣裙,金黄色外套,转了转身,想征求我的意见。

“太漂亮了,你晚上要出席什么特别的场合吗?”我问。

“哈里斯先生所在部门举行一个聚会,希望他们不记得去年我穿的就是这件。”

“记得也没什么吧,”我说,“真的很漂亮。”说到这儿,我已经把地上打扫得差不多了,这样她也不必亲自来帮我收拾。“萨米,想要玩过山车吗?”我问。

“哦,哦。”他重复地说了几遍,我知道是在说“好,好”。

“那我就把他交给你了。”哈里斯夫人说,“每次我们把他留给你看,他都不会闹的,这样真好。其他保姆没有一个能让他消停下来的,那还是在你——”她突然停住,气氛有点诡异。

“在我回家之前。”我帮她回答。

“是的,在你回家之前。”

“好吧,那时候他还太小。”

哈里斯夫人歪了歪头说:“也许吧,那时候可不只这么闹,你肯定有自己的秘诀让他安静下来。不管怎样,我们都很幸运。”她弯下腰,在小萨米额头上轻轻一吻,脖子上左右摇晃的珍珠项链和银色的领口距离萨米油腻腻的小爪子越来越近。

哈里斯先生将头探进来说:“晚上好,安琪。你要是想看付费电视,尽管打开看。要是有什么急事,直接拨我手机号。”说着,他来到萨米跟前,轻轻拨弄萨米蓬松的头发,说:“你现在可是一家之主哦,萨米。听话哦。”

“好帅气的礼服。”我说。他的衬衫和哈里斯夫人的连衣裙颜色搭配得很完美。

他们离开房间,向车库走去。过了一会儿,我听到玛莎拉蒂强劲的引擎声,这是我在这个小区见过的最棒的车子了。他们家显然可以在海边的高价地段盖一套豪宅了。

“好吧,小萨米,你也会有很多跑得很快的车车哦!”我从冰箱里拿出一块切达奶酪,从早餐柜里拿出切里奥斯麦圈,把四个麦圈塞进奶酪里去。在小孩眼里,这块奶酪此时像极了一辆小汽车。我嘴里模仿着汽车的嘟嘟声,把这块奶酪送进了萨米嘴里。

他一口含在嘴里,说:“还要。”好吧,我就再做了一些。

我们有个惯例,晚餐后,要洗个热水澡。一开始,我真的很担心萨米会溺水,但是在哈里斯夫人介绍我如何使用婴儿座椅后,我就放心多了。我先用肥皂给他洗净,然后陪他玩一会儿橡胶小鸭,只有当热水变温,最后变冷的时候,他才肯从水里出来。我用厚浴巾将他裹住,为他唱一首“橡胶小鸭之歌”,擦净全身,然后在他可能感冒前,给他换上尿布。我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在卧室的地板上,在他的衣柜里找出蝙蝠侠睡衣,我知道这是他的最爱。

“安妮,安妮!”他又叫了起来。

我转身看到他摇摇晃晃地走到房屋中间,伸出胳膊。他向我这边走了三步之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坐在他屁股上垫着的尿布上。

“你会走路了!萨米!你真的会了!来,再走一次!”

“阿登,阿登。”他说着,走回刚才站起来的地方,又坐了下去。这次,在坐下之前,他走了五步。

我把他抱起来,来回旋转。“你成功了!你成功了!”我的声音好像在歌唱,“你自己会走路了!”哈里斯夫妇要是知道这件事,一定会激动不已,而他们也可能因为没有看到萨米迈出的人生第一步,而感到小小的失望。“该死,我应该录下来的。”不过,这份属于我的记忆对我来说也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

“阿登,阿登。”他说着,扭动着身体,又坐在地上。

在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我们一直玩“走走,走走”和“转呀转”,直到我俩最后都筋疲力尽。“阅读时间到了,让我们先刷刷你的四颗小牙牙吧。”

这也是哈里斯家的规定,睡觉前一定要读点东西。哈里斯夫妇的床头有许多书架——哈里斯夫人这一侧,摆满了侦探小说;哈里斯先生那一侧,则摆放着一排排医学类惊悚小说。萨米的床头摆放着一套《苏斯博士全集》,而今晚在他爬上我的腿之前,他抓起其中一本《绿鸡蛋和火腿》,很明显,这是他最喜欢的一本。

“放,放,放!”他啾啾地叫着,“叮当,叮当。”

“咦?小家伙,叮当叮当是什么东西?”哦,门铃响了,奇怪。我抱着他走过门廊,来到大门前,从猫眼向外看,原

来是面色难堪的阿布拉姆。

一股凉气吹进大门。“嘿,你来这儿干吗?”我问。

亮闪闪的圣诞节灯光照亮他黑色的眼睛,他说:“已经九点了,你妈妈说你还在工作,她觉得我可以过来找你。不过你如果不想让我进门,我会在车里等你,以免这家主人误解。我还是应该——”

“看在老天的分儿上,赶快进来吧。真的很抱歉,他们今天去参加一个聚会,所以不会很早回来。”

他不安地走了进来,目光立刻被玄关上摆放的一套老旧的医学书籍吸引,这套书可能一半是为了装饰,一半是为了收藏吧。“很漂亮的房子。”他说。

“嗯,我懂的,未来的某一天,你也会拥有这样一套房子,阿布拉姆医生。”我逗他说,“好啦,我刚刚把萨米哄在床上看书。”

阿布拉姆眉毛高高挑起,问:“他都会看书了?”

“当然不会了,你傻呀,是我读,他听。他还读呢,别给我把书撕个稀烂就不错啦。”

阿布拉姆坐在地板上。萨米坐在我的大腿上,吮着拇指,专心地听着“萨米和他无名好朋友之间的故事”。不经意间,我把另外一位听众忽视了。像往常一样,我完全沉浸在书中,当我读到“我在船上会把它们吃掉,然后用山羊肉来做配菜”,我甚至都不需要看书,就能流畅地讲出这些内容,而且语气夸张,十分入戏。听完故事,阿布拉姆不禁送上掌声,我脸颊通红,赧然一笑。

“睡觉觉了。”我对萨米说。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也许这就是语言的暗示作用吧。

他躺在婴儿床上,侧过身去,我把被子盖紧,在他耳边轻轻一吻,小声说:“晚安,亲爱的。”

“需要这个吗?”阿布拉姆从摇椅上拿出萨米的蓝白格子花纹毛毯。

“谢谢。”我从他手中接过毛毯,当指尖触碰到柔软的羊绒时,眼前突然一片漆黑,脑袋开始晕眩。我膝盖瘫软,赶紧抓紧婴儿床,才勉强支撑住自己。“哦,有点头晕,可能是我站起来的时候用力过猛。”我用力眨眼,想摆脱掉那片黑暗,同时我使劲地甩头,好让自己清醒。“萨米,给你,小毛毯。”萨米闭着眼睛,把拇指从嘴巴里拿出来,伸出手接过毛毯。

我俩蹑手蹑脚地溜出卧室,轻轻关上房门。萨米洗澡的香波沐浴露味道还留在我的T恤和双手上。

“想要吃点,或者喝点什么吗?”我问他,“我确定现在没事了。”

“没事,谢谢,我现在感觉不错。”阿布拉姆尴尬地徘徊着,“你确定我不需要在车里等你?”

我转了转眼珠说:“别傻了,来看看这屋子里的音响设备。”

我带他到我最喜欢的一个房间:里面摆放着两个皮沙发,一对淡黄色的皮椅,一张极富现代设计元素的彩色地毯铺满木地板,金属台灯和茶几也很时髦,壁炉两侧立着两个巨大的音响,屋顶的四个角落里安插着四个环绕立体声音响。尽管房间只有一层,屋顶却是拱形的,从巨大的落地窗向外望去,满山景色尽收眼底。

落地窗完美地衬托出一棵四米高的圣诞树,这棵树是哈里斯夫妇在感恩节假期时候买回来的。这是一棵真正的树,树枝上装饰着白色和金色的圆球、小天使、小星星,还有亮闪闪的小灯泡。我把客厅灯光调暗,效果就更明显了。松树的香气在屋里弥漫,这种感觉那么熟悉,那么舒适。

圣诞树下,圣诞礼物用亮晶晶的包装纸和彩带包装好,阿布拉姆沿着圣诞树向上望去,一直看到树顶那颗水晶星星,几乎要碰到屋顶的红木横梁。他说:“太漂亮了,这样看来,我家那棵两米多高的圣诞树显得又粗又短。”

“你家也有一棵?”我问。

“是的,其实这个属于大众文化。我从来不介意树下堆满圣诞礼物。”

树上的小灯泡突然灭了,我趴在地上,找到了缠在一起的电线和按钮,一番梳理之后,灯泡终于又亮了起来。干燥的松针如雨点一般洒落在地上,我连忙解释道:“看来是接触不良。”

阿布拉姆从我的发丝间挑出不少松针,说:“我觉得这些树应该是万圣节期间砍倒的。我家那棵还没运到家就已经死了,还好我们用糖水让它恢复了生机。”

“你现在可以打算打算,以后做个树医生了。”我开玩笑地说。我拿起遥控器,问他:“你喜欢听什么音乐,阿布拉姆医生?”

“你来选吧。”他很快地回答。

“那么,我们就选几首让小萨米快快入睡的音乐吧。”我选了抒情爵士电台,这种音乐最适合情侣间卿卿我我的时候使用,但是我现在并不想和他这样。

“看来你把小萨米照顾得挺周到的。”阿布拉姆说,声音中蹦跳着爱慕的音符,他坐在一把椅子上,用手轻抚着柔软的扶手,“你太适合做妈妈了。”

“这是好事吧,不是吗?我的意思是,我们很快就有自己的宝宝了。”

他惊讶得连眼珠都快掉出来了。他面红耳赤,支支吾吾地问道:“我们要生?”

我咯咯笑着说:“哦,上帝,不是……我们,我的家人,我母亲怀孕了,信不信由你。”

我觉得他的呼吸变得急促:“所以你要当姐姐了?”

“是的,但是母亲年纪不小,谁都劝她说这个年纪生孩子有风险,至少,对我们家情况不是太了解的人会这么想。”

“嗯,呃。”他好像要说什么,但是到嘴边的话又被咽了回去。

在我们两个不知如何向下接话的尴尬时刻,屋里陷入一片令人痛苦的死寂。我本打算找话题给他讲一些秘密,但是看到他的面庞,我就不知所措了。我躺在沙发上,双手放在脑后,看着我头顶红木上的螺旋纹理。

我声音颤抖着说:“你看,我好多事情都记不起来了。”

我感觉有一只温暖的手搭在我肩上。

“你失踪过,我知道的。你的父母还生活在这个小镇,我跟你讲过,我曾经把所有有关你的旧报纸都找来,而且还搜集了几乎所有相关的网络视频新闻。”

没错。“我失踪后第一次回家,几乎什么事情都记不起来,忘得一干二净。”

“这真是……见鬼了。”

“真的,但是我现在记起了一些事情。”我望着远处的天花板发呆,“事实上,我被绑架了。”我伸出我满是伤疤的手腕:“我被监禁起来,至少有很长一段时间。”

“斯德哥尔摩综合征?”他问。

“那是什么东西?”

“被绑架者最后会认同绑架者的行为,而且并不打算离开他。”

我把银戒从手指上用力扭下来,我不想回忆起那些往事,但是不知怎的,我还是想每天在我手上看到它。也许阿布拉姆是对的——斯德哥尔摩综合征。“看看这个,很恐怖。”

阿布拉姆沉默了。

该死,这一切来得太多,太奇怪,太迅速了。是的,阿布拉姆沉默了。

我也沉默着,我在等他站起来,转身离开,从此再也不理我。

但是他没有那样做。他靠过来,亲亲我,然后靠在沙发上,眼睛湿润。“那,你没事吧?”他低声问。

“哦,我觉得没事。”很快,我的眼眶也充满泪水。他的温柔感动了我,深深打动了我那颗怦怦跳动的心。

他跪在我身边,这样就能更近地观察我,他的手轻抚着我的脸颊:“那你为什么没有发疯呢?你是怎么活下来的?难道你没有想到自杀?你肯定有着最强大的求生欲望。”

我抿起嘴巴,我敢告诉他吗?现在就说?

当我还在脑海中搜寻合适的词语来表达时,音乐突然变得伤感起来。接着,阿布拉姆搂着我,把我抱在他的身前,声音沙哑地说:“我多希望,当时我可以在场,把你救出来;我多希望,当时我知道你关在哪里。”

“没人会知道的,”我低声说,“但是谢谢你。”我也开始搂着他。接下来,我们被舒缓的音乐和柔软的皮沙发包围,我们享受这亲密的时刻。让我有点吃惊的是,和他的这次接吻,感觉既新鲜,又美好。从来没有谁的吻能带给我这种感觉,这个温柔、绅士、保护欲强烈的男孩想和我进一步发展,尽管他很清楚我曾经遭受过多大的痛苦。

幸福的泪水从我眼角流下。他品尝到泪水的味道,然后坐起来,一脸疑惑地看着我说:“怎么了?我很抱歉,是不是太过头了?”

我笑了,擦了擦泪流不止的眼睛。“我只是觉得很开心,很幸运,”我说道,“你如此完美,如此真实,我好像在做梦一样。”

他脸红了,开心地笑着。我把他的头拉在身前,想从他那里得到更多快乐,更多幸运。当我们在一起亲密时,时间好像都被蒸发了。

壁炉上方的时钟敲了十一下,他把我轻轻推开。“哦,老天,怎么已经这么晚了?我得在他们回来之前离开。安琪,因为你懂的,如果你继续那样望着我,我会忍不住留下来一直吻你的。我怕他们会突然进来,发现我们。”

“哦,我们的约会……对不起。”安琪说。

“现在,你傻了吧,我不会因为今晚的事情而让你陪我看一场电影或者吃爆米花。我是说真的,你明天有时间吗?我们一起去吃比萨?或者参加一些其他活动,打保龄球去?”

“我可是保龄球高手,至少以前一直是。”我提醒他,然后在沙发上扭了扭身。

“哦,要是你真有那么厉害,那我可惨了。”

我尽量控制自己,不再表现得那么狂妄:“六点钟来接我行吗?”

“没问题,很乐意。”他说。当我们走到大门口时,他一只手搂着我的腰,夹克披在肩上。他穿好外套,靠在我身上,把我整个人都抱在他怀里,深情一吻。不知不觉,那一吻竟然直到钟表再次敲响才停止,这时候已经十一点十五分了。那一刻,我头晕目眩,几乎喘不过气来。

我看着他开车离开,然后走进卧室看看萨米睡得如何。他翻过身,现在是面朝上睡觉,把所有被子都踢开了。我重新给他盖好被子,格子毛毯卷成一团,我轻轻把它抚平。丝质的毛毯又让我有点晕眩,看着萨米熟睡的样子,吸气呼气,胸脯一起一伏。

车库的开门声将我惊醒,我赶紧跑到厨房,准备迎接哈里斯夫妇。

“哦,安琪!”哈里斯夫人说,“很抱歉,我们回来这么晚,我们玩过了头。”

“没关系,”我说,“我和萨米度过了一个美妙的夜晚,他竟然迈出了人生的第一步!”

“噢!太好了!”她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亲爱的,你听到了吗,你一定开心惨了吧?”她对刚刚进门的哈里斯医生说道,“我们的小宝贝竟然学会站起来走路了!”

“嘿!太棒了!”他大喜过望,开心地抱着哈里斯夫人庆祝,“我已经迫不及待看到明早的萨米了!明天是周六。安琪,我把你送回家吧?哈里斯夫人给你讲了吗?今晚有好多经典曲子,大家跳得非常开心,把时间都忘记了。”

钟表提醒大家,现在已经一点钟了,仿佛一个大大的惊叹号,表达着他们的歉意!

一点了?哦,怎么我也没发现时间过得如此之快?我是在婴儿床边睡着了吗?

周六早晨本应该是赖床时间,醒来时应该精神抖擞。然而,母亲已经第三次将我摇醒,此时已经下午两点半了,而我的眼皮仿佛砂纸一般沉重。一开始,我还想死赖着不起,但是母亲紧接着“威胁”我说,如果我不起床,下次就不要去邻居家照看小孩了。想到一张张百元大钞在我钱包里又新又脆的响声(哈里斯医生昨晚解释说,如果过了午夜,会给我双倍的薪水,于是他把两份薪水塞进我手里),我要证明,我能够做到。再说,我已经连续睡了十二个小时了,我应该立刻从床上跳起来才对。

我拉开窗帘,迎接崭新一天下午的到来。当我走到窗边,我偶然发现,摇椅又被移动过,顿时,我的胃又翻腾起来。昨天夜里,摇椅显然又被人移动过了。正常情况下叠好放在摇椅上的毛毯被卷成了香肠状,而地毯上留下了明显的拖曳痕迹。我摸了摸坐垫,惊讶地发现,上面依旧有余温。

该死,看来有一个疯狂迷恋摇椅的人,和其他几个人格不是一起的,而她现在还在我脑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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