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亲爱的,安琪,冷静,没事的。”母亲隔着厚厚的蓝色毛巾安慰着安琪,“来得真不是时候,你正式从女孩变为女人了。”

浴室的最后一滴水已经流干,安琪全身还在颤抖。她有一种不安的感觉,那些血看起来不只是她身体成熟的标志,这是某种信息的暗示,一个来自天使的信息。他们都在血中沐浴,想起那一幕,她心跳加速,肾上腺素激增。

“我必须给格兰特医生打电话。”也许,她的心理医生可以帮助她弄清楚刚才发生的事情。不管那是什么东西,反正很不吉利。这一点,毫无疑问。

“你有什么不安的啊?”母亲说,“我们从来不会在没有预约的前提下,去打扰她。”

“想想你给了她多少钱,你就知道这叫不叫打扰了。”安琪厉声说道,“她说,如果我出现副作用等不良症状,她可以随时接受拜访。现在,我就遇到了这些问题。”

“好吧,那倒是。”母亲有点犹豫,“你是不是有什么想跟我谈的?”

“没有,妈妈。”她可不打算和母亲分享她的疑虑。

她回到房间,抓着母亲刚才默默递给她的卫生棉。再从房间出来时,她已经穿好了,母亲正在主卧打电话。“不,我很抱歉,”她说着,看到安琪从门外向里看,她用指头压在嘴唇上,“不,不予评论……不,我们会在今天对外发布一个公开声明……是的,没错。九月十八日……如果是你,你怎么看?……因为我们需要保守隐私,我们一直需要,请不要再给我们打电话了。”

她摔了电话说:“该死的记者。”

“什么事?”

母亲轻抚着安琪的鬈发说:“哦,就是一些提问,这是今天打来的第三个电话了。”

安琪心跳加速:“他们都问些什么?”

“都是些不着边的东西,”母亲说,“很愚蠢的问题,你都不想知道。”

“不,我想知道,我今天上学还得躲着他们,所以需要做好准备。”

母亲不耐烦地大声说道:“你只要回答他们‘不方便评论’就行了。”

“妈妈,你快说吧,到底问了什么。”

母亲瘫坐在一张椅子上,来回用力地搓着颧骨,手指在脸上掐出了红色的痕迹。“他们想知道,为什么在你刚回来的时候,我们没有通知媒体。为什么失踪的女孩回到家中,我们却没有对外公布消息。他们还想知道,是否我们在故意隐藏什么。”

安琪的心跳骤停了一下:“例如呢?”她的眼神有那么一瞬间暗淡下来,但是又强行振作起来。没有人能够再占据她的位置,她必须解决这个问题。但是,她依然不能逃避那个画面——天使的双手满是鲜血。

她听到客厅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声音很大,情绪激动。

她和母亲赶紧下楼看是谁来了。原来,客厅挤满了警察。为什么他们还在这里?布罗根侦探正在打电话,父亲正在把客厅的窗帘拉起来。“卫星直播车,”安琪说,“就在外面的街道上。”

“太可笑了,”母亲说,“侦探,你能赶走这些人吗?”

正说着,门铃响了,一位警长起身去开门。

“赶走这些该死的记者,知道吗?”布罗根侦探对他说。他一手插在兜里,说:“我们已经呼叫了洛杉矶郡法医部门的调查小组来进行下一步处理。法医们会用特殊装备搜查每件物品,每个地点,以及那座坟墓。”

“坟墓!”母亲尖叫起来。

布罗根侦探表情痛苦,凝视着安琪说:“安琪克服一切困难,结果逃了出来,这点你们是知道的。”

安琪有点畏缩,试着鼓起勇气,但是一种奇怪的感觉始终在她体内流动。她刻意躲开布罗根侦探略带同情的眼神,有点难以接受。

布罗根侦探却误会了。他一只手扶着安琪的肩膀说:“很抱歉,安琪,记者进来之前,你还有什么有用的信息想要告诉我们吗?如果你不介意,等警方调查完之后,我可以带你过去——看看有什么东西能够触发你的记忆。或者,可以让你的分裂人格说出更多的秘密。反正只要能够帮我们找到这个家伙的任何信息,我们都需要。”

她膝盖有点发软,双脚有种想逃的冲动。她勉强地耸耸肩,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其实,我不觉得这样做能派上什么用场,因为我压根儿什么都记不起来。”她没说错,她记不起来任何事,但是有一个人记得——天使。天使的双手沾满了鲜血,请求安琪帮助他现身,并且在开始影响到单纯的安琪之前,将自己除掉。哦,天哪,就算她除掉天使,那些骇人的画面依旧会留存在她的脑海中。

她的双手在蓝色牛仔裤上不停地摩擦。

布罗根侦探略微眯起双眼,说:“好的,没问题,我会再和你联系。”

“那些媒体记者怎么办?今天下午,满校园都是他们的身影。现在他们就在门外的草坪上,和我真是形影不离,是吧?”

“别给他们透露任何信息,”布罗根侦探说,“如果他们逼得你迫不得已要说的话,打我电话。”他离开了,屋内一片死寂。

格雷格和丽薇已经公开对安琪宣战——打电话把媒体都叫来,让安琪一周都不得安宁,而这只是他们计划的第一步。接下来,安琪的电话号码竟然出现在学校公共卫生间的墙壁上,男女卫生间都有。上面画着不堪入目的图画,旁边还有文字描述,这显然是一种污蔑,甚至有点令人作呕。

安琪每天带着一小罐红色喷剂,走到哪里喷到哪里。她不允许那些不堪入目的图画和恶心的描述出现在公开场合。她希望能够在校园里认识更多的好朋友,这样就能有更多的支持者,换句话说,有更多的人意识到这些图画和文字都是对她的一种污蔑和诽谤。但是现在看来,安琪在学校里是个新人,格雷格和丽薇才有机可乘,对大家说什么,大家基本上就信什么。

她和麻风病患者凯蒂的友谊,看起来起不到什么作用,但是她绝不会抛弃这位好友。凯蒂每天都把安琪从“水”里拖出来,提醒安琪要时刻振作,大喊着:“振作起来,深呼吸!”虽说是个比喻,但现实确实如此。

“你看到楼梯间的那个新涂鸦了吗?”安琪问,双手从额头开始,将头发向后一遍又一遍地抓弄着。自从小木屋被发现之后,她这一周几乎没有碰过午餐。

凯蒂翻了个白眼,说:“呃,那种画太不现实了吧,不会有人信的。”

安琪叹了一口气。

“会过去的,”凯蒂安慰她说,“我也被这么恶搞过。更可恨的是,暑假期间,这帮孩子还会给你重新画一遍,你跑去再喷涂一遍,这下咱们学校看起来好像长了水痘似的。”

“我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人会是丽薇?我可以理解格雷格那么恼火的原因,但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他还帮着丽薇来污蔑我?这下,她赢了,她得到了格雷格,而且……我和她过去还是朋友。”

“把格雷格抢到手以后,她要通过这种方式来向所有人证明,她最终抢到了格雷格,而不会让人觉得,好像她在吃你的剩饭一样。所以,她修改了故事情节,原本是你甩了格雷格,现在变成了格雷格抛弃了你,因为你是个狐狸精——不好意思,丽薇是这么写的。”

“真是个悲剧,你说,这事要闹多久?”

“嘿,放轻松点,”凯蒂说,“还有几个小时,大家最爱的感恩节五天假期就要来了,他们没心思继续做下去。”

“我表示怀疑,”安琪说,“他们吃完火鸡和南瓜派后,还是会做那些卑鄙的事情。”

该死的感恩节周末。格兰特医生也有安排,她要开车回乡下的妹妹家。尽管安琪央求再三,想要尽快把大脑内的天使删除,格兰特医生还是告诉她说,下一次手术的时间,最早也要等到感恩节假期后的那个周一,因为节假日期间,实验仪器全部停止运作。所以,安琪只能一个人忧心忡忡,同老母鸡下蛋前的心情如出一辙。而布罗根侦探随时都有可能编织一个故事出来,不管是真是假。

案情可能是这样展开的。安琪显然曾经在那间小木屋里生活过——从满地的毛发和皮肤纤维可以判断。她从现场拿走一把剃须刀,地上躺着一具尸体,喉咙被割开,手腕被割断,身上被刺成了马蜂窝,或者还有其他任何可能导致死亡的尖锐利器——当然只有安琪知道真相了。接着,所有的DNA化验结果表明,这个男人和安琪住在这间小木屋里。一切证据表明,安琪杀害了绑架她的人(没有人会责怪她),然后假装患了失忆症和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以此为借口,来逃避自己杀害绑架者的罪责。警方会对安琪进行测谎仪测试,也可能再次将她催眠,逼迫天使认罪。

迟早有一天会真相大白。就算天使的行为被判正当防卫、过失杀人或者其他,其他人今后看她的眼光也必将大为不同,她的生活就这么毁了。一切来得那么突然,她已经感觉到暴风骤雨即将到来。

凯蒂在安琪面前打了几个响指:“嘿,发什么呆!你又陷入自怨自艾的状态了。”

“没有自怨自艾,”安琪说,“我只是把所有细节回想一遍。”

“那两个帅哥今晚想约咱们,但是你要一直是这副要上吊的德行,可别去了。我会带你的一个人格替身去,他们谁最有趣来着?”

“你觉得谁最有趣,谁就最有趣。”安琪说,“要是你想玩毛绒玩具或者过家家,我建议你去找告密者,她是个六岁的小女孩。如果你想找一位挥舞着燃烧的银剑、满脑子都是复仇的家伙,天使是最佳人选,他还挺符合你的作风。但他是个男的,恐怕阿布拉姆不会同意吧。要是找一位厨艺高超,可以在炉灶上煮饭的人,那非女童军莫属。”

“哦,我的妈呀,”凯蒂说,“我还是带你去好了,只是你得注意你的情绪。”

安琪愁眉不展地说:“好吧,我尽量吧。”

不过,那天下午安琪在家里听到的消息,并没有让她放轻松,反而更加沉重。原来,奶奶和比尔蜀黍要来家里一起吃感恩节大餐!

“妈妈,可不可以就我们一家三口吃感恩节大餐?”安琪请求道,“主要是因为,这是我离开你们那么久之后的第一个感恩节,能不能就咱们家自己高兴一下?”

“这也是你爷爷去世之后,你奶奶过的第一个感恩节,”母亲提醒她说,“她需要我们。”

“那爸爸是不是可以去接她?或者让她坐公共汽车过来?”

“安琪拉·格拉西,你没事吧?”母亲说,“你比尔蜀黍会带她来的。”

“但是……”安琪不知如何开口,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或者说,她找不到一个合理的词语表达,她到底有多不愿意看到比尔蜀黍。唯一值得安慰的是,这次她会有心理准备,她绝对不允许自己单独和比尔蜀黍待着,绝对不能重蹈覆辙。

八点钟,帅哥们的车停在车库前的车道上。安琪有点纳闷,他俩是如何处理谁开车的事的,因为这对双胞胎兄弟几乎形影不离。“阿里比我早生二十六分钟,”阿布拉姆告诉她,“所以他是哥哥,但是如果我先抢到了钥匙,我才不会妥协。”他在安琪眼前晃了晃那把钥匙。

阿里和凯蒂舒服地在后排中间位置依偎着,看起来,阿里并不反对前排有位司机在看着。安琪扣上安全带,扭过头去说了声:“嘿!”

“心情好点没?”凯蒂问。

安琪勉强挤出一点笑容:“还需努力。”

阿布拉姆把右手搭在安琪肩膀上,用一种接近摇滚男声的音调,模仿滚石乐队主唱米克·杰格的腔调说:“安琪啊安琪,什么时候才能云开雾散呢?”

安琪瞬间羞红了脸,咯咯地笑道:“拜托,那是一首悲伤的情歌吧?”

“那要看你从什么角度来评价了。当然,整首歌的基调有点忧伤,但是想想副歌部分。”他身体前倾,对着她耳朵低声唱:“活——着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

“是的,毫无疑问,从这个角度看,肯定要比其他角度积极乐观得多。”

阿布拉姆突然坐直,一脸懊悔的样子:“哦,原谅我。”

“怎么了?哦,”安琪在他胳膊上轻轻拍了一下,“别担心,正如某人曾经说过,‘我的死亡谣言被无限夸大’。”

“我觉得是马克·吐温。”阿里说。

阿布拉姆看起来还在为刚才所说的愚蠢的胡话而自责。

安琪发现,此时的她似乎转换了角色,这次要来安慰别人,给别人带来希望,这种感觉让她沉重的心情顿时好了许多。

他们偷偷溜进了限制级电影院——当然,对两位帅哥来说,不能算“溜”,但是对安琪和凯蒂来说却是如此,毕竟,他们四个都未满十七岁。不知道是通过何种魔法,是格兰特医生的昂贵治疗,还是凯蒂的免费安慰?安琪的心智逐渐赶上了自己的身体年龄

。所以,在和男孩一起看一部间谍惊悚片时,她也不会感到尴尬。实际上,她反而还很期待和男孩一起看。阿布拉姆非常贴心,对两人之间关系的发展速度拿捏得很到位。一旦两人之间没有火花,他应该很快会把重心转移到学习上去。

刚刚吃过晚餐,安琪并不饿,但是她必须要吃阿布拉姆买给她的爆米花,这样他们在黑暗中才能有借口手指相碰。不远处,凯蒂压根儿没看电影,静静地沉醉在阿里的温柔乡中。爆米花快吃完了,阿布拉姆把垃圾处理好,然后伸出他的长胳膊搂住安琪。在那一刻,安琪舒适地躺在他的怀里。她突然想起,上次在阿布拉姆面前,她被狐狸精控制,跳了一段舞,然后就是按这个动作躺在了他怀里。哦,天哪,安琪在黑暗中红透了脸。他会怎么看待那段舞呢?如果现在向他解释“我不是那种女孩”的话,那接下来,她需要用更多的理由来解释这件事情。所以,他要是不提,就像现在这样,保持沉默即可。

电影结束后,他们又去吃冰激凌。所以,安琪到家时,已经是午夜时分。阿布拉姆陪她走到家门口,她蹲下来,在垫子下面翻找钥匙。

“今天,我很开心。”她一边开门,一边对阿布拉姆说。

“我也是。”

他轻轻地吻了安琪脸颊一下,然后低下头,不敢看她的眼睛。“谢谢你今天陪我出来玩,希望你不介意遇到的是双胞胎中那个害羞、愚笨的弟弟。”他回头看着车里的那一对,说道。可怜的阿布拉姆,今天不仅一路充当司机的角色,还不能随便看后视镜。

安琪搂着他的胳膊说:“不会,一点都不介意。你就是我要的那一款。”

他紧绷的肩膀瞬间舒缓许多:“啊,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上一次……呃,我想知道……我希望,我的表现没有让你失望。”

哦,该死的,这事他还是提了。“那不是我,”安琪说,“那是我身体中的另一个女孩。你知道我们当时想要的是什么,仅仅是一个拥抱而已。所以,我还得谢谢你,当时那么羞涩,那么愚笨。”她靠在他身上,给他轻轻一吻。他身上闻起来很清新,还有一股胡椒味。

想起他刚才那疑惑和惊讶的表情,走上楼梯的安琪不禁笑出声来。这是属于她的一场再正常不过的约会,她没有晕倒,没有恍惚,应该算一次小小的胜利吧。

早上醒来,她还沉浸在昨晚的美梦之中。她从温暖的被窝里爬起来,洗了个热水澡,然后走下楼。厨房里,母亲将调好料的火鸡放入烤箱中,台面上摆着一个还在放凉的苹果派。安琪向窗外一瞥,不禁喜从心来,因为屋外没有一个媒体记者,看来大家都在感恩节这一天回家过节了。街上没有卫星直播车和记者的身影,大家看游行的看游行,看球赛的看球赛。

“需要帮忙吗?”她问,“你在做什么?”

“外面的脆皮,”母亲说,“你知道的,有人喜欢夹着它当馅儿吃,也有人喜欢把它放在表面当脆皮吃。还要做蔓越莓酥皮馅饼。”

安琪拿起填料包,看了看后面的说明:首先要熔化大量黄油,把洋葱片和芹菜放在一起爆炒,然后和调好味的油炸面包块调和,再倒入浓汤保持足够的水分。“小意思,”她说,“让我来。”无意间发现一个自信又能干的自己,这种感觉非常妙。她会做填料这样的活儿,因为女童军在她大脑中给予指导。

“太棒了,安琪。”母亲说,“我老实跟你讲,你会读书,你就会做饭,但是你一直不听我的,不愿意尝试……当然,这是过去的事。”

此时,安琪并不在乎母亲慌张的表情。“是的,我以前是那样。但是后来,我不得不学会很多实际的生活技能,其实这也是被绑架的一大好处,难道不是吗?我没指望得到更多好处,仅此而已。”

“呃,是的。”母亲痛苦地说,“对了,要不要做水果沙拉?”

“先让我看看有什么水果吧。”安琪说,“做,是没问题的。”

母亲把放在角落里的水果罐头指给她看——有桃子、梨子、杏子,还有架子上的香蕉,以及两个青苹果。“菜板在抽屉里,切菜刀就在你旁边。”

安琪找到一个手动开罐器,然后把水果切条的切条,切块的切块,再一起放在一个大碗内。她干得如此投入,以至于门铃响了都没听到。她只是知道,身后站着一个又高又壮的人。是比尔蜀黍,她清楚地记得他的味道。他双手放在安琪腰间,奶奶在不远处和母亲问好,母亲小心翼翼,生怕面粉会蹭在奶奶身上。

“好香啊,安琪!”比尔蜀黍说,但是,他的鼻子却在安琪的发梢嗅来嗅去,“嘿,宝贝,扭过来跟你比尔蜀黍问好。”

安琪开始感到皮肤刺痛,不是因为她自己的痛苦回忆,而是因为他们经历的一切都浮上水面。她用力将那些记忆按下去,她相信自己可以处理好这件事。

“你别挤我,我可是一个拿着利刃的女人,”她用一种开玩笑的语气警告他,“最好别乱动哦。”

他轻声地笑了起来,往后退了一步。

奶奶小声提醒他:“比尔,亲爱的,别在这儿碍事,滚出去,人家在辛苦给你做饭。我听见房间里有人在欢呼呢,去和你哥看球去。”

“遵命,女士!”比尔窃笑,“一会儿再来烦你,安琪。”

这是她在幻想,还是他给她留下的一个暗示?该死的,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撒野。他总是这样推她吗?她实在记不起来了。

她试着忘记被那双肮脏的手触碰的感觉,她可以的。她向自己脑中发送了一个指令,希望告密者能够及时收到。今天你不必出来,亲爱的。我不会让他得逞。

她和母亲、奶奶一起待在厨房做饭,把最棒的瓷器和玻璃餐具摆放好,然后开始洗衣服——她找各种事情来做,只要能够避开他就好。

大家在吃晚餐的时候都显得格外轻松,之前一直是这样的吗?比尔从开饭起就盯着安琪不放,而且其他人都没注意到这点。她开始为告密者心疼——对这个小女孩来说,这是多么孤独、多么可怕、多么不公平啊。

安琪用叉子挑着盘子中的食物,迫使自己多吃一些,免得引起他的怀疑。终于,比尔说他实在吃不下的时候,奶奶主动提出要去洗盘子。

“别逗了,妈,”母亲说,“安琪和我洗就行了。”

比尔起身说:“我帮你们擦盘子如何?这样会不会快一点?”

母亲开心地笑着说:“好啊,当然会啦,我们走吧。”

母亲丢给他一块擦碗布,然后对安琪说:“他应该会很郁闷吧,安琪?平时,很少有男人帮忙洗盘子的。”

“是的,大部分都不洗。”安琪说。坏事了,他这是在等待机会。

母亲张大嘴笑着说:“他这样做,可是符合很多女孩心中的理想丈夫的形象哦。”

安琪肚子有点难受,她极力克制自己。

比尔轻蔑地回答:“安琪是我最喜欢的好女孩。你知道的啊,麦姬。”

母亲一如既往地被他的外表所欺骗,开心地从他手中接过了擦碗布。

安琪的面容映在洗碗机上,皱着眉头想,他好狡猾,他知道如何蒙骗这些人,也许他一直都是这么干的。瓷盘在泡沫中叮当作响。

“安琪,小心点。”母亲说,“不然咱俩换一下位置,你来擦干,然后放好?”

不,她不想和比尔蜀黍有任何的眼神交会。很容易就能找到一个拒绝的理由,她得先把手中那些易碎的瓷盘洗干净。她用热水把盘子一个一个洗净,然后规整地放在架子上。母亲和比尔在旁边负责接盘子,然后擦干。

“对了,学校那边怎么样?”他一本正经地问。

“不错。”她小声回答。

“不错?就这样?”

安琪想象着他跟母亲说“小屁孩”的表情,他的声音让她很别扭。

母亲用唱歌般愉快的语调,不知所以地泄露了更多信息:“安琪谈恋爱了。”

安琪听到他深呼一口气,听似舒缓,实则危险,但是他却用一种天真无邪的声音问:“安琪,真的吗?怎么没听你跟我讲过呢?”然后,他表现出很受伤的样子,说,“我以为你是我的呢!”

母亲此时插了一句,简直是火上浇油:“嗯,她肯定是不好意思说吧。除了那次舞会,他们只出去过一次。那个男孩叫阿布拉姆。”她用一口异国腔调讲出那个名字,特别是卷舌的“拉”,拖得很长很长,“是个帅小伙。安琪还说,他很聪明,正在申请哈佛级别的大学。”

她话语中的骄傲让安琪几乎尖叫出来:闭嘴!妈!给我闭嘴!比尔没上过大学,他不想听到安琪男朋友如何如何优秀的话。当然,安琪也不想听。她只是低着头,默默地洗盘子,递高脚杯。

母亲端起一摞晚餐盘和面包盘,说:“我放盘子去。”然后向餐厅走去。

母亲刚刚转身离开,比尔就贴了上来,把安琪挤压在水槽边。他从后面抱着她,安琪顿时愣住了。

“有男朋友了,嗯?”他贴在她耳边说。

安琪觉得心里有一股无形的压力,越来越大,夹杂着阵阵疼痛。一个声音从脑中传来:赶快藏起来。

“不要!”她大声喊道。告密者回应道:我不要被带走,赶紧住手!住手!

比尔听到安琪的那声“不要”,鼻子贴得更近了。他在不断挑战她的极限。

她脑中传来了越来越大声的呼叫:快走!快走!现在就走!

“不要!”她再一次喊了出来,“住手!”

母亲转过身来,反应稍显迟钝,比尔闪电般又回到擦盘子的状态。他的手早已拿开,但是她的身体还在痛,体内荡漾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感觉。尽管极力克制自己,她的身体还是出现了不良反应。

安琪把双手浸入凉水中,胳膊上出现了红色的血点,好像被油烫伤似的。她摸了摸,没有任何感觉。

母亲两只手紧紧抓起四个高脚杯,朝着餐厅放盘子的柜子走去,杯子相碰时发出悦耳的叮当声。她扭过头来吩咐道:“你们俩把剩下的盘子都洗了。”

比尔又来到安琪身后。他轻轻撩起安琪脸颊的头发,在耳根吻了一下:“我们一会儿溜出去玩吧。”

安琪颤抖着身体,突然转过身,手中握着叉子说:“不,我不去。”她咬牙切齿地继续说,“永远不会再发生。把你的脏手从她身上拿开。”她把尖锐的叉子在他鼻子下方晃了晃。

“你没事吧?”他小声说,伸出一根手指,做出“嘘”的动作。他慌张地盯着餐厅的门。

“她回来了,她要掌控自己。”安琪说,声音低沉,怪异。

“好了,宝贝安琪,别吓唬蜀黍了。上次你还对我那么投入,好了,宝贝。”他握着她的肩膀,臀部扭了扭,说,“你没必要把我们的事情告诉你的小男朋友。”

安琪战栗着。无形的翅膀在她背后张开,她紧紧控制住内心,但是随着威胁指数的升高,天使被唤醒了,金刚怒目般地出场了。这时,客厅传来母亲的声音:“有人想要喝咖啡吗?米基?妈?我去烧一壶。半场几比几了?”

安琪竖起耳朵仔细听。

不过令人扫兴的是,其他房间并没有传来让安琪惊喜的声音——父亲依然在电视前看球,大呼小叫;奶奶说,如果可以的话,她想要脱因咖啡——这么晚了,她不能喝带咖啡因的咖啡,不然整晚就别想睡觉了。

安琪的听力突然恐怖地被放大,她的意识脱离房间,飞向远方,内心世界则支离破碎。在这个男人面前,安琪体内的一部分是那个颤抖的小女孩,那个比尔蜀黍喜爱的小女孩。她任由他支配,只是为了避免告密的惩罚。安琪的另一部分,是那个背上长有一双巨大翅膀的天使,腰间挎着一把长剑,蓄势待发。还有一部分,她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切的发生,她也不清楚自己的真实身份。

“这样才对嘛,”比尔叹了口气说,“这才是我的好女孩,我的美女,你想要这样的生活。”

安琪缓过神来,发现她的双手正在他的T恤下游移,于是她用力揪了一把胸毛。“去死吧!”她尖叫。

“该死!”比尔乱叫着,举起他巨大的拳头。

母亲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安琪?你没事吧?”

安琪举起胳膊,挡着自己的脸。他一把捏住安琪的手腕,扣得很紧,她的手顿时麻木。“别……给我……说……话。”他的嘴距离安琪很近,吐沫星子溅了她一脸。

这时,天使低沉的声音又出现了:“我不允许。”

“你说什么?”比尔一脸疑惑,暂时的犹豫后来被证明是个天大的错误。

天使先用右手把比尔的手扭开,左手把比尔紧握安琪胳膊的手掰开。比尔吓得右臂缩回去。天使抓住他的手指,用力向外掰,顿时传来了骨骼扭曲的声响。

比尔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被掰变形的手,喘着气大声叫道:“怎么回事,你个臭女人!”

他用另一只手挥起拳头向安琪打去。被天使控制的安琪抓起台子上的叉子,猛地扎进了他的胳膊。她听到尖锐的叉子划过骨头的声音,心中洋溢起一波又一波复仇的胜利感。

比尔的喊叫招来了客厅里的所有人。“你们看她做了什么!她做了什么!她就是个疯子!”

她的父母傻站在那里,面对这个完全陌生的女儿。她的眼中闪烁着天使那刚毅、闪亮的光芒,以及他那坚硬下巴的轮廓。

安琪信心大涨。以后,他再也不会碰她了。她自由了。天使笑了。

你的胜利其实非常短暂。不一会儿,你的父亲把你制伏,压在地上,喊叫着:“麦姬!给我叫医生!不,打911!她已经完全崩溃!”

安琪,你艰难地呼吸着,想给大家一个解释,但是你父亲的这一手让你实在说不出话来。你只顾着大口喘气,像一条离开水的鱼。

你头顶上,奶奶拿着一条干净毛巾给比尔简单地止血。“哦,比尔,你真走运,还好没伤到要害部位。”

父亲的呼吸紧张而急促,胸口上下起伏。“感谢老天,还好她抓的是吃饭用的叉子,要是切肉用的刀子就完了。”他说着,用尽全身力量,按着你的肩膀,把你压在厨房的地板上,动弹不得。

你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能躺在那里喘气。奶奶的脸上写满了憎恨和恐惧。你用祈求的眼神望着正在拨打电话的母亲,她向你伸出手,父亲立刻阻止。

“麦姬,让开!”父亲疯狂地吼叫,嗓子都快喊破了。他按着你的那双手,出乎意料地用力,继续喊道:“谁知道她会对你和孩子做出什么事来!我就知道总有这么一天的,我之前感觉到的……她如此异常的冷静……就等着爆发的那一刻。”

你终于缓过劲来,能开口说话了:“爸爸,求你,让我解释。”

父亲转过头,第一次这样直视着你,他已经快说不出话了:“什么……天使?”

“不是的,爸爸,天使已经走了。现在是我,安琪。”你想尽办法让他明白真相。

比尔包扎好的胳膊从身后搂着父亲的肩膀,两个人的身影压在你上方,他说:“她差点儿弄死我。她竟然刺进了我的动脉,而且指头都被她掰断了。”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但是眼中迸发着复仇的怒火。你扭转了脸庞,和父亲的第一次眼神交会就这样结束了。

“把她捆起来,让她冷静。”比尔命令道。

父亲用力更狠,将你压得更紧。汗水从他的额头向下流,嘴巴在暗红色的脸庞上像一道苍白的裂痕。他看起来好像中暑一样,指头狠狠掐着你的肩膀,留下一道道血痕。

你虚弱地扭动着,试图逃脱他的钳制。

“他们很快就到,”母亲说,“安琪,亲爱的,撑住,救助人员马上就到。”她再一次伸出手,但是看到怒目而视的父亲,又缩了回去。她朝屋外四处张望:“谢天谢地,还好今天没有什么卫星直播车,不然救护车的出现又要惊起一番波澜。”

“救护车?”你尖叫着,“我没事,我不需要救护车。”然后你喋喋不休地说,“也许,需要救护车的人,是比尔蜀黍那个变态!是的,我希望他也来一辆。”这一句话说出了告密者的心声,在生命的转折点上,安琪让她非常开心。“现在,谁还想惹麻烦?”她奚落着大家。

“哦,让她起来吧。让我抱着她就行。”母亲请求着。

“麦姬,拜托,别……我刚刚把她制伏。”

“爸爸,你弄疼我了。”你哀求着。

眼泪在他的眼眶打转,他的双手慢慢松开,但还是按着你不放。

比尔一脸虚伪地看着你,假装表示同情:“可怜的孩子,完全精神崩溃了。我看到过,有人在战争之后会变成这样,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说过什么。”

天使又冲到了最前面,低沉的号叫声瞬间划破屋内疑虑的空气:“你这个撒谎的畜生,你骚扰她多少年了?”说着,他重获力量,从你父亲的手中挣脱。他跳起身来,怒发冲冠。他习惯性地摸向腰间,准备拔出银剑,但是你的腰间只有一根皮带。他黑色的双眼紧盯着水槽边的刀架。

“她在说些什么?”奶奶质问着。

天使伸出手,向刀架走去。

“大家小心!”比尔尖叫着,“都退出去,我来抓她!”

屋外响起救护车的鸣笛声,母亲向门外跑去。

比尔向你扑来,向天使扑来,向告密者扑来,向他们的所有混合体扑来。他冲着你肚子就是一拳,然后把你的双手扭在身后。“镇静剂!”他朝着救护人员叫嚷着。

我们感觉,胳膊上被扎了一针。所有人都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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