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醒来,安琪躺在一张白净的床上。干净洁白的屋内,挂着绿色的窗帘。她感到沮丧,又有点空虚,她这是在哪儿呢?她睁开蒙眬的双眼,几秒钟后,将注意力集中在床边的一把椅子上。一个女人睡在上面,脑袋歪在一边。“妈妈?”安琪嘴唇干涩,沙哑地说道。

母亲从椅子上一跃而起,走到安琪身边,紧紧握着她的手。她发现自己的手腕上绑着柔软的胶带,行动非常不便。她几乎感觉不到眼角流下的泪水。“发生了什么?我到底做了什么?我被抓了吗?”

母亲摸着她的额头说:“亲爱的,没有。你只是在住院观察,某件事触发了你的暴力反应,考虑到你可能会伤害到自己或者其他人,你得像这样冷静几天。格兰特医生从她妹妹家赶了回来,她真是个好人,他们帮你进行了下一阶段的治疗。”

“她还在这儿吗?”安琪迫切想和她见面,梳理一下之前发生过的事情。

母亲抬起手臂看了看表:“她说很快就会回来查看你的病情,我猜她可能喝咖啡去了。我们守在你身旁已经很久了。”

安琪脸部肌肉抽搐了一下:“对不起,妈妈。”

“没事,比尔蜀黍的胳膊还好没什么大碍,你应该庆幸,你没有刺中神经或动脉,他只需要缝两针,吃点抗生素,然后包扎包扎就行了。当然,受伤的手指恢复起来可能要花更长时间,医生说让我们放心。”

安琪面色铁青,一句话也不说。

“安琪,你不会不高兴吧?那些都不是什么致命伤,他也原谅了你。”

安琪的胃部在翻腾。“他原谅我?”她郁闷地撕扯着手腕上的胶条,“该死的畜生!”

“冷静点,安琪。否则我会再给你来一针镇静剂。”母亲警告她。

安琪呆住。“妈妈,那个畜生性骚扰我很多年了,每次他都假借照顾我的名义来侵犯我。我回来后的那一周,他还侵犯过我一次。他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我不知道怎么向你和爸爸解释。”

母亲表情舒缓,这并不是安琪想要看到的,她开口说:“可怜的孩子,比尔蜀黍说是你搞混了,你把他当成了那个绑架你、侵犯你的男人。”她用手托着安琪的下巴说,“还记得吗?那个罪犯,显然不是你比尔蜀黍。”

哦,那个狡猾的畜生!她泪流满面,但那是其他人的眼泪,不是安琪的,她已经虚脱到哭不出来了。“妈妈,你到底听懂了没?我说的就是我曾经爱着的和信任的比尔,但是就是他,那个畜生,常年强暴和虐待我!”

母亲轻轻摇了摇头,说:“那年,你才六岁,亲爱的。比尔当时还是个小男孩,你的意思,从那时起,他每周五就来侵犯你,而且持续了四年时间?”

“是的。”

母亲轻轻摇了摇头,看起来再也听不下去了:“那你为什么从来没说过?也没有暗示过我们?为什么从没反对过出门?你为什么不说呢?”

自从告密者的秘密泄露出去后,她就一直在问自己这个问题,她答道:“他让我发誓,绝不能泄密。”

“哦,亲爱的,你真的搞混了。”母亲焦虑地皱起眉头说,“我们的比尔永远不会做出伤害你的事情。你应该看到他有多关心你,哪怕他自己受了伤,也不忘关心你。你肯定是不知道哪根筋又不对了,你的两条记忆线交叉,弄混了。好了,就是这样。”

她伸手抚摸着安琪的头发。

安琪将母亲的手推开。她完全读得懂母亲笃定的表情——母亲完全相信他说的。该死,为什么母亲会相信他,而不是她的亲生女儿?安琪转到另一边,尽量不面对母亲,把脸陷进枕头里说:“我想见格兰特医生,请你离开。”

母亲发出一阵痛苦的喘息声,走了出去。

接下来的十分钟就像十小时那么煎熬。此时,四肢被缚的情况,让她不禁想起小老婆曾愤怒地给她描述过的囚禁画面,一幅幅从她脑海一闪而过。她试着寻找脑袋里的其他分裂人格,但是这个时候,他们可能害怕得藏在了角落里。脑袋里一片寂静,或许镇静剂也起到了一些作用。

最终,格兰特医生敲了敲门,走了进来。她坐在了刚才母亲所在的位置。“你一定被吓到了吧?”她说,“你的分裂人格公然出现在你家人面前,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你的记忆回潮吗?”

“现在说这事,我觉得我自己太蠢了,”安琪说,“要是我早点告诉你,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好吧,现在说吧。”格兰特医生说。这是格兰特医生最优秀的地方,她遇到任何事,不主观臆断,不责怪批评。“给我讲讲,我所不知道的事情吧!”

“你能不能给我松绑?我觉得一点安全感都没有。”

格兰特医生掀起毛毯一看,发现了安琪手脚上的胶条:“老天,当然可以,他们怎么能这么做?我没让他们这么干过。”

“我也可以保证你的人身安全,这周围可没有什么利刃。”

格兰特医生温柔地笑了。“是的,的确没有。”她把安琪右手腕上的胶条松开,说,“那么,开始讲吧。”

安琪感觉体内有一股力量,是告密者在压制自己不准泄密。她欲言又止地反复了几次,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安琪,虐待儿童罪,是少数几个不受医患保密协议限制的范畴。法院那边要求我在接下来的二十四小时内通报你的情况,你还想继续吗?”

她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是的,当然,继续。”安琪一股脑儿把告密者和比尔蜀黍的事情全盘托出。

格兰特医生咬了咬嘴唇说:“呃,我之前一直想不通,现在听你一说,还真的说得通。你的大脑已经产生了一个救生舱,创造新的分裂人格出来应对,是一种自然生成的防御机制。”

“是的,我完全明白。”安琪说,“所以,你相信我的话?”

“当然相信。”

“我爸妈不信,”安琪闷闷不乐地说,“他们宁愿相信比尔,认为我就是个疯子,你说可不可笑?”

“你想想,如果承认这个事实,他们的世界会完全崩溃。如果他们相信你说的是真的,那么他们会有沉重的罪恶感,因为是他们给了这种事情发生的可能性,他们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但是如果你愿意,我会和他们谈谈。”她抚了抚皱起的床单,“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真相的?”

安琪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我回来的第一周,也就是奶奶和比尔过来看望我的那次。我有近八个小时的失忆——我不知道原因。然后,几周之后,告密者给我留下了一条重要信息,要我帮她找一盘磁带。通过录音,她才把整件事情的经过告诉了我。”

“那你自己有印象吗?在那八个小时里?”医生问。

“没有,但是我确定,在那段时间里,他的行为把我体内的分裂人格逼了出来,然后被他一次又一次地欺负。”

“是她,还是你?”

安琪很快就明白医生想要问的是什么。“是她。我能给出的证据,只有我胳膊上那一丁点烫伤,其他什么都记不得了。”

格兰特医生眉头紧锁。“你有没有做什么防御措施?”她小心翼翼地问。

安琪的胃感觉急剧下坠。“哦,我的天哪,没有。稍等,我想起来了,我在那之后发现第一次月经来了。是的,在那之后很久才来。”

“你刚刚说,第一次?”

安琪羞红了脸说:“是的,我也没想到,竟然那个时候来,当时把我给吓坏了。”

格兰特医生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说:“好吧,其实不然。女童军曾经跟我说过,她有痛经和经期不规律的情况出现。”

“是吗?好吧,也许我应该谢天谢地,记不起那段经历。”安琪轻松地说。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单单这次对比尔反应如此激烈?”

安琪哼了一声:“好吧,一方面,告密者告诉我整件事情,差点儿没把我气死。于是,我决定不会让他靠近告密者,但是他如此高傲,如此自信,如此狡猾,他又开始故技重施,我实在是看不下去。另一方面,天使体察到我的痛苦,我的狂怒,他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其实,在告密者小的时候,整天一个人玩,那时天使并没有出现。”

“天使,你说的是那位极具防御机制的男性分裂人格吧?是的,我知道他一定会出来,因为你看起来不像是攻击别人的人。”

“我感觉得到,他在我体内挣扎着,想冲出来。这种感觉很奇怪,好像在争夺某种权力。”

格兰特医生侧耳倾听,表情很专注,没有再次打断她。

“告密者试图让我站在一边,这样她可以替我承受那些痛苦;天使让我不要挡道,他要好好教训比尔一番,让他记一辈子;我被卡在中间,保护着告密者。最终,天使赢了,他保护着我们。他总是不自觉地就要保护我们,是吧?我是说,保护我们,这是他诞生的理由。他代表力量,代表复仇,这是他唯一要做的事情。”

“没错,所以你希望下一个删除的分裂人格就是他,对吗?”

“我非常担心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她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想象着上面沾染着鲜血,“至于他做过什么事情,我曾经——你一定不会告诉别人,对吗?有关我们谈论的东西?”

“除非经过你的允许。”

安琪嗓音颤抖着说:“哪怕是刑事案件?”

“别告诉我你打算犯罪哦!”

安琪感觉有点不可思议,自己怎么会如此平静、淡然地提出这样的疑问。

“没有,怎么可能!格兰特医生,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身体里面潜藏着如此恐怖的暴力能量。昨天的事情,所有人都在场。”

格兰特医生仿佛若有所思,嗯了一声。

安琪喉咙干涩,说道:“你应该去看看我奶奶当时的表情。她完全被我吓傻了,父亲……更糟糕。他恨死我了,他恨分裂人格控制下的那个我。”

“所以,安琪,这不止涉及一起绑架案,你分裂人格的产生,应该是在很早以前了。”

安琪那苍白的手紧紧捏着床单。“爸爸再也不会相信他弟弟了。而我还不得不继续面对他,他应该很快就会找到复仇的机会。”

“安琪,不会的,我们会申请禁令保护你。相信我吧,现在你还有什么好怕的?”

安琪咬了咬嘴唇说:“可能,是刀子。也有可能,是他的胸脯。而且,如果接下来我没有很好地控制天使,那么他可能会把比尔给宰了,也许就在感恩节那天的厨房里。不假思索,毫不留情地宰了他。然后——”

安琪盯着她的双手,不知该说什么。唯一能说的一句话,也许就是“只有天使知道”。

“唉!”格兰特深深叹了一口气说,“恐怕你应该说他‘曾经知道’。当你被镇静剂搞得不省人事的时候,我给赫尔斯医生打了电话,我们决定提前对你进行本应安排在周一的删除手术治疗。这种情况下,你正求之不得呢。所以,你不用再害怕了,亲爱的。天使,消失了。”

安琪感觉到体内有一股力量,几乎要把自己撕裂。她听到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这还是你吗?感觉更像一个陌生人。

但是安琪很好地把这一面伪装了起来,扭过头去,对着墙哭了起来。

医院的味道闻起来给人一种奇异的安全感。安琪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他们删除天使后,就永远都别想知道,在那段消失的时光里,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哪怕使用测谎仪或者催眠术,只要天使保持沉默,他就可以带着一段不可告人的故事离开这个世界,而他走的时候,也没有任何忏悔之意。安琪安全了,她的呼吸一下子顺畅起来。

格兰特医生说:“好了,已经处理了两个,感觉如何?”

“安静,空荡。”

“好开心听到你这么说,一切都过去了。我会继续帮助你跟踪剩下的两个分裂人格。”

“嗯。”安琪还从来没想过,删除女童军?删除告密者?理论上讲,接下来应该这么做。但是,删除她们,还是有点无情,毕竟她俩从来没有伤害过安琪。

“格兰特医生,说实话,我想是否我们可以换种方式,多做几个疗程。也许可以尝试一下之前你提到过的,将不同分裂人格融合起来。你觉得她们俩会合作吗?”

她脑袋中响起一个声音:嗯,是的!只要不让我们死,怎么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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