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音未了。安琪和格雷格之间,为什么总是有那么多难以解决的问题呢?

“嗯,显然他还没和她说这事,”凯蒂越过餐桌,悄悄说,“你看他们。”

“我还希望他不说呢。”安琪说着,不时偷看他们几眼。当然,她很快就确定了凯蒂说的是真的。凯蒂曾经说过,只要给格雷格一点点的动力,他就会回到她身边来。但是三天过去了,格雷格还是和丽薇一起吃午餐,只是在吃的过程中,偷偷看安琪几眼。他很清楚,他还没有勇气和丽薇正式提出分手。呃,这事有那么复杂吗?

“快了,就要快了。”凯蒂说。

“什么快了?他俩膝盖碰上了?”

“不是,你这个嫉妒的偷窥狂,我是说秋季舞会。我是说,如果他邀请你参加的话,自然就不会邀请她了,对吧?明天我们就开始买票。”

到现在,安琪甚至都没想过这一出。

“你要参加吗?”

“我肯定去,我可是学生会副主席,这是‘贵族’应尽的义务。”

“这是什么意思?”

“我身处要职,就有义务出席。另外,阿里也邀请我去,我能对主席说‘不’吗?”

只是义务吗?凯蒂的酒窝说明,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顺着凯蒂的目光,安琪看到了阿里和他的双胞胎兄弟阿布拉姆,一如既往地随便找了一张桌子吃午饭。这兄弟俩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帅气而聪明的他们,是凯蒂的菜。安琪拿她开涮:“你难道喜欢他?”

凯蒂耸耸肩,依旧挂着满脸笑容:“至少我不用担心他酗酒。”

安琪不屑地说:“你买了要穿的衣服没?”

“我打算周六去买。和我们一起吧,我们买给你。”

这下可好,又要爸妈破费了。但是如果她周五晚上过去看小孩的话,至少能自己负担得起。她打算一回家就和哈里斯夫人谈谈。

哈里斯夫人对于安琪的“主动请缨”显得格外开心:“太棒了,亲爱的。如果我们可以让萨米晚上七点钟就上床休息,我俩就能溜出去吃晚餐了。”

“那我六点过来,”安琪说,“今晚你可以给自己放个假了。告诉我萨米睡觉前的习惯吧,我会考虑周全。你们尽管玩,吃顿晚餐啊,看场电影啊,我这儿不会出问题的。”是的,时间越长,赚钱越多。

“他可是个机灵的家伙,不会好好睡觉。”当哈里斯先生发动汽车的时候,哈里斯夫人提醒她说。现在已经六点十五分了,哈里斯夫人交代得很全面,从换尿布到火星人拜访,几乎涵盖了生活的每个细节。“一有问题就给我们打电话。”

安琪托着萨米的屁股。他用指头卷起她的头发,然后用力拉,呼吸非常均匀。“尽管去吧,啥都别担心!”

“看起来你很有自信啊,”哈里斯夫人说道,“你以前经常看孩子吗?”

“说实话,并不是很多。”安琪说,实际上,她压根儿没看过,“你们就放心吧,我俩会没事的。如果我们需要帮助,我妈妈就在对面。”

哈里斯夫人终于放下心中的忧虑:“嗯,是的。你是对的,我瞎操心什么呢?不过,当然了,如果你是他亲姐姐,我会毫不犹豫地答应的。你妈妈真幸运,有你陪她看孩子。”哈里斯夫人弯下腰,在宝宝额头中部的淡黄色头发上轻轻吻了一下。宝宝伸出手要抓她的头发,但她的头发朝后梳了一个发髻,怎么抓也抓不到。“乖乖的哦,萨米。乖乖听你大姐姐安琪的话哦。”她轻声笑着说。

“我觉得他和你长得有点像。”安琪说。

“你这么说,我好开心,安琪。当然,这只是巧合了。几个小时后见。”

安琪举起一只手,挥了挥说:“萨米,再见哦,跟妈妈说拜拜。”

“爸爸,妈妈。”他挥舞着小拳头说,“爸爸,妈妈。”

他带着一股傲气,咯咯笑着,然后把自己的脸埋在安琪的脖子上。她紧紧地抱着萨米,这让她第一次觉得作为一个母亲,养个孩子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不过抱着萨米,那种契合感却十分强烈,好像萨米原本就是属于她的。

第二天一大早,凯蒂开车过来接她。安琪脸上带着黑眼圈,看起来疲惫不堪。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昨晚,哈里斯夫妇到家应该不会很晚,但她一直睡到了早上九点。只有一条线索。她的房间窗明几净,摇椅放在房间中央,面朝窗子,毛毯像一个睡袋一般整齐地叠起来。看来,女童军真的是疯狂迷恋上打扫房间这件事,坐在摇椅里摇啊摇,整晚都没睡。下一次治疗时,安琪打算向医生询问,女童军是不是那个一到晚上就坐在摇椅里面疯狂摇晃的人。然后,她们至少可以沟通和协商一下。

“血拼,血拼,血拼!”凯蒂边开车边唱,“我们要去血拼!”

“唉。”

“怎么了,安琪?”

“我被那个摇椅魔鬼给折腾得半死,她真的能让我几个小时坐在那里。”

凯蒂双手扣在安琪的额头上。“出来,我要把你给逼出来,摇椅恶魔。”她用深沉的声音说,“出来!”凯蒂张开双臂说,“看,这招有用吗?”

安琪不自在地笑了笑说:“我们今晚见分晓。”

一开始,想要寻找一套合适的正装简直太难了。为了迎合保守的阿里,凯蒂想挑一件不太短,带子别太多,款式相对保守的套装。当然,凯蒂不想要太开放的款式,而这恰恰都是安琪的菜。至少,安琪已经知道要找什么样的衣服了。小老婆想挑一件舞会上穿的套装,因为她很想和格雷格私会。安琪现在分辨不出,哪种感觉是她自己的,而哪种感觉是小老婆的。也许,她们是一体的,但是她也不能确定。

“来,试试这件。”凯蒂说着,把一件深蓝色的套装塞到她胳膊肘里。

“这件看起来太死板。”安琪说。

凯蒂还是把衣服塞到她手里:“试试再说。”

安琪穿着新衣服从试衣间里走出来:“嘿,亲爱的,看看我。”

她转了一个圈,过膝的蓬蓬式长裙在三面试衣镜前闪闪发光。她的肌肤在深蓝色长裙的衬托下显得更加白皙,脸颊变得通红,灰色的眼睛闪烁着夜幕降临前的蓝色。

远处墙角的试衣间里,走出一个穿着红宝石色抹胸裙的女孩——是丽薇。

“我猜珠宝色调最近很火,”她说着,勉强笑了笑,“你的衣服很漂亮,谁带你去参加舞会?”

安琪感觉嘴唇干涩。已经过去一周了,看来格雷格还是没有把事情解决掉。

凯蒂从另一间屋子里走出来,帮她解围。

“丽薇,哦,竟然在这儿见到你。”

“哎哟,你走的还是女巫范儿呢。”丽薇说。

这样说对凯蒂来说,确实不太公平。凯蒂的新装是淡蓝色的薄纱,袖子耷拉下来,并不是什么女巫范儿。“我会改改这套衣服的。”

安琪很佩服她:“你真的知道怎么改?”

“嗯,是啊,小菜一碟。”凯蒂说,“我喜欢你身上这套,丽薇。你看起来像一块多滋乐扭扭糖。”

“哦,你应该往胸罩中塞点东西进去。”说完,丽薇气冲冲地回到她自己的更衣室。

“这是她的秘密吗?”安琪咯咯笑着。

凯蒂的叫声沿着更衣室的墙壁传递:“别着急把价签剪了哦。”

安琪用胳膊戳了她一下:“你太……坏了。”

“可笑,”凯蒂故意大声说,“你不知道我本来就是女巫吗?”

周三的时候,情况变得更糟了。格雷格还是没有给她打电话,依旧和丽薇共进午餐。她觉得应该做点什么,于是放学后,打算等他。格雷格打开车门,发现安琪一个人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

“你从来都不锁车吗?”

“这地方很安全,”他说,“什么事?”

呃,尴尬的一幕再次出现。“我……你还没有……我还没有收到你的消息。”她笨拙地说。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每天都和你见面,我也没你什么消息啊。”

安琪皱了皱眉说:“我是说,我……你……你还没和丽薇谈话?”

一丝烦躁的表情掠过他的脸庞:“这才过去几天,我会和她说的。嘿,不要在我耳边唠叨这事了。”

安琪坐在座位上,缩了缩身子说:“只是,我之前一直在想,眼看那场正式舞会就要到了,然后……”她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小。

她收了收下巴,默不作声。格雷格深呼一口气。

“正式的。哦,对哦。”他转过身来,一只手搭在她肩膀上说,“所以,我和丽薇早就已经约好了,很早之前我就订好了餐厅,她还买了一件价格不菲的衣服,其他都准备得差不多了。”他的笑容带着一丝歉意,“你懂的。”

“我买了……”她说不下去了。

“不过舞会过后,我就和她谈这事,我发誓。现在说这些不是时候。就是这样。”他双手捧着安琪的脸蛋,“我依旧……你对我来说,依旧很重要。老天,别这样看着我,你会让我疯掉的。”

他瞥了一眼窗外,然后像蜜蜂采蜜一般吻她。

你张开嘴,仿佛在索取更多温柔。你的睫毛下,潜藏着零星火花。是的,他想和你在一起。你可以品他的好,尝他的甜。他迫不及待迎接这一切。你心跳加速。这算好事,不是吗?因为他从你身上可以得到比丽薇更多的东西。我们必须获胜,这点非常重要。你可以听到他的心怦怦直跳,脉搏突突地跳动。你的大脑深处,一个低沉的声音说:“让开,美女,我来解决这一切。”

你试图死撑下去,但是你的嘴唇透露出来的信息,越来越弱,越来越远。你被什么东西强行拉走,拖回到那个被遗弃已久的破旧门廊。某种微弱的声音传到你耳中——叹息声、抱怨声、拉锁的刺啦声、钟表的嘀嗒声。你转过头去,不知道自己的真正角色。你坐在黑暗中,不知所措,摇啊摇啊,直到……

“那就这么定了,好吗?”格雷格说。

安琪到家了。她站在车门外,车窗敞开着。

他轻轻抚着她的头发,靠近她的脸,给了她一个吻,又觉得气氛有点古怪,于是说:“舞会过后,我答应你,一定和她谈这件事。”

安琪木木地点了点头。刚才发生了什么?她答应他什么了?显然,他不打算带安琪去舞会,而是带丽薇去。

她必须给凯蒂打电话。

“那个该死的浑蛋!”电话那头传来凯蒂的声音,“哦,抱歉,你是不是还想挽回他?”

安琪耸耸肩,发现电话那头的凯蒂看不到自己的反应,就说:“我想是的。我现在满脑子都是他的吻。”

“好棒,看来是你的心理作用。当然,我承认,他的身材很棒,可他怎么对你的?”

该死,她多么希望可以回答这个问题啊!

“不吭气了?”凯蒂说,“不好意思,我就是这么爱管闲事,我看到什么就说什么。你俩是有过温情浪漫,而你现在就像所有封面女郎一样,被他蒙在鼓里,当作备胎。等他厌倦了丽薇,就会让你不能自拔,像一个奴隶依附于他。”

“我不是他的奴隶。”她愤怒地说。

“不是吗?你说你不是他的奴隶,那你为什么……在没有任何保障的前提下,钻进他的车?”

安琪气得满脸充血,瘫软在沙发上,电话紧贴着脸颊。她低声说:“怎么可能?你为什么这么说……”

“这一切我都看到了,疯女孩,我可认得出你的背影。”

“哦,老天,不可能啊,我从来没有……也不知道你怎么看到的。”

“很明显,你知道的。”

或者,有人做了什么事。那个该死的小老婆!现在是时候该把她从自己的身体里完全剔除了,免得以后给她惹来更多麻烦。

安琪感到呼吸困难,一时间没有任何回应。

“凯蒂,我该怎么办?”

“问问你自己,如果遇到一个表面上打算对你好,但是实际上却把你抛弃的男人,你该怎么办。”

“你是说真的,对吗?”安琪问,此时她的天真烂漫已经消失殆尽。她不想放弃,格雷格是她连接过去的一个媒介,一座跨过消失时光寻找过去的桥梁。

“我没必要遮遮掩掩。”凯蒂答道,“我已经患了麻风病,还怕什么呢?我有权利说老实话。”

安琪深深叹了口气:“不,你是我的好朋友,你有责任对我说实话。该死,你说的是对的。”

“和我们一起参加舞会吧。”凯蒂提议,“快乐是最好的复仇方式,跟我和阿里来个三人约会吧,这个忙你必须得帮。对了,阿布拉姆也会来,到时候他可以陪你,更何况你连新衣服都买好了。”

“好吧,”安琪说,“我连新衣服都买好了。”

尽管她知道,自己并不想参加,但是,一想到格雷格看到自己和别人约会的样子,她决定必须去。

“明天聊,拜拜。”

她躺在枕头上,细细体会此时的情绪。有凯蒂这样的朋友,让她无比幸福。她试着讨厌格雷格,试着哭泣,但却哭不出来,只能挤出一两滴眼泪,更多的是麻木和震惊。哦,天哪,丽薇绝对不能知道这件事,否则就众人皆知了。

周五早上,她告诉格兰特医生,她已经做了决定,非常确定的决定。这次不会再犹豫,她要接受治疗。格兰特医生挂了电话,和赫尔斯医生确认后告诉她,下周一的一大早,赫尔斯医生会为安琪进行手术治疗。周五一整天,安琪的脑袋又在隐隐作痛。

周六下午,凯蒂开车来到安琪家,带了一个卷发筒,要给安琪做头发。“你需要好好打扮打扮自己。”她说,“你看你,是不是被摇椅摇疯了?”

“是啊,还有头痛。”安琪说,“希望我能撑过今晚。”

凯蒂笑着说:“一旦舞会开始,你就是最闪亮的那颗明星。那两个帅哥六点钟过来接我们。”她找了一个插座说,“现在,见证奇迹的时刻到来了。”

她把安琪的长发烫卷,然后给她涂指甲油,化妆。完工后,安琪柔软的金色鬈发衬托着瓷娃娃般的脸蛋,灰色的眼睛又大又圆。安琪盯着那个镜中的女孩,是的,这才是真正的她。

凯蒂修完眉后,起身去换衣服。安琪已经想好遮挡自己那丑陋疤痕的办法,但愿这个办法,凯蒂能接受。

她穿着一双低筒高跟鞋和黑色丝袜出现在凯蒂面前:“如何?”

凯蒂歪着脑袋,上下打量一番,说道:“是的,的确与众不同,但是有点太艳丽了。不过还好,来,让你看看我的打扮。”

凯蒂脱下T恤和牛仔裤,从服装袋中拿出新衣服,扭来扭去,套在身上。

看到凯蒂这身时髦打扮,安琪非常惊讶:“你怎么弄的?”松松垮垮的袖子和薄纱不见了,下半身的淡蓝色衬裙换成一件没有露背的丝绸套服,看起来既神秘,又性感。

“看这个。”凯蒂说着,把手伸进袋子里,拖出一条银色围巾。她把围巾披在头上,两端在下巴处交叉,把长出来的部分搭在肩膀上,看起来像一对银色的翅膀。“你觉得他会喜欢吗?”

安琪咯咯笑了起来:“当然会。虽然你打扮得很含蓄,但我相信他今晚满脑子都是你。”

凯蒂自鸣得意地笑了笑说:“非常好。”

“我真不敢相信,这样的你,丽薇还说你呆板。”安琪说,假装拍了拍自己的嘴巴,“哦,对不起。”

凯蒂尖声大叫道:“丽薇就是个笑话,她才是那种被男人施了魔法的女人。”

安琪这才明白。她低声笑着说:“话说,她不是很喜欢跟男孩在一起玩吗?”

“你说什么?”

“格雷格告诉我的,当时还解释了好长时间,难怪他能被我身体里的小老婆勾走。”

凯蒂听了惊愕不已,下巴都快掉下来了:“你身体里有个小老婆?”

安琪翻了个白眼说:“当然,你还记得我的衣柜被搞得乱七八糟吧?黑色的蕾丝,还有其他东西?”

“火红的口红?克莱奥帕特拉的眼睛?”

“是的,就是她。”安琪嫌弃地说。

“白色紧身上衣?”

“别给我胡编好吗?”安琪央求道。

凯蒂的嘴唇噘了起来:“抱歉,但是你当时真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穿的吗?”

“就是她。”安琪叹了口气,“好了,周一早上,她就该完全消失了。”

“等等,你在说什么?你已经快痊愈了?”

要真是那样就太好了。

“呃,还有一个实验——”安琪说。

“稍等,实验?在你的大脑里?但是我喜欢现在的你啊。”

安琪顿时感到全身被幸福包围:“嘿,别担心了,我会——”

门铃响了,凯蒂匆忙穿上鞋子:“哦,真扫兴,我还想继续听你讲呢。”

当凯蒂穿着她亮闪闪的自制头巾去开门时,阿里的眼珠差点掉下来。至少,安琪希望门外站着的就是阿里。她可不想让自己的约会对象阿布拉姆一进门就盯着自己的朋友,而不是她。可阿里一进门,目光就落在了安琪的身上。

安琪却在观察阿布拉姆的反应。他会喜欢她吗,和他哥哥一样?阿布拉姆手中捧着一个装佩花的盒子。“你真漂亮,安琪拉,”他说,“谢谢你今晚救我一命,可以做我的舞伴。”他的措辞显示出身上的英伦气息,“我希望你会喜欢玫瑰花。”

安琪毫不犹豫地伸出手腕,可能因为已经完全习惯了伤疤的存在。可她一露出胳膊,两位帅哥就吓傻了。阿布拉姆手捧鲜花,犹豫了一下。

又是凯蒂出来解围:“她以前是女童军,打猎时遇到意外造成的。”她继续撒谎说,“她当时掉入了一个捕熊的陷阱,手被咬掉后,才成功逃脱。”

安琪接着说:“这是当时医生给缝上的。”她轻松地笑了笑。

阿布拉姆轻轻握着她的指尖,前后看了半天,说道:“太神奇了,我竟然还不知道现代手术技术已经如此发达。”他帮安琪调整了一下手腕上的三朵玫瑰,正好把伤疤遮挡住,“大学毕业后,我打算到医学院工作。”

“你打算申请哪所学校?”安琪问。

此时,两位帅哥不约而同地唱起了歌:“哈佛、耶鲁、斯坦福、塔夫茨和霍普金斯大学。”

安琪的眉毛都快飞起来了,这份候选名单可算超级强大。“如果你们被不同的学校录取,该怎么办?”

两位帅哥面面相觑,他们从没想过这种问题。

“你呢?”阿布拉姆问,“你有什么计划吗?”

“过了周一再说吧,我是那种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人。长期计划?别提了。”

“我有点饿了,”凯蒂说,“不然我们出发吧?”

阿布拉姆一只手挽着安琪的臂弯,以一种英伦绅士的姿态将安琪请进汽车。

“大学生活如何?”

安琪耸耸肩说:“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现在才高一。”

阿布拉姆的手突然从她的臂弯里挣脱,说道:“这么小?”他生气地看着阿里。

“十六岁,”安琪说,“我今年十六岁了。”

这话从自己口中说出,安琪觉得怪怪的。更怪的是,这是她第一次承认自己十六岁。十六岁的女孩,应该忘记过去,着眼未来。“我,呃,在国外待了几年,之前有一段时间没有上学,所以现在在补课。”是的,的确是这样,补课。一种阔别已久的愉悦感,让她飘飘然起来。

晚餐很好吃,吃的是自助餐。开车过去要很久,但帅哥们保证绝对值得跑一趟。他们说得没错。安琪大口品尝各种新奇食物,猜测厨师放了哪种香料。帮帮我,让我离开这里,她的脑袋中突然出现这么一句话,这声音让她想起木头和木头之间的摩擦声,准确地说,是摇椅在木制门廊上摇晃的嘎吱声。

她顿时觉得有点害怕,那种感觉似曾相识。味道里夹杂着茴香、姜黄,有点甜味的是小豆蔻,当然,还有大蒜。

“谢谢你。”她一边说,一边将这些味道放在记忆中的某个位置。

“感谢什么呢?”阿里问。

“哦,谢谢你给我递来的水。”安琪临时找了个理由搪塞。正如格兰特医生所说,“那堵墙壁变薄后产生的一种新危险就是——自言自语”。如果她没有控制好自己,很有可能会令场面很尴尬。

在开车前往学校舞会的途中,凯蒂和阿里在前座上相谈甚欢,声音之大足以淹没后座上的两位,他俩的沉默气氛有点微妙。安琪看着车窗外的俊男靓女发呆,突然被人一碰,吓了一跳。

阿布拉姆温柔地握着安琪的手问:“这里疼吗,做过手术?”

安琪不知怎的就满眼泪水了,小声说:“是的,疼。”

“我也看出来了。”阿布拉姆扶起安琪的胳膊,轻轻吻了一下她的手腕。他黑色的双眸那么温柔,那么悲悯。随后,他好像被自己的行为吓到了,突然转过身,朝窗外望去。但是,他没有松开她的手。

既然已经做了决定,那就不要回头。安琪纹丝不动地坐在手术室里,头部被隔着垫子的钳子固定。手术室内特别白,灯光仿佛在嗡嗡作响,但是医生和护士看起来并没有被它干扰。

格兰特医生从口罩上面往外看。从眼角的鱼尾纹看得出,她正在微笑,然后她竖起了两个大拇指。

安琪虚弱地笑了笑,温和型镇静剂让她安静下来,一动不动,但是她是醒着的,而且很警觉。她头上的小洞藏在头发下方,里面填满了无菌生物药剂。三周之前,他们已经将带有特殊基因的无菌病毒注射到多重人格小老婆和天使管控区域的神经元内。但是谁会想到,一种原始细菌的基因可以挽救她的心智呢?

赫尔斯医生确定,基因已经被吸收,而且开始发挥作用,产生一种被称为视蛋白的特殊薄膜蛋白质。目前看来,一切进展顺利。现在到了最后阶段,小老婆所在的神经元受到有效控制,新的纤维通过激光被小心地植入到大脑中正确的位置。这样,她大脑中的黑暗区域会被黄色光束点亮,接着视蛋白会停止工作——也就是关闭沟通能力。整个手术是迅速、无痛的。

安琪有点惊讶,小老婆竟然没有被强行取代,反而发出一个信号:搭车离开这里。对于这条信息,她一句话都没说,这让她自己也有点担心。她是向命运妥协,还是继续按兵不动,等待合适的时机突然爆发?

格兰特医生警告过她,记忆大爆发是有可能的。“通常在治疗过程中,”格兰特医生说,“我们经常会遇到墙壁被打碎的时候。某个东西会增加最后的心理压力,整个结构也会土崩瓦解,记忆会像洪流一样充斥你的大脑。一些被压抑和隐藏的故事也会像飓风一般席卷而来。如果小老婆突然将她受辱的经历丢在你身上,这种超负荷的压力很可能是毁灭性的,但是,如果这种事情发生,我保证会在现场帮你清理残局,重新建立你的正常心智。”

“太好了,”安琪答道,“你是我个人的灾难抢救专家。”

安琪希望这个过程不要太复杂。她希望小老婆赶紧离开她的身体,但不是横冲直撞地离开,而是默默哭泣。这样,那些经历中最痛苦的部分将留在其他人的记忆中,而不是她自己。

赫尔斯医生穿着白大褂,戴着一副手套,站在她身后。安琪看不到他的表情,但能感觉到,医生此时很激动。又一个成功案例,如此高超的医术足以登上主流的医学期刊。技术人员和护士们都在窃窃私语,讨论他很可能会是未来诺贝尔医学奖获得者。

当医生将携带着纤维的纤维光束深入到海马体时,那里正是储存她所有好的和坏的记忆的区域,安琪有点被什么东西推挤的感觉。

有一阵子,安琪感到无比惊恐。如果基因出了问题怎么办?会有其他东西被误删吗?这时,医生发令:“激光启动。”

安琪,当你躺在手术台上纹丝不动,琥珀色和绿色的光芒顺着一道纤细的光直达大脑深处。那微小的光线穿透了一层又一层物质,这些物质又附着着各种意识。一个接一个,精心准备的细胞开始闪烁。你的眼睛不停向后翻动,瞬间你就来到我们所在的小木屋。你踏着破旧的门廊,扫视了一遍大家,一一认出了我们。

当记忆的碎片被一片片剥离,小老婆扼住自己的咽喉,在摇椅上一动不动。黑色蕾丝紧身衣在风中摇摆。她的脸,你的脸,在你眼前渐渐消逝。

女童军眼神惊恐,她知道自己也要经受同样的极刑。她的腰带耷拉在大腿上,脚旁散落着各式各样的荣誉勋章。

告密者在草甸上骑着一匹大黑马,木木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大黑马全身颤抖,随时准备狂奔出去。

天使突然出现在小木屋上方。他站在小老婆身前,用他的利剑威胁道:“你是那个毁灭者吗?”他疯狂地咆哮着,舒展开那双巨大的翅膀,把小老婆挡在身后。

“不是的,”你说,“我也是幸存者。请你躲开,我想要回我自己的生活。”

天使收起翅膀,把利剑插入剑鞘,走到小老婆坐着的椅子后方。

小老婆的腿突然消失了,上半身也变得透明起来。她将双手伸向你,一脸苍白,愈来愈模糊。

安琪,某个东西驱使你继续向前走,握着小老婆的手。你敢于拥抱任何东西,不管是洪水,还是飓风。一个声音从那张没有嘴唇的脸上传出:“拿着。”

一张照片,一本藏在你桌子里的日记,最后的信息都在里面。

安琪,还有这个,一段记忆。那是她最后一次掌控你,你的嘴角还残留着淡淡的甜味。

伴着舒缓的音乐,阿布拉姆搂着你在舞池跳舞。他和你几乎拥抱在一起,把你抱在他的臂弯,感觉既安全,又舒服。那天深夜,曲终人散时,阿里开车带你们上山,等着看第二天早上的日出。阿里从后备厢拿出两条毛毯,凯蒂很惊喜。他们围了一圈石头,在中间生起篝火。两人在火光的照映下坐在一起,缠缠绵绵。

火光顺着热气向上攀升,好像一颗冉冉升起的星星。画面很美,但是我们又很担心,那火光太狂野,难以束缚。

阿布拉姆把你带回温暖的车里,你们害羞地看着对方。火光映在车窗,照进你们的眼睛里。小老婆从你的眼睛里向外看,似乎读懂了他的想法,她会解读男人。

她将你的手移到身后,拉开外套,阿布拉姆倒吸一口凉气,不知说什么好。他懂她的意思,他摸了摸她的胳膊,然后把外套又拉了回去。他把她/你搂在怀里说:“我就想这样抱着你。”他的胳膊有些颤抖,心跳加速,但是他的怀抱依然给她带来安全感。那里是受伤心灵停泊的安全港湾,她/你躺在他的臂弯,慢慢入睡,直到天边开始泛红。

小老婆给了你那份记忆,有关爱情、平静、休息和舒适的记忆。然后,她就消失了。

“结束了。”赫尔斯医生说,“应该会立即见效,而且会永远保持下去。”

安琪返回脑中继续搜寻……搜寻有关小老婆的事情。一阵愧疚感油然而生。她为什么要那样对待那个孤独、受伤的女孩?她在脑中不断搜寻,搜寻任何有关小老婆的线索。

她真的消失了。

安琪一回到家,就在桌子最下方的抽屉中,胡乱翻找一通。终于,她在一沓电视剧节目单下找到了那本日记——小老婆藏起来的日记。她打开日记本,翻到最新写过的一页上,日期是上周五,正好是安琪签署小老婆死亡条款的当天。安琪胃部又开始痉挛。是的,说真的,的确是死亡条款。都是因为她遇到的那些问题,让安琪走到了这一步。在最后一刻,安琪才明白,小老婆既是她自己意识的一部分,又具有独立的人格特点,她有自己的欲望和需求,有自己的过去和现在,唯独没有的是未来。那一刻,安琪全明白了。

安琪的喉咙痛苦地收紧。她想,是不是应该不看为好,最好是烧掉。那个被判死刑的人在生命弥留的那一刻,会说些什么呢?

安琪转动着手上戴着的小老婆的银戒,她现在可以把它摘下来了。然而,就在摘下的那一刻,有什么东西阻止她这么做——也许,是愧疚感吧。

她又把注意力放在这本日记上,此时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继续读下去。

安琪:

林恩是一个坚持不懈又非常耐心的人,你必须承认这一点。她想方设法,让我回答她的问题,但是不管她如何狡猾,我都没让她得逞。你必须听我说下去,因为我这里有你想知道的事情,以及你不想知道的事情。也有一些有关那个男人的事情,你应该也想知道。最后,还有我自己的事情。

首先,我不知道那个男人的名字。从来都不知道,真的。那我该怎么称呼他呢?林恩问了我上百次,好像一名侦探。我叫他“老公”,他让我这么叫的,我就这么叫了。他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这样,才能让你免遭伤害。

戒指的事,最早是我的主意。这枚戒指能摆平很多事情,你懂我的意思吗?为了准备戒指,他真是煞费苦心,为此他还单膝下跪送给我。我也借此说服他,让他不要再把我绑着——因为我是他的小老婆。

但他对我的信任也就限于此,睡觉的时候还是要绑着我。我不怎么睡觉,每次就仰面躺着,四肢摊开,他的身子一半压在我身上,鼾声如雷。

林恩还问我是否看到过写有名字的纸条,没有。我是否找过?是的,我试图这么做。有一次,他带着一个公文包回来,但是他从来不会把公文包放在我的房间里。不管他最后是多么信任我,在这一点上,他总是天衣无缝。卧室里有几本书:《草叶集》,几本美国西部小说,几本莎翁的作品,还有《圣经》。任何书上都没有签名。在他不注意的时候,我经常把书放在口袋里,这样女童军就可以在白天偷偷看看。我得让她有事可做,不然又要来找我麻烦。我知道她不是故意这样,但至少表现出来是那样的。

我的所有特点,我所知道的一切,我所感知的一切——全部发生在那四面墙之间,我的世界和女童军之间,只隔了一条狭窄的门道。但是当我们擦肩而过,互换位置的时候,我们开始尝试交流。是啊,与其说是交流,不如说只是只言片语罢了。晚上,她会说“小老婆,该你了”。早晨,我会说“到你了,厨房里的傻女人”。我们两个完全依赖彼此,但关系却不是很好。

她要做的事情就是把前厅打扫干净,然后把美味的食物放在桌上。听起来真是无聊到家了,她还好意思看不起我。

她几乎不知道,卧室就是我的天堂。那个男人给我买蕾丝和绸缎的衣服,把我打扮得无比艳丽,让我看起来高贵奢华。我的唯一一面镜子就是他的双眼。他爱我,他是我这么长时间以来,唯一认识的人。

卧室也是我的地狱。那个男人告诉我,我永远不能离开他。他拴着我睡觉,恐吓我。而且,安琪,我怕他,恨他,特别是我发现自己长胖的时候,我简直恨透了他。不过这应该是女童军搞的鬼,因为我从来都不吃东西。曾经有一段时间,他把我放在一边,不闻不问,我不知道我做了什么让他不开心的事情。几个月以来,我感到好孤独,于是,她替代了我的位置。在我们墙壁间的门道上,我看不到她的模样,但是,我能听到她在哭泣。她好像在为了某物或者某人尖叫,这让他很头疼。于是,他召唤我,我就回来了。一切又恢复到当初的模样。不过令我欣喜的是,我瘦了。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是她的错。是她在我睡觉时,把复仇天使放了出来。我永远记得,安琪,都是她的错,一定是她,我不可能做出伤害他的事情。是的,安琪,我爱他。

我现在好累,我知道你现在也很讨厌我,所以我也不介意你让我消失,我只是希望,临死之前能够得到一丝关爱。

安琪合上了日记。

她开始抽泣。所有的悲伤、悔恨,以及三年来的痛,全部爆发出来,她的肩膀颤抖,呼吸困难,胃部痉挛。

她到底对小老婆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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