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玛尼普尔藩国的第三十七代藩主葛修·辛生于二十世纪初的一九零一年。是他父亲乌玛王二十二岁的时候出生的孩子。葛修·辛在十岁之前一直被乌玛王安排在德里皇室的别墅中生活,之后送去了英国。可能是遵循了当时藩主的传统教育方式。乌玛王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无功无过地维持这个持续了一千年的王国,平安地交付给下一代君主,仅此而已。他害怕自己的儿子成为一个有野心的君主,甚至认为不应该接受明君的评价。这位保守的藩王甚至坚信,一代君主更应该是小心谨慎、胆小的人。

但是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葛修·辛出生在一个不走运时代。二十世纪沙漠中小国的王子不允许成为一个只喜欢骑马和锡塔琴的公子哥。正值他在印度上学的时候欧洲战争开始了。在他进入牛津大学学习的时候,世界上已经没有了罗曼诺夫王朝和德意志帝国。在他最多愁善感、充满求知欲的年纪亲眼目睹了旧世界轰然崩溃的过程。

一九一九年葛修·辛获悉了在自己祖国印度旁遮普州发生的阿姆利则的屠杀事件。英国将军戴尔率领的英国雇佣军,在印度人的反英集会上,事前毫无警告,对手无寸铁的数千印度民众开枪,射杀了包括儿童妇女在内的很多印度人。伤亡人数据英国方面调查,粗略估算死者共四百人,受伤人数约一千一百人。虽然英国政府严格地封锁了媒体报道,但事情过去几个月后,通过印度来英的旅行者的讲述,惨案的情况在英印度人之间传开了。

葛修·辛十分愤慨,并发誓,大英帝国一定会走向俄罗斯帝国同样的命运,一定会灭亡。所以,如果历史需要,他一定会作为一名光荣的、流淌着拉起普特血统的战士,一马当先。

在二十二岁的时候,他花费半年时间,历游了欧洲和地中海沿岸的多数国家。随后回到了拉贾斯坦王国。带回了两台汽车和一千册历史书,还有巴恩斯·帕特森矿石公司百分之二十五的股权。在他二十五岁的时候继承了藩国第三十七代藩主的王位。

即位后的十四年中,葛修·辛一边支持印度民族解放运动,一边务实地充实自己的资产。他是一个实干并且很现实的人。并不幻想着无流血牺牲地让英国从印度老实地撤退,印度的胜利应该是通过长期的惨烈的战争获取的。为了对抗强大的大英帝国军队,首先,枪支和子弹是必须的。但是藩国以外的印度已经被英国人压榨的太过贫穷了。如果机会来了,印度的男儿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投身于民族解放运动。但是印度却不能支援他们需要的武器。这样的话筹集枪支弹药的任务就落到了那些得到英国政府特许的藩国领主身上。

葛修·辛在自己的领地内采取了各种措施,发展商业,培植牧羊业和纺织业。同时投资领地外的很多印度地区的实业,竭力发展联合企业。拥有矿山,并投资铁道运输、仓库行业、纺织行业。他把德里的别墅改成宾馆,还拥有阿萨姆邦的几处茶园。在一九二六年的时候成为了孟买第:银行的最大股东。资金七十分充裕。宫殿中的一个屋子的用品折算起来,基本上能够收购一家差不多的公司。如果他的父亲乌玛王在世的话绝对不会允许藩国拥有如此强的财力的,但是葛修·辛是现任的藩主,那些老的侍从和仆人没有人能够阻止他扩大财产。

同时葛修·辛也十分重视和邻近藩国关系的强化。葛修·辛十分清楚在印度国土上残留下的五百多个藩国之中,他的王国是多么微不足道的存在。他将自己的妹妹嫁给焦特市尔藩国的王子,为自己的弟弟迎娶斋普尔藩围国王的小女儿为妻。他自己也从克什米尔有势力的藩国迎娶了具有尼泊尔王室血统的美丽姑娘为妻。现在的葛修·辛是拉贾斯坦首屈一指的拥有强大的政治影响力和财力,并且有繁杂姻亲派系的藩国领主。

柴田突然回过神来,好像并没注意到葛修·辛的讲话已经结束了。葛修·辛的讲话停了下来,望着柴田。柴田为了掩饰自己心中的不安,对葛修·辛点了点头。

葛修·辛坐在临着中庭的二层的阳台上,讲述着他半生的经历。他深深地陷在靠垫里。在水池的对面有一个大概十个人的乐队,正在演奏印度民族音乐。音乐让沙漠中的空气舒畅地微颤,衬托着葛修·辛藩王那低沉又富有魅力的声音。水池中倒映着火把的火光,似乎在附和着音乐的节拍轻轻地摇曳。

“很遗憾,很多的藩王都满足于现在英国总督赋予他们的特权,全然不在乎同胞们的悲惨和贫穷。一边夸耀着民族尊严,一边却又对被剥夺民族尊严的现状毫不质疑。他们还一如既往地遵循莫卧儿王朝一样的制度,统治着自己的领地,那么多的农民饿死街头,他们却夜夜笙箫。甚至还有人不惜花费一千英镑给三岁女儿庆祝生日。用这些钱已经能够开设一家小的诊所了。”

柴田没有说话,葛修·辛王继续说着:“无法相信,现在多数的藩主的军队只是用于庆典活动。骑在骆驼上,穿着奢华的服装,只是为了举行阅兵仪式才设立军队。这附近的一个王国有二百多用人,部队却只有三十人。这不是颠倒了吗?”

葛修·辛王似乎在等柴田的反应,柴田开口说:“您的王国是与众不同的吧?”

“是的,就像我前几天说的,我现在秘密地组织了一支大的队伍。五百人都装备着先进的近代武器。用人有九十人,侍从艮还有些不满意,我觉得已经太多了。”

“为了维护国王的体面有些多余的钱也是不得不花的。”

“太愚蠢了,我现在不会举行超过四十八位客人的宴会。晚餐即使只有一盘,但也从不浪费。我也经常叮嘱我的家人和孩子,如果有人愚蠢地贪恋虚荣,那么就将他从这个国家驱逐出去。我也经常对我身边的人说,等到印度实现独立和解放的时候,我要花费我所有的积蓄来开一个盛大的庆祝宴会,整整一星期,全国人民载歌载舞,高呼印度万岁。但是现在还不可以,我不允许在这些事上即使花费一卢比。”

“殿下,请问您所期待的印度独立是如何实现的呢?国民议会派的多数人都苦于藩国体质的存在。殿下您支援的钱德拉鲍斯也是以实现共和国为目标的。您支援的他们的独立运动取得胜利的时候,您的王国岂不是也要解体?”

“共和制也是一种可能性。”葛修·辛脸上浮现出阴沉的表情,点了点头,“但是,从国外的诸多例子来看,即使在共和体制之下,有实力的贵族也是可以幸存的。只要不是布尔什维克革命就好。即使我的藩主称号有名无实,我依然是拉贾斯坦地区最有实力、最富有的名门望族。我的亲人可以继承很多的企业,可以进入议会成为议员,实际上掌控共和国官僚机构。我并不害怕成立国民议会派构想的共和国。”

“您说共和制是一种可能性,您还考虑其他的政治体制了吗?”

“您的国家日本的制度也是一种模式。”葛修·辛回答道,“再或者,印度的宗主国英国那样拥有议会的独立也不失为一种选择嘛。藩主们成为贵族院的议员,与此同时在现在的英国直属殖民地中选举下议院议员的形式。”

“也就是实行立宪君主制度吧,那这样的话,国家元首以什么样的形式存在呢?”

“大概会推选一位为印度独立做出最大贡献和最具威望的藩主作为元首记。”

葛修·辛的眼睛看起来在放光。他又望向庭院对面的乐师说:“我了解了一下您的祖国日本大政奉还的历史。日本在面临沦为欧美列强殖民地的危机时,朝廷笼络日本西部的藩国大名,从西向东进攻,推翻了大将军统治的制度。”

也未必都能如愿。柴田心里想着,接着回答葛修·辛说:“正如您说的,殿下。”

“大政奉还时还处于幼年的明治天皇,不久就领导了贵国奇迹般的复兴,明治天皇作为日本统一的象征,也作为一个英明的君主,把在亚洲的光辉投射到全世界中去。我记得是这样的,对吗?”

“是的,正如您记忆的那样。”

“与此同样的事情如果在印度发生也是不错的。不管怎么样,印度独立解放军进攻德里的时候,必须有一个人向军队下达命令,但是绝不是现在那些忘记同胞的痛苦,整日沉迷于奢华中,废物一群的藩主们。”

柴田吃惊地看着葛修·辛的侧脸。他是在期待着自己成为印度统一的首领,梦想着成为印度的明治天皇吗?

“看得出来你在担心什么,肯定是在想,四五百的兵力如何对抗英军吧。但是如果从拉贾斯坦的各个王国募集的话,兵力可以达到两个师。两万的军队一起起义的话,一定会有英伪军倒戈,海得拉巴和迈索尔王国也。定会起兵呼应。尽管如此,这或许只是个梦想,或者是个空想吧。”

“我不这样认为,殿下。”柴田担心的和葛修·乒想象的有所不同,但是柴田并没有指出。“但是如何整编拉贾斯坦的两个师的兵力呢,其他的藩主们赞同起义吗?”

“时机成熟的话,他们会同意的。”葛修·辛干脆地说,“如果时机成熟,还仍然有不支持印度独立大义的愚蠢藩主,那只能让他消失在历史之中了。有必要的话,或许应该首先成立拉贾斯坦大藩王国,在一位藩主的指导下。”

在一个藩主的领导下。

这句话的意思很明显。柴田静静地看了一下四周。这是一个危险的傲慢的野心家。如果这句话传到了临近藩国的耳里,他们一定不会高兴的。不,再或者英国总督府发觉了葛修·辛的野心……

四个仆人站在阳台的边上。或许池们并没有听见葛修·辛的讲话,但是意外的是葛修·辛在平时会毫不谨慎地公开发表这种言论,可能是相信他们会守口如瓶Ⅱ巴。

柴田端起陶瓷杯子,喝了一口茶,然后问道:“殿下所讲的时机是什么时候,还有您说的举兵抗英又是什么时候呢?”

“我认为会有几个机会,一个就是英国向德国投降的时候。那时候印度就会处于无主之态。就像现在的荷兰殖民地东印度和法国殖民地印度支那一样。那时候德国对英国的殖民地会提出什么条件,但是不管怎么样,那个时候就是我们起义的时候。一旦从拉贾斯坦起兵向德里进军,英军就会像多米诺骨牌一样溃败。英伪军也将陆续揭竿而起,我们的起义将会是第一次机会。”

“第二个机会是?”

“第二个机会就是贵国和英国开战。”葛修·辛似乎在说很期待两国开战,向柴田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到时候英国一定会将印度的兵力投入到前线。之前的世界大战中,在英军最前线战斗,伤亡最惨痛的就是印度部队。但是现在厌战的气氛在印度全国上下蔓延。这次大英帝国一定无法像之前一样驱使印度军队。我能断言,如果大举进攻的话,就会引起叛乱的。在马来或者新加坡,那些和日军对峙的地方,印度军队一定会有组织地投降。这样的话英国远东军在东亚就将根基不稳,趁此机会自印度西部暴动的烽火就会升起。自印度东西两边的队伍将如汹涌的波涛涌入德里。就如前几天和您说的那样。”

葛修·辛突然停下来,探身望着柴田的眼睛:“那个时候,也就是贵国和大英帝国开战的时候,我只希望到时候能避免印度军队和日本军的交战。我不想看到亚洲同胞自相残杀的悲剧。大英帝国是你我两国共同的敌人。亚洲人不能为了他们自相残杀。”

“殿下,您所说的百分之八十我们都同意,”柴田说,“具体的情况还没有和您说,我们现在,以及英伪军的爱国将领现在在推行的计划都是为了避免您所说的情况发生。”

“加尔各答那边,大概最近钱德拉·鲍斯就会绝食。如果鲍斯在监狱里死了的话孟加拉都将发生暴动,为了防止这种情况英国总督就不得不把鲍斯从监狱释放,将他软禁在家中。鲍斯的动向也将影响我的决定。我今后也将注意鲍斯。如果鲍斯和印度独立的目标一致,我想我也可以为他出兵。”

葛修。辛又望向中庭的乐师们。火把的光亮正在慢慢变弱。音乐似乎也进入了末章。

“刚才所说的事情,起义的可能性是和国际形势密切联系的。”葛修·辛放低声音说。

柴田在靠垫上挪动了一下身体,全神贯注地听着葛修,辛的话。

葛修·辛接着说:“但是还会有一种不同的情况,我可以没有任何条件来举兵。”

柴田凝视着葛修·辛的侧脸。藩主的瞳孔中摇曳着火把火焰的倒影。

葛修·辛用更低的声音,但是却很坚定的语气对柴田说:“阿姆利则,是的,就是再一次发生阿姆利则惨案。如果英军再一次制造阿姆利则那样的大屠杀,我就不必担心周围的形势,会毫不犹豫地向部队发出命令。我军就可以奇袭英军,歼灭他们。我打算用令世界战栗的、惨不忍睹的方法,来让英国负责任。我是以勇敢果敢著称的军事世家的后裔。一定要让他们见识一下我们英勇的传统。让我们手中的剑吸满英国佬的鲜血,用英国人的头颅在印

度大地之上筑起一个巨大的坟冢,一定!”

音乐的声音停止了。

余音飘过水面,萦绕过宫殿的回廊,慢慢地消失了。乐师们迅速地从地毯上站起来,抱着各自的乐器,静静地退了出去。很快庭院里没了人影,周围一片静寂。

柴田默默地看着已经没有了人影的中庭。空气中弥漫着强烈的动物特有的香气。大概是在阳台,或者是中庭的某处烤炙动物。

管家从阳台的一边走到葛修·辛的身边,在他的耳边悄悄地说了些什么。葛修·辛脸上忧虑和憎恶的表情消失了。再次恢复到了那个野心勃勃、精力充沛的伊斯兰教徒模样。

管家退回屋里,葛修·辛对柴田说:“有一位突然到访的客人,我现在必须去见他。很抱歉,我现在必须失陪一下。”

柴田感谢了晚餐和歌舞的款待。虽然被葛修·辛的宏志引起了很大的兴趣,但不得不就此打住。

葛修·辛说:“飞机场您可以自由使用,供油,修理,还有飞行员休整,已及其他的各个方面我们都会特别照颐的。我已经吩咐过司令部那边一个叫卡玛纪德新的人。”

“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您,殿下。”

“什么?”

“那个美国人飞行员可信吗?我现在对英美人很过敏。”

“这个男人一直以来都是做飞行表演的。是一个和军队和政府都绝缘的自由飞行员。”葛修·辛向柴田保证,“不用怀疑他。”

葛修·辛从坐垫上站起来,好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今天晚上,我为您准备了旅行的消遣。那么我先失陪了。”

柴田回到狮子阁,明白了葛修·辛所说的旅行的消遣。在卧室中带着华盖的床铺上,躺着一应裹着轻罗的年轻女子,头发乌黑浓密,眼睛深如泉水。不,或许更应该称之为少女。近前一步观之,腰身丰满,肌肤水嫩富有弹性。朱唇半启的脸上还依稀有着天真无邪。但是在床上少女所展示的技巧,是柴田从未体验过的巧妙。柴田沉浸在屋内焚烧的香气之中,似领略着拉贾斯坦的神秘和快乐,体验到藩主盛宴的一部分。第二天一早,当柴田醒来的时候,已经找不到少女昨晚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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