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田亮二郎在拉贾斯坦各个藩国游历的时候,大贯诚志郎少佐再次拜访了横须贺的航空部队基地。此时已经是安藤他们进行的练习飞行开始的第八天了。

大贯少校一个人走在路上,那个喜欢穿西服的年轻书记官没和他在一起。

安藤把飞机交给地面上的工作人员后走到大贯少佐面前敬了一个礼。

“您是一个人吗?”安藤问道。

少校点了点头。

“书记官去外务省汇报工作了,我一个人来的。”

“有什么事吗?”

“实话告诉你吧,”大贯少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着,“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一些关于驻印英军扩建的资料。原本不用我来的,但我想看看你们的训练情况就过来了。”

“我们可没有偷懒啊!”安藤笑着,“每天都训练四小时以上呐。”

“也不要太勉强了,出发前如果你们病倒了,那就麻烦了。下周日你们休息一天吧。强化训练进行得怎么样了?有什么问题吗?”

“我们已经可以熟练地驾驶零式战机了,对于飞机的性能也很熟悉,现在的问题是怎样在长距离飞行中降低燃料消耗。”

“长距离的话可以飞两千公里左右吧?”

“前天,我们飞行一千公里耗油不到三百升,预计全速飞行的话可以行驶三千公里。”

“真的吗?空技厂那边可没有承诺说可以飞行三千公里。”

“是的,在阴天飞行也是没有问题的,关键要看飞行姿势。”

安藤和乾向大贯少佐展示着操作方法。

这一周里安藤他们测得燃料消耗率高的飞机,发动机转数大概是一千七到一千九之间。在四千米高空巡航时,对地速度可达到每小时二百一十千米,也就是说以这样的转数飞机可以保持每小时一百二十海里的速度飞行。为了把发动机的转数控制在一千八左右,在化油器的调节阀门膨胀爆破以前就必须采取一定的措施,当然这要求飞行员要具备相当高超的飞行技术。一旦飞机以这样的转数飞行,燃料消耗就会降低到每小时六十升左右。加上下降式油箱里承装的三百三十升燃料,零式战机一一型的燃料装载量一共是八百升,预计可供飞行十四小时,也就是二千九百公里的路程。

安藤说道:“实际上在长距离飞行的情况下,从出发开始随着时间的推移,燃料逐渐被消耗,机体的重量也相应地变轻。接下来的燃料消耗量是逐渐递减的。最后,燃料消耗可能降为每小时五十升。据此,我们可以推断可能飞行时间应该是十五到十六小时。我和乾会在近期验证这个设想。”

大贯感慨地说道:“那么零式战机的实际续航距离远远超过空技厂提供的数字。我一定要把这个消息告诉整个航空队,你们是第一个测得这个数据的吧!”

“别人可能早就测得了,不过让大家知道这个消息也没什么不好的。”

“还是要加强训练啊!”乾在一旁说道,“在四千米的高空,以每小时三百公里的速度,那么燃料消耗量不就降到每小时七十升左右了吗?”

“那么……”大贯一边望着天空一边盘算着,“这样说来,我们轻而易举地就能飞行三千四百公里了。”

“差不多吧。可能还有些潜力吧。”安藤说着。

“如果每两千五百千米设立一个可供补给的中转基地就好了。”

“这太危险了。因为飞机是不能一直高速飞行的。就像副官说的,大概每两千千米设立一个中转基地是比较合理的。”

三个人在机库的前面走着。今天安藤进行了六小时的飞行训练,所以感到身体有些酸痛。他活动了下胳膊来缓解一下紧绷的肌肉。

听到发动机的轰鸣声,三个人一同朝飞行跑道的方向望去,刚好看到三架九六式战机降落下来。机库的后面偏东的地方停着一架大型水上飞机,看上去像是九七式水上飞机。这架飞机正准备降落在水面上。十一月初的傍晚时分正是基地的飞机陆续返航的时候。基地上空的卷云被染成淡淡的红色。远远的天空中,有一架飞机迎着阳光怅然飞行。

乾从机库旁边抽出了一个木制长凳。三个人坐在上面,九七式水上飞机缓缓地降落下来,三个人默默地注视着它。这架飞机激溅着片片浪花降落在横须贺港的水面上。它的速度逐渐减慢,最后当水花也消失时,水上飞机更改了方向朝着水上机基地的方向滑行而去。

“副官,您有话要说吗?”安藤一边盯着水上飞机一边问道。

“嗯。”大贯低声回答,“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就是想问问而已。”

“什么事?”

大贯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他凝视着远方。这时又有一架水上飞机出现在东部的天空中。

大贯终于开口了。

“你……你们为什么要飞往柏林呢?我想知道真实的原因。”

“前几天的回答还不够吗?”

“我还是不太明白。你们要去柏林仅仅是因为可以驾驶飞机这么简单吗?其他的海军飞行员可都不大愿意接受这次的任务。是因为这次的任务危险又艰巨,还是另有什么原因?”

“我不知道副官还和谁说了这件事。”安藤说着,“不过我们海军飞行员目前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飞往支那,在那里施展才能。而在这种停战的情况下几乎没有人愿意飞往柏林,因为这看起来不像是飞行员的任务,更像是乘务员的工作。”

“虽然你们认为这次的计划是愚蠢的,毫无意义的,但不觉得自己能承担这次飞行任务是很幸运的吗?”

“乾是怎么想的我不知道,”安藤斜视着乾一空曹说道,“但我的想法很明确。那就是让我在残暴和愚昧中选择其一的话,我宁可选择愚昧。”

大贯目不转睛地盯着安藤说:“你觉得支那的战争很残暴吗?”

安藤听出大贯的话中带着些责问的语气,但自己已经说出了口。

“发动事变本身就是一种暴行,”安藤重申了一遍,“战争的每个部分都带着野蛮的色彩。副官,前几天我听说了南京的事情,重庆现在怎么样了,您应该知道吧?”

“在我军的强攻下估计已经成为一片废墟了。”

“战争实在是太残酷了。”

安藤摇了摇头。

他想起了对成都发起猛攻前,在重庆上空超低飞行侦察情况时的一些事情。为了查明重庆轰炸的结果如何,根据基地的指示,安藤要驾驶着战机掠过重庆的主市区进行侦察飞行。穿过弹火密集的战场,他所看到的情景只能用“悲惨”一词来形容。放眼望去,尽是烧焦的原野和堆积成片的瓦砾。安藤他们曾多次协助完成的这次轰炸,结果正如所预料的一样,在持续的枪林弹雨中,重庆的主要市区都已变成一片废墟,满街看不到一个人影。

想到这一情景,安藤的脸不禁抽搐了一下。他愤愤地说道:“在击溃中国空军的九月空战之后,我受命对重庆进行低空飞行侦察,当时我驾驶着零式舰机,飞过重庆的主市区,下面一无所有,不论是军事设施、市场、学校还是医院都没有。本应有人家居住的地方,连一根柱子都看不到。一切都被烧毁,甚至是烧尽。我不知道在这次轰炸中到底有多少中国人遇难。”

大贯沉默着。安藤继续说:“要是以前的话姑且不论,在二十世纪的今天,在我们这个地球上,口口声声说着五族共和、共荣和乐的皇军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情,不论军人还是百姓一律屠杀,试问这不是暴行是什么呢?”

大贯摇了摇头。安藤不明白他究竟是不理解自己的用意还是在否定自己的想法。

安藤边摆弄着手里的帽子边继续说道:“只有执行这次飞行任务,我才能避免卷入暴虐的战争,并且自己驾驶着零式舰机离开这里。这回你应该明白了吧?”

“你呢?”大贯问乾,“这种事情平常也会谈论吧。”

“我们不是要在营房搞个演讲,虚张声势,但来听的人还真是挺多。”

大贯把脸朝向乾。

“能说说你为什么要参加这次飞行任务嘛,和大尉想的一样吗?”

乾耸了耸肩说:“我不像中队长那样善于表达。”

“没关系的,用自己的话说就可以。”

“那我可说了。”乾摆出一副得意的样子。

“我想知道这世界上什么样的男子算是杰出的,什么样的算是愚钝的。说实话我在支那看到的那些上级官员或是基地的司令官通通都是笨蛋。他们也就是表面上被称为什么猛将或强者吧。愚蠢的人做的事都是蠢事。我想说的就是这些,副官。”

“但是你还没有回答我为什么要参加这次飞行任务啊。”

“飞行的时候我感到整个天空都是我的,它不是愚蠢的基地司令官的,也不是优秀的安藤大尉的,在空中飞行时,我是自由的,就是这样。”

又有一架九六式战机降落下来。九六式战机在接触到地面的缓冲跑道时弹起了一下,机体也随之摇晃起来,再后来就是平稳的滑行。机体的阻力板向上收起,发动机的转动也停止了。由于驾驶室是开放的,飞行员可以直接和地面上的人员挥手致意。这架飞机滑行到跑道的中间部,然后向着停机场的方向滑去。

不会是什么大人物来了吧,安藤斜视着大贯。来的是一个身材偏瘦,戴着银边眼睛的军官。从外表上看有些弱不禁风,但前几天在BlueMucs发生的事却证实了他是一个腕力十足的强壮男子。正因为他外表看上去瘦弱斯文而又严肃拘谨,骨子里反倒可能是一个豪放勇猛之人。对这个人绝对不能轻视。在他的面前也不要做出什么过分之事,要慎言慎行,现在对于我可能正是一个转折点啊。

此时大贯的反应有些意外。

“就这样吧。”大贯边说边站起身来,“看来和最初的原因不太一样啊,我好像有些明白你的想法了,那今天我就先回去了。”

安藤吃惊地望着大贯。

“还有什么事吗?”大贯问道。

安藤急忙说:“是无线电广播,您可别忘了无线电广播的事,副官。”

大贯点了点头并露出了一副迥异的表情,像是淘气后被老师批评的小学生一样。他尽力避开安藤的视线。

大贯和安藤告别后就头也不回地朝着航空部队的主楼走去。安藤和乾注视着大贯的背影,直到这背影消失在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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