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4日,凌晨五时许。

一辆由兴城市开往下角镇的运煤大货车在中途发现了情况。司机踩刹车踩得猛了些,副手一头撞在前窗上,哟地一声撞醒了。

“要死呀!”他朝司机喊。

司机嘘了一声,减慢车速,略微偏偏车身,指着车灯照到的前方。

昏黄色的车灯里,一个黑乎乎的家伙斜卧在道边的草窝子里。田里的稻子已经收割完了,这里除了稗草就是割掉的稻茬子。看得出,那是一辆黑色的轿车。

“嘿,大奔(奔驰车)!”

是的,那轿车屁股后头的银亮亮的型号是醒目的:S50。可是不对呀,这么高级的轿车绝对不应该趴在这样的地方呀!

大货车的火熄灭了。

这时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那个时刻,四野是渐渐聚集的雾。要是雾再大一些,眼前的情景恐怕就看不见了。

俩人从驾驶台的两头跳下车来,副驾驶的脚崴了一下。

他喊住往前走的司机:“喂,别过去,想死呀你!”

司机马上明白了,知道这情况恐怕不会是好事,现场是不能破坏的。他让副手把手电拿来。

副手却说:“算了兄弟。别惹一身骚!嗨嗨算了,咱们还是走吧。”

“不行不行,你把手电给我。狗东西你也是开车的,搭把手可能救条人命呢!”司机接过手电的时候想起了自己一次很可怕的胃穿孔。

要不是过路的好心同行相助,自己说不定早死了。

他怕破坏现场,便很小心地踮着脚尖远远地往车里照。

手电的光被雾气弄得有些浑沌,轿车的玻璃又贴着阻挡视线的太阳膜。他回头看了看坐在路边揉脚的伙伴。

“喂,把咱车里那快搭板给我拿来。瞪我干啥,你瞪我干啥,快拿来!”

副手扶着膝盖往起站,道:“我跟你说别惹一身骚,碰上个不讲理的,缠上你你就完了。”

司机指着那车大喊:“告诉你不至于,老子不想跟你废话了。开着种高级车的人,用得着缠上我么!”

副手哼哼唧唧地从卡车上抽下一块长条状的板子,二人小心地把木板搭在了通往轿车的地面上。司机踩着试了试,回头看了伙伴一眼:“我过去看看?”

“你他妈一根筋,随你便吧。”

“兄弟,会不会出人命了?”

那副手道:“废话呀你,怕的就是这个!”

蓦然间想到了死人,那司机犹豫了。副手突然嘿嘿笑起来,拍拍屁股一把抢过了手电:“躲开躲开,你算了吧。菩萨心肠老鼠胆儿,还是我来吧。”

他推开那司机,踩着木板向轿车走过去。

四野的雾仿佛更浓了。

这个地方距背后的兴城大约十六七公里的样子,距前边的下角镇还有五十多里。可以说前不挨村后不着店。有些丘陵似的山包在远方,此刻被雾气遮着。近处基本上是稻田和一些排灌渠。

如此高级的轿车,恐怕本地一辆也有不起。从车牌上能看出车子是来自省城的。

说话那副手已经接近了轿车,他寻找着可以往里看的地方,最后把脖子伸向后视镜下边的一块小三角区——凡帖了太阳膜的车,都要在那个位置留一块观察后视镜的地方。

不好办,身子歪成了一个非常不容易的姿势,依然不成,人和手电很难同时对准车内。他就移开手电黑乎乎地朝里看。背后那司机问:“关键是有没有人!”

“闭嘴好不好,我找的就是人!可是他妈的……看球不清楚!”那副手本能地把手伸向车门。

司机叫起来:“嗨,别碰!”

“你妈的,吓死我了!”副手触电似地缩回了手。

“兄弟,报案吧。”司机去卡车里拿了个手机出来,“只能报案了。”

副手退到路上,和司机对视着。很显然,眼下只有报案一条路了。这么好的车,里头若有人也不会是一般人,如今歪在四野茫茫的这里,怎么想都是反常的。

“咱带了一箱走私烟,躲警察还来不及呢。”副手说。

司机沉默了一会儿,道:“不,还是报案吧。咱报了案就走。警察赶来时咱已经跑远了。”

副手摆摆手指:“你想得简单,警察是吃什么的,咱的车印子满地都是。”

司机大大地咳嗽了一声:“那咱就不跑,咱就守在这儿。警察总不会翻查咱的车吧。”

副手拍拍他的肩膀,笑了:“对,这一手儿恐怕最保险。你报警吧。”

“还是你来。”司机把手机递给了他,同时瞟瞟雾霭中的那辆奔驰。

那天早上的雾,给现场勘察带了不少麻烦。兴城市公安局的人来得极快,却因为快,警车在路上擦伤了一辆东风小卡。于是耽误了一些时间。为了提醒来往车辆,他们在距离出事地点两端各五十米的地方布了警戒。这么一来,凡经过那条公路的车子,都知道11月4号这一天,那个地方出事了。

这个地方的行政管辖属于一个叫旺庄的地方。旺庄的人也喊来了几个。来那几个一看那车子就没了兴趣,因为他们不认为坐这高档车的人会和他们有什么关系。他们关心的是车里有没有死人。

车里当然有死人。

警方按照他们的规矩有板有眼地工作着,两个卡车司机自然是主要调查对象。领头儿的警察是个长得粗粗大大的女警,很干净利落指挥若定那种。手下的男男女女们都叫她大春儿。

问的内容自然是惯例那些,时间地点,以及如何发现等等。两个司机一边回答一边观察现场上的动静,弄开车门的时候,他们听见旺庄的那几个爷们惊呼了一声,很整齐。

车门处能看见半个死人的身子。

两个司机刷地出了一脑门儿汗。大春儿看着他们,让他们继续说:“后来呢,你们就把板子抽走了是么。”

“是。”副手点点头,“然后就报了案,蹲在这儿等你们。”

“来,你们俩来。”大春儿似乎不想让他们看见车内的情况,将二人领到了卡车的屁股后头,又大声喊,“小芳小芋头,你们两个有点精神好不好,车身一带弄细致点儿!接着说吧你们。”

她望着两个司机。

两个司机互相看看,觉得都说完了:“接着你们就来了不是。”

大春儿嗯了一声,说:“你们要是冷,就把大衣穿上,别忙走,咱们还有手续呢。”

说着就离开了那俩人,向现场走来。那几个旺庄的人一字排开蹲在田埂上,像渔民船舷上的一排鱼鹰。大春儿朝他们喊,让他们走人,那些人反倒不走了。

这时小芋头把找到的几件重要东西呈了上来。

“这是驾照,在车子的杂物匣里找到的,姓名尚可雄。这是尚可雄的工作证,华龙集团的专职司机。而这个你看,这是死者的证件,从这个人的西装口袋里找到的。”

“哦,他不是那个司机!”大春儿愣了一下,凑上去看,发现死者的确不是司机驾照上那个人。

“这人叫楚怀璧。”

大春儿把两个证件对比了一下:“他是尚可雄的老板。那是名片夹么?”

小芋头递上名片夹:“对,名片是楚怀璧的,华龙集团董事长。另外还有这个——”

名片夹和一个记了些东西的小本儿递上来。

大春儿仔细地看着手里这些东西,好一会儿才嘀咕道:“董事长私自开车上路,出了车祸——恐怕不是吧?”

“绝对不是。”小芋头说,“根据发案地点,车子最近也距离兴城17公里,真是因为不会开车而出车祸,估计早就翻车了。再说了,从他那安然的死相上看,也不能说是车祸致死。我认为,若不是谋杀,十有八九是心脏猝死。”

大春儿让小芋头把那些东西收好,看了看渐渐亮起来的天,而后把目光投在死者身上。

那位堂堂的董事长确实很安然,死的时候估计胸口在方向盘上轻弹了一下,所以现在的姿势是很正确的坐姿而不是伏在方向盘上。那个打手电观察的司机之所以没看清人,正是因为人是靠在座位上的,那个没贴太阳膜的三角很限制视野。西装是藏青色,绝对名牌。雪白的领口上歪着那颗已经失去了生命的头颅。这人五官端正,特征不突出。头发剃得很好,年龄四十五至五十之间。

小芋头说的不对,心脏猝死的人,嘴唇和指甲不是这样的。大春儿作出这个结论的同时,心里咯登一紧。因为根据小芋头刚才的说法,若倒过来说就是——若不是心脏猝死,十有八九就是谋杀。

车子里很宽敞,法医在检查尸体周边内容,小芳在采集其它物证。大春儿特意看看座位和死者脚下,干干净净,没有血迹。

“老关,凭经验你认为死因是什么?”

法医老关说:“静脉注射。”

说得十分有把握,不是老法医不敢如此自信。但是关于注射了何种致死药物,老关认为必须待下一步血样化验再说。随即,注射点找到了,很细微,在死者的臂窝里。

大春儿沉吟着往后退了退,拉开些距离看着死者。小芳小芋头忙得很是兴奋,她让他们小声点儿,又冲外围搜查的几个部下吩咐:“仔细点,不能放过一个脚印!”

一直埋着头忙的侠客走了过来,低声对大春儿道:“春儿,这儿来过一个人,脚迹指纹都采了。人是顺这个方向走掉的,上了公路。春儿……估计那人有车。”

大春儿用手掌在侠客的后脖梗子上剁了一下:“我都快能当你妈了,不许春儿春儿的。有车辙么?”

“的确有。”侠客揉着脖梗子,“春儿,你手太黑了。你看那大卡车前头,那里有刹车的痕迹,而此人的足迹来自那里又消失在那里,所以我敢说刚才那话。”

“能估计是辆什么车么?”

侠客想想,道:“权威的话还是找技术部门确认,反正我们有了图像和数据记录。就我个人估计,不是普桑(普通型桑塔那),就是捷达。”

“老关认为那个死者是药物静脉注射致死。”大春儿悄声告诉他。

侠客哟了一声:“那,开车跟来这家伙定是凶手,杀人后离去。找到注射器了么?”

“如果定是凶手,注射器你就永远别想找到了。你根据什么认为那家伙是开车跟来的?”

“还可能是什么?”侠客问,“我曾想过那人会不会是跟死者同车而来,作案后上了后边的一辆车溜走。但是那人的脚印即来自那辆车又消失于那辆车,所以,最大的可能是开车跟来的。你觉得呢,春儿?”

春儿又想剁他,侠客闪开了。春儿问老关:“老关,死者的死亡时间大约是什么时候。”

老关说:“据尸僵程度看,大概是那两个报案者发现现场的一个半小时前,也就是凌晨三点半左右。但是考虑到这轿车的保温性极佳,还可以往前推延一至一个半小时。”

“那就是半夜两点?”

老关点点头:“应该是这样。”

大春儿拉着侠客往旁边让开些,怕挡住摄相机。而后道:“要是死于凌晨两点,那车子离开兴城的时间就可以推断了。按照常速,这17公里半个小时差不多吧。”

“用不了。”侠客道。

“重要的不是这个,这个应该很好查。重要的是此人为什么大半夜的避开私人司机开车出城呢。这是问题一。问题二,照你那说法,凶手开车跟在后边,这大奔驰自然是自己开进稻田里去的,是么?”

侠客拿不准:“应该是吧……”

老关走过来道:“还有一种可能,即注射了缓性发作的药物,开到这里的时候,死者不行了。”

大春儿和侠客同时哦了一声,因为这个想法很大胆,甚至很有“创意”。

侠客道:“春儿,照老关这设想,后边跟上来那个人可能会出于什么目的下车接近死者呢?”

老关道:“有没有可能是检查一下这人死没死?”

“我想是存在的,这可能。”大春儿皱着的眉头跳了跳,突然提高声音道:“侠客,你带人一路往回开,注意路边的地理环境,需要警犬支持也可以向警犬支队要人。我怀疑是半路上注射的,老关,你觉得呢?”

“让我想想,想想……”老关敲着太阳穴沉思少顷,抬头道,“完全有可能,大春儿,非常有可能。在野外下手绝对比在城内下手安全!”

“噎丝儿(Yes),我马上就去。”侠客激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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