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怀璧走后的当天下午,大马一行在园中园景区获得了重大突破。

那幅电脑做的图像果然起了作用,在工人们传看中有人指出这人不只一两天在林子里出现了,好像天天来——说得头头是道。

这使大马懵了——凶手怎么回“天天去”呢?

据已掌握情况,楚怀璧只在出事那天去了园中园,并没有“天天”去视察呀。那么,怀疑凶手预谋杀害楚怀璧的设想,马上就出现了疑问。因为凶手要杀楚怀璧,根本用不着天天在那儿等。

难道不是杀楚怀璧么?大马想。看来这种可能是有的,国庆所说的“那么近的距离绝不会认错人”越发变得有道理。啊,真这样的话,已经有了的许多假设便统统变得没意义了。

矛盾重重!事情变得复杂了。

反复询问,工人们坚决指出,这个人的确天天来。

根据工人们提供的线索,他们溯流而上,在距出事地点一点五公里上下的地方找到了一张破报纸。破报纸的折皱形状令人愕然,因为它几乎保留了一个“枪身”的形态——正是那姓麦的工人所说的那种枪。

国庆比了比,对大马道:“不会错,这是包着枪身的报纸,枪管是露在外边的。看这儿,还有油迹。”

“这是手握着的位置。”大马指点着说,“你发现没有兄弟,这张报很专业。”

国庆这才注意到报头,那是一张专业的冶金报。

“国庆,我估计事情有门儿了。你想,这样的报纸在我们这个地区会有多少订户,绝对不会很多!是不是不会?”

“哇,真他妈的是!”国庆兴奋了,“要是《人民日报》就费劲了。”

“OK!”大马一甩脑袋:“走,马上走!”

二人迅速出了森林,乘摩托急速回城,路上大马向欧光慈作了汇报。欧光慈让他们直奔市邮政局。

“天才是不是傻眼了。”国庆问。

大马嘿嘿笑着:“是傻了。”

赶到邮政局的时候,就见欧光慈已经像头受了凉的小马驹子似的等在那儿了。他急切地要过那张包枪的冶金报看,满脸挂霜。看来受挫的情绪十分严重。可以理解,如果真的没杀错人,欧先生先前的那些分析就等于白废了。

“走吧,进去吧。”他把那报纸还给了大马。

三个人进了邮政局。

这里是市属邮政系统的中心,整个信息自然是很完善的,介绍了基本情况,局里的领导同志非常配合,马上领人进行报刊订阅情况的信息检索。这就容易了,说话间一张打印好的冶金报订阅者的名单就有了。

不多,全市的订阅者不足四十人。其中冶金系统的几个所属单位无疑是公费订阅,除去后,个人订户只剩下区区三人。欧光慈马上把手下人集中起来,分城四路。小郝带一路去冶金系统调查那多数人的情况。其它三路分别调查三个个人订户。小郝当即说:“我不傻,最有戏的肯定不在我这儿。他娘的!”

欧光慈说:“什么事情都可能出现意外,你没准儿能抓到条大鱼呢!”

“大鱼在你手里,别以为我傻!”小郝叫道,“你以为我没看出来么,你那个目标在林区小学,那个林区小学就在园中园的西南方向不远!”

刑警队果然没有傻瓜,欧光慈哈哈大笑,领大马和国庆走了。心急车快,天擦黑的时候赶到了那个林区小学。小学建在一片向阳地上,属于那种典型的山区民办小学校,比较简易,却不是特贫困那种。

这时学校已经走空了,只留着个看门的汉子裹着件大衣在看武侠小说。他们把那图像给看门人看。看门那汉子大叫:“这不是孙世俊吗!”

孙世俊,天天去林子里拿着枪转悠的人叫孙世俊。同时也是冶金报的订户之一。大汉指着距离山坡越两百公尺远的几间石屋说:“孙老师就住那儿。”

“孙老师教什么课?”欧光慈问。

看门人说:“教自然。”

一个教自然课的山区小学老师,有什么理由杀人呢?

往那石屋走去时,欧光慈等人都觉得心里沉沉的,怪不对劲儿。大约要走近石屋的时候,石屋门呀地一声开了,出来一个男人。

整体像,很像。但似乎有什么不吻合的地方。

“胡子。”大马说,“这人没有胡子。”

是的,他没有胡子。

那孙世俊远远地望着走来的三个人,一动不动有些僵直感。那无疑表现了内心的一种强烈紧张。看得出,他手里提着一把锯,像在干什么活儿。

走到近前,欧光慈心里咯登了一下。他看见的是一个上唇腭裂的人,也就是通常所说的豁嘴。这个地方最好的掩饰方法自然是蓄上胡子,但他却分明把胡子刮了。这显然是为了削弱印象。

“注意大马,他的胡子刮了。”

大马点点头,表示明白。

“你是孙世俊老师么?”

他们招呼着来到石屋前。对方没有表示,就那么默默地看着他们。大马脑海里交替出先此人与自己那位摄影师的脸,发觉那个叫麦国力的工人真是神眼,这二人确实长得极像极像!

欧光慈亮明了身份,说有些事情像与孙老师谈谈。孙世俊这才把他们让进了屋。

屋子挺大,东西不多。最突出的是几个粗木架子,因为上头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矿石标本。也难怪他订阅冶金报。明显是个单身,家与其说是家,倒不如说更像个矿石仓库。

地上扔着几块木料,看来他正在打制个什么东西。

到底不是个专业杀手,削弱印象的同时他忘记了墙上的一幅照片。那照片挺大,是孙世俊和他的学生们的合影。那照片上的每个人都在开心地笑,而那上边的孙世俊留着胡子。大马的目光一定引起了孙世俊的注意,他也朝墙上看,随即脸色就变了。

无疑,他看到了自己的“真容”。

很无奈,这本身就太难为他这个外行了,他难以相信警察会这么快就追来,绝对想不到。另外把包枪的报纸随手扔掉,更证明此人非常非常外行。

一些莫名其妙的废话说完以后,话题进入正轨,进入正轨以后又是一阵斗智般的周旋,直至孙世俊明白自己的处境到头了。

此时已是晚8点过。

他突然古怪地笑了:“对不起,要让一个人承认他杀了人真是太难了!希望你们能够理解。”

这话说得极为平静,那孙世俊恍若消融了胸中的块垒般一切都松驰了。他站起来,让大马和国庆帮他把靠墙的一只极重的木箱子抬开,石板地面上出现了一块木板。孙世俊掀开木板,下面是一个细长的石槽,里边搁着的正是那支小口径步枪。

“单验枪你们验不出东西了,”孙世俊坐回凳子上,双手很规矩地搁在膝盖上,“我彻底擦了,上了油。你们验不出火药粉末。”

欧光慈拼命地吸着烟,不看这个人:“你若死不承认,搞不好真能逃脱呢,我想你心里恐怕受不了了,对么。”

“不错,是这样。”孙世俊点头承认,“杀一个人到底不同于杀一只鸡。我觉得自己差不多快崩溃了。”

“你和这个古也夫有什么仇?”

孙世俊怔了怔:“古也夫,挖树根那家伙叫古也夫?”

几个警察互相看看,明白了此人杀了人居然不知道那人的名字,这真是不多见的事情。

“我虽然不知道这畜生的名字,但是烧成灰我也认得出他!”

完全可以确认了,根本不存在错杀这回事。孙世俊要杀的确实就是那个“挖树根的”。

“孙老师,现在是最关键的那个问题——你为什么要杀他?”

孙世俊倏地抬起头,豁嘴以及青乎乎的脸在灯光下显出几分狰狞。他的嘴唇在剧烈地哆嗦,以至于竟说不出话来。

少顷,才听见这样一句咬牙切齿的话:“他强奸了我四个学生……四个呀!”

一句话,全说透了。石屋里刹那间变得一片沉寂。

孙世俊开始哭了,嘴张得大大的,却无声。

一个正义的老师,用非正常手段杀死了一个强奸了他四个学生的畜生——会判多少年?直到把孙世俊押走,欧光慈脑海里只有这个问题在嗡嗡盘旋。

夜,深深的夜。

处理好孙世俊从拘留所出来,三个人都沉默无话。杀人前后的细节都有了,简单得近乎于儿戏。但恰恰是这种简单,体现了一种特定环境中的特定的真实。

四个先后被奸污的女孩子在无意中透露情况,集体去寻短见的时候被他们的孙老师救了。老师让他们忘记这些,然后把淫魔给“毙”了。

就这么回事。

车在刑警队门前停下时,几个人都没动。抽了支烟,国庆打着哈欠开口了:“头儿,要不咱们到办公室坐着去好不好,我有点儿冷。”

欧光慈说:“算了,回家吧。”

车子开动的时候他问大马:“大马,你觉得那天上午华龙集团董事长真的有‘惊弓之鸟’的感觉么?”

是的,现在必须回到另一个现象上了。

“这……”大马变得吭哧起来,显然拿不准了,“头儿,这真不好说。我还是相信自己的感觉的。”

欧光慈嗯了一声:“我也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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