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九郎判官义经在京都,属下有大名十人,原是镰仓殿赖朝所派任,私下风闻义经蒙受猜疑,便暗中商量,一个接一个都回镰仓去了。义经与赖朝不但是亲弟兄,又有谊同父子之约。而且自去年正月追杀木曾义仲以来,屡次战胜平家,今春终于全加消灭。天下安定,海内平稳。原应论功行赏,不知缘何有此传闻;上自法皇,下至万民,莫不疑团满腹。追根究底,盖因今年二月,船队集结在摄津国渡边,即将渡海攻击屋岛之前,为了要不要装设逆橹而引发争辩;梶原景时感到自己不受尊重,怀恨在心,屡进谗言之故。赖朝觉得抑或实有谋反之意,如果派遣大批大名进京,对方可能犯疑,必将拆除宇治、势田等处的桥板,甚而引起京城的骚动,反而坏事。于是召见土佐房昌俊,嘱道:“和僧,可进京假装参拜寺社模样,伺机而杀之。”昌俊唯唯诺诺,也不回住处,向赖朝告辞后,径奔京都而去。

同年九月二十九日,土佐房抵达了京都,但当日并未立刻晋见九郎判官。昌俊上京之事义经已有所闻,乃使武藏坊弁庆前往招呼,不久便相伴而来。判官问道:“如何,无镰仓殿之书信乎?”答道:“既非有甚大事,所以并无书信。仅嘱贫衲传话云:‘至今京都所以安稳平静,全靠判官殿在此驻防。尔后亦宜不改初衷,妥善守护,不得有误。’如此口头交代而已。”判官道:“不止是如此交代吧。汝乃奉命来京谋害我义经之使者,是也不是?镰仓殿大概下令说:‘如果派遣众多大名进京,对方可能犯疑,必将拆除宇治、势田等处桥板,甚而引起京中京郊骚动,反而坏事。和僧,汝可进京,假装参拜寺社,伺机而杀之。’一定是这般吩咐无疑。”昌俊大惊,回道:“当今争有此事,何以言之?贫衲素有参拜熊野之愿,所以前来京都。”

此时判官说道:“只因梶原景时之谗言,镰仓殿既不准义经进入镰仓,亦不肯与义经会面,藉以聊表兄弟之情。何以故?”昌俊道:“关于此事贫衲一无所知,问心无愧。愿呈誓文以表清白。”判官道:“无论如何,镰仓殿显然心存芥蒂,不怀好意。”语气严厉,怒形于色。昌俊为了当场保命,立即写了七份誓文,或烧成灰而拌水饮之,或奉纳于神社之内。乞准回到宿所后,火速通知大番众武士,准备当晚便进行攻击。

判官最宠爱的女子名阿静,是白拍子矶禅师的女儿。阿静从未片刻离开过判官身边。阿静道:“听说大路上到处都是大番众武士。此处不曾下过召集令,而竟有众多武士啸聚街头,大不寻常。可能与今日写誓文的法师不无干连。应该派人伺探为是。”判官手下有六波罗故入道相国使用过的秃童三四人,便从其中派了两人出去查看。然而过了许久也不见回来。估计或许女人反而比较安全可靠,于是又派了一个女仆出去。不久女仆跑回来禀告道:“有似秃童者二人在土佐房住所门外被杀,倒在地上。住所旁边挤满套鞍的战马。大帐篷内武士人人戴盔披甲,持弓负箭,准备出发作战。了无参拜佛寺神社之状。”判官一听,立刻站起身来。阿静取出铠甲。判官急忙披上,仅系了双肩纽带。手持腰刀,冲到中门。骑上备好的马,喊了声“开门”,便在门口等着敌人来袭。少顷,果然有四五十骑,全副武装,出现在门口,呐喊叫阵。判官踩镫站起,大声道:“不管夜袭或昼战,在日本国中,能轻易打败我义经者从未遇过一人。”仅只一骑向前驰出。敌方约五十骑无人迎战,都快速闪开,让出一条路来。

便在此时,伊势三郎义盛、奥州佐藤四郎兵卫忠信、江田源三、熊井太郎、武藏坊弁庆等一以当千的勇士,前后赶来助阵。随后听见有人大喊道:“官邸遭到夜袭了。”于是武士们从彼营房、由此宿舍,一个接一个火速出现。转瞬间聚集了六七十骑之多。土佐房昌俊方面虽然勇猛喊战,但刀枪都尚未正面接触,便已逃散四方。活命者少,死亡者多。昌俊侥幸死里逃生,躲进鞍马山中。只是鞍马山是判官曾居之地,所以当地的法师捉了土佐房,次日送到了判官住处。听说土佐房被捉时,躲在僧正谷中。

土佐房被安置在中门内大庭中。身穿褐色布直垂,头缠首丁头巾。判官笑道:“如何和僧,呈了誓文,反受神谴?”土佐房心如止水,毫不慌张,正襟危坐,苦笑道:“无事生非,谎言连篇,是以受罚。”判官:“重主公命令而轻一己之性命。忠心耿耿,诚然可嘉。和僧,万一性命难舍,可放回镰仓,若何?”土佐房:“何言之大谬也,岂有此理?若说不舍,难道有意相救?虽然身为法师,既承镰仓殿以为能除判官殿者,非贫僧莫属,故而已将性命献与镰仓殿矣。如何能再取回?但请速速砍下此头,感恩不尽。”判官曰:“既然如此。”便着将土佐房押到六条河原斩决。人人对其纯忠无不感叹赞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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