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大臣殿平宗盛在九郎大夫判官义经的陪同下,七日清晨过粟田口。皇城好像已远在九霄云外。看到逢坂关的清水,不由得落下泪来,咏道:

今日出帝京,坂关清水清;能否再逢坂,映我梦魂惊。

一路上大臣殿显得沮丧消沉,判官是性情中人,总是多方加以劝慰。大臣殿道:“无论如何,此次万请救我一命。”判官道:“也许流放远国或离岛。大概不至于丧失性命。万一如有意外,义经当以勋功奖赏换取足下之身。请安心。”大臣殿道:“即使流放千岛,与虾夷为伍,但愿能苟全于世。”直言不讳,实在不堪入耳。日数渐增。同月二十四日抵达了镰仓。

梶原平三景时赶在前面,禀告镰仓殿曰:“如今日本全国无不臣服。唯有令弟九郎大夫判官殿恐将成为最后劲敌。何以故?一以知万。一谷会战时,判官殿曾云:‘一谷若非从后方悬崖俯冲而下,东西城门难破,岂能制胜?凡是生擒者或死者首级,应先由我义经过目,却送与毫无战功之蒲殿查验,是何道理?如果不将本三位中将平重衡送过来,义经将亲自前往取之。’几乎闹成同室操戈。景时乃请土肥次郎实平监管三位中将殿,方得息事宁人。”镰仓殿频频点头,传令下去道:“今日九郎将到镰仓,各自做好准备。”大名小名得令,驰来聚集,不久,便达数千骑之多。

在金洗泽设置关卡,接收了大臣殿父子后,便下令将判官赶回腰越。镰仓殿自己则躲在护卫士兵七层八层的包围中,宣道:“九郎精悍过人、机灵无比,甚至能从此草席下钻出身来。但赖朝绝不让其得逞。”判官忖道:“自去年正月讨伐木曾义仲以来,又经一谷、坛浦之战,舍命消灭平家;且将神镜、神玺平安送还宫中;生擒平家大将军宗盛父子,押解至此献上。即使有任何疑虑,岂有拒见一面之理?若按常规,论功行赏,原以为至少可任九州总追捕使或授予山阴、山阳、南海任何一道,以便固守地方,却仅奉命管领伊豫一国,又不许进入镰仓一步。实感意外,令人抱憾。何至于此?平定日本国者,岂非义仲、义经耶?且说同父兄弟之谊,先生者为兄,后生者为弟,仅此而已。欲治天下者,谁人不可治之?此次竟至吝于召见亲弟一面,而径欲逐之返京,何其可恨。不明不白,何苦乃尔?”

九郎大夫判官尽管牢骚满腹、唠叨终日,也无能为力。虽然屡次上书,力陈自己绝无二心,只因梶原景时的谗言,镰仓殿并不愿听信。判官无处申诉,乃含泪写了一封书信,使人送至大江广元官邸。写道:

源义经惶恐敬白:

窃自承乏代官之一,以敕命御使,消灭朝敌,终雪会稽之耻。方期论功行赏,不意竟遭恶言谗谤,莫大勋业,尽付东流。义经无辜而得咎,有功而受诬。罪莫须有,空洒血泪。不察谗言之曲直,甚而不许进入镰仓。披肝沥胆,无从申诉,徒费数日。此时既不准晤其一面,盖骨肉同胞之义已绝、宿缘已尽欤?抑或先世业因致之耶?悲哉。若非先父尊灵再现,其可向谁诉此悲叹乎?其有人能哀而怜之乎?

再上此书,不无怨言。然义经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旋踵间,先严弃养,顿成孤儿。寡母抱在怀中,投奔大和国宇多郡以来,迄无一日有片刻心安之时。虽云此身得以苟存,而在京都,藏头露尾,出入危难,乃赴边疆远国以为家,与土著百姓为伍。

然而时移物换、否极泰来。在讨伐平家一族而入京之前,先诛戮木曾义仲。而后为攻歼平家,或鞭骏马于峨峨悬崖,不顾性命以抗敌;或凌风浪于漫漫大海,不惜尸沉海底而喂鲸鲵。不仅此也。所以枕甲胄而以弓箭为业者,无非为安抚父祖亡魂之愤恨,完成长年消灭平家之夙愿。如此而已。何况义经补任五位尉,对本家而言实为要职,荣宗耀祖,可谓大矣。

然而如今却哀深悲切。若无佛神之助,何以传此泣诉?乃以诸寺诸社之牛王宝印背面,书写祷文数通,向日本国中大小神佛表明并无异志、绝无二心。但犹未获谅察。

我国神国也。神不享非礼。今所凭者无他,唯有足下广大之慈悲耳。若得吉便,转达家兄;设法宥我无辜,放我一命,则其积善之余庆及于家门,荣华得以永传子孙。义经则可展多年之愁眉,得一生之安宁。书不尽意,略表愚悃耳。义经惶恐谨言。

元历二年六月五日

源义经谨上

因幡守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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