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位中将重衡闻知此事,叹道:“不获同意,自是理所当然。但一门之人亦太薄情,居然见死不救。”虽然悔恨不已,也无可奈何。其实,早已猜到不可能因为爱惜重衡一人之命,而同意归还我朝重宝的三种神器。但在尚无正式回答之前,在无望的挣扎中总还保住一丝希望,现在不但复文已经送达,而且知道自己将被押往关东。一切渺茫的期望顿成泡影,百无聊赖之余,更觉得与京城难分难舍。此去之后,不知能否再度回来。

三位中将请来土肥次郎实平,问道:“亟想出家,如何而可?”实平转告九郎御曹司义经。义经向御所上奏此事,后白河法皇道:“先让赖朝见之之后再说。或可或不可,现在不便定夺。”三位中将得知上旨后,问道:“既然如此,有一位高僧,多年来结有师弟之缘,想再见一面,请教死后来生之事。不知可否?”实平道:“所谓高僧者何人?”答道:“是黑谷之法然房。”实平曰:“既是此人,应无大碍。”便准予他们见面了。

中将大喜过望,便托人请来法然大师,边哭边诉道:“此次被擒,乃有机缘再度拜谒上师。然而,敢问重衡于来生如何是好。回想起来,身居要津时,迷于仕途,忙于政务,傲睨得志,从未考虑来世之遭际。何况平家运尽,举世变乱以来,东战西斗,只存杀人以保身之念,毫无善心可言。

“就中有关烧毁奈良寺院一事,既有君命,身为武人,事君从公,责无旁贷,乃率军平定僧众恶行。不意竟至烧毁寺院,绝非始料所及,无可如何。然而身为当时之大将军,按理责归一人,重衡甘愿单独承此罪业。加以今日遭此人所难料、人所不屑之耻,方知亦是同一罪业之报应。

“如今,虽然意欲落发受戒,专修佛道,只是身在囹圄之中,亦不易从心所欲,偿此夙愿。其实,以不知今日何去明日何从之身,无论任何修行,皆难救我诸多罪业于万一。每想及此,总引以为憾。

“仔细反顾一生之所为,罪业高于须弥之山,善根无微尘之积。此生虚度后,必遭火血刀之苦果无疑。但愿上师慈悲垂怜,开示救此恶人之法。”

此时,上人泫然泪下,哽咽不语。良久,才开示道:“诚然,难得受身为人而竟又徒然返回三途,悲莫大焉。然而,如今厌离秽土而祈望净土;舍弃恶心而发下善心,三世诸佛亦必随喜不置。

“有关出离之道,固然形形色色,唯在末法浊乱之机,莫过于称名念佛。志分九品,行在六字;无论智愚皆便念诵。罪深者不可卑屈。虽十恶五逆,只一回心,亦可遂其往生。不可因功德少而绝其望。若有一念十念之诚,必蒙来迎。所谓‘专称名号至西方’者,谓专称南无阿弥陀佛,便可抵达西土也。‘念念称名常忏悔’者,谓不停称诵阿弥陀佛名号,便如同不时在忏悔也。‘利剑即是弥陀号’者,谓佛号可比利剑,称之则恶魔不敢近也。‘一声称念罪皆除’者,谓只需虔诚念佛一声,便可除去一切罪业也。净土宗终极之教,已去繁就简,逐一略加说明,旨在提其大要而已。至于能否往生净土,则端视有无信心而定。必须虔诚,不得犯疑。

“若能深信此中教义,无论行住坐卧,不分时处诸缘,凡是三业四威仪,不忘心念口称,则在临终之时,必能脱离此现世苦界,往生彼不退之土,殆无可疑。”

中将恭听开示,法悦油然而生,因道:“窃想趁此良机受戒,是否非出家人不可?”上人道:“不出家而受戒者,乃世上常事。”于是拿出剃刀,在中将额上作削发状,并授予十戒。中将流下随喜之泪。上人胸怀悲天悯人之志,以沉重严肃的语气授了戒律。黯然泪下。

中将觉得应该有所布施,想起有一方砚台,长年以来寄存在熟识的某武士家中,便叫知时去拿来,献与上人,说道:“此砚切勿转送他人,请常时置于眼光所及之处,每见一次,即为重衡称念一声佛号。若有余闲,倘承诵经一卷,则更感激不尽矣。”说着,涕泗交流。上人一语不答,将砚台放进怀中,拧了拧缁衣袖上的泪水,一转身,便哭着回去了。

据说,此方砚台是其父入道相国清盛,曾以大量沙金献与宋朝皇帝时所得的回礼,指名送给“日本和田平大相国”。砚名松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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