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曾殿离开信浓时,带了两个侍女,名叫阿巴与山吹。后来山吹因病留在京都。阿巴肤白发长,才貌过人。强弓射手。拿起刀来,无论在马上或徒步,能以一当千,是个连鬼神都敢面对的女英雄。喜欢野性难驯的烈马,而且善于陡坡险道滑落。一有战事,穿上坚实的金革夹缀铠甲,持长刀,挟大弓,俨然便是一方大将,随时可以挥军驰往疆场。难怪屡建奇功,无人能比。此次交战,多数不是脱逃便是阵亡。但在最后所剩的七骑中,可以见到阿巴矫健的身影。

谣传木曾将经长坂奔向丹波路。又风闻将过龙花越进入北国。其实,木曾还在关心今井的下落,正朝着势田的方向奔去。一方面,今井四郎兼平原以八百余骑防守势田,现在仅剩约五十骑,叫人卷起了战旗;担心主人安危,居然于赶回京城的路上,在大津打出滨遇到了木曾。

彼此走到隔离约一町时,互相已经认出,主从二人各奔向对方。木曾殿紧握今井之手道:“义仲原已决定在六条河原一死了之。只因不知汝在何方,极想再见最后一面,乃与大敌周旋,幸能突破重围,逃到此地。”

今井四郎道:“承蒙关切,愧不敢当。兼平在势田亦理应奋战而死,但念兹在兹者,无非主人,终能在此重逢。”木曾道:“死则死在同地之誓,犹未成空。我军为敌人隔开驱散,逃进山林中,可能仍在附近。汝可打开卷起之旗,高举而挥之。”今井遵命将旗举起。看到今井所挥号旗,无论是来自京城之兵,或来自势田之卒,竟有三百余骑驰来会合。木曾不禁大悦道:“有此军势,何不再行交战,以决生死。彼方密集者谁人之军?”“听说是甲斐国一条次郎。”“军势大小如何?”“大约六千余骑。”木曾道:“是好敌人。棋逢对手,死而无憾。向前冲呀。”便带头冲过去了。

木曾左马头当日装束是:赤地织锦直垂、唐绫叠缀铠甲、锹形犄角头盔。腰佩堂皇耀眼大刀,背后高插今日所剩数支射石箭,手持缠藤黑漆弓。骑在闻名的鬼苇毛马上,剽悍肥壮,垫以黄覆轮鞍。踩镫直身,大声自报名号道:“昔日应该听过木曾冠者,是否如雷贯耳?目前可睹其本尊。左马头兼伊豫守朝日将军源义仲在此。甲斐一郎听着:彼此好对手,请来取下义仲首级,归去夸示兵卫佐可也。”接着呐喊顿起,开始进击。一条次郎道:“此乃敌方大将军。不得遗漏一人。年轻壮士们,前进,杀呀!”于是,即以优势军力包围对方,想亲自砍杀义仲,以立大功。木曾三百余骑在六千余骑包围中,上砍下斩、左闪右拐,使尽了蜘蛛手、十文字等绝招。厮杀一会,稍稍退后一看,己方只剩不到五十骑。企图冲破敌阵,却被土肥二郎实平所率二千余骑挡住。强行突破之后,仍在敌阵中,又面对彼处四五百骑,此处二三百骑、一百四五十骑、一百骑等团团敌人,不得不来回与之周旋。结果,变成了只有主从五骑。五骑之中,阿巴仍然健在。

木曾道:“汝乃女流之辈,可设法冲出,尽快离此他往。我已决意在此奋战至死。若为敌人所擒,亦当自杀了断。只怕有人谣传,木曾到最后一战尚有女人相陪。人言可畏呀。”然而,阿巴起初并未所动,却也经不住一再的催促,因而说道:“哎呀,真盼有好敌人出现,以便让各位观赏最后一场决斗。”说罢,作等待状。旋见誉满武藏国的大力士御田八郎师重,率着约三十骑出现在眼前。阿巴冲了过去,倏与御田八郎并骑齐驱,猛然拉下对方,压在自己的马鞍上,不让稍有动弹,挥刀砍下了头颅,抛在地上。阿巴然后才脱掉铠甲,向东国逃去。手冢太郎战死。手冢别当落荒而逃。

如今一主一从,只剩二骑。木曾殿曰:“从前身穿铠甲不以为意,今日忽觉沉重起来。”今井四郎道:“贵体并非疲倦,坐骑亦未困顿。只因一领铠甲,何至于感到沉重?是因我方军势全灭而心生胆怯之故。兼平虽仅一人,请视之为武者千骑可也。尚有剩箭七八支,可稍事防卫片刻。近处有粟津松原,敢请速至林中自尽为是。”说罢,扬鞭前冲。只见出现了敌方新兵约五十骑。今井道:“请主人快至松林中。兼平在此掩护。”木曾殿道:“义仲原以战死京城为荣。其所以苟延至今,只因死则愿与汝死在同地之一念。与其各别战死各地,毋宁在同一阵地同时阵亡。”便并马齐驱,硬要一起迎击敌人。今井四郎跳下了马,抓住主人坐骑的马口,求道:“执弓矢之人,年来英勇之名再高,平日无与伦比,人人钦仰。但在最后,如果万有一失,犯忌违戒,必将遗臭万年。贵体已疲倦不支。我方已无后援。若敌人趁隙而入,难免为无名之辈所杀,且将到处宣称,闻名日本全国之木曾殿,已死于某某人部属之手。岂不难堪?但请逃入松林。”木曾道:“既然如此。”便向松林驰去了。

今井四郎单骑冲入敌方五十骑中,脚踩马镫,站直身子,大声喊道:“平日定已耳闻久矣,今日可以目睹。木曾殿养父之子今井四郎兼平,是也。行年三十三。镰仓殿亦知有我此人。可上来取我兼平首级以献镰仓殿。”说罢,便将剩箭八支,一支连一支,接连射出,转瞬间只见八人落马,也不知是死是活。然后拔出刀来,左右奔驰,来回砍杀,无人敢于正面对抗。战果极为丰硕。敌方围将起来,杀气腾腾。但是尽管箭如雨下,却射不透坚牢的铠甲。瞄不准铠甲的空隙,便伤不到人身。

木曾殿一骑驰入粟津松原,时值正月二十一日日落时分,地上结着薄冰,也不知有沼田,一跃而进,马竟沉入泥沼中,连头也不见了。以镫一再踢其腹,以鞭再三抽其背,马好像黏住了,一动也不动。此刻还在担心今井的动静,不由得仰首后顾,只见三浦石田次郎为久正好赶到,趁隙引弓发箭,射其头盔内侧。木曾头部中箭,脸庞连盔伏在马上。石田手下二人一起砍下其头,插在刀尖上,高高举起,大声宣告道:“年来闻名日本全国之木曾殿,已为三浦石田次郎为久所杀矣。”今井四郎在混战中听到了,悲道:“今后将为谁而战?东国诸位将官,请看日本第一勇者自杀榜样。”便将刀尖含在口中,从马上倒栽下去,穿透脑壳而死。

职是之故,并无所谓粟津之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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