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仓宫从三井寺前往宇治的路上,无意中坠马多达六次。盖因昨夜未尝合眼故也。于是将宇治桥桥板拆去三间,让高仓宫进平等院稍事休息。六波罗方面得此密报,即刻下动员令,命道:“嘿嘿,听说高仓宫要逃往南都,快去追而杀之。”便以左兵卫督知盛、头中将重衡、左马头行盛、萨摩守忠度为大将军。武士大将则有上总介忠清、其子上总太郎判官忠纲、飞驒守景家、其子飞驒太郎判官景高、高桥判官长纲、河内判官秀国、武藏三郎左卫门有国、越中次郎兵卫尉盛继、上总五郎兵卫忠光、恶七兵卫景清等,为其前锋。总军势二万八千余骑,越过木幡山,直捣宇治桥,朝着平等院内的敌人叫阵了三次;高仓宫方面不甘示弱,也应之以呐喊。平家军的先锋警告道:“桥面拆断了,别冲下去。桥面拆断了,别冲下去。”尽管声嘶力竭,后阵根本听不清楚,争先拥到桥上,前驱二百余骑通通挤落桥下,淹死或流走了。

于是,两军各据桥头,向对方射出开战的响箭。高仓宫方面,大矢俊长、五智院但马、渡边省、授、源太续所射的箭,不但铠甲挡不住,盾牌也可穿透。源三位入道赖政在白色绢袍上,披着蓝地白染叶纹革缀铠甲。或许自料今日是最后一日,所以连头盔也没戴。嫡子伊豆守仲纲在黑丝织缀铠甲下,贴身穿着赤地锦袍;为了要拉强弓,也不戴头盔。五智院但马大长刀一出鞘,便独自走到桥上。平家军看到了,高声喊道:“伙伴们,射死那厮!”一队强悍善射的弓箭手,连箭齐发,大显本领。然而但马毫不慌张,箭从上来则俯身,箭从下来则跳开,箭从面来,则以长刀斩断。所有战士,无论敌我,都看得目瞪口呆。此后,他便有了绰号,叫“斩箭但马”。

堂众之中,筒井净妙明秀内穿褐色直袍,外罩黑革缀丝甲,头戴五枚护颈头盔,腰佩黑漆大刀,背负箭壶中插着二十四支黑色鹰羽箭,一手握着缠藤涂漆长弓,一手拿着珍藏的白柄大偃月刀,大摇大摆,走到桥上。大声自我介绍道:“在下乃三井寺内无人不知、一以当千之僧兵,堂众筒井净妙明秀是也。诸位平日或许已有所闻,但耳闻不如目见。自命不凡者,请过来一决胜负。”无人过来,便从箭壶二十四支箭中,抽出一支又一支,上弦便射;一箭接一箭,当场射杀了十二人,射伤了十一人。箭壶中只剩箭一支。净妙明秀干脆扔掉长弓,也将箭壶解下来抛弃了。接着脱了毛皮战鞋,赤脚踩着已无桥板的直梁,轻轻松松地走过桥去。别人胆怯不敢试,他却如履平地,仿佛走在一条大路或两条大路上。挥起偃月刀砍倒五个冲过来的敌人,到了砍向第六来敌时,偃月刀却不意从中折断,只好抛掉;随即拔出腰刀,继续迎敌周旋。但敌方人多势众,尽管使出蜘蛛手、麻花圈、十文字、翻蜻蜓、转水车等妙招,八面挥洒,密不透风,转瞬间又砍倒了八人,到了第九人时,由于用力过猛,砍到对方头盔上,腰刀也折断了,扑通一声掉进河中。不过还有一把匕首,握在手中,便又拼死拼活地刺将起来。

僧兵之中,一来法师是乘圆房阿阇梨庆秀的手下,动作敏捷、力大无比;身在后边想往前冲,但是直梁狭窄,挤不过去。只见他用手按着净妙房的头盔,一声“承让,净妙房”,便从肩上跳到前面厮杀去了。一来法师终于战死。净妙房则连爬带滚,回到平等院门前的草地上。卸下甲胄,仔细检视,铠甲中箭处多达六十三,有五处被射穿。所幸有伤无险,处处加以针灸止血后,以布裹头,换上白色僧衣,手持断弦之弓为杖,足穿矮脚木屐,口念阿弥陀佛,走向奈良去了。

三井寺众徒与渡边党人,目击净妙房如何渡过断桥,有样学样,个个争先恐后,踩着直梁,冲到对方去。有人带着敌人的首级与武器回来,有人受伤而切腹或跳河自尽。桥上缠斗,近身肉搏,轰轰烈烈,仿佛一团火焰一般。

平家武士大将上总守忠清看在眼中,便来到大将军面前说道:“请看,桥上交锋,打得难解难分。现在应该是渡河之时,但正值五月梅雨季节,可恨水势大涨。若强行通过,人马必有大量损失。窃以为何妨绕道淀与一口,或可迂回河内路前去,如何?”

有下野国人足利又太郎忠纲在侧,趋前说道:“如欲绕道淀、一口、河内路,何不商请天竺、震旦武士为之?抑或仍须我等驰骋?现时敌人在此而不讨,而听其安抵南都,则吉野、十津川之兵力已集结,大事将大大不妙矣。武藏与上野国界有大河曰利根川。足利氏与秩父氏交恶时,常动干戈。正面则从长井渡河,绕道则由古河、杉渡前进。上野国人新田入道受邀加入足利党,欲从杉渡渡河进攻,但事前所备船只已被敌党毁损殆尽。他并不气馁,说道:‘今日若不能在此渡过此河,必将长为执弓矢者之耻。淹水而死亦是一死。赶紧渡河!’于是,编成马筏,渡则渡矣,终于顺利渡过。此乃坂东武者之常,敌在眼前,渡水而战,岂能顾其深浅?此河之深度流速与利根河有别乎?恐无不同也。弟兄们,随我来。”说罢,便率先跃马河中。随其后者有:大胡、大室、深须、山上、那波太郎、佐贯广纲四郎大夫、小野寺禅师太郎、边屋子四郎,加之以部属宇夫方次郎、切生六郎、田中宗太等,总共三百余骑,陆续跃入。足利忠纲大声下令道:“让强马在上游,弱马在下游。若是马蹄着地,放松缰绳,任其涉水。若是马脚踩空,拉紧辔头,助其浮行。如有脱队者,以弰钩住,免其冲走。人人手牵手,肩并肩,向前游。稳坐鞍桥,紧踏马镫。马头沉下,立刻拉起,但不可拉太高。如果水淹马背,可改骑臀上。对马要体贴,对水要强硬。在河中不准引弓。敌方来箭不必理会。头盔护颈斜戴,但不能太斜,以免盔顶中箭。不可逆流直角游向对岸。顺流斜渡过去。前进,前进。”结果三百余骑,一骑不少,全都渡过了河,安然抵达了对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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