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法皇得知山门的僧众夺回了前座主后,越发忐忑难安。西光法师却在此时又启奏道:“山门大众胡乱控诉之案件,虽非始于今日,但此次不免太过其分。这般无法无天,前所未闻。应该严惩才是。”不知自身性命之将亡,也不顾山王大师之神威,仍然如此说三道四,扰乱圣心。古书云,谗臣乱国,诚哉斯言。“丛兰欲茂而秋风败之,王者欲明而谗人蔽之。”其是之谓乎?

听说,法皇与新大纳言藤原成亲卿及诸近臣商议,正准备攻打比睿山。谣言传来,山门中便有私下认同院宣的人,以为既然生在王土,便不可违背圣旨。前座主明云大僧正住在妙光房,听到有人生二心,颇感不安,说道:“不知还会遭到什么罪孽。”然而,无人再提起流罪的事。

因为有这一场山门风波,新大纳言成亲卿便将自己的夙愿暂时搁置下来。虽说种种计谋与筹备都在进行中,但虚有气势,实际上恐难如愿以偿。连他最信赖的多田藏人行纲,也觉得根本没有成功的希望,所以将他所赠缝制弓袋用的布料,都裁成了直垂小裤,给仆从与家臣穿用了。行纲自己则静观形势,眼看平家如日中天,欲加颠覆,绝非易易,而且此事万一泄露,我行纲的性命肯定难保。于是赶在他人泄密之前,先行倒戈告发,盼能保住一己性命。

治承元年五月二十九日,等到深更半夜,多田藏人行纲来到入道相国西八条的别邸,说道:“行纲来此,有事禀告。”

“平时不来的人不知何为而来。出去问问他。”入道叫主马判官盛国出去应付。行纲却道:“此事不便由他人传话。”入道乃亲自出来,走到中门廊下,问道:“深夜来此,到底有何要事?”“白天人多,难避耳目,所以才趁夜前来。近来,法皇院中整备兵器,召集武士,不知有所听闻否?”入道不在乎地答道:“听说是为了攻打比睿山。”行纲向前靠近,压低声音道:“非也非也。全是针对府上一家而来。”“法皇也知道此事吗?”“当然当然。因为有法皇的宣旨,成亲卿才敢召集兵马呀。”接着,夸夸其谈,将俊宽有这般的行径,康赖有那样的说辞,西光有如此的口气,等等,从头到尾,大肆渲染一番。说毕,一声“告辞”,便退出离去了。

入道大惊,大声召唤武士,严词厉色,听来甚为可怖。行纲则对自己言不由衷的泄密行为,觉得实在太过粗率大意而开始反悔,担心会被传去作证人而受到牵连。越想越怕,心地仿佛野火燎原,虽然无人追赶,却不禁撩起裤腿,飞快逃出门去了。

入道旋即召见筑后守贞能,宣道:“京中听说有叛徒,无所不在,阴谋推翻我平家。即刻知会一门全体家人,把武士全都召集起来。”贞能受命,便奔走号召。不久,右大将宗盛卿、三位中将知盛、头中将重衡、左马头行盛以下诸人,便都身披盔甲,携带弓箭,赶来集合。其他人马也如云霞般陆续汇聚起来。当夜集结在西八条的兵力,大约总有六七千骑。

翌日六月初一清晨,天色尚黑,入道便召见检非违使安倍资成,宣道:“立刻前往法皇御所,找信业出来,告以法皇近臣刻在进行消灭平家、扰乱天下大阴谋。我方将一一加以传讯与处分。法皇陛下请勿插手干预。”资成急忙驰往御所,请大膳大夫信业转达了入道的话。信业为之惶恐失色,立即晋谒法皇上奏此事。法皇讶异之余,心中忖道:“哎呀,这种机密之事怎会泄露出去呢。”但表面上却只反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呀?”并没给以明确的答复。

资成鞭马回去,禀报御所的反应。入道相国道:“果然,行纲所说之事是真不假。假如不是行纲暗来密报,我净海还能安稳度日吗?”说罢,便下令飞驒守景家、筑后守贞能,着即捉拿谋反人等归案。于是,那边二百骑,这边三百骑,各别蜂拥而出,分头搜捕叛党去了。

入道相国先派出杂役,赶往中御门乌丸的新大纳言成亲卿府邸,传话道:“有事相商。请快过去。”大纳言毫不知大祸临头,想道:“哈哈,大概是对法皇攻打比睿山之计划,希望有所劝阻,但法皇余怒未消,恐怕难以如愿。”便穿上柔软舒服而称身的狩衣,坐着华丽的牛车,带着随侍三四人,连杂役牛倌的穿戴也比平常讲究。怎会知道,这次一离家门,就一去不再回呢?

靠近西八条府邸时,只见四五町内布满了战士。这么多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心中开始七上八下。下了车,走进大门一看,也是密密层层,挤满了士兵。有一队凶猛可怕的武士在中门守候,看大纳言进来,便冲上去,从左右抓住他的两只手。请示道:“要捆绑起来吗?”

入道相国从帘内看着,说道:“不必不必。”于是武士共十四五人,前后左右包围着,将新大纳言拖到廊上,关入一间房里。大纳言仿佛在噩梦中,脑海一片茫然。随侍的武士都被隔开,不能互相照应。杂役与牛倌吓得脸色苍白,抛弃了牛车,也都逃之夭夭了。

不久,近江中将入道莲净、法胜寺执行俊宽僧都、山城守基兼、式部大辅雅纲、平判官康赖、宗判官信房、新平判官资行,也都被逮捕归案。

西光法师听到此事,觉得会牵连到自己,便快马加鞭,向法皇御所法住寺殿奔去。平家的武士们挡住去路,叫道:“西八条有请。快去。”西光道:“有事上奏,先到法住寺殿,再去参见。”

武士们喝道:“真个是可恶的和尚。有何要事上奏?不准。”便将他拉下马,捆绑起来,放在马背上,进入西八条别邸。因为他一开始便是首脑人物,所以捆得特别紧,让他坐在中庭里。

入道相国站在檐廊上,瞪了一眼道:“妄想毁我入道一家的歹徒,看看今天落到这副模样。将那厮拉到这边来。”西光被拖到檐廊边。入道穿着鞋子,狠狠地往他脸上踹了几脚。“本来,贵户一家老少不过都是下贱人等,只因侍候法皇身边,才得担任不该担任之职。父子狼狈为奸,僭越过度,胡作非为。甚至屡进谗言,流放无罪无过之天台座主,引起天下一大事件。而且还阴谋造反,企图消灭我平氏一门。罪证确凿,从实招来。”

西光原本就是一条倔强过人的硬汉,面不改色,毫无畏缩的样子。只见他端容正坐,理直气壮,冷笑道:“非也差矣。入道公你自己才算僭越胡为吧。就我西光所闻所知,便多得不胜枚举。本人身在法皇院中供职,对执事别当成亲卿借院宣以召集兵马之举,不能说一无所悉。的确也曾参与其中。但有些事可听不可说。别人不管,据西光所知,这种事根本不许外泄。说起来,足下虽是故刑部卿忠盛之子,但直到十四五岁还无缘进仕宫中,只能在故中御门藤中纳言家成卿家出入,所以京中后生才会笑足下是高平太,不是吗?保延年间,令尊官拜大将军,擒拿海贼头目三十多人,论功行赏,足下居然荫补四位兵卫佐,时人便认为未免太过分际。你是殿上人羞与为伍者之子,而竟当上太政大臣。要说僭越,这才算真正僭越也。武士出身而出任受领、检非违使,并非没有先例与惯例。怎么能说是僭越过度呢?”

西光毫不畏缩,侃侃辩驳。入道听得一时气结,说不出话来。稍后才道:“这厮的脖子,可别随便就砍了。好好捆将起来,仔细加以审理。”松浦太郎重俊奉命,用夹棍夹其腿手,严加拷问。西光本来就无意隐瞒到底,而且酷刑难忍,只好一五一十全招了,写成了四五张口供。

随即令下:“撕裂这厮的嘴巴!”西光的嘴巴被撕裂了。然后,他的脑袋也在五条西朱雀刑场被砍掉了。

西光嫡子前加贺国守师高解职后,流放到尾张国井户田,即着该国小胡麻郡司维季奉命取其首级。次男近藤判官师经在狱中,被提到六条河原处斩。其弟左卫门尉师平与随从三人,也都被处以极刑。此种人等原本出身卑微不堪,却长袖善舞,官运亨通,干预不该干预的朝政;甚至屡进谗言,使清清白白的天台座主无辜遭受流罪;或许他们的前世果报已尽,山王大师在冥冥之中大发神威,火速惩罚,才落得如此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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