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士贤借用了泉池小区居委会的一间办公室。

房间内依次坐着张菲仪的父亲、方水乔、南风晴,还有裴老大和消防队长。

张菲仪的母亲因为伤心过度而昏厥,现在正在送往医院的途中。

第一个说话的是裴老大:“经过初步尸检,死者是因为高温灼烧致死,暂时没有发现其他可疑之处。”

邵士贤对张父说:“能给我们讲一下今天的情况吗?”

张父的脸是惨灰色,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今天小仪休息,我们老两口要去亲戚家。早晨八点多就出门了,那时小仪还在床上。下午一点半不到,小区的居委会给我打电话,说……说我家煤气泄露,发生了爆炸……”

泪水又划过了苍老的脸庞,那深深的皱纹中,不知包含了多少伤心与悲痛。

邵士贤问消防队长:“事故肯定是因为煤气泄露而引起的?”

消防队长:“是的。现场及周围都是煤气的味道,相邻的煤气管道在发生事故的同时也出现了瞬间低压值,这都是煤气大量泄露的特征,基本可以断定为煤气爆燃。”

邵士贤问张父:“张菲仪有没有提过她今天上午准备做什么?比如请朋友来家里之类的?”

张父摇头:“没有。她的工作很辛苦,经常要熬夜。所以只要有时间,她都在家里休息,很少外出,也从没请朋友到家里来。”

邵士贤:“你们离开的时候,煤气是不是开着?”

张父脸上的表情更加的悲伤与自责:“是的,当时煤气上正烧着一锅汤。因为小仪已经醒了,她说她在床上赖一会儿就起来,所以我们就没有关火。”

邵士贤转头面向方水乔,问:“你们怎么会来的?”

方水乔还没有从震惊与恐惧中恢复,双手依然在不停地颤抖。

南风晴代替她作了回答:“方水乔收到了一条欢乐台记者发来的短信,短信说这里发生了事故。”

邵士贤本来不想和南风晴说话,但现在不说也不行了:“方水乔只是主持人,并不负责采访,记者为什么要给她发这样的消息。”

南风晴:“因为他们都很清楚,张菲仪的家就在泉池小区。”

从目前得到的情报来看,这的确是一起事故。张菲仪本来只是想在床上再赖一会儿,但她却又睡着了。锅里的汤烧开后浇灭了火焰,煤气就这样泄露了出来。

简短的调查已经结束,张父急匆匆地出门叫车赶赴医院,消防队长召集队员进行火灾的善后工作。

南风晴想和邵士贤说些什么,但一看到他那种冰冷的眼神,就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她叹了一口气,轻轻带上办公室的门,扶着方水乔离开了。

邵士贤和裴老大两个人坐在办公室里,淡淡的水汽从眼前的茶杯中冒出。

裴老大不停地摸着鼻子,一副想说些什么的样子。

邵士贤:“你有话要说?”

裴老大点头:“是的。”

邵士贤:“为什么不说?”

裴老大:“我不敢说。”

邵士贤:“不敢说?”

裴老大:“因为我怕说出来你不相信。”

邵士贤:“想让我相信,至少该先让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裴老大:“这可是你让我说的。”

邵士贤:“没错。”

裴老大又摸了摸他的酒糟鼻:“我觉得现在的情况越来越灵异了,似乎真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操纵着这一切。”

邵士贤:“凭据呢?”

裴老大:“当然是张菲仪的死,这本来只是一起意外。但也正因为它是意外,所以才更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火屋》是南风晴针对你的个案设计的故事,独此一家别无分店。但就是这样两件极小概率事件,却在短短的两天内先后发生了。这难道还不说明问题?”

邵士贤静静地听着。

裴老大继续说:“除了这些,最诡异的还是张菲仪的身份。”

邵士贤:“她的身份有什么诡异的?”

“她是参与制作《午夜诡话》的人。”裴老大说,“你还记不记得第一次捉鬼的时候,宝相大师说过什么?他说第二直播室绝对不可以再用,不然事态就会进一步恶化。”

邵士贤:“你的意思是,张菲仪的死就是事态恶化的结果?”

裴老大:“难道不是吗?原来死的只不过是一些不相干的人,现在已经开始波及到了欢乐台的内部,说不好下一个就是方水乔或者周麟。我看刚才方水乔之所以会这么害怕,一定也是因为想到了这一点。今天的张菲仪,也许就是明天的方水乔。”

邵士贤:“假如真像你说的,之前死的人又该怎么解释?王睿、李学宁和王源的死都疑点重重,绝对不是灵异两个字就能解释过去的。”

裴老大叹了一口气:“这个……问题还真麻烦。”

邵士贤笑了笑:“如果不麻烦,还要我们做什么?”

说完这句话,他忽然注意到有个秃头正站在外面,透过门缝向屋子里张望。

两人的眼睛对在了一起,秃头并没有回避,反而伸手推开门,走了进来。

“你们是不是警察?”秃头说。

邵士贤点头:“是的。”

“我就住在失火那家的对面,我看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秃头犹豫了一下,“我想最好和你们说一说。”

邵士贤眼睛一亮:“哦?你看到了什么?”

秃头:“我看到有一个人从他们家走出来。”

邵士贤立刻问:“什么时候?”

秃头:“中午,就在爆炸前一小时。”

邵士贤:“那人长的什么样?”

秃头:“那是一个男的,戴着口罩,看不清样子。”

戴口罩的男人,又是一个戴口罩的男人。

邵士贤:“这人有没有什么其他特征?”

秃头想了想:“他身材一般,感觉上有点单薄。我只看了一眼,他就匆匆忙忙地走下了楼梯。”

邵士贤:“他穿着什么衣服?”

秃头摇头:“记不清了。”

秃头离开了房间,邵士贤和裴老大继续坐在椅子上。

“关于这件事,看来还有许多我们不知道的东西,不过我想……”邵士贤笑了笑,“至少你说的灵异成分应该已没有想象中那么高了。”

裴老大也笑了:“我记得你曾经说过,在李学宁上吊之前,也出现过一个戴口罩的男人。”

邵士贤点点头:“没错。”

裴老大:“你说他们会不会是一个人?”

邵士贤:“但是据那个喜欢偷窥的老阿姨说,她看到的口罩男身材厚实,并不单薄。”

裴老大:“厚实和单薄这种形容本来就是因人而异的,我认为厚实的你可能觉得单薄,我觉得单薄的你可能认为厚实。反倒是戴口罩这一点比较可疑,现在并不是一个需要戴口罩的季节。”

邵士贤点点头:“你的分析很正确。”

裴老大问:“你觉得张菲仪的死,会不会和今天出现的口罩男人有关系?”

邵士贤:“绝对有。张菲仪的父母离开的时间是早晨八点,当时煤气上正烧着汤。口罩男在爆炸前一小时才出现,也就是差不多十二点半左右。无论什么样的汤,烧开都不需要几小时。”

裴老大:“换句话说,煤气根本就不是因为那锅汤而泄露的。”

邵士贤:“是的。”

裴老大:“这个戴口罩的男人嫌疑非常重大。”

邵士贤:“是的。”

裴老大:“但可惜现场已经被大火烧毁,唯一看到他的人又只是匆匆一瞥。我们该怎么把他找出来?”

邵士贤:“我打算去问一个人。”

裴老大:“谁?”

邵士贤笑了笑:“一个会算命的人。”

宝相大师会做法事,当然也会算命。

但可以肯定的是,邵士贤找他绝不是为了算命。

他也觉得只靠手头的线索,绝对揪不出那个口罩男人。既然这是一个连环案件,背后隐藏的秘然也就是一样的。死者虽多,但主线只有一条。只要找到任何一个突破点,就可以将全部的疑团解开。

而且宝相大师的话一直让他觉得很有深意,这个披着法衣的人究竟想告诉他什么?

邵士贤决定揭开这个谜底。

宝相大师的公司距离泉池小区不远,但一路堵车消耗了不少时间。

邵士贤将车停下,太阳的余晖刚好照在他挺直的鼻梁上。

这是一幢36层的大厦,大厦外围用玻璃钢包裹着,闪着金色耀眼的光芒。

宝相大师的办公室租在第29层,坐北向南,这是他为自己精选的风水宝地。

公司的名字叫“焱鑫淼策划顾问有限公司”,现在打着“策划顾问”来做阴阳风水生意的人非常多。至于为什么要叫“焱鑫淼”这么拗口的名字,因为宝相大师说他命中缺火缺金缺水。先天的不足,可以后天用公司的名字补上。

公司装修得古色古香,拨开最外面那层雪白轻灵的纱帐,走过一道半圆形的竹编拱门,是一间不大的会客室内。会客室的桌椅都是仿古式的,一位二十多岁的小姑娘坐在桌子后面,接待着来往的客人。

邵士贤问:“宝相大师在不在?”

小姑娘回答:“不在,他去给别人看阴宅风水了。”

邵士贤:“今天能回来吗?”

小姑娘摇头:“肯定不行。事主选的墓地在郊外,光路上就要几小时,我估计最早也得晚上才回得来。你有预约吗?”

邵士贤说:“我是警察,是来找宝相大师问点问题的。”

小姑娘似乎有点吃惊:“警察?”

邵士贤:“是的。确切地说,我也是来找宝相大师帮忙的。”

小姑娘点了点头:“你不如留下联系方式,我帮你约好时间,然后再打电话通知你?”

邵士贤笑了笑:“宝相大师没有手机吗?”

小姑娘摇头:“没有。”

邵士贤很奇怪:“他怎么会没有手机?”

小姑娘:“他说手机对人的五行有伤害,所以从来不买,更加不会用。”

邵士贤:“宝相大师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段宝相。”

邵士贤:“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张帆。”

张帆的确非常可靠,就在晚上八点过五分的时候,她给邵士贤打了个电话,他和宝相大师的约会订在明天上午十点。

十点之前还可以做许多事情。

所以第二天早晨邵士贤先去了警局,处理完一些日常事务,然后坐在椅子上开始静静地思考。

安静可以让一个人的脑袋格外灵敏,往往能在刹那间想出一些平时想不到的东西,邵士贤很快就想起一件事情,虽然未必会真的有用,但也可以试试。

他叫来了杜廉。

邵士贤:“网上论坛掀起了一股讨论欢乐台闹鬼的风潮,你知道不知道?”

杜廉点头:“我知道。”

邵士贤:“主推这场讨论的人的网名叫‘指路灯’,我很怀疑他这样做的目的,你有没有办法把这个‘指路灯’找出来?”

杜廉:“没问题,应该今天上午就会有结果的。”

邵士贤:“这么快?”

杜廉:“论坛通常都会记录下发帖人的ip地址,有了这个地址,定位是很快的。”

邵士贤点点头:“很好。”

杜廉走了出去,邵士贤摸出酒瓶,慢慢地喝着。

桌上有张报纸,是今天最新的。

邵士贤一边喝酒,眼睛一边随性地看着报纸上的图片。

突然,他嘴里的一口酒猛地喷了出来,洒得一桌都是。但他却毫不理会,反而将报纸抢在了手里。

报纸头条新闻的标题是:《惊惊惊!大师宝相今晨坠楼身亡。邪邪邪!恶鬼索命诅咒居然成真?》

焱鑫淼策划的大门悬挂着的白色薄纱,现在看起来就像是丧家吊的孝。

才不过一个晚上,一个活人就成了一具尸体。

邵士贤已经见过了这具尸体,一个人从29楼摔下来,样子通常都好看不到哪里去,但至少还能认得出死的的确就是宝相大师。

根据初步的验尸报告,他的死亡时间是凌晨两点至三点之间。死亡原因是颅骨破裂,除了双手外侧有一些皮肉擦伤以外,身上并没有明显的暴力袭击的痕迹。

张帆似乎还不能接受这个现实,她坐在自己的椅子上,脸色又灰又暗,邵士贤就站在她的对面。

“昨天宝相是几点回来的?”

“晚上七点半。”

“他回来后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举动?又或者有没有说些和平时不一样的话?”

张帆摇头:“我没有特别留意,因为当时已经过了下班时间,我只想着能快点回点去,简单地报告了一天的工作后,就离开了。”

邵士贤问:“他昨晚的脸色或者精神状态怎么样?”

张帆:“挺好的。”

邵士贤:“为什么这么说?”

张帆:“因为他一直在笑。”

邵士贤:“他在笑什么?”

张帆:“他说白天看阴宅风水非常顺利,客户很开心,不仅当场就把账结了,还说要给他介绍更多的大客户。”

邵士贤:“昨晚你走后,他一个人留在办公室?”

张帆:“是的。”

邵士贤:“他有没有说留下来做什么?”

张帆:“他在复查几份地产公司的风水案,因为这几天就要交了。”

邵士贤:“他昨晚有没有喝过酒?”

张帆摇头:“没有,宝相大师从来都是滴酒不沾的。”

邵士贤:“根据你对宝相的了解,你觉得他像不像是一个会跳楼的人?”

张帆摇头:“不像。”

邵士贤:“他是从哪个窗户跳下去的?”

那扇窗户就在宝相的办公室,确切地说,它应该是一个很小的阳台,小到可以让人误以为只是一个窗户。

阳台仅容得下一个人,白色的金属栏杆非常低,才刚到邵士贤的腰。如果说昨晚宝相站在这里,因为某个原因不小心失去平衡,就这样翻了下去,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问题是,谁会在凌晨两三点的时候还站在阳台上?

邵士贤忽然回过头,问:“你知不知道欢乐台发生的事情?”

张帆:“你是指第二次捉鬼,最后那个恶鬼说它会要了宝相大师的命?”

邵士贤:“是的。之后宝相大师有没有对此说过什么?又或者有没有类似担忧的情绪?”

张帆想了想:“没有,他好像完全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邵士贤:“哦?”

张帆:“他每天还是和往常一样工作,情绪上也没什么变化,甚至有一次还拿这个当玩笑和客人说。”

假如世界上真的有恶鬼存在,那么宝相大师在欢乐台的两次捉鬼行动就应该是以失败而告终的。还不是一般的失败,而是惨败。

一个笃信鬼神并且以此为职业的人,面对一个法力比自己高出许多的恶鬼所发出的诅咒,居然可以完全不放在心上,这是不是有些不合常理?

“但是……”张帆补充了一句,“他昨天出门前却打破了一个杯子。”

邵士贤皱了皱眉:“打破杯子有什么好奇怪的?”

张帆:“可宝相大师却相当紧张,他还为此当场掐指算了一卦。”

邵士贤忽然问:“宝相大师不是有法眼吗,他还用得着算卦?”

张帆叹了一口气:“怎么可能真有这种东西呢?那都是招揽客户时说的话。”

邵士贤问:“他算出来了什么结果?”

张帆:“大凶,并有血光之灾,所以他戴了许多护身符后才出门的。可是昨天一天都很顺利,他回来还笑说肯定是自己算错了。就在说这话的同时,他把护身符都摘了下来。”

邵士贤:“你的意思是……正因为他摘下了护身符,所以血光之灾的卦象应验了?”

张帆摇头:“这我也不清楚,我只不过刚好想到了这件事情而已。”

邵士贤点了点头:“欢乐台有再找过他吗?”

张帆:“有,昨天下午还有欢乐台的人给他打过电话。”

邵士贤:“是谁打的电话?”

张帆:“好像是《午夜诡话》的制作人,名字是周……周……”

邵士贤:“周麟?”

张帆:“对,就是他。”

邵士贤:“他打电话来为了什么事?”

张帆:“他没说,只是说找宝相大师。”

邵士贤:“你怎么回答的?”

张帆:“我说宝相大师要晚上才能回来,但我可以帮他约个时间。他说不用麻烦,他会再来电的。”

邵士贤:“之后他有没有打来?”

张帆:“有,在我收拾东西要走的时候,宝相大师接了个电话,就是周麟打的。”

邵士贤:“他们说了什么?”

张帆摇头:“我不知道,但宝相大师似乎很开心,因为他说几句就大笑几声。”

宝相大师的办公室装饰豪华,全套家具都是红木做的,右边靠墙摆了一排书柜,左边有三四把会客用的椅子。茶几上有一个风水球,小球在流水的推动下不停地转动。

邵士贤就坐在宝相大师的座位上,面前一张书桌古朴而典雅,被张帆擦得光可鉴人。书桌的左边整齐地摆着一些文件夹,中间是文房四宝,右边是一台电脑。

对面墙上有一副字:道法自然。

邵士贤的身后也有一副字:阿弥陀佛。

无论是信佛还是信道的人,只要走进这间办公室,都可以找到属于自己的归属。只要客人有了归属,宝相大师的生意也会很快有归属的。

邵士贤随意地翻着桌上的文件,里面记载的是各类客户的信息,以及每笔生意能够赚取的佣金数字。

佣金最小的是几百元的排字算命,最大的是几万元的企业风水布局,但更多的还是收费两三千的按阴阳两宅。

邵士贤放下手中的文件,又拿起一本黄色封皮的小书册。

书册中并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内容,但里面夹的一样东西,却引起了邵士贤的极大兴趣。

就在仔细观察这样东西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

邵士贤接起电话,简单说了几句,然后合上电话,放进了口袋。

他深深地靠在椅子上,脸上竟露出了一种难以形容的微笑。

电话是杜廉打来的,找‘指路灯’的工作果然非常快,结果已经出来了。

那个在网上指点江山、引得身后粉丝无数的名人“指路灯”,就住在庆湖路182号29楼3室。

而这个地址刚巧就是邵士贤现在所在的地方,他面前摆的,就是这个地址内唯一的一台电脑。

“什么?宝相大师就是‘指路灯’?”裴老大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一切。

“我想我解释得已经够清楚了。”邵士贤喝着酒回答。

裴老大摸了摸酒糟鼻:“也许发帖的并不是宝相大师本人,而是那个张帆呢?”

邵士贤放下酒瓶:“这个我当然也想过,但可能性微乎其微。”

裴老大:“为什么?”

邵士贤:“电脑在宝相大师的办公室内,张帆偶尔进去一两次还能说得通。但她次次都能顺利地偷溜进去,而且还不被发现,未免有些不切实际。更何况如果张帆就是‘指路灯’,她完全可以在自己家上网发帖,何必一定要用宝相大师的电脑?”

裴老大点点头:“你这话也对。你有没有问过周麟,他昨晚打电话给宝相大师干什么?”

邵士贤:“这一点我当然不会放过,周麟很大方地承认他的确打过这通电话。对话的内容是:欢乐台想再请宝相去一次,并且他还有个私人问题想请教。”

裴老大:“什么私人问题?”

邵士贤:“他担心他会步张菲仪的后尘,成为欢乐台第二个牺牲品。”

裴老大:“这不意外,胆子再大的人碰到这种事情,都免不了会害怕的。”

邵士贤:“除了这些,我还有一个特别发现。”

裴老大:“什么特别发现?”

邵士贤:“宝相大师的死亡时间是凌晨两点至三点,我去大楼保安室,调取了那个时间段的监控录像。”

裴老大笑了笑:“又是这一招。”

邵士贤:“只要有用,就这一招也足够了。”

裴老大:“你看到了什么?”

邵士贤:“有一个男人在一点三十五分进入大楼,半小时后离开了。但可惜的是,大楼的监控器在凌晨时只有门口的两台还在工作,所以不能确定他究竟去了第几层。不过……”

他的身体微微前倾,继续说:“不过这个男人也戴着一副口罩。”

又是一个戴口罩的男人,这已经是第三个了。

裴老大:“他还有没有别的特征?”

“没有。”邵士贤摇头,“如果一定要我说,我想只有他的体格很健壮,身板非常厚了。”

裴老大:“李学宁在自杀前,他家出现的那个戴口罩的人,体格就很健壮。”

邵士贤:“但那只是一个装修工,装修工体格健壮点是件很正常的事情。”

裴老大:“戴口罩呢?装修工有什么必要戴口罩?”

邵士贤:“李学宁请他去加固顶灯,加固方法是在灯座上多打四个铆钉。如果要把铆钉打得结实,就需要钻墙。而钻墙就会有粉尘落下,所以他戴口罩是可以理解的。”

裴老大:“听你这话,你认为那人真的就只是一个普通的装修工?”

邵士贤想了一想:“至少从目前掌握的证据来看,的确是这样。事实上,我觉得重点在于李学宁死后,他家闹得那个‘鬼’。”

裴老大:“哦?为什么?”

邵士贤:“我绝不相信李学宁的鬼魂又回家的说法,那天晚上在李学宁家出现的,肯定是个人。”

裴老大笑了笑:“虽然我没有办法反驳你,但你这种说法本身就有些让人难以信服。鬼神之说不仅中国才有,世界上大部分国家都有,而且持续了几千年。虽然大家都看不到听不到,可也不能绝对地说鬼就是不存在的。”

邵士贤:“我当然是有根据的。”

裴老大:“你有什么根据?”

邵士贤:“按照传统民俗的说法,鬼是不是来无踪去无影的?”

裴老大:“没错。”

邵士贤:“既然鬼来无踪去无影,它又怎么可能在李学宁的屋子里制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呢?”

裴老大:“但那绿色的鬼火又该怎么解释?老阿姨说她是亲眼看见的。”

邵士贤:“要解释这个问题并不难,因为靠近走廊的窗户是绿色的。”

裴老大:“窗户是绿色的?”

“确切地说,应该是窗户上贴着一层绿色的塑料薄膜。”邵士贤说,“透过这样一层绿色的塑料薄膜去看一个黑暗的环境,里面任何一点光都是绿色。”

裴老大:“你的意思是……”

邵士贤的语气斩钉截铁:“那天晚上一定有人进了李学宁的家,老阿姨看到的鬼火是那人打的手电筒。”

裴老大点了点头:“经你这样一说,好像事情就是这样。”

“本来就是这样。”邵士贤笑了笑,“接下来的问题是,那个人是谁,他去做什么?”

“深更半夜地溜进去,当然是找东西。”裴老大摸了摸自己的酒糟鼻,“但他去找什么呢?”

邵士贤:“李学宁的家已经被搜查了好几遍,我实在想不出他家能藏什么隐秘的东西。”

裴老大皱了皱眉:“但是根据我们以前的分析,李学宁自杀的可能性又是微乎其微的。”

邵士贤点头:“是的。”

裴老大:“那他为什么还要请人专门去加固顶灯?”

邵士贤靠在椅子上,脸上的表情有些无奈:“这是非常矛盾的地方。”

裴老大试探性地问:“你说有没有可能在那顶灯里……”

邵士贤一下坐了起来:“在那顶灯里藏了一样很重要的东西,而这件东西就是那个人正在找的,甚至李学宁的死也很有可能与这样东西有关?”

裴老大得意地笑着:“你说我是不是天才?”

邵士贤也笑了:“绝对是!”

裴老大梳理了一下他为数不多的头发:“第二个戴口罩的男人肯定与张菲仪的死有关。”

邵士贤带点头:“这一点几乎不容置疑。”

“那你今天看到的第三个戴口罩的男人呢?”裴老大问,“你觉得他与宝相大师的死有没有关系?”

邵士贤叹了一口气:“现在线索太少,还没有办法判断。”

裴老大:“对于宝相大师跳楼这件事,你怎么看?”

邵士贤:“情况和李学宁很像,死者本人没有一点自杀倾向,但是现场环境却又都指向自杀的结论。”

裴老大:“你在现场发现了什么?”

邵士贤:“什么都没发现。”

裴老大提高了一些声音:“什么都没发现?”

“是的,正因为什么都没发现,所以才更麻烦。

”邵士贤说,“门锁没有撬过的痕迹,现场没有搏斗的迹象,阳台上也没有留下任何线索。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很难将宝相的死与谋杀联系在一起。”

裴老大摇着头:“但他的死又实在不符合自杀的逻辑。”

他忽然拍了一下脑袋:“你说会不会是因为他就是‘指路灯’?”

邵士贤:“想来想去,我觉得也只有这个可能。”

裴老大:“宝相为什么要在网上说欢乐台闹鬼?”

“简单的解释是:无心插柳。”邵士贤说,“宝相大师是做玄学这一行的,遇到灵异事件难免会忍不住技痒,在网上发帖说几句自己的看法。也正因为他在这方面的知识丰富,所以观点独到、剖析专业,很快就引起了跟风与追捧。”

“捧的人越多,他说得就越多。说得越多,也就越骑虎难下。当这股风潮已经形成的时候,就连他自己都有些控制不住了。只能随波逐流,大家喜欢听什么,他就说什么。”

裴老大问:“复杂的解释呢?”

邵士贤:“这他和欢乐台之间有一个秘密协议。”

裴老大哈哈一笑:“这是不是有点说远了?”

邵士贤很认真地说:“不远。”

裴老大:“不远?”

“一点都不远。”邵士贤的手指顺着酒瓶慢慢滑下来,“欢乐台有鬼这件事闹大了,对谁最有利?”

裴老大:“从现在的结果来看,当然是欢乐台。”

邵士贤:“欢乐台的李总是一个急功近利的人,他为了他的地位和股份,难道就不会在暗中做点手脚吗?”

裴老大:“你是说,李总花钱让宝相大师在网上炒热这件事,然后再请他去欢乐台捉鬼,进一步把戏码演大,从而推动整个欢乐台的收听率?”

邵士贤笑了笑:“你觉得呢?”

裴老大点点头:“的确有这种可能!可要是这样分析下去,难道宝相大师是李总派人杀的,目的是灭口?”

邵士贤摇头:“我觉得不可能。”

裴老大:“为什么?”

邵士贤:“李总出这么多花样,为的只是名和利。像他这样的人最怕惹上是非,何况他现在要钱有钱,要地位有地位,怎么可能会冒险做这种事情?”

裴老大:“也许他怕宝相大师泄露他们之间的秘密。”

邵士贤:“宝相大师在这件事情中也是得益的一方,他们的生意还没结束,那个‘厉鬼’并没有被收伏。所以他可以继续赚,赚的不仅是钱,还有名声,他没有理由会主动把这件事捅出去。”

裴老大摸着自己的额头:“唉,照这样说,宝相大师的死又是个谜。”

邵士贤脸带笑意,右手却摸着自己口袋里的一样东西。那样东西也许可以破解宝相大师的死亡之谜,但他还不想说,至少是现在还不想说。

“刚才这些也只是我们的推理和假设而已,不见得一定就是这样。也许……”邵士贤的眼睛望着窗外的浮云,慢慢地说,“也许事实的真相远比我们想象中的更加不可思议。”

裴老大看着邵士贤:“反正这种头痛的工作都是你的,与我无关。我只要在有消息的时候来这里坐坐,满足一下好奇心就可以了。”

邵士贤看着裴老大:“反正那种验尸的工作都是你的,与我无关。我只要在有消息的时候给你打个电话,知道一下结果就可以了。”

两人互相看着,同时大笑了起来。

“张菲仪进一步的尸检报告记得要快一点。”

“这个你不讲我也会快的。”裴老大说,“我还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宝相大师究竟想对你说什么?”

邵士贤叹了一口气:“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也很有兴趣,但可惜除了他自己以外,再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宝相大师已经死了。”

“而且死得很难看。”邵士贤叹了一口气,“关于他的死,还有一种可能。”

“哦?”裴老大很有兴趣,“是什么可能?”

邵士贤慢慢地说:“他也许真的是被厉鬼杀的。”

裴老大张大了嘴巴:“啊?!这怎么会?”

邵士贤什么都没说,脸上却露出了一种神秘的微笑。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酒瓶也被塞进口袋。

“你要出去?”

“是的。”

“去哪?”

“去李学宁的家,看看那盏顶灯里究竟有没有藏东西。”

李学宁的卧室。

站在灯下的不仅有邵士贤,还有两名鉴证科的警员。裴老大也跟着一起来了,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的好奇心实在是太重了。

邵士贤亲自蹬上椅子,用手里的螺丝刀慢慢撬着灯座上的铆钉。

铆钉打得非常结实,轻易很难松动。邵士贤很快就多加了一个工具,榔头。他将螺丝刀顶在灯座的一侧,不停地用榔头敲击螺丝刀的尾部。

螺丝刀的头一点一点地嵌入灯座内,当刀身进入到了二分之一的位置时。邵士贤用力往外一扳,将底座翘起了半公分。

同样的方法连续做了四次,底座基本已经和墙体脱离。在扳第五次的时候,大家听到“咔”的一响,整个顶灯底座裂开了一条大口子。

这正是邵士贤所希望的,他又换上第三样工具,老虎钳。

老虎钳夹住裂缝旁边的金属壳,把它们一片一片像剥橘子那样剥下来。

很快,顶灯底座下的秘密就暴露在了空气之中。

“怎么样?有没有发现什么?”裴老大比谁都激动,因为这个主意是他最先想到的。

邵士贤看了他一眼:“的确有点东西。”

“是什么?”

“几根电线,还有四根打进墙里的铆钉。”

“什么?就这些?没别的了?”裴老大叫了起来,“你看清楚了没有?”

邵士贤让开了一点:“你可以自己看。”

底座内,一红一绿两条电线用黑胶带缠着,四根铆钉深深地扎入墙内。除此以外,只有颜色惨灰、已略微有些发霉的墙体了。

顶灯中的确什么都没有藏。

可要是这样,李学宁请人加固顶灯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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