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月明星稀。

突然,一声玻璃杯被敲碎的巨响划破长空。

一个尖厉如女高音的声音怒骂了起来:“滚!滚!你这个没用的男人,一天到晚就会摸尸体!每个月工资这么少,我想住大房子都住不起!我怎么会瞎了眼,嫁给你这样的窝囊废!你给我滚!滚出去!不要让我再看到你!!”

裴老大被人从屋子里推了出来,房门跟着“嘭”的一声关上了,整栋楼的声控灯从上到下无一例外地亮起。但是邻居们却没有一个出来看热闹的,因为他们不仅早就习惯了这种场景,而且也早都看腻了。

裴老大虽然有些灰头土脸,但他好像并没有什么尴尬的表情,只是习惯性地穿好外套,再习惯性地带好帽子,然后习惯地走下楼来到外面。

街上的行人很少,店铺都打烊了,只有对面的便利店还开着。

按照老规矩,裴老大习惯性地穿过马路,在便利店里买了一盒烟、一包瓜子、两包猪肉脯和一瓶饮料。

接下来,他应该习惯性地去便利店旁边的小旅店弄个房间,凑合着睡一晚,明天一大早再回去请罪。可是当他来到旅店的门口时,却发现自己的钱包并不在口袋里,刚才的消费已经把身上的钱花掉了一大半,剩下的只有七八个一块的硬币。

“糟糕,大意了,没事先拿好钱包!”裴老大摸着酒糟鼻,“看来只有找旅店的老板通融通融了。”

通融的结果是不给通融,有钱就住,没钱就走,哪怕是熟客也不赊账。

怎么办?难道今晚要露宿街头?

裴老大想了想,现在只有先去自己郊外的老房子,路虽然远了点,但总算还是个窝。

夜班车平稳地在路上开着。

车上除了驾驶员以外,只有裴老大一个人。他斜靠在最后一排的位置上,眼睛看着窗外的路灯一盏一盏地向后退着,身体随着车厢不停地颠簸。

汽车停靠了一站,车门打开,上来三个嗓门和他老婆一样大的小年轻。第一个蓬着头,第二个身上挂满了铁链,只有第三个穿的还算正常。

司机踩下油门,汽车缓缓启动。

三个人坐在靠前一些的位置上,说话声音非常大,简直就是故意想让别人听见一样。

他们先聊了一阵八卦,又谈了一会昨天的球赛,跟着蓬头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开始埋怨了起来:“都是你们,搞这么晚才回去。”

铁链看了他一眼:“你装什么纯?还不是你要出来玩的?”

正常人哈哈笑了起来:“哈哈,我知道了,他是害怕了。”

铁链:“害怕?他害怕什么?”

正常人:“你没听说最近城里闹鬼吗?”

“闹鬼?”铁链似乎有了兴趣,“城里怎么可能闹鬼?”

蓬头的神色有些紧张:“深更半夜的,别说这种话题好不好……”

正常人:“说说而已,有什么关系?除非……是你做了亏心事!”

蓬头:“我哪里有做什么亏心事了?!”

正常人笑着说:“没做亏心事,还怕鬼敲门吗?”

铁链不耐烦了:“你们倒是快说啊,究竟是怎么回事?”

正常人:“你有没有听说过《午夜诡话》这个广播?”

铁链有些失望:“说来说去,原来是在说广播节目,我还以为是真的呢!”

正常人:“本来的确只是个广播节目,可现在情况不同了。”

铁链:“怎么不同?”

正常人:“现在广播里讲的鬼故事不仅在现实中发生了,而且死的人还不止一个。”

他又补充了一句:“但最恐怖的,还是这些人几乎都是在广播播出的同时死的,死亡方式又和广播里讲的一模一样。”

铁链来了兴趣:“哦?说得具体点?”

裴老大也警觉了起来,竖起耳朵继续听他们讲下去。

正常人:“第一个死的是一个司机,那晚播的正是一个司机载了鬼乘客,然后被鬼夺命的故事。第二个死的是一个无名男人,他在河里淹死后,尸体从河里爬上来,跟着竟然去便利店买东西。”

铁链有些不信:“真的假的?你们这种小道消息是从哪里来的?”

蓬头:“网上最近炒得很热,你都没有注意吗?”

“网上的东西?”铁链很失望,“那还不都是瞎编的!”

正常人:“光是文字当然可能是瞎说,但是还配了图,这就让人不能不相信了。”

铁链:“有图就一定有真相了吗,难道你们不知道现在有PS?就算真有人死了,我觉得比较说得通的解释也是‘连环杀手杀人’,然后被故意附会在广播节目上。”

蓬头:“这怎么可能?杀手杀人偷偷摸摸地干完就行了,为什么要附会到广播节目上?更何况那些人都是在直播的时候死的,在直播的同时杀人,还把结果制造的和节目一模一样,这难度也太高了。”

铁链:“可就算是闹鬼,总不可能这么多鬼一起出来闹吧?”

蓬头:“这么多鬼一起闹当然不可能,所以现在有一种说法非常流行。”

铁链:“什么说法?”

蓬头:“有人说,欢乐台……”

他的话没讲完,突然被正常人拉了一把:“到站了,我们下车再慢慢地聊。”

三个人先后从车上鱼跃下去,车门嘭的一声关上后,汽车继续在夜幕中向前行驶。

裴老大惊讶地坐在那里,真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三个年轻人所说的话。他从不听广播,也不知道什么《午夜诡话》,更不知道《午夜诡话》都说了哪些鬼故事。可那两起事件也的的确确发生过,尸体还是他亲自经手的。如果只是空穴来风,这三个年轻人又怎么可能知道得这么详细呢?

但是,广播节目里的幽灵出来杀人,这种说法是不是也太荒唐了一点?

忽然,裴老大的手机响了,听筒里传来邵士贤的声音。

“裴老大,你在什么地方?”

“我在车上。”

“又被老婆赶出来了?”

“唉……家有河东狮的日子可不容易啊!”

“要不要我给你找点刺激的东西,恢复一下男人的雄风?”

“什么刺激的东西?”

“我发现了一具尸体,别的同事都已经到了,现在就差你这个验尸的第一把好手!”

“好!我马上来!”

邵士贤听到有凶案可查会激动,裴老大听到有尸体可验也会激动。每个人的喜好都不同,只不过这两个人的喜好都和正常人的太不相同了。

发现尸体的地方是李学宁的家,而死的就是李学宁本人。

他是被吊死在自己家的顶灯上的,一条白色的绳子绑在房间顶灯的金属杆上,金属杆已经因为李学宁的重量而有些扭曲。

身材微胖的尸体悬挂在半空中,舌头长长地伸了出来。人已经死了,但是一双暴涨的眼睛却狠狠地瞪着房间中的每一个人,似乎是在责问他们为什么要闯入自己的领地。

现场相当凌乱,床单好像麻花一样卷在一起,被子裹成一团放在床的一边,又脏又臭的衣服散落了一地。桌上一台电脑已经熏得发黑,键盘的缝隙中都是烟灰。电脑旁摆着两三个没洗的碗,碗里的饭菜早就发霉。

裴老大盯着尸体看了一会儿,问:“这个就是李学宁?尸体是你发现的?”

邵士贤点了点头:“没错。”

裴老大:“你怎么会找到这里?”

邵士贤:“是强爷赌场的二当家黄勋告诉我的地址。”

裴老大:“他和你关系很好?”

邵士贤:“不是他和我关系好,而是我拿着他的一个小把柄。”

裴老大:“你进来的时候是什么情况?既然李学宁都死了,是谁给你开的门?”

邵士贤:“当时门都是虚掩着的,所以我推开门就直接进来了,接着就看见李学宁死在房间里。”

裴老大:“你怎么知道他一定就是李学宁?”

邵士贤:“我本来也不能肯定,但是刚才找到了他的身份证,照片上的脸和他的一模一样。”

裴老大:“他看起来好像是自杀的?”

李学宁的脚下有一把翻倒的椅子,椅背靠在地上。

几小时前,李学宁蹬上了这把椅子,他的头伸进绳套,然后两脚一蹬,椅子倒在地上,生命也很快随之消逝了,这是任何人都会作的联想。

邵士贤:“从现在的情况来分析,好像是这样的。”

裴老大忽然皱了皱眉头:“就没有人能把那个发出噪声的东西关掉?”

他所指的那个发出噪声的东西是一个收音机,就摆在床头柜上。从他进来开始,就一直发出一种没有信号的滋滋声。

邵士贤解释:“我发现尸体的时候收音机就是响着的,之所以到现在都没关,是为了保持现场的原样。”

裴老大:“这也就是说,李学宁自杀的时候在听收音机?”

邵士贤点了点头:“是的,而且我还知道他最后在听什么节目。”

裴老大问:“他最后在听什么?”

邵士贤:“《午夜诡话》。”

裴老大有些紧张:“欢乐台的《午夜诡话》?”

邵士贤:“是的。”

裴老大立刻追问:“今晚说的是什么故事?”

邵士贤:“我进来的时候故事差不多已经讲完了,我只听到最后一段。”

裴老大:“最后一段说得是什么?”

邵士贤:“那个叫秘语的主播说:‘三天后,别人在他的房间里发现了他的尸体。他是上吊自杀的,尸体都已经僵硬了。但他的双眼却是睁开的,正对着那个发现尸体的人。他的眼神中充满了忧郁与恐惧,就好像是在诉说着自己身前所经历的那些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样……’”

方水乔做完了直播节目,觉得人很不舒服。尤其是自己的头,痛得就好像有一把锯条在里面不停地拉动一样。她用两只手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希望能减轻一点症状,但可惜一点用都没有。

助理张菲仪低着头在外面收拾东西,周麟拿着一杯热茶走进直播间。

“喝杯水休息一下,你看起来好像很不舒服?”

方水乔接过杯子,勉强挤出一点笑意:“还好,就是觉得头有点痛。”

周麟摸了摸方水乔的额头:“没热度,可能是你太累了。”

方水乔有些不好意思,她笑了笑说:“也许吧,我也觉得这几天身体有些乏力。”

周麟在方水乔的身边坐了下来,用一种非常温柔的语气说:“我知道你最近一直很辛苦,每天都要连续做好几档节目。等眼下的难关过去了,我们再去好好地庆祝一下!”

有了周麟这句话,方水乔似乎觉得头痛都好得差不多了:“没关系,以前我们不也是这样熬过来的吗?”

周麟点了点头:“现在《午夜诡话》收听率几乎是呈直线上升,心理访谈也慢慢成了气候。我这几天又有了新的灵感,写了三份节目计划书,等过两天你帮我看看,一起出出主意。”

方水乔兴奋地说:“也别过两天了,就明天吧?”

周麟摇头:“不行,你现在需要的是休息。而且我的计划书也还有几处需要完善的地方,暂时还不好意思拿出来见人。”

方水乔笑了笑:“你就是这么好强,和我还客气什么?明天我刚好有空,我们可以好好地研究。”

周麟:“要做就要做到最好,不然就干脆不要做。而且你不要忘了,明天我们还有一件大事要办,我不想被分散精力。”

方水乔的脸忽然紧了一下,声音略带恐惧地说:“明天的事情,能不能不要……”

周麟打断了她的话:“当然不行,这件事情非常的重要,就连老总都点头答应了。”

方水乔:“可是,我怕……”

“别怕。”周麟拍了拍方水乔的肩膀,“一切都有我,你今天也累了,抓紧时间回去休息,明天上午可千万不能迟到。”

方水乔用一种恳求的语气说:“你……你能不能和我一起走?”

周麟有些为难:“你也是知道的,直播结束后我还有很多事情。这样吧,我叫一个保安上来陪你下去,好不好?”

方水乔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好的,你也别弄太晚了。”

周麟笑着点了点头:“我自己有分寸。”

几分钟后,一名保安来到了直播室。方水乔整理好手提包,和张菲仪打了个招呼,跟着保安离开了。

张菲仪看着方水乔走在漆黑走廊的身影,忽然冷笑了一下:“哼,有什么了不起的?”

她虽然说得很轻,但这话还是被周麟听

到了。

可周麟非但没有任何不悦的表示,反而笑着说:“人家现在是头牌花旦,这有什么办法?”

张菲仪阴沉着脸:“头牌花旦又怎么样?难道我的声音比她差吗?要不是她运气好,声音被以前的老总先听到,今天就是换我坐她的位置了。”

周麟的手竟然搂住了张菲仪的肩膀:“你就别抱怨了,再忍一忍。”

张菲仪推开了周麟:“忍忍忍,究竟我还要忍多久?”

周麟:“你看她现在人都快不行了,随时随地就会大病一场的样子,怎么可能再有力气主持别的节目?而且我策划的新节目都是现场脱口秀,精神需要百分百的集中,她肯定应付不过来。到时候我就建议让你做她的副手,然后就可以一步一步地把她顶掉。”

张菲仪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真的?”

“当然是真的!”周麟的手又攀上了张菲仪的腰。

“可是你能保证你提的节目能通过?”

“你不要忘了,我是钻石级制作人,我提的节目到现在还没有不通过的。”

张菲仪就好像小猫一样依偎在周麟的身上:“那你可要快一点,这种整天给别人当打杂的日子我可是再也过不下去了。”

“一切都包在我身上。”周麟的手渐渐向上移,已经摸到了不该摸的地方,“现在已经很晚了,我们不如……”

张菲仪的脸一绷:“我们不如怎么样?”

周麟的嘴几乎已经贴到了张菲仪的耳朵:“我们不如找个地方,做点成年人应该做的事情?”

张菲仪嘴里骂着,身体却已经开始随着周麟的手动了起来:“我就知道你不是个好人!”

周麟色迷迷地说:“早在半年前,你就知道我不是个好人了!”

方水乔回到家的时候,时钟已经过了凌晨三点。她洗了一个澡,然后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脑袋里都是周麟的那些甜言蜜语,想着想着,就忍不住笑了起来。但没过几分钟,她的脸就变得有些不好看了,甚至都没有了血色。

方水乔从床上坐起来,总觉得自己心绪不宁。她犹豫了一会儿,终于拿起了电话。

铃声响了十多次后才被接了起来,听筒那边传来了南风晴的声音。

“喂……方大小姐,都这么晚了你还不睡?”

“我睡不着。”

“又是做午夜节目才回来?”

“是的。”

“这回还要我当你私人的情感热线?”

“不是,嗯……明天你有没有安排?”

“只有一个病人来开药,但我可以让前台接待他。”

“那么……你能来电台一次吗?”

“来电台?商量节目的事情?”

“不是。明天电台要搞一整天的活动,我觉得有些害怕,所以想让你来帮我壮壮胆。”

“不会吧,什么活动要我来壮胆这么严重?”南风晴笑了起来,“难道是秘语主播的相亲大会?”

“你别瞎说,才不是什么相亲大会呢。”

“不是相亲大会是什么?”

“是……”方水乔停顿了一下,“是电台要做一场法事。”

“做法事?做什么法事?”南风晴有些惊讶。

方水乔的手都有些发抖了,沉默了几秒钟后才吐出两个字:“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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