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睡得像个木头人,直到八点钟,对街的建筑施工发出很大的噪音才把我吵醒。

著名餐厅发生凶杀案,来不及在早报上有太多的新闻。我把收音机打开,八点的新闻报告得很详细。新闻报告员也有他自己的标题,他说:“几分钟之差,警官没能看到凶案的发生。”

他继续说:“只因为几分钟前的一个公事电话,把洛城总局凶杀组的宓警官,自城里一家有名的餐厅中叫了出来,使宓警官不必当一件凶杀的现场证人。对这件凶杀案目前警方仍在调查中。

“住在驼峰旅社的武星门被人在城中很有名气的巴氏餐厅一个卡座中杀死。他是被一把长柄切肉刀自背后刺入立即死亡的。

“凶案的现场巴氏餐厅的二楼,当时挤满了客人,凶杀组的宓善楼警官,当时也正在和朋友一起吃饭。凶案发生前数分钟,宓警官被警局紧急召回,因为有一件他和他副手邓吉昌在办的案子有了重大的进展。

“宓警官是在回到总局后,才知道在他刚才吃饭的餐厅里发生了凶杀案,而凶杀案一定是在他离开餐厅一分钟后,甚或是一秒钟后发生的。

“警局的警官邓吉昌,又名小吉,是宓警官的副手,他回忆说;‘假如我没有紧急给宓善楼电话,宓警官可能正好就在凶案的现场。由于宓警官是训练有素不会漏掉任何周遭环境变化的人,他可能会看到什么人自凶杀案发生的十三号卡座出来。事实上很有可能现在凶手已经被擒了。’”

播音员继续说道:“武星门住在驼峰公寓。但是他的邻居对他知道得非常少。他的太太是位非常美丽的金发女郎,据称是本市市区内一家大百货公司的采购人员,目前正在出差采购。由于她尚未知道她丈夫的死讯,所以警方正在设法找她以便通知。”

接下来是股市的报告和气象分析。

我坐在那里,听不到收音机里在说什么,我只是在想我自己的处境。

邓吉昌在掩护宓警官。他们认为我们也该掩护宓警官的。假如我不支持他的说法,他们会涂我稀泥。假如我照他们的来说,我是在模糊一桩谋杀案的发生时间。以这件案子说来,谋杀时间可能是十分重要的。

说起来也不像是凑巧,巴尼可怎么会安排这样的晚餐,宓善楼在场时正好那勒索者被人谋杀?

这样说来,巴尼可一定是事先就知道凶案是会在什么时候发生的。当一个人能预知谋杀案发生时间时,他一定是谋杀凶手,教唆者,阴谋家或重要证人。

在这种情况下,我估计自己最好失踪一下,免得左右为难。

假如善楼要我做他不在场的证人,我不答应,我就没有退路。假如我照办了,我等于让自己退到房间的角落,一步也不能动了。

我把收音机关了,走到窗前,望出窗外,经过停车场,看到对面在建造中的一天一变样的大楼。

很多任务人在场地中像蚂蚁似的工作着。大吊车,把钢梁,一条条吊上去。这是一件像蚂蚁一样合作的大工程。

我在汽车旅社餐厅里用早餐,经过办公室时我说要再留一天,提前把房租给付了。然后我出去照了些照片。

上午十一点电视新闻节目对谋杀案有了更多一点的报导。警方还是无法找到武太太。虽然她对公寓其它住户说她是市内一家大百货公司的采购人员,但是没有一家较大的商店承认有这样一位职员。

依据曾经和她在公寓里谈过话的邻居声称,她出差旅行时非常豪华,每月飞芝加哥、纽约好几次,也偶尔去巴黎。他们声称她的教养好,很会说话,很自信。

警方求助各方帮助寻找这样一个人,以便通知她,她丈夫的悲剧性死亡。

凶案本身仍然是个谜。

发现尸体的女侍告诉警方,武星门要了两人份的中式晚餐,自称晚餐送来时,会有一位朋友来参加的,但是,进来时他是一个人,尸体发现时他还是一个人。

当女侍带了食物进入卡座的时候,发现他的身体向前倾趴在桌上,他的头在他双手中,背后插有一把大切肉刀,刀柄露在外面。

警方对凶器的来源目前尚无法查到。那是一把刀刃锋利,刀身很长的切肉刀,多半是屠户所用。刀口薄如剃胡刀,刀柄光滑。这说明这把刀不来自餐厅的厨房,就来自肉店。

一位证人见到一个年近三十岁的小个子男人,显然在一位女侍经过十三号卡座时,正好从里面溜出来。那位女侍手中托着餐盘。依证人所说,她曾和这位客人交换了几句简单的似有默契的对话。证人自信地告诉警方,他觉得这两个人一定本来是熟悉的。据他形容,这两个人有一种叫“很亲热”的感觉。

证人声称假如再让他看到这个男人,他会认识的。

我把电视关掉。

目击证人可怕之处莫过于此。他看到事情的一小段,他只记得他看到的一部分。他的记忆力不可靠,他的视力不佳,十之八九,他用臆测补充他未能见到的详情。

女侍经过我身旁时,我是退后小半步靠进过那个卡座。实在说来,我似乎从未撩开过布帘,但是女侍者经过后,我向外站出来,有人看见,以为我是从卡座里溜出来。他看到我和女侍者交换几句客气话,就臆测了不少。

之后,女侍者去她该去的地方。所谓的证人根本没有注意我已走回我自己的桌子坐下了。假如我不合作,这位证人将是宓善楼的杀手?。只要再加一点鼓励及暗示,证人保证会说,他看见我在尸体被发现不久前,自十三号卡座溜出来。

我查到巴尼可家里的电话号码。我用电话找他。

“是巴尼可吗?”我听到对面巴尼可的声音后说。

“你是谁?”他怀疑地问。

“赖唐诺。”

“喔,是你呀。”

“有警察在吗?”

“现在没有了。”

“来过?”

“是的。”

“我要过去面见你。”我说。

他告诉我。“别来,别来。老天!别来这里。”

“我倒认为是见你最好的地方。”我说。

“不,不,这里不行。”

“去店里?”

“不行,那里也不行。你是从哪里打来的?”

“公用电话。”我说。

“你要见我有什么事?”

“只是要和你聊聊,”我说,“你在家里等,我立即到。”

“不行,不行,千万别来这里。”

“我马上到。”我说,把电话挂了。

自公用电话,我打电话到办公室找卜爱茜。接通后,我说:“爱茜,我在为一件重要的勒索案跑腿做调查工作。我会试着不断和你联络,但是我无法回办公室,你也无法找得到我。无论谁找我,你都把留话记下来就行了,不要吭气。”

“懂了,”她说,“白莎急着找你讲话。她告诉我一有你消息要立即告诉她。”

“让她接电话。”我告诉爱茜。

“等一下,我请总机接过去。”

只过了一点点时间,我听到白莎的声音,很甜蜜的,她说:“哈啰,唐诺。你今天早上好吗?”

“不错。”

“你会不会马上回来?”

“不会。”

“什么时候回来?”

“我还不知道,我在为一件重要案子跑腿。”

“唐诺,我想和你谈谈,彼此能加深一点了解。”

“哪一方面的?”

“有关昨晚发生的。”

“发生的什么?”

“当然,这是一件不幸的事故。我们在用餐。你和我两个人喝了些香槟,但是宓善楼没有喝,因为他要准备值勤。

“然后你接到了那邓吉昌的电话,叫你转告宓警官有件急事要他立即回总局。宓警官走后那女侍者走进卡座,大叫着出来。”

她停下,等候我来说话。我把手帕拿出来,包住那电话的电话一端,我说:“我听不清楚你在说什么呀,白莎。你在说什么。”

我听到白莎说:“岂有此理,这个鬼电话。我也听不清你的。”

“你说什么?”我喊道。

“我说我也听不清楚你的。你听起来像在几百万里之外一样。”

“谁在几百万里之外。”

“你!”

“什么地方?”我问。

白莎说:“喔,浑账!再找条线打过来找我。我要用一条清楚的线路,我有重要的事要和你商量。”

“什么商业路线。”我问。

“重新打过来!”白莎大喊道。

她重重把电话摔回鞍座去。

我把包住话机的手帕拿下,把电话放回原处,去见巴尼可。

巴尼可的住宅是属于另外一个时代的,它建于上一代人手里,那个时候是大家庭制,一家人都住在一起。那大厦是整齐划一的一排大厦当中的一座。

土地日益增值,房子是要付税的,住这种房子的人,像在院子里要养一只象,房子变成负担了。一条街外,一座相似的大厦,已改作秘书学校;另一栋改成一家私人医院,但是巴尼可的住宅,保持了原有特色,半圆形的车道,两侧草木维持得很好。院子里的棕桐也透着养份很足的样子。

巴尼可根本就非常生气。“赖,你没有理由来这里。”

“我一定得和你谈一谈。”

“我每天下午三点起在办公室候教。”

“我要和你谈的等不到下午三点钟。你是怎么回事,引诱我们在谋杀案发生的时候,把宓警官带到你餐厅去吃饭?”

“你会不会有一点点疑心,我对这件谋杀是预知的?”

“照你这样说来,这是巧之又巧吗?”

“赖,”他说,“我不想和你多说,不过也许你自己不知道,你现在是炙手可热。”

“怎么会?”

“有两个人看见你自十三号卡座里出来,时间是尸体被发现前两分钟之内,他们都已经指证是你了。

“警方尚未采取行动,但是早晚会来找你。”

“你当然应该知道,”我说,“那个武星门今天晚上会到这餐厅来吃饭的。”

“当然不知道。别傻了!我叫你去付钱,目的就是不想再见到他。”

“你在餐厅有没有见到他?”

“当然没有。”

“你有没有杀他?”

他的眼睛变狭。“赖,这是一个人吃人的世界,假如你做任何暗示我可能和这谋杀案有关,我可以立即使你因本案被捕,而且保证宣判有罪。我可不是任人宰割之辈。我有后台,有影响力的。”

“很有趣,你说下去。”

他说:“今天晚一点,警察会来问我有关你的事。有关你和你合伙人怎么会正好来我餐厅作客的事。我就要说话。”

“告诉他们勒索的事?”我问。

“我会告诉他们我请你们替我做件事,而你背叛了我。”

“就因为如此,你特别还邀请我们吃饭?”我问。

我看到他眼中的闪光,他也了解了有点作茧自缚。

我说:“我告诉你。我也有嘴的。你忽视了一件大事。你要不知道,可能会吃不完兜着走的。”

“我不会有什么问题的。”他说。

我说:“那张你和康小姐在汽车旅社前要进车子的照片……”

“闭嘴!你浑蛋。”他打断我,用很小的声音说,“我太太随时会回来的。”

我说:“我只是要告诉你,那张照片根本不是勒索者偷拍的照片。那是摆好姿态,故意给人拍的。”

“你说什么?”他问。

我说:“你的姿势并不自然。大白天拍照,但是用闪光灯照相,目的是使大帽沿下你的面目不被阴影所遮,可以看清楚一点。你的脸故意转向合适方向等候拍照。拍照时你是知道等着在拍的。甚至,那停车的位置也是你故意设计好使太阳正好照上牌照。牌照也是事先洗好使每一个字清清楚楚的。这是安排好,慢慢拍成的杰作。”

他坐在那里,只是看着我。

等了一下,他说:“你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我告诉他:“一看到这照片我就知道了。我拍这一类古怪照片太多了。哪一类是摆好姿势照出来的,我清清楚楚。我们这一行常要偷拍照片。利用任何自然光线所拍出来的照片不可能没有缺点的。拍摄在动的人像一定有一点点动态的地方,形成一点点模糊。那张自武星门那里弄来的照片有如印得极好的五元票面钞票。那是故意照的。明明是你把箱子放在算好的位置,你用手托着康小姐手肘带她到一定位置,你向她说什么使她抬头,于是等候拍照的人拍照了。

“你要知道,就是因为这个理由,我才不把照片交付

给你。因为康小姐是我们的雇主。既然没有理由相信康小姐和照相的人合起来设下这个陷阱,我相信你的利益和她是相背的。

“那个时候,我想到你和武星门是联合起来,做出这件勒索案,目的是要吃康雅芳的一万元。但是你不像那么急着要一万元,当然我也不能确定。我只能坐观其变而已。”

我停下不说了。

巴尼可说,“你这小王八蛋!”这次他没生气,反倒有一点佩服的样子。

我坐在那里不说话。

过了一下,他说:“我弄巧成拙了。”

“你弄巧成拙了。”我同意道。

“你还是弄错了有关我和勒索者有关系这件事。尤其我会想去分钱。”

“说下去。”

他说:“这也是为了保护康小姐。”

“真是好保护。”我揶揄地说。

“不,不,不,你不会懂的。她六日上午原在旧金山。但是,有理由需要证明她是在洛杉矶,而且从周末起就在洛杉矶。安排一个勒索案当时看起来确是一个极好的办法。尤其是我安排好了一个私家侦探替我去付钱。”

我不再吭气。他坐在那里。

“你肯再多告诉我一些吗?”我问。

“不要。”他说。

两个人又静了一下。

等一下,他说:“假如你把这些照片交回给我,让我毁了它,于是你在事后可以作证,照片上可以见到康雅芳和我在旅馆的停车场上,站在汽车边上。同时也可作证登记卡上记的时间是五号晚上……”他的声音渐停,希望我做出反应。

我什么也不说。

他继续道:“另外你个人还可以有一万元的进账。”

我说:“我想你是不会欣赏我的立场的。以我个人的角度说来,我是在为康雅芳工作。一切作为皆是以康雅芳的利益为第一。但是,不论为什么人,我绝不会作伪证。也不会说谎。”

他坐在那里想了一分钟,突然站起来。“赖,”他说,“这件事千万别对任何人谈起。我认为你现在可以走了、我以后会和你们联络。”然后他懊悔地说:“真是弄得乱七八糟。”

他带我走向门口。

他打开他书房门的时候,一个女人自广大的门厅进来,正在移向楼梯,才刚想走上阶梯,看到了我们,停下来,用好奇的目光看向我。

她的年龄比巴尼可小得多,是个十全十美的金发美女。她对自己的头发、眉毛、化妆、衣饰、步态,肯定十分注意。她把最美的呈现出来。她的一举一动似乎都是经过研究,预演的。

“喔,亲爱的,你早。”巴尼可说。

“哈啰,亲爱的。”

她站着不动,看向我,显然是等候介绍。

“我马上来陪你,亲爱的。”巴尼可说,一面匆匆推我走向门口。

一辆车停在我车子的后面。是辆大凯迪拉克。我记住车牌,以防万一有用。车子牌照是NGS八○九。大车子显然是他太太才开回来的,我敢打赌她已经记下我车子的号码,她还一定会去调查,她是那一种女人。

巴尼可无可奈何地看一下那辆凯迪,我看得出他脑子里在想什么。

“赖,你实在不该来这里的。”他带我离开大门后说。

“巴,你实在不该在重要事件上欺骗我的。”我一面下阶梯,一面告诉他。

他站定在阶梯上面,门口的平台上,看我进车,发动引擎开车离开。

我停在一个公用电话亭旁,打电话给卜爱茜。

我说:“会有一个叫康雅芳的女人打电话给我。叫她留下地址和电话号码。”

“可以。”她说,“宓警官要你一回来立即打电话给他。”

“我还没有回来,是吗?”

“还没有。”

“所以我不必打电话。”我告诉她,“你真是聪明。”

我赶快把电话挂上,以免她再给我任何我不想知道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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