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3点半,余海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刑侦大队的办公室内。

余海,作为“文革”后警校的第一批高材生被分到南湖市公安局后,在不知不觉的忙碌中竟已干了10年。从一般刑警到最近被提为大队长,这10年中,他曾多次立功受奖,也因此而成为南湖市公安系统被提拔得最快的年轻干警之一。但却没人不服他,就连资深的老队长——现已肩负副局长重任的苏铁也对他特别欣赏和器重。乍看上去,余海仅显得稳重和踏实而已。但一旦进入工作之中,面对那些疑云密布的种种疑难大案,他才在一种无声的忙碌中露出种超常的智慧和果决。所以,连他警校一同分来的同窗好友皮小安也不得不对他佩服万分。这时,他刚一踏进办公室,便将花月仙那本通讯录从包中取出,准备连夜仔细研究一番。谁知还不到五分钟,留在现场的皮小安便紧跟着也进了屋。

“提提神吧——”皮小安大大咧咧地在沙发上摊成个“大”字形落了座,又顺手抛支香烟给已成为自己直接上司的老同学说,“物证检查一无所获,死者所用过的东西及那杯参水都未发现有毒物质,也没有任何其他外人的指纹。还有……”他略—迟疑,困惑地耸了耸肩头,才皱眉说下去。“所有的人包括死者女儿童晓燕在内,都压根儿猜不出在这场重要的演出前,死者究竟去了什么地方?”

“就这么简单?”余海叹气问着,打火点燃了香烟。

“可不,谁也说不出这位看来早已功成名就的艺术家有自杀和被杀的任何可能因素。”皮小安双眼也不瞧余海,只一个劲地边抽烟边说。“像她这么一位热爱事业的知名艺术家,绝不会让自己倒在最后一场公演之中。何况,她根本没有自杀的征兆!她希望的只是演出成功、希望的只是功成身退。真要自杀,她也绝不会再带杯参水去喝着提神。”

“不错!”余海指着那本摊放在桌上的小通讯录说,“真想自杀的人,也不会随身还带着它,绝对没这个必要了嘛。”

“哦?你看过了?有收获吗?”皮小安感兴趣地问。

“这上面记录了41个通讯地址和电话号码。可奇怪的是,最末记下的那两个却既没有人名、也无联络地址,严格说来,仅仅只是两组简单的数字而已。我刚回来,只粗粗看了一遍,还没来得及研究它呢。”

皮小安起身抓过通讯录:“咱们这个穷队,穷得连本号码薄也没有。这样吧,干脆马上找查号台问问,请他们帮忙查査。”

外线电话很快通了,査号台的姑娘彬彬有礼地告诉皮小安:假定这两组数字是市内电话的话,那么它们分别是南湖医院五官科门诊和南湖商场一楼的电话号码。

“哦?”余海与皮小安面面相觑地愣了片刻。

“作为演员,花月仙与医院五官科有联系还说得过去。”可是一会儿,皮小安才沉思着问余海,“她与商场联系干什么?去购物?还是有熟人在那儿工作?似乎又都不象……”

“在对她的人际关系未作调查之前,我们还很难断然下任何结论。”余海沉吟着点点头说,“但不管怎样,她这两位联系人、也许是单位吧,都有点神秘啊!你看——”说着,余海又稍稍挪动了一下身躯,用指尖轻轻敲打着那两串孤零零的数字说下去,“那四十一个通讯处都写得很详尽,唯独这两处是两组独立的数字。”

皮小安也匆匆翻看了一遍通讯录:“按理,她这种名演员应该交游较广。可这上面记录的大多是政协、人大、文联、文化厅这些与她事业有关联的机关团体。写有人名的地址仅仅十来处。你说,奇不奇怪?”

“也许与她性格有关吧,”余海分析着说,“听说她比较内向、孤僻,根本不太与外界多打交道。”

“是呀,这就越发令人奇怪了。”皮小安点头附合着,又将话题拉了回来。“有什么更重要的人、事迫使她在公演前还匆匆去走访一趟呢?甚至连拖到演出后都不行……”

“对了!”余海猛击一下桌沿,急切插话,“天一亮,你就叫几个人去分头调查!她既然带着这本通讯录出去,说不定她要去的地方或需要找到的人物就在这个小本子之内。而且,”他将一直夹在手中的香烟点燃,继续往下分析。“这绝不是她常去的熟悉地方。她是怕自己忘了地址或电话号码,才带着这‘备忘录’出去的。”

“有道理,”皮小安抓过纸笔开始抄写,“外地的不算,我只将本市的抄下来,天亮就去一家家调査。”

余海也取出自己的工作记录本,开始清理自已的思绪。

“喂!”皮小安打断他的沉思,头也没抬地边抄边问。“你后来跟车去京剧团有收获吗?”

余海停下笔,将“死亡档案”的事告诉了皮小安,看看对方那正在认真倾听的目光,又接着往下说道:“一回局,我先去了趟技术室,郑大姐说这四个字很明显是出于花月仙的手笔。而那日记本上的‘枫’字,却是童焱写的。童晓燕没回家,小王只好又找到杨明华,要了一张童焱帮花月仙写的一张申办个人公演的报告带回来送给技术科作笔迹鉴定。那个‘枫’字,就依照这张报告的笔迹来作的鉴定。”

“‘死亡档案’!好恐怖的名字!”皮小安大发感慨,“看来,死者真是个充满恨心的女人!”说完,他又学着余海先前的腔调反问,“就这些?”

余海猛吸一口烟说:“2点零5分,接到一位不敢出声的神秘电话,不知是打给他们家中哪一位的?刚才回局途中,我去电信局查过,这电话是从距南湖医院不远的一家公用电话上打过来的。”

“又是南湖医院……”皮小安讶然出声。

他们早听局里人说过,10年前,就在那座风景秀美的市郊医院发生过一桩离奇古怪的疑难大案,局长苏铁也就因为破了这桩奇案的原故,从公安系统的“明星”而一跃成为当时南湖地区的知名人物了。这时,皮小安见余海只是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他又接着说了句:“这案子,该不会又涉及那个医院吧……”

皮小安话未落音,虚掩的房门被吱地推开,法医老曾拿着一叠报告单走了进来:“尸解结果出来了,胃内容物与童晓燕说的相吻合,未发现任何异常物质。可是,”老曾盯着年轻的新队长顿了顿,故意卖关子似地来了句反问,“你们猜,致死毒物是什么?”

“是什么?”余海和皮小安几乎是异口同声地急问。

老曾加重语气,一字一顿地告诉他们:“致死毒物是氰化钾!”

老曾说出的结论,不亚于在室内扔下了一颗重磅炸弹!

“什么?氰化钾?!”余海和皮小安几乎同时倒吸一口凉气,都被这三个字惊呆了!

常识告诉他们:氰化钾是剧毒物质,一般在服毒后一、两分钟内就会死亡,哪怕服用的剂量极少,也只可能延缓一丁点儿时间。

死者是在临死前的一、两分钟内服下了致死毒物。当时,她正在台上表演。面对的,是众人千目。

谁给她服了氰化钾?怎么可能呢?

是自杀吗?

顿时,余海和皮小安的大脑都如高速运转机似地迅速分析着这令人意外万分的结论,但一想到先前的种种分析,两人几乎又在同时否决了花月仙自杀的可能性。

那么,这就意味着,花月仙是在舞台上被人当众谋杀的!

“她一上场就倒地死了?”皮小安急切地朝自始自终在现场看戏的余海问了句。

“怪就怪在这里,”余海声音沉重地说,“当时,她已在台上表演了10来分钟啊。时间证明她是在表演过程中被当众谋杀的。”

“真是千古罕见!”皮小安咬着牙说,“凶手居然当着全场观众的面,在众目睽睽的直接注视下将她杀害了!”

这掷地有声的分析和结论,同时震撼着他们的心房。大大小小也听过、见过、办过许多疑难大案的他们,可竟然破天荒遇上一桩死者在台上被当众谋杀的怪案。

简直不可思议!

“看来,凶手是经过一番精心预谋,才采取这么一个特殊的作案手法和地方。”余海又猛喷出口烟说,“居然就让她这么一个酷爱艺术事业的人猝死在舞台之上。”

“那么,投毒方法呢?”皮小安有点按捺不住地说,“参水及她所有的接触物都化验过了。何况,就在那么短短的瞬刻间!要知道,就在那一两分钟内,她本人一直在台上表演,这简直如神话般不可思议!任何人也不可能当众将氰化物塞进一个正在表演的演员嘴里。”

余海腾地站了起来:“对!你说,她死前在干什么?”他双目倏地明亮,紧盯着皮小安反问。

“你是否该去值班室睡一觉,清醒清酿脑袋?”皮小安气得挖苦余海,“当时,你不正在剧场看她演出么!”

“是呀,她在演出!可我真笨——”余海气得往自己脑袋瓜上狠拍了一掌,“演出接触的是什么?唯一的只有道具。可我竟忽视了这个特定环境和特殊性,干吗不将她所接触过的道具全检查一遍?”

“哦?!”皮小安也气得猛地摔下刚接上火的香烟,恍然大悟地跳了起来。“真是的!偏偏我们都忽视了他妈的道具!”

“走!”余海立即起身,“东西都封在那儿,马上再去现场——”

“不用了!”一声浑厚的男低音在门口响起,“我已经替你们补了漏。”

来人是分管刑侦的副局长苏铁。

尽管岁月无情,在公安战线这个特殊而无形的战斗环境中已奋斗了几十年的苏铁虽说已少了当年破“夜来香”奇案时的英气,但随着岁月的前进,反使他更多添了几分智者的锐气和老辣。此刻一见他大步入内,余海迎着那一双锐目,颓然地说:“勘查中,我们疏忽了一个很重要的环节……”

“不错,你忘了她在演出,而且还是《贵妃醉酒》!”苏局长带着几分批评的口吻边说边在空着的椅子上落了坐,“她叼过的那只小酒杯上抹了氰化物。通过唾液的作用,凶手的目的就达到了。”

“啊!”三人又是一惊,尤其是余海,惊诧中还有几分愧疚不安。“您去过现场?”他感激地问苏铁。

老局长的眼中露出一丝狡黯的目光。

余海未在意,只是继续说:“匆忙中,好象听曾法医告诉我,说您也到了现场。”

苏铁没作具体回答,只说案情:“当时,你们都在后台作侦讯调査,舞台上已经空无一人。我不动声色地继续勘查,发现一只被搣零零扔在幕侧的酒盏。想到死者死前的戏恰好是醉酒那段,便将酒盏悄悄带回局来,刚才出了化验结果——”他将一张报告单推到余海面前,对着正待急切发问的皮小安做了个“暂停”手势,继续往下说:“‘文革’前我看过这戏,也是花月仙演的,印象还挺深。勘查时我见酒杯扔在一旁幕侧,就觉得有点奇怪。照理,出事后,台上应一直保持原貌未动,那么,这酒盏应当掉在死者倒下的地方——铺着厚毯的舞台上。可是,谁却将它转移了呢?这当然会引起我的注意。”

“姜还是老的辣!”皮小安由衷地说,“我们就忽视了这些细节……”

“小皮呀,这说法我可不赞同哟。”苏铁语重深长地盯着眼前的年青人,面露不悦地说。“战争年代有多少二、三十岁的兵团长?!中央眼下也一再提倡要提拔中、青年干部。假若都要等到老年才成熟,让老头子、老太婆们去挑大梁?!岂不是笑话!”

说完,苏铁的目光在余海和皮小安的脸上停注了片刻。

余海黝黑、粗犷;皮小安却白晳、清秀。尽管两人外表上有着极大的反差,却都是爱啃硬骨头的业务尖子。作为同班同学,自从二人在职务上拉开明显差距之后,皮小安却依然兢兢业业地干着自己的那份大案、重案组组长的工作,而且也毫无怨言和私心杂念地成为余海的得力助手,这点很令苏铁欣赏。反过来,他对眼前这对他所器重的“哼哈”二将,倒更多了几份从严的要求。

余海很理解局长的苦心。这时,老局长的直率批评令他有点面红耳赤,便忙朝皮小安使了个眼色说:“你小子马屁拍错了地方,让局长抓住了话柄。其实,咱局长是变着法子在骂我哩。当时,我确实忽视了那个特殊的发案现场……”

“作为一名合格的侦察员,一定得有相当丰富的知识面才行。说起来,这次也难怪你们,眼下的年轻人中,有几个懂得传统戏剧?!”苏铁知道这几位年轻人用不着重锤,便忙换了口吻,将话题又迅速回到案情上来,他接着说,“从目前已知的线索看来,我认为这起大案不同于简单的暴力犯罪,显然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一场高智力的犯罪。”

“局长,酒盏上留下指纹没有?”皮小安满怀希望地等着回答。

“没有!”苏铁摇了摇头,“很显然,有人趁乱将杯子作了处理。那一丁点残存的氰化物可能是因为慌乱、紧张的缘

故没抹干净,否则我们化验时也只可能是一只干净的小道具。”

“但是,这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余海已从沮丧中跳了出来,头脑敏捷地分析道,“假定这只是一只正常的小道具,那上面的指纹绝没有被人抹掉的理由。何况那上面还有氰化物呢。”

“在后台,谁都可能接触这不起眼的小道具。那么多人,调查、侦破范围可大了。”余海露出了几分困惑。“事业上,她已经功成名就,与任何人不存在竞争和威胁的理由;家庭关系嘛,虽不见得很融洽,但听说也很平静。至少,从没跟童焱发生过公开的矛盾。而且近几年,他们夫妇俩的政治地位都已大大改观。只是……”余海顿了顿,本来还想将童焱在捂心倒下时竟吐出“糟糕”二字的疑虑抛出来,但想到自己那些不成熟的联想,终于将话吞了回去。

“我去技术科,你们慢慢想吧。”老曾边走边说,“一台的‘嫌疑犯’,看来还得先分析、查找作案动机,才能理清乱麻,找到凶手。”

“是呀,这个作案动机究竟是什么呢……”余海沉思着,拿出瓶“风油精”往额角上来回抹着。“依我看,还是先重点调查花月仙死前的去向,说不定能从中发现点什么。”

皮小安即刻接过话茬:“照理,这么重要的专场演出,她绝不会因一般的小事在临演出前非外出不可,何况她去得那么神秘,连女儿都不愿告诉。”

余海一看苏铁的眼神,才猛地一声苦笑,匆匆将整个案情向局长作了简要的汇报,然后才接着皮小安方才的话题说下去:“还有童焱的外出,同样是那么神秘。现在,死了的不会说话,活着的却死不愿说。那么,我们的第一个行动,就是要找到这两个谜底!”

“好吧!双管齐下——”苏铁敲打着桌沿说,“一边调査被害人与童焱各自在发案前的去向,一边将凡有可能接触那只道具杯的人进行摸底、排队,从中找出凶手!注意——”

苏铁加重语气叮嘱道:“从擦掉指纹的情况分析,说明凶手自始至终一直待在现场!”

京剧团坐落在市北的一片新建区。高大的楼房和长青的树木参差在一起,此刻在余海眼里,它比闹市的繁华更多一层大自然的美感。这次,他不用杨明华的陪同,就径直揿响了花家的门铃。

幵门接待他的是童晓燕:“找我爸?”她嘶哑着嗓门轻声发问。

“怎么,你爸回家啦?”余海有点意外。

“在医院一醒过来,他就让我打电话给他们药研所,”童晓燕偷瞥了一下紧闭的卧室房门,悄声说,“让他们去车接回家了,”

“昨晚,你又去了医院?”余海试探地问。

“回家听楼下于伯伯说爸爸昏过去了,”童晓燕神情黯然地告诉余海,“等晓刚一到家,又开车送我去了医院。”

“哦……”余海理解地点了点头。突然间,他有点怦然心动,一个意外而大胆的联想在他的脑海中蓦地窜了出来。

他忆想了于玉朋面对童焱昏倒时的那双漠然无视的目光。

今天的童晓燕已换上一套素黑西服,一只洁白的发夹将长发全夹在脑后,这打扮使不足一米六的她愈显纤巧秀丽、楚楚动人。此刻,她双眼通红、容颜苍白,一见余海,泪水又开始溢出了眼眶。

“童老怎么样?还好吧?”一见她流泪,余海忙关切地问。

“服了镇静药,刚睡着。”她那双泪水盈盈的大眼瞪着余海,仿佛在下逐客令一般,“医生说尽量让他少受刺激、少会客。”

“哦,”余海看着童晓燕,立即直截了当地说明来意,“不用惊动他,我只是来找你了解、了解情况。”

“找我?”童晓燕搓弄着一块小手绢,又带着一种可怜巴巴的哭腔说,“我能知道什么呢?眼下,心全乱了……”

“我知道。”余海理解加同情地点了点头,“但是作为被害者的女儿,你理应尽力配合和支持我们,希望能尽快破案吧?”

童晓燕无声地点了点头,用泪眼呆呆地望着余海。看来,眼前这位29岁的大姑娘压根儿不像当代的开放型女性。此刻与其说她是深陷在悲哀之中,还木如说她更像一只依人小鸟一般,悲痛中露出副可怜无助的柔弱。

童晓燕长得很象花月仙。一想到那张同样模样的青紫色脸蛋,余海从心底里深叹了口气。

“坐吧!”童晓燕勉强地指了指沙发。

“小童!”余海悄然落座,尽力使自己不带职业性的腔调,“对昨天你父母的去向,你能否提供点什么线索?”

“我爸妈的去向?”童晓燕打个寒噤,带有反感情绪地反问,“你们不是问过好几次了吗?要知道,我不早说了?!我实在不理解,这事跟破案有什么关系?!”

“我想,你妈不会自杀;当然,凶手也不会是你父亲。”余海竭力打消对方的顾虑,“但是我们的破案工作却需要了解各种细节来进行分析,推理,从中找出与案件有关的内在联系。”

“内在联系?”童晓燕目光骤地变得痴呆、惊恐。余海看在眼里,仍不露声色地等着她回答。

童晓燕避开余海的目光,沉思片刻才说:“我爸一早出去开会,直到吃晚饭还没回家。这些,你们不都知道了?”

“那么,你妈应该知道你父亲的去向?”余海将话题很巧妙地诱导到自己的来意上。

果然,童晓燕不假思索地回答:“不知道!我问过她,爸下午到哪去了,她赌气地要我别管。”

这对老夫妻感情上肯定有无形的裂痕!余海暗暗分析着,继续问下去:“那么,你妈呢?她离家之前究竟怎么说的?至少总会说个大概去向吧?”

童晓燕黯然神伤地摇了摇头:“当时她脸色很不好,我劝了几句让她别去,她不听,我再没敢多问。她只说那地方离剧场很近,她到时直接去剧场化妆,让我将演出用品带着跟车去剧场。”

“你们家有熟人佐在剧场附近或在那附近工作?”余海沉思着问。

“没……有。”童晓燕竟一愣,犹疑瞬间后才吱唔着答。

余海捕捉住她这顷刻间的反应,即刻追问道:“请仔细想一想。”

此刻,昨天下午母亲离家时便哽在心头的疑团再度浮上童晓燕的心头,但她不敢说,只是心慌意乱又心痛地摇了摇头。

再问,恐怕又成僵局。余海想了想,便换了话题,猜测着问:“平时,你怕你妈?”

“嗯。”这回,她倒挺爽快点头。“我们家是严母慈父。”大概是想到母亲已经离开了人间,童晓燕的泪水又溢出了眼眶,她没再往下说,仿佛是不忍心再去评价母亲的是与非了。

余海又试探着问:“你父母平时感情怎样?”

“不知道!”这回,童晓燕回答得更干脆,“我做女儿的,从不过问父母的事。”

“那么,跟剧团同事之间的关系呢?你该知道吧?比如说,跟谁吵过架?结过私怨?等等?”

童晓燕息事宁人地摇了摇头。

见她不做回答,余海加重语气说:“假若我告诉你,你妈妈死于谋杀,而谋杀她的凶手自始至终都在后台,或至少能随时接近后台,你将作何感想呢?”

“真的?”童晓燕惊诧万分,浑身抖颤着,露出一副怎么也不敢相信的表情。

“是的,”余海严峻地点点头,“这下,你该知道我那提问的重要性了吧?不急,你慢慢想。”

奇怪的是,童晓燕在最初的惊恐、悲痛过后竟跟着悄吁口气,这令余海隐隐感到,对方已悄然舒松了自己那紧绷的心弦。

余海将这瞬间的变化看在眼里,继续不动声色地追问:“怎么样?说说她跟同事之间的关系吧——”

这回,童晓燕不假思索地回答:“我妈虽然性格有点乖癖,但她是名演员,又是省人大代表,平时大家都很尊重她,所以跟一般同事都没有什么冲突。何况她还有功于团里,许多人还挺感激她呢。”

余海定定地望着对方,等着她往下说。

童晓燕红着眼圈继续说下去:“原来我们团只有几排破旧的小平房和一栋不象样的办公楼兼排练场。后来全靠妈妈找省委领导反映、多次在人大会上呼吁要振兴戏剧事业,要改善演职员的工作和生活环境,这才由财政拨款,让我们全搬到这新建区来喽。”

听完这番介绍,余海对被害陡添了几分敬意,也更加坚定了尽快破案的决心。

“那么,她有没有对立面呢?”他追问。

“当然也得罪过人,只是……”童晓燕又开始吞吞吐吐,欲说不说。

余海心中着急,只好继续打消对方的顾虑:“没关系,你说吧,我们只是了解一下情况,绝不会轻易下任何结论。”

童晓燕想了想,有点犹疑不决地说:“在这次机构改革中,她因为竭力反对杨明华出任团长,可能结下私怨,但我想这总不致于成为妈妈的死因吧?”

余海:“能否请你说详细一些?让我们作些客观的了解。”

童晓燕叙述道:“杨明华是工农兵大学生,学化工专业的。因为他爱人马艳艳在我们团当演员,所以他通过关系从外地调进了我们团。前任团长没办法;只好将这位工科大学生安排搞办公室那摊子工作。改革中,文凭突然成了选拨领导干部的金字招牌。杨明华尽管是工农兵学员,只算大专学历,可在我们这文化程度普遍偏低的戏剧团体已经是凤毛麟角的稀罕角儿了,再加上他年轻,又是党员,所以上头就让老团长离了休,我妈和于伯伯任的副团长也被换了下来,杨明华便成了我们的一把手,另换两位与杨关系不错的人担任副职。妈妈为这事拚命地反对,她说杨明华完全是戏剧的门外汉,怎么能领导好一个剧团?为这事,她多次找文化局反映意见,建议换一个懂业务的中年同志上去。可是……”童晓燕长叹了一声,“团长的乌纱帽还是在杨明华的头上生了根。为这事,杨明华记恨妈妈,尽管表面上不敢得罪她,可暗地里没少给她穿过小鞋。比如这次妈妈的专场演出,他就明拖暗顶,不太支持。”

“哦……”余海不露声色地追问下去,“昨晚你妈演出时,你干吗在台下呢?”他记起了那个与她同时飞奔上台的姑娘——眼前的童晓燕。

童晓燕又是一震,面一红,避开余海的目光答道:“我妈不要我给她配戏。我等她化好妆,喝了口参水后便离开了后台。她要我坐场中看,平时,她对我要求很严,希望我能在艺术上接她的班。”

“好,你休息吧!”看看差不多了,余海便起身告辞,“有什么情况请随时跟我们联系。噢,”突然,他出其不意地何童晓燕:“小童,你爸那么瘦,那件毛衣不是给他织的吧?啊?”他笑了笑,接着在门外站定,用双眼死死盯着对方。

顿时,只见童晓燕蓦地一震,僵立在余海面前。那脸上的表情有惊有怒,有羞有愧,在顷刻间竟变得复杂万分。她抬眼看了看余海,泪水又猛如断线珍珠一般地滚落下来,接着“砰”地一声便将余海关在门外了。

“余队长——”

被突然关在门外的余海正欲下楼,猛听到背岩一声轻唤,他回头一看,门又开了,满面病容的童焱正扶着门框站在自己眼前。

“对不起,出了这样的事,孩子情绪不稳定。请进来再坐会儿吧!”童焱歉疚地解释着。

“没关系!只是打搅您休息喽。”余海说着又转身跟童焱进了屋。一看,童晓燕已回她的小房去了。

“请书房坐吧——”童焱小心翼翼地将余海领进书房,又随即关严了房门。“出了这种大事,我哪能睡着?!其实,你们方才的对话我都听见了。只是没起来插言而已。”

“您要能再补充点情况,当然更好。”余海恳挚地说。“作为夫妻,您了解的情况应该更详细、更全面。”

“这也不尽然,”童焱颇有感触地反驳,“每个人对另一个人的了解,也许都只是一个侧面。何况象我们这种夫妻呢。”

童焱的直率倒令余海有点意外和吃惊。他坐下来,只定定地望着对方,静听他说下去。

童焱回到床上斜倚着,开门见山地说:“你的来意我很清楚,咱们也不用客套和兜圈子。能尽快破案,也是我们的心愿,做家属的理应尽量配合。”

童焱说得入情入理,余海听得连忙点头:“好,好,您别激动,慢慢说吧。”

童众说:“我想,一般人作案害命,按常理分析,无非是因为钱、权、情、仇或负气争斗。钱、权,对她来说,根本不存在。她已是‘下台’干部,也无意跟别人争权夺利。这次搞告别舞台演出,说白了,也是她心灰意冷的表现。她想早点退出舞台,以后只带带学生算了。所以说,她这人,既不会成为别人上爬的障碍,也更不会因为她的存在而成为别人的威胁。至于钱,我们俩的工资都不低,晓燕工作也早,家里老人都

已不在,我们再无别的负担,她本人也很节俭。尽管我们在经济上的确比一般人都宽俗,但法定继承人是我和晓燕,为钱害她,几乎也无理由。那么……”他突然难堪地住了话。

余海敏感到了什么,忙鼓励对方:“没关系,您尽管说吧,需要保密的,我们一定保密。”

童焱艰涩地说:“她在跟我结婚之前,曾有位青梅竹马的恋人。而且我估计感情一定很深,睡梦中好几次叫着对方的名字哭醒过来。我问过她几次,她都用经常一起配戏、梦中一起演戏这些理由搪塞了我。我将信将疑,未多加追究,直到‘文化大革命’……她自己亲口在批斗大会上作了交代。”

余海心有所悟,忙问:“对方也是本团的演员吧?”

童焱又难堪地点了点头:“你该见过,就是住楼下的那一位……”

于玉朋!余海证实了自己的猜想和分析。

“既然有感情,为什么不结婚?”余海不解地问。“难道是于玉朋不要她?”

“哪是这回事。”童焱酸涩地答道,“那时她年轻漂亮,成名又早,被当时的文化局长看上了,强压着让花月仙嫁给他。而月仙嫌那家伙已经40多岁,在乡下还曾有过老婆孩子,当然死也不肯。不过,我估计最主要的还是因为跟于玉朋的感情。于是对方就以开除二人公职、断送二人的艺术前程来作为威胁。这‘杀手锏’令月仙害怕了,她为了保自己的工作和事业,我想,更重要的还是为了保住于玉朋不受伤害,她选中我来与对方抗衡。对方终究没能拿她这位年轻的名演员怎么样,我却无缘无故地成了牺牲品,五七年被那家伙告了一黑状,成了大右派,冤枉受了几十年洋罪。”

“真没想到啊。”余海义愤地说,“真卑鄙、真无耻!”

“花月仙对这事一直耿耿于怀。‘文革’斗‘走资派’时,没想到她被‘造反派’整糊涂了,又将这桩往事检举揭发出来,这下不但成了她自己作风不好的罪状,反过来还闯了大祸。”

“哦?!”余海心惊地忙问,“那被斗的‘走资派’出了意外?”

“要真那样倒还算是报应呢。”童焱恨恨地说,“当时于玉朋也被当成‘戏霸’、‘黑权威’在挨批斗,是她的妻子受不了,一听自己的丈夫跟别人如此深爱过,一气之下早产了,又因产后大出血送了命。据说当时于玉朋听到这噩耗时,大骂了一声‘花狐狸’便昏过去了。”

“您认为,从此他将丧妻之仇记在花老的头上了?”

“不仅如此,”童焱黯然地说,“他总误以为花月仙是因选择而跟我结婚的,他有种被抛弃的感觉。其实,这苦衷只有我最清楚。”

“那么,您认为是这两种新仇旧恨加在一起,使他有作案动机?”

“那倒不一定,”童焱竟摇了摇头,大度地说,“后来,她冒着风险替他抚养儿子的举动至少可以抵消他的一些仇恨。何况几十年过去了,今天再来害她,理由也不太充分。但是,人心难测,既然月仙是被害死亡,我还得将情况吿诉你们。何况,这事团里的老人全知道,与其让你们在调査中去听别人说七七八八,还不如我自己如实而客观地将他们这段隐私说出来供你们作些参考。”,“以往你们两家的关系怎样?”余海进一步问。

“他们一个名小生、一个名旦角,免不了常在一起配戏。工作上的接触,我就说不清楚喽。但在家庭生活中,尽管一个楼上、一个楼下,却从不往来。但两家孩子关系不错,走得挺勤。毕竟都是花月仙带大的,孩子之间,有种姐弟之情。”

“那么,童老,您恨她吗?”余海突然提出另一个问题。“她的那段恋情是否影响你们的婚姻生活?”

“我?!”童焱一愣,来了火气,反感地说,“怀疑我杀妻?!要真这样,我还不说这些了。”

“哦……不,”余海暗怨自己冒失,忙委婉解释。“我只是按常理分析。因为刚才您也坦言你们关系几乎不太融洽。”

童焱火气渐渐小了些,以沉默来代替了回答。

余海继续解释道:“怀疑您是没道理的,至少您不在发案也就是作案现场。而花老,是在舞台上被人谋杀的。凶手是在出现过后台的人当中。”

“刚才晓燕提到过杨明华,”童焱似乎从一时气愤中又恢复了理智,又缓缓地往下说。“其人城府颇深,恨花月仙也不假。这事她……她生前跟我说过,所以我才出主意让她申请退出舞台,准备调戏校去教学生。”

情、仇,童焱都说过了,这父女俩也提出了于玉朋、杨明华这两个在他们心目中有关联的人物。余海想了想,便轻轻打开带着的公文包,取出那份“死亡档案”递到童焱面前:“这东西,您见过吗?”

“‘死亡档案’?!”童焱凛然一惊,用抖颤的手取出里面的东西一看,面色更变得苍白。“这东西怎么会在她那儿?”他指着那本日记本告诉余海,“这是我前妻送我的定情礼物,一直被我锁在抽屉里,不知怎么到了她的手头……”

“前妻?”余海深感又一意外,“您……”他不知怎么问才好,只用一双深究的目光望着对方。

“忘了告诉你,”童焱坦然地说,“我原来结过婚,对方出了国。”不知为什么,他本能地隐瞒了丁锦枫回国之事——特别是时间上的巧合。

“这手绢,您见过吗?”

“牡丹是花中之王,恐怕是楼下那人送她的礼物吧?!”童森冷冷作答,“也真没想到,她将他们都同时打进了‘死亡档案’。”

他们之中究竟是爱是恨?!余海一时之间还无法理清这一团复杂如麻的感情,只好搁下这一系列疑团而继续寻求其他几个谜底。

“童老,昨天下午您究竟去了哪儿?”他小心地将话题又拉回童焱身上。

“这跟破案有关联吗?”童焱赌气似地说道,“散会后,我心里闷得慌,随便在大街上走走。”

走?随便在大街上走到夜深?余海自然不信,但也无法再追究下去,只好带着这一系列哑谜离开了童家。

距挂着“团长室”的房间还足有2米远,余海就听到杨明华那独特的大嗓门在发火:“造谣!简直是对改革的诬蔑!”他几乎是在吼叫着说话。

余海无声无息地站到正在发火的杨明华身旁。这时,杨明华叼着支烟坐在办公桌前的围椅上,正面对一个诚惶诚恐的中年人发火。扬头一见余海,他立即将怒容强行换了个无可奈何的笑脸:“余队长,你听听,真气死人!”他毫不避讳地向余海诉说,“今早我一上班,就听说全团传开了谣言,说花老的死是因为我们新领导班子压制她的缘故!你看看,这简直是在趁机搅混水,发泄对改革的不满!”杨明华盯着已换上全身警服的余海突然住了腔,跟着便长叹一声,忙起身让座沏茶。

那中年人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

杨明华跟过去关上房门,边沏茶边发着牢骚:“剧团真是是非窝,闲着没事便造谣!”

“谣传的来源呢?”余海顺着他的话题问。

“可不是,我刚才正在找人了解!”杨明华朝房门努了努嘴,“可谁也说不清楚这谣言的起源,查来查去是张三听李四说,李四听王五说,王五又听刘六说,嗨!”杨明华气得在桌上拍了一巴掌。“查到最后,说不定还会讲是听我杨明华说的呢。”

花月仙的死真与改革挂上了钩,还是确有人在趁机搅混水?余海想着先前童家父女的那段叙说,默默地抽完了一支香烟,又突兀问杨明华:“那么,传谣人用了什么事实根据使这个谣传能成立呢?”

“唉!这可一下子说不清楚。”杨明华长叹了一声,“剧团嘛,比什么单位都复杂!你问理由?什么理由?许多事不用理由!”杨明华继续发着牢骚,并未作正面回答。“仅一个晚上,全团就传开谋杀的消息啦!”

余海问得很巧妙,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杨明华回答得更圆滑,根本没给余海一个明确的答案。

“噢?”余海趁机试探性地反诘对方:“昨晚在现场,我只说她死于中毒,并未下任何结论说她是被人谋杀。可是,”他意味深长地盯着杨明华说,“那‘谋杀’二字我倒是听你第一个说的啊。”

“我?!”杨明华一愣,随即尴尬万分地搔了搔头皮,讪笑着解释道:“听说她死于中毒,我一急,就理所当然地认定是谋杀了。何况……”杨明华看了看余海,吞吞吐吐地说下去。“论理,花老人不在了,我不应该议论她的不是……”

“没关系,说吧,也许对我们破案有用。”余海不动声色地催促,“何况,你是团长,更应该向我们介绍情况嘛。”

“好吧!”杨明华朝房门瞥了一眼,压低声音说,“她这人生性自私、冷酷,怎会舍得自杀呢?何况她早已功成名就,曰子好过得很。”

“自私?!”余海颇感意外,“听说她还敢于为民请命嘛,比如你们团的房子……”

“房子?!你做过调査了。”杨明华插话反驳道,“这首先就涉及她自己的利益嘛。你见过了,四房一厅。不在‘人大’会上叫,她能有这住房条件?!整个团,只有她家由公家安装了一部住宅电话。住在她楼上的人常说,公费电话私人用,晚上十一、二点还常听她家电话铃响呢。”

“哦……”余海沉默着,他顿想到了那个深夜两点多的神秘电话。再则,他也没想到,同是一件事,会得到褒贬截然相反的结论来。不过,杨明华的话也不是全无道理,日子舒心的花月仙的确没有自杀的理由。

她总不至于厌倦人生吧?!

还有,杨明华极力否定花月仙自杀的可能,按照常理分析,这绝不符合作案者的心态!真伪莫辨之中,余海继续问杨明华:“听说,她平时对女儿很严厉?小童很怕她?”

“可不,我说过她这人自私、冷酷嘛。”杨明华忿忿不平地轻哼一声,却很快又用叹气声掩饰了自己的情绪。“她对女儿岂只是严厉,简直是严酷!小童跟她妈的性格大不一样。她软弱、胆小。就这么一个宝贝独生女儿,二十八、九岁的大姑娘可在家还老受她妈的气。听人说,上个月不知为什么事,骂得她直说要跳楼,被她爸好歹才拉住。”

“跳楼!”余海暗惊,“为什么?”

杨明华忿忿摇头:“不清楚。后来只听人传说,她骂童晓燕:‘要没你,我还不至于活受这几十年罪呢。’”

受罪?几十年?母亲竟会对独生女儿骂出这种伤感情的话来?余海呆呆地回味着这话的含义,又默默地点燃一支烟。

“余队长,你们那边有什么结果?”杨明华有点焦急的问话将余海从沉思中拉了回来。

“你说对了,是他杀。”余海简洁地回答。

“啊!”杨明华倒抽了口凉气。

余海将酒杯的事儿告诉了对方,并请他立即弄张昨晚后台的所有人员名单给自己。

“酒杯?”杨明华傻眼了,那张紫膛长脸愈发涨得通红。“那是我亲手递去的啊。”

“是你?!”这回,连刑侦队长也吃惊不小,“怎么回事?照理,这活儿是由舞美人员干的吧?”

杨明华说了起来,原来快开演时,不知为什么,舞美队的人怎么也找不到为这台戏特制的小酒盏了。因为是个人专场演出,带来的都是这台小戏的道具,多余的东西一样也没带。然而,前台已响过预备铃,临时赶回团取道具怎么也来不及了。杨明华得知情况后,急得在满后台转悠起来。忽然,他见服装箱上居然摆着一只略大一点的道具酒盏,他顾不上再多想,立即像发现宝贝似地抓过它,气吁吁地塞进了一位正等着出场的“小太监”手上。

事情很简单!

酒杯?杨明华?

没有多余的道具?

将那只专用酒盏藏匿,再将那只抹上氰化钾的替用酒盏偷偷带上台,再让人在情急中自然换上去。这是深懂专业知识和内情的精心策划。看来,事情又并非那么简单。

听完杨明华的叙述,余海立即沉思开来。按照杨明华所说,酒杯上至少应留下杨明华、“小太监”、未知名的凶手以及花月仙本人的指纹。可化验时,除了边缘上那点未被抹掉的氰化物外,指纹却全被抹得干干净净——包括最后在台上接触酒杯的花月仙!这就足以说明当花月仙暴死、后台混乱之际,有人偷偷处理了这酒杯。

一个无形杀手!居然在一个台下有上千观众、台上有众多演职员的人群中来来回回地作了案。

假定凶手是杨明华呢?

这个令他不快的想法又蓦地浮上余海的心头,他死死地盯着对方,几乎想从那张长脸上找到答案似的。

这目光令杨明华来了火:“你怀疑我?是不是?!我有这必要吗?!工作中有分歧是必然现象!即使有利害冲突也无深仇大恨,用得着去送她的命吗?!难怪团里人是那么说,连你们公

安机关都用这种目光看我。”

余海忙苦笑解释:“杨团长,别过敏!连我老婆都常挖苦我,说我看她的目光象在盯犯人,哪是什么含情脉脉瞅着自己的爱人啊。没办法,职业病。”

杨明华火上得快,气也消得快,听余海这么一解释,又“噗”地一下笑出了声:“幸好我找了位演员当老婆,一天到晚表情丰富,要真象你们这样,谁受得了?!”

见气氛有所缓和,余海又继续将话题拉回:“你想想,凶手在案发后还留在后台,说不定还在自己身边大摇大摆地出现过,这滋味好受吗?!就你这当团长的,心里也不舒服吧?”

杨明华居然红了眼圈:“说真的,我心里也很难受。别说是一个团的多年同事,花老还是我爱人的老师,手把手教过她的戏哩。为这,我那口子都哭过好几回了……”

余海打断对方的话说:“是呀,只有尽快破案,才能告慰死者的冤魂。请你再仔细谈谈花月仙死前几天的情况吧。比如说:外出、会客、信件、还有没有打到团部找她的电话……”

“电话?!”杨明华猛地打断余海的话,“你不问,我还差点忘了!就在她死的前一天下午,她还真接了一个电话——是我叫她接的。”杨明华激动地说,“好像是南湖宾馆打来的,对方大概不知道她家的电话号码。当时花老正在对面财会室。我拿起话筒一听,对方马上说请找花月仙女士接电话。”

“什么?她是说女士?”余海插问。

“对!”杨明华肯定地说,“她用的称谓是女士”

“对方的性别呢?”余海打开了笔记本。

“女性!”杨明华爽快地回答。

“年龄?口音?”

“年龄我可说不上,反正不会很老,也不是小女孩吧。至于口音……是普通话,但不很标准,我也没多问,立即叫了声花老。”

“你是说,对方称花月仙既非是同志,也不是什么平时那种很有礼貌的尊称花老,而是称女士?”余海盯住“女士”二字又重复问了一遍。

“绝对错不了,这印象我很深的!”杨明华语气肯定地说,“因为这不是我们平时的习惯称谓用语,所以我当时还有点愕然。”

“对话的内容呢?”余海穷追不舍,“我想,从这边的答话中可以了解一些吧?”

“这个……”杨明华顿了顿,“可不太清楚。因为花老几乎没有答话,不过看样子很吃惊,脸色也很不好看。后来,她‘叭’地摔下话筒,也没跟我说什么,便飞快地离开了办公室。看得出,她很激动。”

余海手中的钢笔随着杨明华的叙述在笔记本上飞快移动着。等到杨明华住了话,他的笔也立即停止了移动:“你们演出活动中,一般外人可不可以进入后台?”他停笔凝视着杨明华。

“不行!”杨明华肯定地说,“这一点,我们的后台纪律很严。特别是重大的演出活动,我们通后台进出的小门和通道都有专人守着,连剧场工作人员也不准进。哪怕是记者采访,也只能在演出结束后进行。”

“能不能将这次参加演出的人员的名单写一张给我?”余海合上了笔记本。

“好吧。”杨明华打开面前的抽屉,取出一份打印的全团名单递给余海:“不用再临时写什么名单,演出中全团人员都去了,干脆给你们一份全团演职员名单。啊,对了,”他突然收回名单,用笔在上面圈了几下。“将行政人员勾掉,他们照例是不参加演出的。”他不冷不热地告诉余海。

跟余海比起来,皮小安的调査就太不顺利了!

为了节约时间,他先将41个地址进行了清理,本市的只有27个,其中有14个是机关单位。他按照通讯录上的号码一一打了一遍电话,14个办公室的答复全都一致——在出事那天,谁都没有见过花月仙!

剩下的是走访那13户家庭和调查那两组数字——假定是南湖医院五官科及南湖商场。

13户人家也很单纯,多是已退休在家的文化系统原来的老领导及花月仙的生前熟人。

他们的答复也都一致,每个家里的所有人都说,不仅昨天没有见过花月仙,就在最近大半年中都未见过她的影子。一下子出了这种事,大家都很意外,也很悲痛……

皮小安拿着剩下的两组数字思忖了片刻,决定先去就近的南湖商场。谁知到商场一提及电话号码,那位接待他的商场一楼负责人就冲他莫名其妙地发开了牢骚:

“他妈的电讯局真缺德!好好的要调整什么线路?!3天前将一个火葬场的号码换给我们?一天到晚不断地有人打电话来:‘喂一一火葬场吗?’你说,气不气死人?!”那位矮矮胖胖的中年妇女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仿佛眼前的皮小安是这事件的罪魁祸首似的。

3天前才换过来的号码?而这号码原来竟是火葬场的?!一时间,皮小安也被这意外情况怔住了。他不知道,花月仙是3天前还是换号后记下的号码,倘若是3天前记录的号码,那么花月仙所要联络的地方理应是火葬场而并非是南湖商场。

她跟火葬场联系干什么?

一见皮小安瞪着漂亮的豆荚眼呆立在自己对面,那位商场负责人又不耐烦地追问了一句:“你究竟是找火葬场还是找我们?”

皮小安朝对方递上了工作证:“能借电话用一下吗?”

对方一见工作证,顷刻间换了态度:“哦!公安的,来查案吧?常听说火葬场出什么稀奇古怪的案子哩。”她自作聪明地说着,很热情地指了指那部暗红色的电话。

作为刑事警察,皮小安没少跟火葬场打过交道,但他当然不知道火葬场究竟拥有多少台电话,他只凭着记忆,给熟悉的保卫科长打通了电话。对方一听这事,便忙在那头连声否定,他们单位从未用过这个电话号码,最近也没换过任何电话号码。这下,连那位商场负责人也跟着傻了眼。“那才怪?一天到晚有人打电话来问。不信,您再坐半个小时试试……”

话未落音,电话铃便骤地响起,她拿起话筒一听,忙朝皮小安递过去,冲着话筒就大声嚷着:“你听听!可不是,又找火葬场!”

“喂——请问你找哪里?”皮小安沉住气,彬彬有礼地问对方。“您找什么单位?”

“火葬场!”对方瓮声瓮气地说。

“喂,麻烦您说普通话好吗?”皮小安灵机一动,忙说。“我这儿听不太清楚。”

“火、柴、厂!做火柴的工厂!”对方咬着夹生普通话说,“以前一下就打通了,这两天怎么回事?每次一接电话就撂话筒。”

天老爷,原来是这么回事!皮小安跟对方说清换号的事后便啼笑皆非地放了话筒。

道过谢后,皮小安匆匆赶到火柴厂,那边的答复几乎在他意料之中:谁都知道大明星花月仙,但谁也没跟她打过直接的交道。

南湖医院五官科的情况却恰恰相反,全科室的医护人员不仅都认识花月仙,也还都认识他的女儿童晓燕。她们母女俩都在那儿治过嗓子。但,花月仙被害的当天没有去过医院。

一天的奔波使皮小安又累又乏,看看天色已晚,毫无收获的他只好沮丧地回到刑侦队。

“回来啦,有收获吗?”正在狼吞虎咽地吃着晚餐的余海忙着告诉他:“快去!食堂还没关门,先吃饭,等会再碰头吧。”

“不想吃,人都快气死喽,哪有情绪吃饭。”皮小安“啪”地一声将公文包扔到桌上,三言两语地说完了一天的调查情况。

余海听完哈哈大笑:“听岔了音,怪谁呢?!火柴厂、火葬场……”突然,他笑声顿敛,皱眉自语着:“花月仙是否也听岔了呢?也许她恰恰问的是火葬场,而别人偏偏将火柴厂的号码告诉她了呢?!”

“不会吧,”皮小安端起茶缸,“咕嘟嘟”一气喝下大半缸凉茶才接着说,“京剧演员的话一个个是字正腔圆,哪能岔那么远呢。何况她演出前去火葬场干什么?!”

“但我们目前也无法断定她去的地方就在通讯录上。调査嘛,只是弄清她的一切人际交往而已。”余海吃完最后一口饭说。

“我突然觉得我们这种调查简直是毫无意义。”皮小安沮丧地说,“你想想看,至死毒物是氰化钾,死亡时间是在舞台演出之时,这足以说明凶手必定在京剧团去演出的人员当中。可我们呢?查死者临死前的去向、查她丈夫当天的去向,查来查去的有什么意义呢?”

皮小安的牢骚引起了余海的深思……

“不对!”他想了想说,“我们眼前只有通过外围调查和摸清内部关系及人事纠葛这两个方案同步进行。否则,现场那么多人员,凶手却连指纹都没留下一个,咱们大海捞针,到那儿去找?”

“通过外围,再将线索引回到京剧团来吧。”皮小安回过神来说。“你在京剧团那边呢?不至于也跟我一样,一无所获吧?”皮小安悻悻地问。

余海将他调查得来的情况详细地告诉了皮小安,然后点燃一支烟望着对方,等着听听眼前这位老同学的意见。

“我想,情杀不能成立。”皮小安不假思索地说出自己的意见,“既然这件秘闻团里老人谁都知道,这几10年当中他俩都相安无事,有什么必要到50多岁再来场情杀呢?”

“唔,看来确实不太可能!”余海沉吟未语。皮小安的话确有一定的道理,从种种表面迹象看来,于玉朋确实已无杀死花月仙的必要。何况他也亲眼目睹了两家后代之间的关系。这至少说明他们的后代并未受过仇恨这个因素的影响。

也许,这交往也只是于晓刚在记着养育之恩呢?恰恰花月仙在于玉朋的眼里,只是个感情上曾背叛了自己的女人呢?

哦,不对!他很快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这仇恨没必要等过了几十年再来发泄!

“情杀不能成立,我看仇杀的可能性倒有。”见余海沉思未语,只一个劲地抽烟,皮小安又继续说,“那位堂堂的大团长杨明华是否将她当成某种障碍而除掉呢?要知道,一名真正的政客,是不惜动用任何手段的。”

“对杨明华的人品不能凭单方面的介绍,就轻易下任何结论。”余海提醒着说,“而且就他们之间的私怨问题,童焱说得也很客观,他认为这种恩怨不足以使杨明华大动杀心。因为团长的帽子本身已经到了他的头上,而花月仙却又已宣布退出舞台,甚至也已提出调离京剧团去戏校当老师,作为一名新上任的领导,有什么理由去冒这种可怕的风险呢?”

皮小安一时无语,想了想又说:“可那个犯罪工具却是由他直接传送的啊!我们是否可以做这种推测:假定是他作案,又担心酒盏上的指纹在匆忙中没抹干净。于是,反过来他欲盖弥彰地来了一手,故意大大方方地告诉我们,杯子是他拿给‘小太监’的,这解释难道说不过去吗?还有——”皮小安加重语气地说,“别忘了,他还是学化工出身的,在一个没几个人念过化学的戏剧团体里,也许只有他懂得氰化物,也还只有他才有毒物来源哩。”

“唔……”余小安的一番话引起了余海的沉思。脑海中又不禁将整个发案过程仔细回想了一遍。蓦地,他又摇了摇头说。“不对!案发后他几乎跟我同时出现在花月仙的身边,而且从那以后,他的身影几乎没有离开过我的视线。照理,他没时间和机会去处理那只酒盏。”

“会不会是另有别人帮他抹掉指纹的呢?”皮小安又提出条新異路,“这案子也许是数人综合作案,由几个人来联手共同完成的?比如正象那位著名女侦探小说作家阿……阿加莎写的那部什么……”

“《东方快车谋杀案》!”余海一气接过来说,“要真是由数人综合作案,首先我们还得从死者本身的人际纠葛入手。我马上去火柴厂再详细了解、了解。你先吃点什么填填肚子,然后还是去京剧团清理一下死者遗物。我接着再去童家,怕被那位‘小花月仙’轰出来。”余海苦笑着吩咐皮小安。

“好吧,只有弄清死者身上的迷雾,找到作案动机,那时,我们才可以吃饱睡足去抓案犯!”皮小安发狠地抓起了公文包。

“案子破不了,绝对不放假!”余海冲皮小安的背影补充道,“抓住凶手,才能睡大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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